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十年前

“掰,明天見。”

“明天見。”

晚上十點五十分。

連夕葳和好友兼事業合伙人艾采兒揮手道別後,跨上機車,騎車回家。

她和采兒是在小說店裏認識的朋友,因為年齡相近,興趣相同,不知不覺便成了莫逆之交,還一起合組了一個二重唱團體,在許多間民歌西餐廳里駐唱賺錢,貼補家用。

說是二重唱,其實她呀,只是賣個聲音而已,彈琴、編曲、伴奏、合音之類的,她什麼都不懂,全靠采兒一手包辦,但收入卻五五分帳,讓她超不好意思的。

可是采兒卻說,她才不好意思呢,因為如果沒有她這位聲美人也美的美女夥伴,她們倆在民歌西餐廳里又怎麼可能如此受歡迎?所以她們是魚幫水,水幫魚,誰也不吃虧啦。

采兒總愛說她美,可是她很懷疑,如果她真有如采兒說的那麼美的話,那位姓姜名堪的T大高材生幹麼猛追采兒,不追她呀?

提起那位高材生,看采兒最近總是動不動就一個人偷偷傻笑的模樣,他們兩人肯定是有譜了。

她替采兒高興,因為姜堪感覺起來真的很不錯,雖然出生富貴之家,卻沒有太多惹人厭的少爺氣焰。

最重要的是不論采兒如何對他擺臭臉或故意為難他,他都能一笑置之,超有耐心與包容力,這一點可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所以她一直都舉雙手贊成采兒交這個男朋友。

總而言之,因為結識采兒的關係,她的生活變得有趣又多采多姿。

輕哼着歌,連夕葳好心情的將車子停在離家不遠的一間便利商店前,下車、熄火,走進店裏買宵夜吃。

今天是發薪日,所以她現在的口袋可是麥克麥克,她決定買點好吃的來犒賞自己過去一個月的辛勞。

拿起提籃,她在店裏逛來逛去,看見沒嘗過的新鮮貨,不管是麵包、飲料或零嘴,全部搜刮到籃子裏。

這是她的壞習慣,完全沒辦法抗拒嘗鮮的。

也之所以,她才要這麼努力打工賺錢,來支付這筆額外的開銷呀,真慘。

選好東西,拿到櫃枱結帳,花了她四百多元,有點小嚇到,但一想到薪水袋裏裝的一萬多元,她也就釋懷了。

結完帳走出便利商店,她將買來的東西放置在機車的踏腳處,人還沒跨上機車,便聽見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從一旁的暗巷裏傳出來。

她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一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少年驀然從巷裏飛了出來,跌落在距離她不到三步的地方,然後另一個同樣臉上掛了彩,但沒地上那個這麼嚴重的少年,滿布危險氣壓的從暗巷裏走了出來。

連夕葳倏然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她從沒遇見不良少年在她面前打架的情況,現在該怎麼辦?

當作沒看到,趕快騎車離開,再報警。

她的腦袋冷靜的做出了判斷,但是身體卻不知怎麼的就是動彈不得。尤其是她的眼睛,竟完全轉移不了視線。

天啊!怎麼會這樣?快動呀!

就在她努力掙扎着叫自己快動時,一道人影突然從暗巷裏沖了出來,筆直朝挂彩比較少的那個人衝去,手上高舉木棒——或鐵棒——狠狠地朝背對他那人的後腦勺揮下去——

“小心!”連夕葳嚇得驚叫出聲。

挂彩較少的少年反應極快,先是彎腰蹲下,隨即長腿一掃,立刻將後方偷襲的人撂倒。

人體重重跌落地上的聲響讓連夕葳忍不住瑟縮了下。

蹲下的少年站起身來,走到那人身邊,一腳踢掉他手上的棒子,再彎腰揪起他的衣領,狺狺咆哮。

“我警告你們,少來惹我!”

然後他丟開那個人,轉頭靜看了她一會兒之後,這才轉身,頭也不回的大步走開。

望着他的身影連夕葳不自覺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該介入這種不良少年的鬥毆事件,如果碰到的是不明就裏的瘋狂傢伙,誰知道他會不會打架打上癮,連她一起揍呀!

