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荊州古城與三峽

第十五章 荊州古城與三峽

第二天一清早,天才蒙蒙亮,我就從床上爬了起來,跑到大玻璃窗前面去坐着,捨不得錯過窗外任何一剎那的風景。這種情緒實在是難以描述的,雖然還有好幾天的時間去游長江,我仍然唯恐長江在我的睡夢裏流走了。

那天下午要到沙市。上午,歐陽攔住我說:

“你知道嗎?剛剛船經過了湖南!”

我對湖南的方向凝視了幾秒鐘,然後,我對歐陽說:

“我以為,我已經把我不回湖南的心態,向你講得非常清楚了!”“但是,你還是應該回湖南的!因為……”他大大地嘆了口氣。“湖南以你為榮呀!如果你愛長江的山水,你應該更愛湖南的山水呀!”那個上午,歐陽抓着他僅余的時間,向我述說湖南的山,湖南的水,湖南的風土人情,以及湖南人對我的愛。想把我給“說”回湖南去。當熊源美的攝影小組,又用鏡頭對着我時,歐陽“痛苦”地大叫了一聲:

“那個扛着攝影機的人,應該是我啊!”

到了這個時刻,我對歐陽已經充滿歉意了,真應該讓他用攝影機訪問我兩三句的,但是,現在說什麼都遲了!我安慰他,說:“明年,一定回湖南,那時,讓你電視訪問!”

“明年太遠了!”歐陽嘆氣。忽然眼中又閃出光彩來:“不過,現在還來得及,你把行程延長,就可以回湖南幾天,只要你回去,你會被熱情的鄉親包圍住……”

“不要再說了!”我打斷他:“我的日程就排定了!這是不可能的!”他住了口,不再說什麼。只是不停地長吁短嘆。幸好,下午抵達了沙市,他必須下船了。否則,被他這樣一路進攻下去,說不定我會放棄了成都(成都是我的出生地,被我視為第二故鄉),真的轉道去湖南了。

船泊沙市碼頭,我們全船的旅客都下船游沙市。大家改乘兩輛大巴士,駛進沙市窄小而擁擠的街道。我坐在車子的很後面,因為我發現那ENG小組也抬着機器上車了!而且,那鏡頭總是對着我。內部作業?拍全體旅客?我看來看去有些問題,就把自己盡量藏到人堆里去。

車上來了一位年輕的導遊小姐,用簡單的話介紹了一下沙市和荊州古城的關係,就忽然激動地說,她要用一支歌,來表示對我們的歡迎。然後,她就引吭高歌地唱起了《在水一方》來了。她的歌喉圓潤,歌詞唱得一字不減。我驚愕地坐在那兒,簡直不相信這是在長江沿岸的一個城市裏!當她唱到:

“我願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無奈前有險灘,道路又遠又長……”的時候,我的眼眶都濕了。是感動?是感傷?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條道路,確實是又遠又長呀!

巴士在歷史博物館前停了下來,又換了一位小姐,帶我們參觀歷史博物館。我這才初步了解,戰國時期,這兒是楚國國都,建都四百十一年,歷經了二十代楚王,所以,附近還有一個楚墓群,掘出不少歷史古物。在這博物館中,展出了一具西漢男屍,真讓驚奇不已。

這具西漢男屍,浸泡在防腐藥水的玻璃箱中,看來體格非常健壯。據說,這男屍發掘出來的時候,皮膚還有彈性,牙齒一顆不缺,解剖之後,發現內臟都是完整的。現在,這男屍仍然保存得很好,躺在那兒如同沉睡一般。身上也沒有密密層層像木乃伊般纏裹,埃及人應該甘拜下風!我對這保存了兩千多年的遺體,不禁嘖嘖稱奇。這時,我身後有個人說:

“這不算什麼。在湖南,有一個西漢女屍,保存得也非常好!”我一驚,怎麼?這傢伙還沒走嗎?我轉頭一看,歐陽跟在我後面,不住地點頭。我忍不住說:

“你快回湖南去吧!不是要坐好久好久的車,才能到長沙嗎?”我有些急,轉頭看鑫濤,低聲說:“他把所有的錢都用來買船柰,現在回去的車錢不知道夠不夠?”

偏偏他耳朵尖,又聽到了,他對我們又敬禮又鞠躬:不要管我,我總有辦法回湖南的!我現在還不急着走,我要陪你們游荊州古城!”拿這個“湖南縲子”,實在沒辦法!

參觀完了博物館,已經近黃昏了。我們在夕陽中,來到荊州古城的城牆上。這遺址也是經過修復的,卻極有特殊的韻味。黑色的牆,白色的鏤花小窗,紅色的橫楣,上面再覆蓋上灰白色的瓦。城牆非常長,每隔一段,就有一座像壘似的城門樓高高疊起。城牆上。有寬寬的石路,我們可以沿着城牆一直走。落日餘暉中,古城牆在我們腳下靜靜地躺着,荊州古城,包圍在現代化的建築中。這種“今”與“昔”的對比,深深地讓我感動了。那天晚上,我們在沙市吃完晚餐,熊經理、王副總都要趕回武漢,不再回船了。大家紛紛握別了一番。歐陽常林已經挨到了最後一刻,不能不走了。他走到我們四個人面前,和我們一個個握手道別。我說:

“歐陽,我們後會有期!”

他眼光一閃,唇邊帶着笑,他說:

“是啊!後會有期!你們還要去桂林的,是不是?我會帶着攝影機,在桂林等你們!”

