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回 弱冠孝子,肩扛重擔
時值初春,冰雪消融,萬物生機復蘇,草長鶯飛,一派新氣象。-====-
大夏王朝,號稱九州之國。荊州屬北地,此時雖已開春,卻依舊寒氣未退,有些清冷。
荊州邊陲的熊耳山,與疆外赤怒國接壤。
山中古木參天,野獸橫行,有方圓數百里之廣,幽深至極,往來的樵夫,獵戶莫敢深入,有些膽壯者前往探路,大多都不見回返。時日一久,便傳言山中有山魈木魃,狐仙精怪之流,愈發使人膽寒,樵夫獵戶,至多在外山打柴獵獸,若說深入內山,卻是不敢的。
熊耳群峰如黛,樹木俱都鬱鬱蔥蔥,蒼翠欲滴,猶如青絲長帶,伴隨山中高聳處,一座高峰之巔,隱現的銀龍飛瀑,連綿起伏直到山腳,而山腳之下,有座獵戶村,名為熊耳村,村中有着百戶人家,男女老少,大都善使弓弩,以山中打獵為生。
晨曦微露,雞鳴報曉。
熊耳村尾的一所小院中,有間房屋的窗中,還微微透着燈光。
屋裏除了北方睡覺的小火炕、一張書桌、一把木椅和牆角處,堆滿經卷的書架外,其餘再無他物。此刻有位少年,端坐桌前,手托一卷古籍,正自埋頭苦讀,映在牆上的清影,恰如寫意之作。
昏燈,清影,如畫似卷。
殷紀放下手中書卷,掩嘴打了個呵欠,吹滅油燈,起身舒展着筋骨。
瞧他梳着斜髻,身穿粗布短衫,身材略顯單薄,模樣卻是生的眉清目秀,頗為俊俏,年歲尚未及冠,約莫有十五六歲光景,卻絲毫沒有同齡人那般跳脫。
“不知母親夜裏睡的可好,切莫又發病了。我這為人子女的,眼見慈母病入膏肓,卻無能為力,着實算得上是不孝了。我恨不得能以身代受,也好過見母親受苦。”
殷紀看着窗欞外,晨輝點點灑來,朝氣蓬勃,心中卻滿是悲痛。
“年關那天,母親氣色還好,這幾日已然神志不清,夜裏時常發夢,滿嘴囈語,看來不能再拖了。”
“家中還有些余銀,待我服侍母親喝碗雞湯,便進山一趟,若是好運,能獵到狐狸或是狍子,將皮剝下,能換不少的銀錢,到時再去州府,請高人來給母親瞧瞧。-====-”殷紀嘆息一陣,便朝屋外而去。
屋外,院中,風聲簌簌。
殷紀推開屋門,吃屋外涼風一吹,不禁縮了縮脖,連忙將雙手套入袖中,朝廚室行去。
院子角落處狗的窩內,兩條毛髮烏黑,高壯如牛犢的獵犬,猛地從中竄出,繞着殷紀上躥下跳,隨後又發出嗚嗚低鳴,搖尾乞憐,蹭着殷紀的褲腿。
殷紀蹲下身來,輕撫着兩條的獵犬,笑罵道:“你們兩條災狗,餓了就知朝我撒歡,我都勒緊着褲帶呢,哪裏還有吃食給你們?還是等我服侍母親喝過雞湯,咱們進山,獵到東西再給你們填肚子。”
殷紀喝退兩犬,開門進了廚室,拎了把小馬扎,坐在爐灶前,將那乘着野雞湯的瓦罐架上,自灶邊柴堆上,抽出些乾柴,燒起火來。
“道家常言:我命在我不在天。我母親的命,自然也由不得天做主。”殷紀看着坑中,燃起的熊熊火苗不住跳動,不覺間便怔怔地神飛天外,心緒緩緩倒回五年之前。
那年殷紀還不過十歲,時逢村中採辦之日,與母親去州府添置衣物,恰巧坊間盛傳的在世真仙,凈明道教主王玄甫,於乾陽觀開壇講道。殷紀母親自小好道,見有真人親臨講道,不忍錯過,便攜殷紀前往聽講。
凈明道又名凈明忠孝道,其宗旨是以忠孝為本,敬天崇道,濟生度死為事。勉勵門人不昧心君,不殘性命,忠孝存心,方便濟物。
殷紀當時年幼,也未能聽出甚大道至理,只覺王玄甫高坐法台,指點陰陽,好不威風。
只道事後講畢之時,有位自稱凈明道祭酒的道人,找到殷紀母親,說她命中有厄,天定多災多劫,教主有意相護,願引她入教,授以**,助她避災躲厄。
殷紀母親自然不願,當時便婉言相拒,哪知回村不久,便即病倒,卧床不起,任多高明的郎中,亦是無法斷症。
這一病倒便是五年,前些年還好,清醒的時日還多,凈明道的人也來過數次,問她是否願意隨之而去,可她只是閉目搖頭,片言不語。直到年前不久,身子便日漸消瘦,時常神志不清,夜裏無故囈語連連,細細聽來,竟是念叨些鬼神之事。
殷紀自那以後,便對道家異常上心,閑來無事便研讀母親存下的道家典籍,《老》、《庄》、《列》、《文》等等經典,不說十分通透,也是自有溝壑。若逢母親念叨鬼神之時,殷紀便自坐在火炕邊沿,誦讀道經,每每能使母親安神而眠。
“噼啪、噼啪!”
