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覷着空閑時間,曉彤窩在茶水間裏攤開報紙社會版,仔細梭巡過一篇篇的報導,想看看有沒有昨日那個偏僻地點所發生的幫派傷人事件。

昨天她從現場逃開后,雖然運氣好,很快就找着了巡邏警察請他們立刻去看看,但是,理智同時也拚命警告她,像那種事應該離得越遠越好,所以她並沒有跟過去就逕自回家了。然而,感情又不斷地誘惑她,告訴她稍微關心一下下也是無妨的,所以,昨晚她不但守了整晚的新聞報告,現在還在這裏埋頭猛K報紙。

呿!真無聊!

倏地!她猛然扔開報紙,順手抓起冰開水一口灌下去。

什麼嘛!她管那個傢伙是被砍成十八段,還是被一把火燒了毀屍滅跡啊!

既然甘願混入黑道,就沒有什麼好埋怨的了,瞧他那副狠樣,大概已經混得脫不了身了吧!何況人家說不定連她的樣子都沒看清楚,轉個頭就忘了曾經有一個女人幫過他的忙,她還那麼老實地惦記着他幹什麼呢?

想着想着,她突然用力甩了甩頭,覺得連想這些都是多餘的,於是決定就此把那件事、那個人拋諸腦後,回復她正常的思想與生活。

「喲!還在這裏混啊!」突然,從門回方向傳來一聲調侃。「不怕副理拔妳鬍子?」

曉彤瞥過眼去,是坐她右手邊的林秀秀,她聳聳肩又拉回視線盯在報紙上——整個動作絕對是無意識的。

「第一,女人沒有鬍子。」她懶懶地說:「第二,她不敢,別忘了她那些假公濟私的帳目都是我在處理的,我要是大嘴巴一點,她可就死定了!」

「可是……」林秀秀拉開冰箱,拿出冰茶壺,「我剛剛有聽到她在抱怨喔!」她說著,動作輕柔地倒了杯冰紅茶斯文地啜飲着。「而抱怨的對象正好就是盧大小姐妳喔!」

「我?」曉彤明媚的雙眼一瞪。「我有什麼好讓她抱怨的?老是讓她指使着拿公費去買一些她私人物品的不是我嗎?她還敢抱怨?」

林秀秀放下冰紅茶。

「今天早上的球棒……」

「她說是她大兒子要的,如何?」曉彤狐疑地瞟着她。「難道是我買錯牌子了嗎?」

「牌子是沒錯啦!不過……」林秀秀笑咪咪的。「上面怎麼會有血?還有類似撞過什麼的痕迹呢?不會是拿它去打死人了吧?」她這人就是這樣,就算要殺人,她恐怕也是這麼斯文秀氣的笑咪咪地砍下刀子,說是穩重斯文,倒不如說是陰險狡詐。

曉彤不由自主地紅了紅臉。「哦!那個喔!呃!是……是我不小心撞到自己的鼻子,把鼻血滴到上頭去的。」語畢,她的神情更不自然了。

好拙劣的謊話!

她自己也知道,但是她臨時也只能想到這個說詞啊,難不成要她老實報告說是拿那根球棒去K流氓了?其實,沒有把球棒打斷,還保持完整的一支給副理就算不錯了,哪兒來那麼多埋怨?又不是副理自己掏腰包買的!

而且,為了副理,她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謊話了,一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暗暗嘆着氣。

對不起啊!老爹,雖然臨到北部前,你千叮嚀、萬囑咐,不準那個、不準這個的,其實她也不記得自己到底答應了什麼,只記得不準說謊也是其中一項;但她卻在剛到北部不久后就破了戒,而且還「犯案」累累,若是被老爹抓到了,肯定當場判個無期徒刑,永不準交保!

