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寂靜的冬日海邊,浪潮洶湧的喧鬧着,像個頑皮的孩子,不肯有片刻的寧靜。“哇啊--”她圈起手湊在唇邊,發泄似的用力喊了起來。
電影“情書”里,女主角站在白雪皚皚的山頭,嘶聲吶喊着的心情,是否和她此刻的感受一樣?牽挂了三年的感情,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只是某個人的影子,當她把那疊信件還給真正的女主角時,她又作何想法?她是不是也是想藉着吶喊忘掉整整三年的牽挂?
她找不到答案。
“給你。”她丟了一瓶在路上買來的啤酒給陌生人,自己也開了一瓶。“乾杯,祝我們失戀。”
“我可還沒打算放棄。”他抗議。
她則聳聳肩,“好吧!那就祝你早日成功的挽回她的心。”
“乾杯!”
冰冰涼涼的啤酒滑進了她的喉嚨,感覺甘甘澀澀的。
滋味還好嘛!她想。比起剛剛喝的那些調酒,倒是溫和多了,她又喝了一大口,沒一會兒,一瓶啤酒已經宣告空了。
“喂!啤酒的酒精濃度雖然不高,可是像你這樣不會喝酒的人,以你的喝法,還是會醉的,我可沒興趣再次幫你收拾善後。”他警告的說。
“你會幫我善後的。”她充滿自信的說,笑意盈盈,“其實,你沒有你說的那麼冷漠無情。”
陌生人愕然半晌,才嘴硬的道:“你倒試試看!”
冬日的海風寒得刺骨,她卻沒有絲毫畏縮,反倒是體內隱隱有一種脫軌的興奮感正叫囂着要奔湧出來。
“韓向陽,我要忘了你--”她對大海嘶吼。
忘了你……忘了你……忘了你……大海彷彿也模模糊糊的回答着。
“從明天起,我要把你徹徹底底的忘記--”
徹徹底底忘記……徹徹底底忘記……
“小心!”陌生人大喊,一把抱住腳步跟蹌的她。
席惜抬起頭來,對他傻笑,“你要不要也這樣發泄一下,很舒服的喔!”不知是酒精,還是心裏的興奮感作祟,她有些大舌頭了起來。
“你一個人瘋就夠了,總要有個人保持理智。”他瞪了她一眼,一臉不敢苟同。
“真掃興。”她嘟噥着。
“你慢慢瘋吧!恕不奉陪。”他轉過身去,想要走到岩石那兒坐着,才走沒幾步路,卻聽背後有水聲嘩啦嘩啦響起,跟着一股濕冷的寒意竄進他的頸間。他跳了起來,火速轉回身,大叫了起來:“你這瘋女人,居然潑我水。”席惜笑得樂不可支,一臉嬌憨。
“你完了,我非報復不可。”他惡狠狠的說,拔腳追了過去。
席惜當然不會傻傻的站在那裏等着他抓住她,她也馬上撒開腳跑了開去,無辜的喊:“我跟你鬧着玩嘛!”
“好啊!我也跟你鬧着玩。”他咬牙切齒的說。
原本純是為了報復的追逐過了沒多久便轉為嬉笑玩鬧,他們沿着長長的海灘玩起了你追我跑的遊戲,又笑又鬧的,像個小孩子似的。
也不知是誰先撲倒誰的,他們兩個突然跌成一團,在沙灘上滾了好幾圈,最後以陌生人疊在席惜身上作為結束。
這個姿勢着實有些暖昧,兩人互看了一眼,卻奇異的沒有尷尬的感覺,彷彿這一切是這麼天經地義,彼此都沒有動手把對方推開。
席惜也不知哪來的衝動,突然抬起臉,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這一吻沒有任何報褻,只有單純的感激,“謝謝你,帶給我這麼快樂的一夜。”陌生人不以為意的聳了下肩,“這種感激要是太多,我恐怕會想人非非。”‘你不會的,你有你的心上人,才不可能對我有什麼綺念。
“你可別太篤定,我是男人,而你又是一個吸引人的女人。
“這是讚美嗎?表示我對你有着吸引力!”
她眨眨眼。
“如果你要這麼想,那就算是吧!
