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救得了他嗎?
不,救不了他,也不能救。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當作不知道,我只能這麼做。
那你為甚麼要告訴我?
因為杏子是你的好朋友,這件事對她會有非常大的影響,甚至影響到她往後的生命,你可以決定要不要幫她擺脫這件事對她的影響。
你是說?
恰卡是為了救她而死的。
「天哪!難道他一直都得面對這種問題嗎?」莎夏喃喃自語,並煩躁地猛抓頭髮。「難怪他會那麼憂愁,換了是我早就瘋了!」
「嗄,你說甚麼?」趴在床上看小說的杏子問過來。
「沒甚麼,」莎夏苦笑地揮揮手。「看你的書吧!」
看着她,杏子狐疑了,「你怎麼了?」她放下書坐起來。「我以為你和丹奧兩情相悅了就不應該再有煩惱的說,怎麼反倒愁眉苦臉的?」
莎夏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氣。「告子,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恰卡?我是說,那種男女之間的喜歡?」
「恰卡?」杏子失笑。「你怎麼會這麼想?不過我倒是一直拿他當親人看待,你是知道的,我們從孤兒院裏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他一直很呵護我,而且我原本就有個哥哥,恰卡跟他很像,我是說個性,所以我常常在無意識中把他當作哥哥的替身,就是這樣而已。」
「是嗎?那……」莎夏皺眉。「你哥哥又是怎麼死的?」
杏子笑容倏失。「我小時候貪玩跑到馬路上,哥哥為了救我被車子撞死了。」
原來如此!
如果兩個「哥哥」都是為了救她而死,那種打擊的確相當大。
她到底該怎麼辦呢?莎夏忍不住又嘆氣。
「你今天到底是怎麼搞的?」杏子更是疑惑。「奇奇怪怪的,難道你和丹奧之間不如我想像中那樣順利嗎?」
「也不是那樣,而是……是……」
「啊,我知道了!」杏子忽地拍了一下大腿,「你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所以現在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對吧?沒問題,哪……」她把剛剛看的小說扔給莎夏。「看看這個,美國暢銷書排行榜上第一名的羅曼史作家所寫的浪漫小說,裏面寫的肯定可以給你做參考!」
「開玩笑,」莎夏不可思議地看着手上的小說。「我從來不看這種書的!」
「看看嘛,真的很棒喔!」杏子拚命鼓勵她。「我原來也是不看的,但是她的書我一定會買來收藏。」
「喂!拜託,你忘了你是SA嗎?」
「SA又怎麼樣?SA就不是人嗎?」杏子反駁。「我是個孤兒,孤兒最渴望的就是親人,所以總有一天我也是要結婚的,當我真的愛上某人的時候,就跟你一樣,這又有甚麼不對?」
「但,這種書……」莎夏頗不以為然地瞪着封面上那種夢幻般的圖片。「這根本是在騙少女的超夢幻小說嘛!」
「不,她寫的東西裏面有很多地方是相當寫實的,寫實得近乎殘酷,讓讀者能夠很深刻的了解到這世界確實是很現實,但另一方面她又極力美化它,給它一個完美的結局,讓我們對這個殘酷的世界又不會太過絕望,能抱着一份期待的心理去面對這個世界,否則大家都不要活了!」
「很抱歉,我不喜歡作夢。」
「不對,它不是要你作夢,而是要你面對一切,無論是美好或醜陋的,你一定要面對它,然後期待你所做的一切努力能帶來美好的結果。自然,小說里的結局總是美好的,現實卻不一定如此,但我們總是要抱着一份希望,希望能夠更接近美好的結局,你不覺得這種想法很正面嗎?」