「難道……」林秀秀打量着自己修長柔嫩的手。「妳不擔心副理把這個好康的購物任務轉給別人?」

「擔心?」曉彤面露不屑地哈了一聲。「我為什麼要擔心?歡迎還來不及呢!」

林秀秀斜睨着她片刻。

「我不信妳從沒有利用機會A點什麼。」

「見鬼!」曉彤皺眉。「我才沒有呢!副理不怕被逮到,我可會怕啊!」

「妳有什麼好怕的?」林秀秀輕笑。「反正發票上面只寫着運動器材或點心、文具什麼的,也沒有標明是什麼,或有幾樣,妳私底下加上一兩件自己要的,只要價錢不太離譜,副理不都問也不問的就照簽?屆時就算東窗事發,把一切推給副理就行了不是嗎?妳會有什麼好怕的?」

果然奸詐!曉彤暗暗咒罵不已。

「妳喜歡就讓給妳好了!」

林秀秀頷首。

「副理的確已經跟我提過了。」

「真的?」曉彤不覺喜形於色。「以後就要交給妳了嗎?」就算她沒有貪污揩油,但是知情不報的罪名她也躲不過,所以,她一直是滿心忐忑的在過日子,如果真能撇開就太好了。

「應該是吧!不過……」林秀秀慢吞吞地說:「妳可能會被調到四課去喔!」

「四課?!」曉彤頓時傻住了。

那是整個總務部里最忙亂恐怖的地方,是新人剛進公司必經的魔鬼訓練地點,忙得暈頭轉、時時加班不說,女孩子被吼得痛哭流涕的場面更是常見。都進公司三年了,她……應該已經不算是新人了吧?

對於曉彤的「變色」,林秀秀竊笑在心裏,表面上卻仍假意地安撫道:「不用泄氣,副理說會升妳做主任的。」

曉彤的臉色卻更難看了。

總務部四課最常見的現象就是被公司其它部門當作冤大頭,常常把一些處理不了的簍子往那兒一扔,到時候上大頭責怪下來,自然是四課的主管級要承擔下來啰!

哼!明擺着就是要整她的嘛!

也不過是給了她一支沾了血的球棒而已,需要給她這麼嚴重的懲罰嗎?那她過去戰戰兢兢的努力工作到底是為何?不都白搭了!

「為什麼?」她並沒有發覺自己把心中的疑問給嘀咕出來了。

「為什麼?」林秀秀做作的嘆了口氣。「妳還真是老實啊!過去副理堅持要把這份工作交給妳,是因為妳很老實,從不揩油。但是,現在副理也發覺由於妳太老實了,一直不肯成為她的『共犯』,所以,妳才敢那麼放肆的把有問題的球棒交給她,妳知道她不能退貨、不能有抱怨,簡直好象吃定了她似的!」

「我才沒有!」曉彤否認。唉!又在說謊了。

林秀秀輕哼。「是不是妳自己心裏有數,反正副理不滿她給妳這麼好的機會,妳卻辜負了她,所以,才給妳一點點小小的懲戒,懂了吧?」

什麼鬼機會、什麼鬼懲罰嘛!副理才是小人呢!

曉彤陰着臉沒出聲,林秀秀卻彷彿還不過癮似地又在她的傷口上抹下厚厚的鹽巴。

「順便提醒妳一下,再過幾天,暑期工讀生就要開始陸續來報到了。還有,聽說張永俊要調到業務部接任副理喔!」

哦!讓她死了吧!

工讀生最容易凸槌了,隨便晃晃就是一籮筐的麻煩,聽說每年到了暑期,便是四課主管免費享受「減肥優待」的特別時期,搞不好哪天還會有人被送進精神病院療養一下呢!

還有那個張永俊,他是總公司里排名第一的單身貴族,人如其名,看起來永遠是那麼英俊,雖然稍嫌正經嚴肅了點兒,但是年輕英挺又能幹,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女性同仁偷偷望着他流口水,就算吃不到,哈一下也不錯。

偶爾露個笑容,被笑的幸運者就以為他看上自己了,頓時心花怒放地等着對方來讓自己成為眾人妒羨的目標。誰知道左等右等,別說心上人的甜言蜜語了,就連另一個笑容也遙遙等無期。

曉彤雖然沒有那麼花痴,但是,賞心悅目的景緻如果能多看兩眼,上班的情緒也是能振奮許多的。而營業部是最常與總務部一二課打交道的部門,理所當然的,見到那個帥哥的機會也直線上升了,亦即運氣好一點的話,說不定就能日久生情,抽中大獎了。

太過分了,她也很喜歡張永俊啊!為什麼早不調、晚不調,偏偏要在這種節骨眼兒調開她呢?真是特別讓人產生一種沮喪的怒氣!