“哇呀!”初霞脫口叫了出來:“你還沒有採訪夠嗎?一路上,你不是都拿着小本子在記錄嗎?”

“那是不夠的,”歐陽說:“我應該拿攝影機!”

“歐陽!”我有些急了,“你千萬不要去桂林,我們在桂林停的時間很短!到時候又不見得有時間給你作電視訪問!你就等明年吧!我們明年在湖南見面!”

歐陽常林對我搖搖頭,揮揮手,大喊了一句:“桂林見!”轉過身子,他邁開大步,就這樣揚長而去。

我和初霞,面面相覷。鑫濤和承賚,都挑着眉毛,瞪大眼睛,一股不敢相信的樣子。我看着鑫濤,說:

“這才是標準的湖南人,你領教了吧?”

鑫濤拚命點頭,說了四個字:

“湖南驢子”。他把“騾子”說成“驢子”,我和初霞,都忍不住大笑起來。在隆中號上的第二天,我們一清早就進入了葛洲壩。

說真的,我對於水利工程,是一竅不通的。到底這葛洲壩是怎樣修建出來的,我完全不能理解,只知道,以前的三峽,江流湍急,江面寬窄不一,水勢洶湧澎湃,驚心動魄。船隻經三峽,都像過鬼門關,出事率極高。自從葛洲壩建立,把三峽的水位,都調整了,使江面波平如靜,船隻可以出入自如。但是,從此,“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的氣勢也沒有了。

葛洲壩不止便利了長江上的交通,它最大的用處是發電,可發電二百七十萬瓦,便長江附近許許多多的地方,都有電可用。這工程之浩大,據說是舉世聞名。

在我看來,葛洲壩像三峽的大門,因為,經過這道門,我們就進入西陵峽了。陳船長事先就告訴我,船過葛洲壩,也是三峽一景,因為這是全世界所少有的航行經驗,船要由閘門外入閘,在閘內等候,直至另一扇閘門打開,才能駛出去。

我凌晨五時就起慶,到甲板上去看船進壩。長江的清晨和夜晚都很涼,幸好我還保留了一件太空衣。甲板上,船上已拿着他的望遠鏡在等我們,而那ENG三人小組也赫然在焉!七點四十分,閘門大開,船進了閘。忽然間,水位升高了!我們的船像乘坐電梯一樣,從低水位逐漸升高,升到了一個高度就停了下來。然後,另一邊的閘門打開,我們駛出去。整個過程,完全像船乘電梯,我們已由一樓至頂樓,由頂樓出去,再入長江。此時的長江,水位已高,而兩岸景緻驀然變化,綠野平疇都不見了,只見紅褐色的岩石,高峰入雲,峭壁對峙。所謂“亂石崩雲”到這時才能深深體會。

我們一行四人,都捨不得離開甲板。我拿着陳船長的望遠鏡,對兩岸的岩石探索。巨大的岩石,嵯峨排列,綿延不斷,高低起伏,錯落有致。岩石上面有稜有角,有圖案,有鳥獸之形,有崢嶸之狀……形形色色,不勝枚舉。陳船長在我身邊,不斷提醒我:“看!那邊岩石上就是有名的燈影峽,那邊是黃牛峽,那邊就是牛肝馬肺峽,那邊是兵書寶劍峽……”

原來,三峽的觀賞點,都以岩石的形狀來命名,許多典故出自三國演義或唐詩。我拿着望遠鏡,看來看去,對那些觀賞點來不及找到,船已經駛過去了。但是,不用找觀賞點了。這兩岸的奇峰異石,宛然國畫中的山,奇峰異石中夾帶的這條長江,又宛如國畫中的水。人,已經身在畫中,何必再去找畫?我看着看着,都看傻了。

西陵峽很長,到下午才走完。然後就進入了巫峽。兩岸岩石,更加雄偉,插壁穿雲,驚心動魄。

我們又都擁到甲板上,這次,一定不能錯過一些太著名的岩石,像“神女峰”、“金盔銀甲峽”等,陳船長說:

“如果天氣不好,神女峰常常隱在雲裏霧裏,根本看不到,今天天氣晴朗,希望能看到!”

我仰頭往上看,看得脖子也酸了,眼睛也花了。但是,我終於看到了“神女峰”。那神女是由一塊岩石形成,她孤獨地站立在巨大的山岩旁邊,顯得很渺小。但是,她傲然獨立,體態婀娜,衣袂翩然,腐首長江,若有所思……遠遠看去,真是栩栩如生。當然,我又在陳船長的熱烈指導下,看到了“老鼠洞”、“孔明碑”、“翠屏山”……等等景緻。當眾觀賞點都已過去,我仍然依欄獨立。船下,是滾滾長江,兩岸,是三峽聳立,此情此景,我是不是在夢中呢?

那晚,我們停泊在“巫山”。預備第二天乘小船,沿大寧河(長江的一條支流)溯水而上,據說風景格外出色,有“小三峽”之稱。船停了。我的心思仍然在三峽的峭壁懸岩上奔馳,仍然在長江的流水中起伏不已。我坐在大玻璃窗前,望着滿天的星辰,就這樣默默出神。我想着,歐陽苦苦勸我回湖南,他卻不能領略,我的“鄉愁”,豈止湖南一省?我的鄉愁,也正掛在三峽的峭壁上,滾動在長江的流水中呢!

那晚,我根據古詩詞,寫了一首小詩:

“從別後,盼相逢,幾回魂夢皆相同,卷我鄉愁幾萬重!

山寂寂,水蒙蒙,斷續寒砧斷續風。

今宵坐擁長江水,猶恐長江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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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不斷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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