她不是會看這種浪漫小說的人,但因為杏子最後這一番話,總覺得正好講到她心坎裏頭去,所以抱着姑且看看的心態,莎夏翻開了小說……
「嗨!」
「哦,嗨!」專註於電腦上的丹奧漫不經心地瞥去一眼,隨口應了一聲,注意力依然專註在電腦螢幕上,可是三秒後,他雙手驀然停住,愕然的眼猝然轉回去看着正從窗外爬進來的莎夏,訝異不已。「你幹嘛從那裏進來?還有,你的眼睛怎麼那麼紅?」
「習慣了嘛!」莎夏喃喃道,惡習真的很難改,老是不知不覺就跑來爬窗戶,搞不好她天生就有作小偷的劣根性。「至於我的眼睛,我昨晚熬夜看了整整三本小說,今天的課又不能打瞌睡,所以……」任由書本掉落一地,她像得了軟骨症似的癱進他懷裏。「借睡一下!」
「借睡?」丹奧哭笑不得地抱住像只小綿羊一樣窩在他懷裏的莎夏。「甚麼時候還我?」
「睡飽了就還你。」莎夏咕噥。
丹奧無奈苦笑,只好一手抱住她,一手熄掉香煙再關掉電腦,又扯來外套替她蓋上。半晌後,原以為她睡著了,她卻突然出聲了。
「我從來不是那種會作夢的小女生,也不認為自己會去看那種小說,沒想到昨晚我卻欲罷不能地整整看了三本,如果不是要上課了,我還會繼續看下去,自己想想都很不可思議呢!」
「哦?你是看甚麼小說看得那麼認真?」
「愛麗絲·葛蘭特的羅曼史小說,我想你一定不知道,不過……」
「愛麗絲……」丹奧臉上驀然浮現一股很怪異的表情。「葛蘭特?」
「……我認為她一定是個歷經滄桑,但始終能夠以樂觀的心胸去面對一切的堅強女人……」
「樂觀?」會嗎?
「……我喜歡她那種不逃避的態度,也喜歡她那種總是對未來抱着一份希望的心態……」
「是嗎?」丹奧苦笑。
「……雖然小說結局都是完美的,不過我相信作者本身所要傳達的,還有讀者所感受到的,雙方都知道那只是一種期待,而不是現實,但就是要有期待,未來才有可能更完美,不是嗎?」
「確實。」
片刻沉默。
「丹奧。」
「嗯?」
「還有多久?」
「七個多月。」
「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我知道。」
「至少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夠盡量滿足他所有的願望,讓他過得很快樂。」
「我同意。」
「那你能不能安排一下,在那之前不要給他任何任務?」
「我可以去說一聲,應該沒問題。」
於是,兩個鐘頭後——
「杏子,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半年多,你最後的願望是甚麼?」
「這個嘛……唔!希望我最愛的男人能陪我度過這最後半年。」
「哦,那你呢,恰卡?」
「我啊?簡單,我這輩子只有一個願望,只要能讓我過三個月像比爾蓋茲那種豪富生活,就算讓我馬上死掉也無所謂了!」這種願望倒很符合在赤貧中成長的孩子所會有的想法。
這種事丹奧也許辦得到吧?
可是……
真的這樣就可以了嗎?
在德國,擁有城堡的城市大都非常浪漫,符茲堡也是,特別是在靄霧瀰漫的清晨時分,走在寧靜的美茵河畔,古意盎然的美茵堡映照在隨風飄動的朦朧水面上,美得有些不真實,彷彿夢境一般!
不過如果不是丹奧的邀約,莎夏絕不可能來做這種以往她認為是窮極無聊的清晨散步,更不可能體會到這種詩意般的浪漫情懷。
雖然秋天的早晨真的滿冷的!
「會冷嗎?」
「不……呃,有一點。」
丹奧探臂摟住了莎夏,後者竊笑不已。
才怪,她的身體壯得不像話,瞧她的身材就知道了,即使丹奧快冷死了,她也不會抖上一抖。
不過被他摟在懷裏的感覺,在過去她一定會認為很噁心,會對那種裝模作樣的女孩子嗤之以鼻,但此刻,她總算能了解那些女孩子為甚麼那麼喜歡假裝柔弱,因為被喜愛的人呵護的感覺真的好舒服啊!
而且……嘻嘻嘻,這樣就可以更貼近一點聞他身上的煙味,真的好香ㄋㄟ!
