楔子
楔子關東激戰師徒斗頑敵
俠女仗義岷山訪異人
天地迷朦,寒風呼嘯,雪花飛舞,城牆、平原都裹成白茫茫的一片。沒有戰馬的嘶鳴,沒有刀槍的撞擊,陰沉沉的蒼穹下有的只是大戰來臨前的蟄伏和戒備。城外空闊荒蕪的平地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圓形帳房星羅棋佈,營帳間綉有斗大“金”字的旗幟在朔風中獵獵作響。寒風,白雪,旌旗,於天寒地凍之中盡皆充溢着肅殺之氣。
城頭上,一隊隊士兵手執刀槍盾牌,一目不瞬地盯着離寧遠約一里之地的后金兵軍營。在這些士兵中間,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來往巡視,頭頂紅纓帥盔,身披魚鱗甲,在一身戎裝的相襯下,於斯文之中透出掩藏不住的英氣來。這便是明王朝新任之遼東經略袁崇煥。他時而駐足凝視遠方,眉宇間露出幾分略顯憂鬱的凝重。只緣他不但深知目今所鎮守之地乃邊疆要塞,更明了將要面臨的是皇太極這個或許比努爾哈赤猶為棘手的強敵。
后金汗努爾哈赤曾在去年親率十萬大軍進攻寧遠,袁崇煥調用西洋巨炮將其擊成重傷,旋即病歿。努爾哈赤第八子皇太極嗣承汗位,於今年正月再次率軍西渡遼河,妄圖一舉拿下寧遠城。
在城上來回巡視了幾遍,跟在袁崇煥身後的參將祖大壽道:“袁大人,這裏風大,不如下去暫作歇息。”袁崇煥頓了頓,回道:“我身為一軍將帥,理當同眾位弟兄同甘共苦,豈可在此時貪圖安逸?”另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道:“大帥,這裏有俺滿桂與祖兄弟在,你放心便是,保管叫那韃子兵有來無回。”袁崇煥淡然一笑,卻不言語。
天色漸黑,在滿桂的極力勸說下,袁崇煥正要走下城牆,祖大壽忽然手指城下,道:“袁大人,你瞧,金兵營里有動靜!”袁崇煥一聽,立刻轉過身,向城外極目遠眺,便見金營中一片混亂,殺聲不斷,有兩騎駿馬直向守遠城方向衝來,金兵正在堵截。馬上的騎士武功頗好,一路上左衝右突,眼看離守遠城越來越近。袁崇煥仔細一看,心頭大喜,雙目放光,彷彿遇見了久別重逢的舊交故人。
兩個騎士很快闖過金營,將敵人遠遠地拋在後邊,向城下飛馳而來。在一黑一白兩騎駿馬上,坐着一老一少,白馬上的老者身着白色長袍,頷下三綹長須,隨風輕飄。原來這老者名喚雷震飛,正題名震江湖的“風雷八十一刀”。黑馬上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濃眉大眼,皮膚黝黑,並不怎樣英俊,卻渾身驃悍之氣。他是雷震飛的徒弟金仁重。
這師徒倆快馬急馳,不大工夫便到城下。袁崇煥在城上看得真切,大聲招呼:“雷大哥,多年不見,別來無恙?”雷震飛道:“袁兄弟,久違了!”他聲音不大,卻是從容而清晰。金仁重抬頭看了看,道:“師父,他就是袁崇煥?若是卸了盔甲,倒象個白面書生,想不到他竟然能打敗努爾哈赤。”雷震飛瞪了他一眼,“休要胡說!”他話音剛落,城上已放下弔橋,袁崇煥打馬出來,親自將雷震飛師徒接進府內。
袁崇煥素喜結交江湖豪傑,雷震飛就是他來遼東之前的結義兄弟。袁崇煥令家人給二人沏了茶,看了看金仁重,道:“這位是……”雷震飛方要介紹,金仁重已搶着道:“晚輩金仁重,”又指了指雷震飛,“他重是家師。”袁崇煥笑了一笑,哦道:“原來是雷兄的高足,身手果然不凡。”雷震飛道:“小徒不知禮數,袁兄弟休要見怪。”
雷震飛呷了口茶,續道:“愚兄此次前來,是希望能助袁賢弟一臂之力的。”袁崇煥好似並無特別意外之感,捋須吟道:“你是說皇太極興師攻打寧遠之事么?”金仁重道:“正是正是。這次我和師父一定幫你滅了皇太極那小子。”袁崇煥惟覺眼前這少年太過天真,笑道:“金賢侄,這可不是輕而易舉之事。”雷震飛道:“我們不求滅了皇太極,只求可同袁賢弟一道擊退韃子,保住寧遠。”袁崇煥爽快地一拍桌案,道:“如此甚好。小弟且敬雷兄一杯!”