但是,除了抬眼無語問蒼天:「壞人何時遭報?」之外,她也莫可奈何,

誰教她只不過是大機器里一顆無足輕重的小螺絲而已呢!

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曉彤端起工讀生剛剛放在她面前的冰茶一口氣喝下,邊抬腕看了看時間,快九點了,果然又是這麼晚,不過,到現在她還是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幸或不幸。

對公司來講,她是老人,可對四課來講,她不過是剛進公司時曾經進來磨過三個月的新人而已,又碰巧是戰國時期,說不定副理還特別「關心」過,所以,所有爛攤子中的爛攤子全都一古腦兒地丟到她身上來了,而且不但只交給她兩個半生不熟的新人使喚,還把唯一一個毫無打工經驗的工讀生也扔給她頭痛。

於是,才第一個禮拜,她就承蒙上司寵召過三回,吼得她險些要到耳鼻喉科報到,順便噴上一臉的泡沫香水。

什麼嘛!明明是人生父母養的,不過是老實說清楚那種爛攤子根本沒人處理得了,幹嘛把她說得好象是植物與野獸混生的白痴種啊!

所以剛開始她都火得差點遞上辭呈,包袱款款A回家去吃老爹的粗糠糙米!直到第二個星期,那個其它主任選剩下的剩餘物資,聽說是T大高材生的工讀生向她報到之後,她赫然有種烏雲消散、喜見藍天的感覺。

T大高材生聽起來好象很不錯,實際上,這種所謂的高材生有時候卻特別令人受不了,因為他們的傲氣比別人多一倍,不但難以指揮,有時候、心血來潮還會跟妳來場即興辯論。

然而,敖書允那個看起來相當沉靜的工讀生,不但聽話得很,還能幹得出乎人意料之外耶!

不過兩三天而已,他似乎就摸熟了公司的工作程序,之後,別說那些連她都無法收拾的爛攤子,他都莫名其妙的三兩下解決掉了,甚至還能未卜先知的警告她哪個部門可能又要出什麼問題,而且準確得簡直可以開鋪替人看相了。

高材生就是高材生,那兩個半生不熟的新人實在應該羞愧得自盡才對,呃……也許她自己也是!

不但如此,他還細心體貼得很,知道她沒有吃早餐的習慣,所以,每天早上總會泡上一杯香濃的溫牛奶放在她的辦公桌上,當她忙得暈頭轉向時,悄悄的,又會有一杯冰涼的紅茶擱在一邊,讓她有個喘口氣的機會。

而且他也很忠心,其它主任眼紅想來挖角,他總是絲毫不遲疑地就回絕了,不愛說話,老是垂眸低頭的他態度卻是那麼堅決,使得其它主任只好摸摸鼻子走人,誰教他們自己當初眼屎糊糊沒看清楚!

不過即使如此,因為她這邊處理問題的速度相當驚人,相對的上司丟給她的卷宗也更多了,所以,她還是得拚了老命的加班。而她那兩個年輕的部下卻只會苦着一張臉耍賴說跟女朋友約好了,要是爽約的話,女朋友會殺了他們的,因此,三個星期來,一直都只有敖書允陪她加班。

曉彤放下杯子,默默注視着抱着一疊剛複印好的文件走過來的敖書允,如往常般,那副大得可笑又土裏土氣的黑框近視眼鏡又滑落在鼻端上,略顯稚氣的凌亂劉海幾乎遮去大半張面孔,只留下半張斯文秀氣的臉。

然而,即使里在那副修長身軀上的衣着是如此寬鬆樸實,腳上踩的也是普通的皮鞋,還頂着一頭遜斃了的阿西髮型,卻依然遮掩不住敖書允那特殊的優雅氣質。

而且,他也相當沉默寡言,總是只說些精簡必要的話,聲音輕柔卻很有自信。偶爾,她會注意到他悄悄地用一雙探索似地眼神凝視她,但是,只要她一和他對上眼,他就會立即若無其事的轉開眼。就像此刻,他抬眼發現她在看他,便又立刻垂下眼瞼,而且很自然的扶了扶手上的文件。