「丹奧。」
「嗯?」
「你工作的時候一定要抽煙?」
「我在思考的時候一定要抽煙。」
「還有睡前?」
「那是習慣,就好像英國人睡前喜歡喝一杯茶,我是習慣抽根煙。」
「那現在呢?」她仰眸注視他抽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真是帥斃了。「是心情不好,或是思考,還是習慣?」
「都不是,清晨的煙是讓我腦袋清醒一點。」
「你有低血壓?」
「嗯。」
「毛病真多。」莎夏頑皮地皺了一下鼻子。
聞言,丹奧停下來熄了煙,把煙屁股扔進垃圾桶里,再繼續漫步前進。「你不喜歡我抽煙?」現在要他戒可能不太容易了。
「不,我很喜歡看你抽煙,只要你不會得肺癌、心臟病、高血壓之類的。」
「不會。」
「你怎麼知道?」
「我爸爸告訴我的。」
「那你是……」
「我不知道,爸爸說這種事最好不要知道,不過跟抽煙倒是無關。」
「的確,知道自己的死期確實很詭異,特別是你,你的精神那麼脆弱,肯定受不了。可是我倒寧願先知道,而且越早知道越好,這樣我能把握的時間就更多。我想……」莎夏低喃。「應該不只我一個人有這種想法吧?」
「或許。」
「那麼……」
「嗯?」
「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恰卡,你認為如何?」
眉宇倏蹙,丹奧推了推眼鏡,無意識中又掏出煙來燃起另一根,抽去大半根之後,藍眸俯下來瞄了她一下,再收回去注視著遠方。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先『看看』,若是結果比較好,你想告訴他就告訴他,如果不行,我們再另外想辦法。」
「好,就這麼辦吧!」
過了舊美茵橋,天更亮了,晨霧漸漸散去,不久,清晨的市集使城市逐漸熱絡起來,在市集廣場上,各地聚集的小販一攤攤販賣著各式各樣的蔬果和大塊的起司和香腸,看得人眼花撩亂,早起的市民也提着菜籃逐件採買,跟台灣的傳統市場幾乎沒兩樣。
在歐洲星期六的早晨,八點多就已經開始營業的攤販幾乎可以算是奇迹呢!
「你常常來?」
「偶爾。」停下來,丹奧向花販買了一朵玫瑰,神情靦腆地送給她。
「謝謝。」莎夏接過來聞了一下,不知為何,居然覺得有點害羞。「好香。」不過還是沒有他身上的煙味香。
沿路慢慢逛,丹奧買了一條麵包,幾塊乳酪和義大利火腿。
「請恰卡來吃早餐吧!」他說。
半個鐘頭後,恰卡蹦蹦跳眺的來敲丹奧的房門。
「嘖嘖,這裏一般學生是不能來的,我居然有機會上來,真是榮幸啊!」
「請進。」丹奧拍拍他的肩,然後對莎夏點點頭。「告訴他吧!他比你想像中堅強喔!」話落,他便拿着買來的早餐材料到樓下廚房處理。
二十分鐘後,當他端著早餐盤迴來時,只見恰卡扶著額頭一臉茫然。
「你……呃,真的可以看見……看見……」
放下早餐盤,「是,我可以看見未來。」丹奧坦誠。
「那麼你……」恰卡咽了口唾沫。「看見我……死了?」
「為了救杏子。」
「Gee!」恰卡喃喃道。因為他是黑人,所以也看不出他的臉色如何。
「而杏子也將因為你的死而一蹶不振,」丹奧坐下,為大家倒咖啡。「她會認為自己是掃把星,無論誰跟她太親近都會被她害死,於是只好把自己孤立起來免得再害死任何人,即使後來勉強結婚生了孩子——那是她最大的願望,但最後還是離婚了,連孩子都不敢留在身邊,也就是說,她將會一輩子受盡孤獨寂寞的痛苦,直到死為止。」
「MyCod!」恰卡驚呼。
「我本來想讓你們分開,以免讓她碰到那種事,但是……」莎夏低啞地說。「我覺得那並不是最好的辦法,杏子必須要自己去面對那種事,自己去度過那個難關,這對她才是最好的辦法。」
恰卡沉默了,好半天後——
「如果說我一定要死,我也寧願是為杏子而死。雖然膚色不同,但從孤兒院開始,我們互相扶持走來也有九年了,她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能夠為自己的親人而死,這是最光榮的事。」他平靜地說,「放心,我會設法先開導她,或者……」他望住丹奧。「我可以告訴她關於你的事?」
「可以,不過我希望她能為我保守秘密。」
「她會的。」說著,恰卡嘆了口氣。「不過我的願望看樣子是實現不了了。」丹奧與莎夏相對一眼。
「那個願望我倒是可以幫你達成。」
「呃?」
兩天後,恰卡和杏子便出任務去了。
這回他們的任務是去擔任一位美國富豪的安全護衛,自然,某人已先知會過那位富豪,在未來的半年裏,恰卡和杏子將會確確實實地享受到所謂大富豪的奢侈生活。
這是丹奧唯一能為恰卡做的。
自掩體後閃身出來,莎夏在一秒鐘之內即已擺好最完美的姿勢,對準目標掃緊扳機射擊出去。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射擊完畢,在兩秒鐘之內,她又已閃身前進至另一個掩體後,同時更換彈匣完畢,再閃身出去對準目標射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這樣連續幾次後,她終於前進到最後一個目標。
砰砰砰砰!