“你呀!要讚美別人,也不誠心誠意一點。”
席惜笑罵著,輕捶了他一記。
“我肯讚美你,你就該偷笑了。”他一派自大成狂的樣子。
“好吧!既然你認為我對你還有那麼一點吸引力,那麼我給你這個機會。”她陡地冒出這麼一句。
陌生人一怔,一時之間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她聳了下肩。“我想,如果是你,我可以忍受的,我願意讓你抱我。
“你在開什麼玩笑。”陌生人馬上從她身上翻了下來,瞪大眼看她,那神情好像她突然變成一頭怪物。
她居然想和他有一夜情?!她瘋了嗎?
“我沒開玩笑。”她認真的說,眼底找不到一絲玩笑的意味。
“那你就是瘋了。”他篤定的說。
“就算我是瘋了,那又如何?今天是聖誕夜,不是嗎?”她撇過頭,有些負氣的說。
“你瘋了,可不見得我也要跟你一起瘋。”他不客氣的說。
“你不願意?”
陌生人抓了抓頭,“不是不願意,就一個男人而言,有到嘴的美食,誰會傻到往外推,天啊!我在說什麼。總之,女人,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她防衛的板起臉,“我當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立刻反駁,“一夜情不是單純過了一夜就沒事了,我只是個陌生男人,一夜過後,我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是你是女人,你有很多的事情必須考慮,難道你真的可以漠視你因一時的衝動而造成的脫軌嗎?你根本就辦不到。”
“誰說的,我辦得到!”
“在情緒衝動下說的話根本就不能算數。”
席惜不知道此刻流竄過她心裏的感覺應該怎麼形容,是感動吧!感動他竟為她着想。
“為什麼有這麼荒謬的想法?”他問。
席惜咬着唇,良久以後才開口,聲音卻低若蚊嗚,“我只是想忘了他。”“嘎?”他皺起眉。
“我想找個理由,讓我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強迫自己忘了他。”而肉體上的背叛,將會使她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你為了忘掉他,而選擇和我共度一夜?”他的聲音里充滿震驚。
她撇過臉去,黯然的點了點頭。
她要的不是一夜情,而是一個理由,一個可以讓她忘掉一切的理由。
***“我是瘋了嗎?怎麼會答應你這麼荒謬的事?”
昏暗的旅館裏,他喃喃念着,聲音里充滿了不可置信。
“你後悔了嗎?”她問。
“沒有,不過,我看你倒是後悔了。”
“我沒有。”她反駁。
他懷疑的看了她一眼,“是嗎?那為什麼你的身體不住的顫抖?”
“我只是……我只是……冷,我是因為冷才顫抖。”她嘴硬的說。
“好吧!你說這樣就這樣。”他不置可否的聳聳肩。“我想,既然我們都要進行……嗯,這麼親密的接觸,我們是不是該摘下面具,袒裎面對?”
她馬上搖頭。“不,這樣就好,我們誰也不認得誰,對彼此而言比較恰當,我不要任何的責任,以後我們即使碰了面,也認不出彼此,這樣比較不會尷尬。“這就是你要的?”
“沒錯,這就是我要的。”
“好吧!”他點了點頭。
無話的尷尬籠罩下來,席惜拉了拉衣服,緊張的吞了口口水,“現在,我們要開始了嗎?”
“你想清楚,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她昂起了下巴,故作堅強的說:“我想得很清楚了。”
“好吧!那你要不要我把燈關了?”