真奇怪,那麼老土的黑色粗框眼鏡,鏡片顏色為什麼要配那麼深的呢?曉彤困惑地暗忖,同時伸手按過文件。

「只要整理好這個,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敖書允推了推眼鏡。

「明天我想和羅正山一起到駿文公司可以嗎?」

企畫部的副理曾經不小心得罪了俊文的總理,所以,這回又有企畫需要和俊文合作時,便把這個問題扔來總務一課處理,一課又丟到四課來,因為俊文的總理擺出強硬的態度根本不予理睬,連電話都拒接。看樣子敖書允也知道這個問題不好解決,所以才自動請纓上戰場,免得拖得太久就更難解決了。

曉彤好奇地望着他。「你有把握嗎?」真的很懷疑他那麼年輕,又是一副生命中似乎除了書本之外,就沒有其它事物的書獃子模樣,究竟是打哪兒來的自信和知識手腕去擺平那些問題和難搞人物的?

敖書允頷首。

「應該沒問題。」

沒問題是嗎?以過去三個星期的成績來看,他這話應該有百分之百的可信度。嗯……或許明天應該由她帶他一起去俊文,瞧瞧他到底有什麼功夫秘訣。

「你究竟是念哪一系的?」

「企管。」

「難怪。」曉彤喃喃道。「好吧,那明天你跟我去好了。」

敖書允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一向習慣獨自出門作業的曉彤則竊笑着開始整理文件。

「哦!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的鏡片顏色為什麼那麼深?」

敖書允下意識地又推了推眼鏡。

「我的眼睛不好,只能接受到某一個程度的亮度,否則就會又紅又痛又不停的掉淚。」

「原來如此。」曉彤恍然,「可是這樣一來,人家根本看不清楚你的長相嘛!瞧……」她指指他的劉海,「為什麼不把它們梳上去呢?」又指着他的眼鏡。「眼鏡又幹嘛配那麼大呢?整張臉都遮得差不多了嘛!搞不好哪天要是你把劉海梳上去,同時忘了戴眼鏡就跑來上班,我們恐怕都不認得你了,然後就把你趕出去也說不定!」

敖書允摸摸劉海,「我每次都有梳上去,可是,它都很快就掉下來了。」

再撫撫眼鏡。「這是我祖父留下來的紀念品,我捨不得換掉。」

曉彤呆了呆。「那……髮膠……」

敖書允皺起眉。「我不喜歡用那種東西。」

「啊……」那她就沒轍了,曉彤聳聳肩。「算了,反正大家都已經習慣你這個樣子!也無所謂了。好了,趕快整理好,待會兒我請你吃消夜吧!」

一個小時后,兩個人坐在公司附近巷子裏的麵攤前。以公事來講,她是前輩,以私人而言,他小她四歲,所以,曉彤理所當然地以照顧小弟弟的態度招呼着敖書允。

「來,快吃,很晚了,吃完了我送你回去,你住在哪裏?」

「我在T大附近租了一間套房。」

「咦?」曉彤不覺詫異地停下筷子。「你的資料上好象是說你家在台北嘛!幹嘛要自己出來租房子住?」

「我父母希望我們能早點獨立。」敖書允神情淡漠地說。

「哦!你父母滿進步的嘛!」曉彤吃了一口面后,又斜睨着他問:「你幹嘛不把眼鏡摘下來?你看上面霧蒙蒙的一片,反而看不清楚嘛!我看人家有戴眼鏡的在吃面時都嘛會把眼鏡拿下來的,不是嗎?」

敖書允用手指抹了抹鏡片。

「我習慣了。」

曉彤聳了聳肩,「隨便你。」語畢,她繼續夾小菜,大口吃面,沒注意到敖書允一邊吃面,一邊從模糊的眼鏡縫隙偷覦着她。

「公司的女同事好象都很喜歡營業部的張副理。」他狀似閑聊地問。

「耶!你注意到啦?」

曉彤瞄他一眼,真意外,她以為他除了公事之外,都不會去注意到身外任何的事物呢!