四個恐怖分子全倒,成功搶救出人質——充氣娃娃。
「很好,二十四秒,至目前為止是最快的,而且射擊亦無半點失誤,沒有半個無辜者被你一槍幹掉,只有人質……」射擊教官正經八百地瞟一眼「人質」。「被你嚇到沒『氣』了!」他說的是恐怖分子的木靶倒下來把充氣娃娃壓扁了。
哄然一陣大笑,莎夏噘了噘嘴。
「誰教教官你要把自己用到會『漏氣』的娃娃拿出來公家用!」
笑聲更大,射擊教官咳了幾聲。
「安靜,今天毫無失誤過關的只有四個人,大家要好好反省,出任務的時候可不允許任何失誤,所以假日最好自己過來練習,完畢,下課!」
一聲下課,眾學生們即歡呼一聲,再眨個眼,一溜煙全跑光了。
「等等,莎夏!」
莎夏回首。「甚麼事?」
傑森急急趕過來。「今天晚上大家要在城裏酒吧為華蘭慶生,你去不去?」
「咦?華蘭今天生日嗎?」莎夏驚訝地反問。「那當然要去!」
「八點在大家常去的那家酒吧集合。」
「OK!」
「杏子不在,需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丹奧會陪我。」
傑森蹙眉望着她匆匆離去。
他應該放棄了,在親眼見到莎夏與丹奧重逢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應該放棄了,他也努力要讓自己放棄,但……
為甚麼他就是放棄不了?
是因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還是因為得不到而不甘心,不想認輸?或者是因為這回他在不知不覺之中,已超脫過去那種玩世不恭的心態而……
認真了?
英國有英國的酒吧文化,德國也有德國的啤酒文化;英國人將上酒吧打發時間視為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環,而德國人則將喝啤酒視為每天的「必修課」,因此德國的酒館、酒屋,酒吧、酒店比天上的星星還多,一到夜裏便高朋滿座、熱鬧非凡,使人充分領教到德國人洒脫不羈的另一面。
今夜,莎夏依然穿着裙子,格紋棉製中庸裙,配上法蘭絨襯衫、皮背心、寬皮帶和短靴,蓬鬆的長發用一條與長裙同花紋的髮帶系住,看上去既帥氣又嫵媚,迷人極了。
「嘖嘖嘖,莎夏,你一天比一天更漂亮了喲!」
「那當然!」莎夏當仁不讓地頂下「漂亮」的榮銜,一邊在人滿為患,鬧烘烘的酒館中尋找壽星。「華蘭呢……啊,在那裏!」
拉着丹奧,莎夏找到華蘭把禮物送給她,又說了一大堆生日快樂、恭喜發財之類的祝福,然後勾著丹奧的手臂到吧枱去,那兒有一大堆人聚在那兒觀看電視上的足球比賽,就像所有的德國足球迷一樣,又吼又叫的。
「啊,莎夏,以為你不來了呢!」
「我說了會來就會來,讓位,讓位!」粗魯地推開一個正在對電視大聲喝倒採的傢伙,莎夏伴同丹奧一起坐下,再向酒保點酒。「一杯皮爾森,一杯礦泉水。」
「你不會是要我喝礦泉水吧?」丹奧啼笑皆非地問。
「沒錯,你只適合喝礦泉水,」自從那一回和他喝過葡萄酒之後,她就發誓再也不要見到他喝酒了。「反正礦泉水喝久了也滿不錯喝的呀!」德國的礦泉水很特別,就像汽水一樣會冒泡泡,不過起初會有很多人不習慣,因為它是——鹹的。
可是礦泉水一送來,丹奧也沒再說甚麼,旁邊的人卻七嘴八舌的鼓噪起來了。
「哎呀!大家都在喝啤酒,怎麼他一個人喝礦泉水?」
「不會喝酒嗎?」
「男人不會喝酒不算男人喔!」
「太丟臉了,來,我這杯給你!」