一夜無話。此日午後,皇太極率領金兵開到城下,令旗一揮,大隊人馬殺上前來。袁崇煥命令將士萬箭齊發,但金兵人人手持盾牌,雖然城上箭如雨下,並未造成大的損傷。不多久,敵人便攻到了城下,架起一隻只雲梯,真向上沖。袁崇煥指揮士兵向城下扔灰瓶、巨石、滾木,可金兵卻接二連三地攻上城頭。剎那間,吶喊聲,慘嗥聲,廝殺聲連成一片,震天價響。
雷震飛揮舞單刀,沖入攻上城來的金兵之中,運起風雷刀法,一道白光閃過,已有五、六個金兵的人頭飛上半空。金仁重隨手奪得一枘三股托天叉,推下向前的一架雲梯,看着那些金兵在空中飛舞,他仰首大笑。旁邊一個頭目模樣的金兵提刀便斬,金仁重笑聲甫畢,聞得腦後有風聲,當下右手肘向後一撞,正撞在那人小腹上,“撲咚”一聲,倒地不起。雷震飛來回策應,一見有站上來的金兵,就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法盡數殺死。
皇太極見久攻不下,傳令撤下攻城的人馬,暫作休整。袁崇煥也令軍士埋鍋造飯。金仁重趴在城牆的垛口上向下眺望,卻見金軍陣營中有個身披黃金甲,外罩大紅斗篷的人,正是皇太極。在他身後緊跟着一個腰掛長劍的漢子。金仁重將雷震飛叫過一邊,悄聲道:“師父,城上那人想必是皇太極,不如趁此機會,下去將這廝……”
“你切不可意氣用事!”雷震飛打斷他的話,“如果金兵進攻而咱們不在此相助袁崇煥,又不能儘快取了皇太極的性命,豈不是得不償失?”
金仁重默不作聲,心中卻嘀咕:“擒賊先擒王。只要擒了皇太極,不愁退不了金兵。”思忖一定,決意冒險一行。此時袁崇煥正在指揮將士架設西洋紅毛大炮,雷震飛過去幫助推拉沉重的巨炮。金仁重從地上拾起一柄單刀,將一根繩索系在城垛上,飛快地滑下城牆,沿着金軍留下的雲梯渡過河面。
金仁重抽出背上的單刀,沖入金營。皇太極的親軍衛士立刻上前堵截。這些衛士的武功較之攻城的士兵要高強許多,金仁重抖擻精神,一口刀神出鬼沒,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那些衛士竟是招架不住,眼看着金仁重離皇太極是越來越近。衛士們都懾於金仁重的神勇,且戰且退。皇太極看着這個勇敢非凡的少年,卻無慌亂之色,一面指揮人馬攻城,一面端坐馬上,紋絲不動。金仁重暗暗奇怪,一個“細胸巧翻雲”,身形急展,突出眾衛士的包圍,人在半空,便使出了風雷刀法中的殺招,斫向皇太極。
然而,這一刀尚未斫實,背後忽有金刃劈風之聲,聽其風聲、力道,竟是個不同等閑的高手。金仁重吃了一驚,硬生生地收回單刀,在半空中翻過皇太極的頭頂。皇太極這才略顯慌亂,向下一低頭,打馬跑過一邊。金仁重剛轉過身,就見先前隨在皇太極身後的漢子手挺長劍逼上前來。金仁重這才明白是此人在背後偷襲,更不搭話,單刀一擺,奔漢子摟頭劈來。
漢子見此情景,也不驚慌,向右斜閃,手中劍趨勢一擋,封出單刀,化解了這一招。金仁重但覺虎口一麻,心下驚駭。須知刀主剛勁,劍走輕柔,有長劍抵擋單刀的劈斫是難免要吃虧的。這漢子居然犯使劍之大忌,自然是未將金仁重放在眼裏。但他也被金仁重的單刀震得手臂酥麻,心下吃驚更甚。
金仁重見他竟敢輕視自己,大為惱火,屈膝一蹲,單刀斫漢子雙足。漢子卻磔磔怪笑,縱向一躍,長劍“仙人指路”,刺金仁重胸前的“膻中”穴,左手駢指如戟,竟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點他“陽池”穴,兩招併發,兇狠毒辣。