幸好那少年只瞪她一眼就離開了,沒叫囂的罵她多管閑事,真是好家在。

慶幸間,她坐上機車,拿出鑰匙發動車子。

因為家就在離這兒不到五百公尺的地方,所以她也懶得再戴安全帽,直接把它掛在把手上,準備催油門上路。

她完全沒注意到原本倒在地上的那兩人已經從地上爬起來,更沒注意到起身的他們憤怒的直朝她衝過來,一瞬間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整個人從機車上拖了下去。

“啊!”她因驚嚇與疼痛而尖叫出聲。

機車砰的一聲倒地。

“你這個臭女人,是誰叫你多管閑事的?”用力揪着她頭髮的人,大聲朝她怒吼咆哮。

連夕葳驚嚇到根本說不出話來。

她感覺頭皮像要被掀了似的疼痛不已,她用指甲抓對方、掐對方的手,企圖解救自己,怎知反倒換來更用力的拉扯,而且整個人重重地被推倒在地上。

劇痛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同時聽見對方大聲咒罵。

“干!”

“怎麼了?”

“這臭女人用指甲掐我!”

“他媽的臭女人!”

連夕葳才一睜開眼,就看見一雙腳迎面朝她踢來,她反射性的閉上眼睛,用雙手抱住頭,恐懼的尖叫從喉嚨深處衝口而出。

“啊——”

預期的疼痛攻擊意外的沒落到她身上,她聽見類似拳頭打在人身上的悶響,然後一聲、兩聲,接着便是有人倒地的聲音。

“走......我們走——”

窸窣聲迅速遠離,連夕葳膽怯的睜開眼睛,只見兩個連滾帶爬的背影迅速地遠離,轉眼從她的視線里消失。

她轉而尋找那個對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救命恩人,沒料到入眼的竟是剛才已經離去的少年。

“你——”她驚訝得瞠大雙眼,想從地板上爬起來向他道謝,沒料到一股劇痛從手臂上傳來,讓她忍不住抽氣的痛呼出聲。“啊!”

低頭看向痛處,只見她的右手臂從手肘到手腕之間都擦傷了,泛着血絲的傷口混雜着破皮與沙石,青青紫紫、黑黑紅紅的,看起來觸目驚心,難怪她會這麼痛。

她蹙着眉頭,強忍着疼痛從地上站起來,然後向救命恩人道謝。

“謝謝你回過頭來救我。”

少年一動都不動的站在原地,沉默瞪着她,臉上有着不爽的表情。

連夕葳不明白他幹麼要這樣瞪她,事實上她也不想明白,因為手臂上的疼痛讓她完全沒辦法思考。

剛才她救他一命,現在換他救她,也算是扯平兩不相欠,所以她應該可以走了吧?她的手快痛死了啦!

忍着痛,她走到倒在地上的機車旁,使勁的想將車子從地上拉起來,但是受傷的右手除了不斷傳來疼痛之外,竟然酸軟得完全使不上力。

她懷疑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嘗試的握了握拳頭。

真的使不上力。怎麼會這樣?

這下怎麼辦?雖然家就離這兒不到五百公尺的距離,她可以走路回家,但是機車呢?總不能丟在這裏吧!況且這裏常會有拖吊車出沒,即使沒有拖吊車,她也不能讓車子就這樣躺在地上不理它。

蹙緊眉頭,咬着牙,忍着痛,她再次使盡全身氣力,努力的、拚命的想將倒下的車子扶起來,結果呯的一聲,扶起一半的車子因為她左右手用力不均衡的關係,再度倒下,還差點壓到她的腳。

“可惡!”她忍不住氣惱的低罵一聲,再度彎腰——

“走開。”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然後一隻手扣住她的左手臂,硬將她扯到一旁后,那名少年取代了她的位置,一瞬間便將她傾倒在地的機車給拉了起來。

她眨了眨眼,沒料到他會幫她,因為他剛剛還用一臉不爽的表情瞪她,好像後悔救她一樣。

但不管如何,他幫了她,她還是得向他道謝。

“謝謝。”

少年再度沉默地瞪着她。

連夕葳實在搞不懂他瞪她的用意是什麼,但是因為他已經二度幫她忙,為了禮尚往來,她覺得自己也該幫他一把才對。

看他穿着高中制服,肯定未滿十八歲,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半夜還在外頭溜達沒回家?唉,叛逆期的青少年永遠不了解父母的擔憂。

“已經很晚了,你早點回家吧,別再逗留在外面了,免得家人擔心。”她好心對他說,完全沒想到自己也不過才剛滿二十歲不久,根本大不了對方几歲。

“干你屁事!”少年臉色微變的怒道。

連夕葳愣了一下,不悅的皺緊眉頭。她是關心他耶!