「你真的不會喝酒?」
剛剛說話的人都是丹奧不認識的人,所以他僅是微笑以對,但最後這句話是傑森問的,所以他開口回答了。
「會啊!」
「那是一喝就倒?」
「不是。」
「既然如此,為甚麼要喝礦泉水?」這句是尼基問的。
「莎夏不喜歡我喝酒。」
每一雙眼都很有默契地回過去看了莎夏一下,再轉回來。
「因為你酒量不好嗎?」
「我不這麼覺得。」
「你會鬧酒瘋?」
「很抱歉,我從不鬧酒瘋,因為我從沒有喝醉過。」
這句話一出口,慘了,原本只是在旁邊看熱鬧的人也哄過來了。
「從沒喝醉過?真的假的?」
「沒有人敢那麼說!」
「真是大言不慚!」
「未免太自大了吧!』
「我不相信!」
「我也是……」
最後——
「來拚一場,輸的人負責今天所有的酒錢!」在德國,拚啤酒是常事,不過拚的是誰的肚子大,可以裝進最多啤酒。
丹奧沒有回答,卻把詢問的視線投向莎夏那邊。
莎夏不禁嘆氣。「你們男人就是這樣,好吧!要拚就去拚個痛快吧!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面,不要後悔喔!」
「絕不後悔!」尼基叫着。「好,誰要來?」
「等等,先讓我離遠點!」說著,莎夏端著自己的啤酒和一碟猶太麵包避到吧枱尾端去,自顧自看足球比賽。
這樣過了半個鐘頭後——
「天哪,莎夏,他那樣真的沒問題嗎?」
那些搶著跟丹奧拚酒的人全跑過來了,每一張紅通通的臉都不是普通的惶恐,莎夏懶洋洋地自電視螢幕上收回視線。
「他呢?」
「上洗手間。」
莎夏聳聳肩。「早叫你們不要讓他喝酒了。」
「我們怎麼知道他會變成那樣,真的好可怕!」
「對,那可比喝醉酒的人更恐怖!」
「他喝成那那個樣子真的沒有關係嗎?」
「需不需要有個人到洗手間去看看?」
「對,對,說不定他已經倒在洗手間裏了,我們最好……」
才說到這裏,大家又同時噤聲,眼看丹奧若無其事地從洗手間出來,瞧見大家都聚集在莎夏那兒,感到有點好奇。
「不喝了嗎?」
大家不約而同地抽了口氣。
「不,以後再……不不不,以後你喝酒都不要找我,我……我認輸了,啤酒錢我負責!」
「我也是!」
「我投降!」
「算你厲害!」
突然間,大家一哄做鳥獸散,散得丹奧滿頭霧水,莫名其妙。
「為甚麼每一次都這樣?」他喃喃道,疑惑地來到莎夏身邊坐下。「他們是怎麼了?」
莎夏看他的臉一眼,搖頭,嘆氣。
「你又怎麼了?」
「你真的都不知道嗎?」
「知道甚麼?」
「人家喝酒是愈喝臉愈紅,但你喝酒卻是愈喝臉愈白,就像此刻……」她又瞄他一下。「你的臉色簡直比死人更恐怖,要是現在讓你走出去,我敢擔保人家一定會以為你是死人復活起來走路,嚇都被你嚇死了!」
「會嗎?」丹奧摸著自己的臉頰。
「沒有人這樣告訴過你嗎?」
「有啊!每個跟我喝過酒的人都這麼說,」丹奧掏出煙來,點燃。「講完就沒命地逃走了,跟剛剛那些人一樣。」
白眼一翻,「那你還問!」莎夏咕噥。「你喝醉過嗎?」
「沒有。」
「看你這種臉色,必定是沒有人膽敢去探究你的酒量到底如何,也就是說,沒有人敢跟你拚到底?」
「大概吧!』
兩眼盯在他臉上仔細端詳,「你真的沒有甚麼不舒服嗎?」莎夏擔憂地問。「你的臉色真的真的很可怕耶!」她現在才知道甚麼叫做「比慘白更慘白」。
「不會啊!」丹奧慢條斯理地吸一口煙,徐徐吐出。「而且我還覺得精神特別好呢!」
莎夏呆了呆,不禁又搖頭,「怪胎!」她喃喃道。「那你幹嘛抽煙?」
「你的香陽麵包里夾不夾香腸?」
「嘎?」現在是講到哪裏去了?