正在這時,忽然有另一柄單刀往漢子的右手腕削來,迫得漢子撤回長劍。金仁重橫掌如刀,封住他的點穴手,這才看見搭救自己的人卻是雷震飛。原來雷震飛剛將西洋巨炮架設停當,卻不見了金仁重,焦急之餘,料想他是不聽勸阻,前去金營拾取殺皇太極。雷震飛只得和袁崇煥稍作合計,便出城來搭救,不想來得正是時候。
雷震飛並不急於同漢子過招,緊盯着他不動,滿是驚異之色。金仁重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師父,為何不斃了這廝?”便聽雷震飛正色道:“林英梓,你幾時投靠皇太極,做了滿洲韃子的走狗?”林英梓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驚懼,強作鎮定,頗不在乎地道:“你幫袁崇煥,我助皇太極,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再則,當今明王朝奸閹當道,朝政**,氣數有限了。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又何必區分勞甚子的漢奸走狗?”他頓了一頓,續道:“不知雷大俠以為如何?”雷震飛雙眼圓睜,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無恥!”林英梓笑了一笑,“如此說來,雷大俠是一定要教訓在下么?”
原來這林英梓本是東北長白山派的高手,卻不甘居於關外,一心要在中原武林闖出名堂,出道以來憑一手長白劍法四處遊歷,與許多中原武林同道過從甚密。故此,雖然他是來自關外,卻也在中原武林享有盛譽。不料他卻投奔了皇太極,且在此地遭遇了雷震飛師徒,難怪雷震飛要詫異了。金仁重是個急性子,不待二人擺穩架式,順手一刀劈出,林英梓也不躲閃,駢指徑點金仁重的璇璣穴,正是攻敵之所必救。金仁重迫得向旁一閃,單刀劈了個空。忽聽雷震飛喝道:“你此時不突圍,更待何時?”金仁重不敢不聽,揮刀便向外闖。林英梓道:“令徒武功雖然不錯,只可惜火候尚差。”震震飛冷冷地道:“我的徒弟不須你來教訓,因為你的長白劍法也不見得功力十足。”
雷震飛不再多言,運足功力,“唰”的一刀往林英梓右肩掛下。林英梓哪敢怠慢,雙中一踏,凌空一劍刺下。雷震飛臨危不亂,單刀撩開長劍,順勢划向他露出破綻的門戶。林英梓身在半空,轉動不靈,就要遭受開膛剖腹之災。他心念電轉,存着兩敗俱傷之心,長劍脫手擲出,疾飛而來。雷震飛單刀往後一撩,擊落那支長劍。林英梓落下地來,一記連環腿踢飛雷震飛的單刀,兩人又赤手空拳地斗在一起。
雷震飛的掌力雄渾異常,林英梓的拳法快捷多變,兩人你來我往,轉眼間鬥了五、六十回合,難分高低。林英梓眼珠一轉,“此地四周皆是金兵,只須與他較上內力,令他無力還手,那時必定死在亂刀之下。”打定主意,一心留意雷震飛的破綻,以圖用內力粘住他的雙掌。林英梓自以為高明,殊不知雷震飛也正在盤算:“這廝拳法精湛,功力也不淺,若要分出勝負,只怕要在千招開外,旦與他較上內力,更是不堪設想。”
雷震飛腳踏八卦步,拍出一記劈空掌,林英梓但覺一股灼膚的熱浪撲面而來,不由自主地轉了好幾個圓圈。待到他穩住身形,雷震飛已在五丈開外了。林英梓豈肯罷休,真氣一提,在千軍萬馬之中展開陸地飛騰的輕功奮力追趕。