不過想了一想,她和他非親非故,的確不關她的事,她幹麼要多管閑事呀?剛剛發生的事,難道還沒讓她學到教訓嗎?

不關自己的事就別管,免得再度找來無妄之災。

她這樣告訴自己,然後默默地走到機車的另一邊,跨坐上車,想重新發動車子,卻再度發現自己的右手依然酸軟無力,連油門都催不動。

她的手到底是怎麼了?

她忍不住用力的甩了下手,卻因為扯到擦傷最為嚴重的手肘傷口,痛得她倒抽一口氣,抱着右手臂嘶嘶的吸了好一會兒的氣,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下來。”

少年的聲音突然響起,讓她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眉頭緊緊地皺着。

“我叫你下來。”他不耐的再對她說了一次。

“為什麼?”她懷疑的看着他,不解的問道。

他沒有回答她,卻像耐心突然用盡般一把將她從機車上扯下來,然後自己坐上機車的騎士的座位,說:“上來。”

連夕葳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看着他,有點搞不懂現在到底是怎樣?他的意思是他要載她嗎?可是他有駕照嗎?他會騎車嗎?他滿十八歲了沒?

“發什麼呆,叫你上來沒聽到呀!”他不耐的朝她吼。

“你有駕照嗎?”她皺着眉問他。

他惡狠狠地瞪着她。

“有嗎?”她不為所動的再次詢問。

“干你屁事。”

“你要騎我的車載我就干我的事。”她一臉正經的說。“你沒有駕照對不對?沒有還敢騎車!如果碰到警察臨檢怎麼辦?如果出事怎麼辦?況且你還穿着學校的制服,難道你不怕——”

“吵死了!”他倏然怒吼一聲,然後不爽的瞪着她問:“你到底上不上來?”

連夕葳皺着眉頭,猶豫不決了好一會兒才問他,“你要載我去哪裏?”

他瞄了一眼她血跡斑斑的手臂,撇了撇唇,才不甘不願的說:“醫院啦!”

連夕葳輕愣了下,沒想到這個不良少年竟會如此有心,救了她就算了,竟然還想要送她到醫院處理傷口,真是個不錯的傢伙。

“你到底要不要上來啦?”

嗯,如果講話語氣不要這麼沖、不要這麼不耐煩的話,會更好。她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一下,這才小心翼翼的跨坐到機車上。

“你把安全帽戴起來,騎慢一點,小心一點。”她仍然忍不住叮嚀。

“吵死了。”他倏然回了這麼一句,然後油門一催,車子立刻往前飛去。

“啊!”連夕葳嚇得驚叫一聲,趕緊用沒受傷的手緊緊地勾抱住他的腰,以免自己被甩下車去。

她壓根兒就不知道,向來心無大志的她順遂人生將從這一刻起有了重大的改變。

乒乒乓乓,砰!砰!

一走出便利商店,連夕葳便聽見從一旁暗巷裏傳出來類似有人在打架的吵雜聲,心頭一凜,她不由自主的看向暗巷的方向,想起半個多月前的那個少年。

他,該不會又在場吧?