「你的香陽麵包里一定會夾香腸的吧?」
丹奧耐心地解釋,同時看看啤酒,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煙,莎夏也跟着看看啤酒,再看看他的煙,隨即恍然大悟。
「啊!你是說暍啤酒一定要抽煙,就好像香腸麵包里一定要夾香腸?」
丹奧微笑頷首。
「喂!你的抽煙理論可真多耶!」莎夏哭笑不得地說。
吁奧膽笑不語,抽煙。
裝個鬼臉,莎夏突然親熱地挽住他的手臂,依戀地靠在他身上。「可是我就是喜歡看你抽煙的樣子,迷死人了,而且……」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你身上的煙味真的好香啊!」
「你的癖好真的很奇怪。」
「沒有人跟你這麼說過嗎?」
「有啊!」
片刻的靜默,冷不防地,莎夏驟然彈離丹奧身邊——彷彿強力彈簧被鬆開似的,柳眉倒豎,兩眼惡狠狠地瞪住他。
「誰?是誰跟你那麼說的?」
丹奧顯得很困惑,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變臉。「很久了,四、五年前吧!那時候我還在美國念書,有個同系女同學一直纏着我,說她很喜歡我身上的煙味,後來我實在被她纏得受不了,只好放棄碩士學位逃回英國了。」
「她喜歡你?」聽起來是問句,語氣卻像是肯定的指控句。
丹奧瑟縮了下。「我……我又不喜歡她。」
「她沒有追你到英國?」
丹奧驚訝地睜大了眼,差點以為她也有探知過去的能力。
「是有,所以我才會接受這邊的工作,主要目的也是為了躲她。」
「這樣啊……」眉毛放平了,殺人目光也收回口袋裏。「好吧!看在是她把你『趕』到我身邊來的份上,饒了她一回!」
饒了她甚麼?
聽得心驚膽戰,「你……你原來想如何?」丹奧忐忑地問,
「送她一顆子彈!」
丹奧驚喘。「你瘋了!」
莎夏滿不在乎地喝一口啤酒。「所以你最好小心一點,我的佔有欲是非常強烈的,只要你跟其他女人多說一句話,我就……」
「殺了我?」
「不,殺了那女人!」
「欸?!」沒有再喝酒,但是丹奧的臉色更白了。
「啊!對了,丹奧,」莎夏放下胖胖的酒杯,眼角瞄著另一邊。「傑森的事到底如何了?」
怎麼又說到這裏來了?
「嗯?」丹奧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傑森正望着這邊,眼神很奇怪。「啊!我說過了,但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問題,他們認為不能毫無緣由的把他調開,所以決定要另外想辦法找個名正言順的藉口把他調離德國,不過原則上絕不會超過半年。」
「半年啊……」莎夏把目光拉回到眼前的酒杯上。「老實說,我已經快受不了他了,每個月兩次的搭檔默契訓練時,他那種曖昧的態度實在令人光火,真不曉得他是真的在培養默契,或是藉機吃我豆腐。」
是嗎?也就是說,他最好另外想辦法,儘快把傑森調走羅?
默默地,丹奧與傑森的目光遙遙相對,沒有禮貌的示意,也沒有移開視線,一種非敵意又似敵意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悄悄瀰漫開來。
其實也不是沒有儘快把傑森調走的辦法,只要他願意再冒一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