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歐先生,你要去倒垃圾嗎?我的可不可以順便麻煩你?」
「歐先生,你要去便利商店嗎?可不可以順便幫我買瓶鮮奶回來?」
「歐先生,我兒子要去學游泳,可不可以請你送他去?我趕時間,沒空。」
「歐先生,拜託幫我顧一下小孩。」
「歐先生,我肚子好餓,可以煮飯給我吃嗎?」
「歐先生,我好寂寞,快來陪我上床—」
「噗!」
聽白婕玉以誇張的語氣學着街坊鄰居說話已經很好笑了,沒想到她所說出來的內容更好笑,讓柴霓一時忍不住噴笑出聲。
「這太誇張,太好笑了,哈哈……」她笑不可抑的說:「竟然連上床的要求都冒出來了,這絕不可能會是真的。妳在逗我對不對?」
擦去眼角的淚水,柴霓看着從高中時期到現在的死黨好友白婕玉。
婕玉真是一個漂亮的美人兒,即使她是個女人,這樣看着她也會心動。彎彎的眉毛,澄澈的靈眸,直挺的鼻樑,粉嫩的紅唇,還有白裏透紅的膚色,她真的是怎麼看怎麼美,讓人絕對無法想像幾年前,她還是個讓同儕排擠的大胖子、女肥熊。
「我承認,最後上床的那句話是我亂說的,但是其餘都是真的。」白婕玉撇唇道,露出一臉不屑的表情。「妳不覺得這傢伙扮爛好人,爛到一個極致了嗎?如果哪天真的有人跟他說,我好寂寞,請你跟我上床安撫我的寂寞,他說不定真的會答應。」
柴霓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所以,妳在氣什麼呀?」
白婕玉愣了一下,皺起眉頭。
「我哪有生氣?」她反駁,「我只是看不慣那個笨蛋枉做好人而已,他害我想到過去愚蠢的自己。」
「什麼意思?」
「國中的時候,有段時間我也是一個有求必應的爛好人,結果那些被幫助的人卻在背後把我批評得體無完膚,簡直就是把我當笨蛋。那天我在樓梯口聽到有人說他是個憨大獃,還說他應該要感謝他們,若不是他們找事給他做,他早得自閉症,胖死在家裏了。妳聽這是什麼話?簡直就是一群爛人!」白婕玉怒不可抑的叨念。
「問題是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妳在氣什麼?」還是不了解。
「氣我千挑萬選,為什麼還會挑到一間有個笨蛋鄰居的房子來買!」
柴霓懷疑的看着她,不相信她會因為這麼一個理由就氣成這樣。她們可是超過十年交情的死黨耶,她又怎會不了解婕玉「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的個性呢?
「婕玉,妳該不會喜歡上那個爛好人吧?」她不由自主的衝口問道,旋即又立刻、迅速地搖頭,自言自語般的說:「不可能,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不可能。」
她一連說了四個不可能,讓白婕玉在眨了眨眼后,遏制不住好奇的問:「為什麼不可能?」
「那還用說嗎?那位又白又胖的歐先生根本就配不上妳。」柴霓毫不猶豫的回答。
她看過那位歐先生,他長得很高大,但也很胖,至少超過一百公斤。白白胖胖這四個字用在小娃娃身上很可愛,但是用在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身上,那就很噁心了,因為感覺就好像要他多走幾步,就會有肥油從他身上滴下來的感覺,所以很噁心。
這樣一個又白又胖又如此輕易讓人呼來喚去,沒半點男子氣概與個性的男人,怎麼配得上艷光四射的婕玉呢?不可能。
「不要用外表去評判一個人,柴霓。」白婕玉蹙眉道。
「我並不是單純從他的外表去評判而已,他的爛好人個性也不適合妳。還有,之前我曾聽妳說他每天都關在家裏,是個宅男。妳喜歡戶外活動,而他喜歡宅在家裏,你們要怎麼相配?」柴霓指證歷歷。「話說回來,他到底有沒有工作呀?該不會是個啃老族吧?」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由此可見,妳真的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她再下定論。因為如果有意思,不會不想盡辦法打聽對方的所有事才對。
白婕玉沒有接聲,但心裏卻有股莫名其妙的感覺,摸不着邊際,卻又明顯感覺到它的存在。這到底是什麼怪異的感覺呀?