「不過也難怪,大家的態度都太明顯了嘛!」她笑笑。「告訴你,張副理可是全公司女同事首要的覬覦目標喔!聽說連副總的女兒都看上他了,說不定營業部的李經理退休之後,就是他接任了,否則幹嘛現在突然調他到營業部去?所以說,像他這種英俊又有才幹,連前途都是坐直升機往上竄的大條魚誰不想吃?」

敖書允埋頭吃面。

「妳也喜歡他嗎?」

「當然喜歡,出色的人總是很難讓人討厭的,何況他平時雖然很嚴肅認真,但那也只有在工作時是如此,他待人接物其實也相當親切的呢!不像某些人,做個主任就跩得半死,不過……」

「不過?」

曉彤笑笑。「就算我再喜歡他,也不會把他當成未來的對象。」

「為什麼?」敖書允聞言,側過頭來打量她。「他很英俊,妳也很漂亮,應該是很相配的吧?」

曉彤挑了挑眉。「喂!搞錯了吧你,你以為我自卑的認為自己配不上他嗎?錯啰!雖然我只不過是五專畢業,但是我家世清白,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算絕色美女,可也不難看,至少還有幾分姿色,不是精明的女強人,但是我一向盡己所能的在努力做事,我有什麼好配不上他的?只不過……」她聳聳肩。「他不是能吸引我的類型。」

她的確不是絕色美女,敖書允凝住她俏麗大方的五官暗忖,但是,她自有一股吸引人的氣質,那種渾然天成的自然韻味,比那些徒有外表的庸俗美女更迷人。

「妳喜歡什麼類型?」

「我?」

曉彤轉眼對上他的視線,這回他並沒有躲開,而且距離又非常近,但是,透過白茫茫一片的鏡片,她還是看不到什麼,當然啰!她也不認為他就能看到什麼。

「我以前喜歡的是那種積極上進、大方親切又活潑有活力的男孩子,老實說,我以前的男朋友就是那種類型的。」她突然指了指他的面。「喂!快吃,面快糊了!」

敖書允應了一聲,回頭去吃面,而曉彤則在心裏小聲的問自己:他們也不算什麼熟人,他又只是個小男生,她怎麼會這麼自然的就把一切和盤托出了?這些事除了南部的好友知道外,上了北部后,她就從來沒有想過要告訴任何人啊!

或許是因為她把他當成她那個同樣小她四歲的弟弟了吧!她告訴自己。

很奇怪的,她跟相差兩歲的姊姊不太親近,卻跟她弟弟很要好,有什麼心事她都會向他訴苦,而感覺上比她成熟的弟弟總是很有耐心地聽她發牢騷,偶爾給一些中肯的意兒。事實上,她之所以會遠離老家上來北部工作也是他的建議。

曉彤仔細端詳敖書允片刻。

沒錯,敖書允和她弟弟的確擁有類似的沉靜穩重氣質,雖然感覺上敖書允似乎更深沉了些,但他們同樣都能教人不由自主地付出信任。

「我們交往了三年,一直都很愉快,也許是因為我們個性很合吧!」曉彤淡淡地道:「我想,我真的是滿喜歡他的,也想過我們將來有一天說不定會結婚。但是,在畢業前三個月,當大家開始尋找工作時,我卻發現他在慢慢的疏遠我,然後在畢業典禮結束后,他突然開口要求分手……」

她面露嘲諷的笑容。

「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太有活力了,所以,瞞着我跟好幾位女孩子同時交往,而且他也太上進了,所以,決定選擇另一個能讓他一飛衝天的女孩子。當時我真是又恨又氣,偏偏我找到的工作又正好是那個女孩子父親的公司,我弟弟看我好象隨時都有可能殺上我前任男朋友那邊去來一場腥風血雨,所以,他就建議我到台北來工作,我想想也好,因此,我現在才會在這裏啰!」