雷震飛直到擺脫林英梓的糾纏,才看見金仁重還揮着單刀,渾身都是血跡,卻不能突出重圍。雷震飛一手劈空掌,擋者非死即傷,很快殺開一條血路,與金仁重合力突圍,但金兵委實眾多,一時間哪裏殺得出去。偏偏此時林英梓又追趕上來了,一面游斗,以消耗雷震飛的氣力,一面勸說:“雷大俠若肯歸順,我一定在皇上跟前為你美言,保管你有高官厚祿,如何?”雷震飛不加理睬,只顧進攻,全不防守,單刀使到急處,但見一道光環裹住雷震飛,竟似潑水難進。一些圍攻的金兵都為這聲勢嚇得呆了,金仁重趁機將這些個發獃的人一一結果。林英梓不也怠慢,一手劍法有板有眼地使來,就見一刀一劍兩道耀眼的光芒在陣地上旋來旋去,煞是壯觀。
雷震飛師徒正在奮力抵擋林英梓和眾金兵的圍攻,忽聽寧遠城上一聲巨響,遠處一團濃煙衝天而起,緊接着只見前方攻城的金兵如潮水般退下陣來,其中夾雜着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號,金營中頓時一片混亂。林英梓聽見巨響,知道大勢不妙,也顧不得攔截雷震飛,虛晃一劍,撒腿就跑。雷震飛和金仁重立刻揮刀突圍。沒了林英梓,眾金兵如何抵擋得住,發一聲喊,四下散了。
這二人正自高興,前邊又傳來幾聲巨響,原來卻是袁崇煥在燃放威力巨大的西洋紅毛大炮,故此金兵才一敗塗地。
雷震飛和金仁重各自奪了一匹坐騎,飛快馳到寧遠城下,只見城下堆滿了金兵的屍體,到處都是刀槍、盾牌,破裂的金軍大旗隨風飄搖,一切都籠罩在激戰過後的血腥之中。雷震飛道:“看此情形,金兵一定傷亡慘重。”金仁重道:“不曾想紅毛大炮竟然如此厲害,怪不得努爾哈赤也去見了閻王。”
袁崇煥在城樓上看見雷震飛師徒安然無恙,放下心來。師徒二人跨着金兵攻城時留下的雲梯登上了城樓。滿桂見金仁重渾身血污,拍一拍他的肩膀,道:“小兄弟,殺得痛快吧?我滿桂今日可是過足癮了。”金仁重笑道:“大兄弟,我也殺了不少韃子,你瞧!”他指了指身上的血污,滿桂仰首大笑。
雷震飛對金仁重道:“小子,你怎的這般意用事?此次倘若不是你袁大叔,咱倆只怕沒命了。”袁崇煥莫明其妙,詫異道:“雷兄,這是為何?”雷震飛道:“多虧你的西洋巨炮,我們方可化險為夷。”袁崇煥聽罷,道:“我的西洋巨炮雖然救了你們,但雷兄不遠千里而來,和袁某人共御強敵,小弟在此謝過。”說著,雙手抱拳作了個揖,雷震飛連忙還禮。
金仁重在城樓上走來走去,卻見金軍正向北方撤走,大聲道:“師父,韃子兵被嚇跑啦!”雷震飛掀須大笑,袁崇煥道:“嗯,果然不出我所料,金軍傷亡慘重,必定撤退休整!來人,傳令下去,今夜擺設宴席,犒賞三軍!”旁邊立刻有人傳令下去。
過不多時,宴席擺將上來。金仁重換了衣服,和雷震飛坐在鄰近袁崇煥的一張酒桌旁,“咕咚咕咚”地喝了幾碗酒。便聽袁崇煥道:“今日一戰,雷兄與金賢侄勞苦功高,小弟感激不盡。不知雷兄可否留下來,助小弟共守遼東?”金仁重接口道:“那敢情好!”話音才落,雷震飛卻道:“賢弟,愚兄可是閑雲野鶴慣了,不喜拘束,如今遼東雖然戰事頻繁,但有賢弟鎮守,必保平安。若到危急時刻,愚兄自會趕來鼎力相助。”金仁重挺不高興,又無可奈何,只顧低頭喝酒。袁崇煥聽雷震飛如此一說,不便再勸,舉起酒杯道:“既如此,小弟也不強留。這杯薄酒權且作小弟給雷兄的慰勞,請!”雷震飛斟滿酒,仰首飲盡,道:“如今皇太極已經兵敗撤軍,愚兄明日便即告辭。”袁崇煥很是驚訝,道:“為何如此匆忙?”雷震飛道:“愚兄尚有一個約會,不可再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