“好”
他走到門口附近,關了燈光。
突然來的黑暗籠罩住整個房間,她一時有些措手不及,失聲輕叫了起來。“別緊張,等一會兒你的眼睛就會適應了。”
他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出現,引得她又是一陣戰慄。
“後悔了嗎?”他溫熱的氣息在她身邊流竄着,伸手摘下彼此的面具,蒙脫的黑暗模糊了彼此的輪廓。
“沒有。”
“是嗎?”他的吻細細碎碎的落到她的臉頰、頸項,輕輕柔柔的,帶着憐惜。她的身子僵了起來,卻沒有反抗。
“真的不後悔?”他的吻由她的頸項落到她的肩頭。
“不後悔。”她感覺到他的手輕巧的卸去她的衣物,他的吻落得更低,一雙大手也在那柔婉的曲線上探尋了起來。
她很清楚,一切都不能再回頭了,可奇異的卻是她心裏竟感到一陣平和,波瀾不興。
“趁現在,你還可以喊停。”他低喃着。
席惜的回答是轉過身面向他,勾住他的脖子,主動送上熱烈的一吻。
退路已斷,從今以後,她連思念的藉口,都將無處找尋……
***長夜漏盡,天大明了。
旅館的小房間內,厚重的窗帘阻斷了陽光的湧進,小小的斗室里,仍是昏暗不明的曖昧。
席惜是被浴室傳過來的嘩啦水聲吵醒的,她先是茫然的看着天花板良久,才慢慢的把視線轉向另一方。
旁邊的床位空空蕩蕩的,它的主人此刻正在浴室里淋浴,蝙蝠俠的面具就在他原先所枕的枕頭上,散發著神秘的光芒。
她讓手指輕輕滑過那黑色的面具,嘴角泄出一絲笑意。
一夜的脫軌,一夜的激情,隔天醒來,她本該羞愧,本該內疚,但此時的她卻毫無任何悔意。陌生人待她極盡溫柔,很難想像那麼狂傲的人,竟會有那麼溫柔的一面,她幾乎要以為,那熱烈的吻着她的人,不是陌生人,而是韓向陽。事實上,他給了她相當完美的一夜。
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心裏有些眷戀,對昨夜、對陌生人的眷戀。
這是另一段愛情的開始嗎?會不會在昨晚的瘋狂后,她發現自己會有些愛上他?
她不知道,也無意深究。
經過那段刻骨銘心的情感,她恐怕要經過好一段時間才能有勇氣再度面對愛情。況且,他們早約好了,一夜過後,他們將再回到各自的生活軌道,成為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浴室傳來的水聲漸漸小了,顯示着他即將洗好出來,她還是趁他出來之前趕快離開,省得碰了面尷尬。
她起身,穿好衣服,拿起貓女面具擺在他的蝙蝠俠面具旁邊,而後抓起自己的小皮包毅然往門口走去。
就在她的手指剛觸上門把的同時,她聽到身後浴室門“呀!”的一聲響起,腳步聲傳來,陌生人走了出來,他那低沉慵懶的聲音追了過來--“不說再見就要走了?”
席惜沒有回頭,“我們不會再見的,我們說好了。”
“別這麼篤定,這個世界很小的。”
“如果有心,這個世界並不小,況且,我們連彼此長得如何都不知道。”“但是,這樣你就心安理得,你就快樂了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們昨天不是說好了嗎?”她隱隱覺得有某個地方不對勁。
“我不想就這樣和你說再見。”他的口氣溫柔得教她心驚,這口氣不像是昨夜那個傲慢的陌生人會有的。
“我們早就說好了呀!昨晚過後,就各走各的路。”
“是你說的,我從來就沒說。”
“你……我不和你說了。”她害怕起那令她無法接受的可能性,猛地拉開們便要往外走。
猛地,一隻手伸了出來按住她的。
“你想做什麼?”席惜一震。
“不想和你說再見。”
“你不能這樣。”
“我能!不要輕易說再見,小貓,更不要輕易說不見,那是很傷人的,而我們只是凡人。”
“你放開我。”她大叫,手心發冷。不會的,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我不放!在我好不容易弄清楚一切以後,怎麼肯就這樣放你走。”
“你……放手!”她掙扎着,氣急敗壞的嚷了起來。
“要我放手也行,你轉過頭來看看我。”他說。
“不。”她全身一僵。
“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對不對?那就轉過頭來對我、面對事實!我很抱歉我使了詭計,可是我不這樣,你永遠不會告訴我實話。”
“不!”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似的“轉過頭來,阿惜。”
“他”終於喚出她的名字,這令她的全身僵更直。
他悠悠的嘆息道:“如果那一天。你願意再待一會兒,你就會聽到,我雖然告訴宜媛我忘不了她,可是,我還告訴她,那是在遇到你之前,在遇到你之後,她已經不再佔有我心中的任何角落。我的心,只住着那個叫席惜的女孩。而我之所以任她吻我,沒有推開她,只是不想刺激她而已。”
她咬着唇,不說話。
“不要再逃避了,小貓。”
她終於順從了,硬生生的轉過身去,一張熟悉的臉孔面對着她。
她瞪了他良久良久,最後,只能吐出哽咽的兩個字--“向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