她停下來把湯喝完后,才又繼續說:「其實現在想想,當時雖然很傷心,但總覺得被欺騙的感覺遠比被甩的感覺還要令人痛恨。我一向認為任何事都會有不得已要說點善意的謊言的時候,但只有在男女感情之間,是絕對不能摻有半絲欺騙的,就算是善意的也不行!」

敖書允微微皺眉。

「不過奇怪的是,我來台北不過半年,就差不多忘了那個人了,人家都說初戀是最令人難以忘懷的!這句話好象不太適用在我身上呢!」她停了一下又說:「或者是我太無情了?」

「也許……」敖書允放下筷子。「是妳放下的感情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

「咦?」曉彤突然瞪大了眼。「你說的也滿有道理的喔!」

敖書允抽了一張紙巾給曉彤,自己也抽一張擦拭着嘴。

「妳剛剛說那是妳以前喜歡的類型,那妳現在呢?改變了嗎?」

現在?

一雙深邃清澈的眼眸突然浮現在曉彤的腦海里……搞什麼啊!都快一個月了,她怎麼又想起他了!呃……不過這好象也不是第一次了,每回當她稍微放鬆一點時,那雙不請自來的眼睛便會極盡所能的蠱惑她,害她連吃個飯都得想着公事才行。

不是要忘了他的嗎?才匆匆一面而已,怎麼會如此難以忘懷呢?當年聯考時若是有這麼好的記憶力,她就不會只撈上一所三流五專了,至少也能蒙上一所二流公立高中吧!

想着想着,她突然很滑稽的拿手上的紙巾在空中揩抹着。

敖書允困惑地抓住她的手。

「妳在幹嘛?」

「嗄?啊!」曉彤尷尬地收回手,偷觀一眼滿臉狐疑的麵攤老闆。

「你……呃!吃飽了吧?那我們走吧!」

匆匆付過帳后,曉彤連忙抓着敖書允就跑,直到拐出大馬路后才慢下腳步,繼而失笑。

「老天,剛剛那個老闆的臉色真的很好玩耶!」

「因為妳的動作很奇怪,」敖書允老實地說:「一下子眼神發直的瞪着老闆,一下子又莫名其妙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啦!不必你來轉播了。」曉彤忙阻止道。她當然知道自己很滑稽,這麼丟臉的事忘了都來不及了,幹嘛還要複習!「我只是在想……呃!在想你問我的問題啦!」她當然不可能老實告訴他說,她是想把那雙眼睛擦掉。

「哦!那……答案呢?」

曉彤沒有立刻回答,直至來到她停放摩托車的地方,她才一屁股坐上車座,雙眼凝視着依然川流不息的車河半晌。

「我想……」曉彤無法自主地又讓那雙瞳眸佔據了整個腦海。「現在我喜歡的是那種有好眼神的男人。」

敖書允頂了頂眼鏡。

「好眼神?」

「是啊!好眼神,」曉彤喃喃道:「深邃得讓你看不出他的思緒,卻又清澈得如此幽冷;銳利得有若一把刀,卻又沉穩得像座山;再加上一些狂野的魅力,一些冷峻的氣息……」

敖書允若有所思地凝住曉彤的側臉。

「妳見過那種男人?」

曉彤沉默片刻。

「見過一次。」

「妳喜歡他?」

「呃?」曉彤愕然地轉過眼來瞪着他。「我喜歡他?」

敖書允又垂下眼。

「妳說妳現在喜歡的是那種類型的男人不是嗎?」

「啊……說得也是,那…!」曉彤眨眨眼,又搔搔頭髮。「或許吧!」

也許真是這樣吧!雖然很突兀,但也只有如此解釋才能說明她為何總是忘不了他吧!而且,僅只是一雙眼神就能打動她的心,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嗎?

「既然妳喜歡他,難道妳沒想過要去找他?」

「那是不可能的!」曉彤脫口道。

「為什麼?」

對啊!為什麼?為什麼一開始就否決了他?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也不曉得該如何找他,甚至連他的長相她都沒看清楚,但最主要的還是——

因為他們是分屬兩個世界的人。

她這樣回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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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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