那晚,他不僅騎車送她到醫院的急診室處理受傷,後來又送佛送上天,騎車將她送回家,還幫把機車停好、鎖好,最後把鑰匙丟還給她才離開。

從頭到尾,老實說他的態度不是很好,說話的語氣也充滿了不耐煩和濃濃的火氣,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他無害、覺得他不討厭,而且莫名其妙的覺得可以信任他。

一直到他離開,她都忘了問他叫什麼名字。

時間過得飛快,她手臂上的擦傷在經過半個多月的時間后,早已結痂脫落,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出那裏曾經受過傷,就像船過水無痕一樣。

可是她卻莫名其妙的惦記着那個少年,擔心他是不是又在哪裏和人打架了,然後不小心被人敲了頭,血流如注的躺在某條暗巷裏,沒有人送他去醫院。

她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很怪,雖然一點道理也沒有,但她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

就像現在,她明知道遇到有人在打架,應該迅速逃離現場免得遭受波及——像上回一樣——可是她卻沒辦法控制自己,忍不住一步步往傳出打架聲的暗巷前去。

愈靠近,她的心跳愈快,也越緊張害怕。

現在還來得及,快點退回去。心裏有個聲音這樣跟她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裏出了毛病,滿腦子想的都是也許那少年就在裏面。

“啊!”

突然之間,一個傢伙被踢出暗巷,差點撞到她,嚇得她差點心跳停止跳動。

“媽的——啊!”

又一個被踢了出來,而暗巷裏乒乒乓乓的聲音竟然還沒有停止。裏頭到底有幾個人在打架呀?那少年真的會在其中嗎?

她的疑問在第三個顛簸着腳步,被逼出暗巷的身影上得到了解答。

是他!

那張臉她記得,但卻被他比上回更慘烈的摸樣給嚇到了。

他臉上五顏六色多處青腫,嘴角和額頭都因為被打破而流着血,衣服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滴,最讓她驚嚇的是,隨着他踉蹌的現身,暗巷裏緊跟着又衝出兩個手持棍棒的人影,他們瘋狂的攻擊着他,下手又狠又重。

棍子打在肉體上的聲音,讓連夕葳忍不住瑟縮、驚跳。

她看見那少年雖挨了幾棍,但踢了對方几腳,還奪走其中一人手上的棍棒加以還擊,狂暴得有如山林野獸般兇猛。

即使如此,當先前被踢出暗巷的兩人從地上爬起來加入戰局,從一對二變成一對四之後,單槍匹馬的他又怎能佔得了上風。

看着少年被那四個混蛋圍攻,連夕葳急得胃都痛了。

怎麼辦?她現在該怎麼辦才能夠幫他?

她左右張望,想找人救命,但是該死的,怎麼附近都沒有人經過呀?

怎麼辦?怎麼辦?她要不要衝進戰局裏去幫他?但問題是,進去之後她真的幫得了他嗎?恐怕只會拖累他吧?不行,她得想別的辦法。

打電話報警好了!

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尖叫救命,看有沒有人會在聽到她的呼救跑出來救人。

但世態炎涼,各掃門前雪的人愈來愈多,她叫救命真的有用嗎?重點是她這麼一叫,率先引來的絕對不會是救命恩人,而是那幾個以多欺少的混蛋傢伙。

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呀?

連夕葳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左右張望的找尋求救的辦法。

突然之間,她的目光定在自己的機車上,然後像下定決心般緊抿下嘴。

她拔腿跑向機車,以最快速度坐上車,發動車子,打開大燈,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后,立刻催動油門筆直的朝戰場衝過去。

“嗶——”她緊按下喇叭的按鈕不放,替自己壯膽,同時用聲音吸引那打成一團的人的注意,警告他們有車撞過來了。

打架打到一半的五個人壓根兒就沒想過會有車子朝他們撞來,他們呆愣了下,在刺眼的車燈照射下,立刻往兩邊跳開,免得成為車下亡魂。

連夕葳看準方向,算準距離,巧妙的將車子停在她要救的少年面前。

“快點上來!”她朝他大叫。

少年先是一愣,然後眯眼瞪她。

“媽的,是那傢伙的同夥,別讓他逃了!”有人警覺的咒罵。

“快呀!”連夕葳驚慌的催促,生怕晚了會來不及逃跑。

還好少年反應極快,迅速跳上她的機車後座,還直接握住機車的車頭把手,油門有用一催,機車立刻如箭矢般向前暴沖,將他們載離危險地帶。

她忍不住回頭看,只見那四個傢伙破口大罵,追了他們一段路后,終於放棄的丟棍子發泄怒氣。

哇,真是有驚無險,逃過一劫。

阿彌陀佛,真是佛祖保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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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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