火坑中的柴火,響起輕微的爆裂聲。
殷紀回過神來,略略嘆了口氣,見瓦罐中的雞湯早已滾起,便倒在瓷碗中,小心的端去母親房間。
殷紀進得房內,見母親安詳的睡在炕頭,以往清麗絕倫的臉,如今早已消瘦的不成人形,烏黑的眼窩深陷,沉睡中依舊是牙關緊咬,彷彿承受着莫大的痛楚。
並非信口胡謅,殷紀母親當年,乃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美人,生來肌膚如雪,玉貌絳眉,硃唇皓齒,一顰一笑之間,猶若姑射顏開,儼然是天人謫凡,傾倒一方;如今模樣,卻是瘦骨嶙峋,形如枯槁,容貌雖還依稀可辨,卻已無當年風采,如此落差,怎能不叫殷紀心中刺痛?
“母親,起身喝口雞湯再睡,昨日就滴水未沾,如此身子怎生受的住?”
殷紀眼角微濕,聲音哽咽,明知母親不會醒來,卻還是說上一句,才上前將她微微扶起,把頭下的方枕稍稍墊高,端着那碗雞湯,一勺一勺細心的喂去。
“孩兒今日要進山,不能侍奉母親身旁了。鄉親們都說母親身纏惡鬼,連外祖父前年去世,都說是因被母親連累,遭惡鬼害死,孩兒如今想找人照顧母親,只怕是無人願意上門。孩兒不在身旁,您自個兒千萬要保重,等孩兒攢夠了銀錢,便再去州府尋找高人,相信定能將您治好。”
殷紀邊給母親喂湯,邊低聲說著想好的打算,只是言辭之間,難掩一股深深的擔憂。
“母親,今日就先委屈您了。”
不多時,碗內雞湯便已見底,殷紀輕輕拭去母親嘴角的湯漬,將瓷碗置於一旁桌上,俯身替母親掖好被角,又將棉被四角紮上繩索,捆在火炕邊緣,以防母親突然醒轉,神志不清而落下炕去。
殷紀替母親理好散亂青絲,轉身拭去眼角濕潤,打開房門,入了偏房。
偏房正中,供着殷家歷代先祖牌位。
殷紀自打醒事,便隨母姓,從未見過父親,母親與外祖父也不曾提起,自己只當是殷家人丁單薄,父親是入贅進門,如今或許是不在了,怕母親傷心,也從未有此一問。只是他早已視自己為殷家嫡系後人,當下更是半點不敢馬虎,恭謹拜倒案前,為母祈求安康。
牌位當前一張木案,上面擺着楠木托架,橫掛一張漆黑長弓,足有六尺長短,非鐵非鋼,不知是何物打造;一壺錦翎箭矢,也同那弓一般,不知是何物所鑄。
殷紀幼時曾聽外祖父所言,說那弓箭是殷家祖上傳下,乃殷家先祖之物,為家傳至寶,弓強箭利,非千鈞之力不可開。
以殷紀外祖父雙臂六石之力,也不曾拉動分毫,弓勁之強,可見一斑。
側身牆壁之上,斜掛兩張短弓,其中一張略長,弓身由鑌鐵打造,弓弦用的是成年犀牛筋,名為鐵胎弓,大都武將所用,通常有四石之力,是為強弓,能射四百步遠近。而這張鐵胎弓足有六石之力,乃是殷紀外祖父所用,挽弓成滿月,奮力射出,可達六七百步之遠,已是頂尖強弓。
殷紀拜過先祖,站起身來,伸手從牆壁上,取下另一張弓來,那是張木弓,力有三鈞。
三鈞便是一石,以他弱冠之年,能開三鈞弓連射,也屬不易。
殷紀將那木弓背上,取出一壺鐵木箭,也掛在身後,略略尋思片刻:“這神弓我動用不得,但這三支神箭可穿金裂石,不若此番帶去,便是遇見虎狼,也準將它斃之箭下。”想罷,便朝牌位處拜了拜,取下掛在楠木托架上的箭壺,抽出僅有的三支錦翎箭,俱都插入身後箭壺。
隨後又打開一口木箱,將放置於內的一柄短刃取出,也別在後腰,這才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