「算了,別再談這位歐先生了。來討論一下,我們要送什麼滿月禮物給我們的乾兒子?」柴霓搖頭說。
下星期三岳姍的兒子就要滿月了,時間過得還真快。
「要討論這種事,應該把勤心也一起叫過來吧?」白婕玉說。
「我問過她了,她說要送什麼由我們決定,錢記得算她一份就行了。」
「她最近在忙什麼?」
「除了工作還會有什麼?」柴霓嘆息道。
她們四個好朋友,勤心的家庭環境算是最差也最複雜的,相對的負擔也最重,常為了賺錢拚死拚活,讓人挺不忍心的。偏偏勤心的個性又倔,不讓人幫忙,她們這幾個好友對此也挺無力的。
「也許是談戀愛呀。」
「如果她交了男朋友,不會不跟我們說。況且,妳覺得她有多餘的精力交男朋友嗎?」柴霓又問。
白婕玉聞言,不由得也跟着輕嘆一口氣。
「算了,還是快想要送什麼吧,想好之後,還得花時間去買呢。」
點頭贊同后,她說出浮現腦袋的第一個普及想法。「金子妳覺得怎麼樣?可以保值。」
「岳姍現在應該不缺錢才對。有沒有比較有紀念價值的東西?」
「紀念價值?胎毛筆?限量玩具?衣服?」
「好像都很普通。有沒有什麼比較特別的?」
「特別的?」
兩人開始認真的腦力激蕩,拚命的想,努力的想,到底有什麼具有紀念價值又特別的禮物可以送呢?
想想想……
想不到。
嗚,有沒有這麼難呀?
下了班,白婕玉肚子還不是很餓,便買了份面與湯分開來裝的牛肉湯麵回家,準備晚點餓的時候再加熱來吃。
她停好摩托車,摘下安全帽,如雲秀髮瞬間有如瀑布般滑落下來,將她彎彎的秀眉、澄澈的水眸、挺直的鼻樑和粉嫩的雙唇,襯托得更加美艷動人,讓馬路上兩台剛巧騎車經過的雙載摩托車,吹出了好幾聲口哨。
「水喔—」車上其中一人還大聲的朝她贊道。
白婕玉今天的心情還不錯,所以置若罔聞的逕自背起皮包,把安全帽塞進坐墊下,提起晚餐往公寓的鐵門走去。
她用鑰匙開門,砰一聲關上鐵門,拾級而上的朝位在三樓的住處走去。
「歐先生,你要去倒垃圾嗎?我家的可不可以順便麻煩你?」
樓上傳來的聲音讓她倏然停下腳步。
「好。」爛好人回答。
「待會兒倒完垃圾,可不可以再順便幫我到巷口的7-ELEVEn買條色拉回來,還有一盒四號電池?」
「沒問題。」
「每次都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妳別這樣說。還有什麼要我順便買的嗎?」
「等一下,我想一想……」
白婕玉站在樓梯上翻白眼。她實在受夠了那個爛好人,以及這些佔便宜成性的鄰居了!
她再度舉步,繼續拾級而上,只不過這回的腳步硬是用力了許多,喀喀喀的高跟鞋跟敲擊在階梯上的聲音,頓時響徹整個樓梯間。
上到三樓,那個住在之二的爛好人還站在之四的門前,雙手提着垃圾等着任人使喚。
她看了他一眼,只見他一意識到她的目光,立刻將頭轉了開來,圓圓的身體還往之四的鐵門裏縮了縮,活像她是只會咬人的妖怪似的,真是個令人不爽的傢伙!
狠狠地瞪他一眼,她抬起下巴,以一臉冷傲不屑的神情從他面前走過,走到之一,拿出鑰匙來開門,走進屋裏再用力的把大門給甩上。
砰—
那個傢伙害她原有的好心情全都不見了啦,可惡!
用力的把皮包往沙發上丟,再把牛肉湯麵往冰箱裏塞,她一邊脫衣服一邊往浴室里走去,想着,希望洗澡也能衝去她現在不爽的心情。
只是她實在搞不懂,自己到底在不爽些什麼呀?
那個傢伙想當爛好人,想被奴役利用、被當成獃子,或當成自閉症患者,說穿了根本就與她無關,她幹麼要氣不過呀?
她打開蓮蓬頭,任水沖刷泛流,一邊卸去臉妝,等水熱了之後,便直接走到蓮蓬頭下洗臉、洗澡、洗頭。腦袋卻沒停過,繼續想着那位歐先生之所以會令她不爽的原因。
柴霓說的沒錯,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到底在氣什麼呢?
只因為她看不過去嗎?或是因為他的行為勾起了她過去不堪回想的回憶?抑或者還有其它的理由呢?
妳該不會喜歡上那個爛好人吧?
柴霓說過的話突然從她腦袋裏冒了出來,讓她愣了好大一愣,整個眉頭都皺了起來。
她喜歡那個爛好人?
怎麼可能?不會吧,不可能的。
雖然她叫柴霓不要用外表去評判一個人,但是愛美是人的天性,誰不愛俊男美女呀?
況且,她的追求者這麼多,即使最差的一個,外表條件也比他好,她又怎麼會去喜歡一個毫無個性的大胖子呢?除非是眼睛瞎了!
她確定自己的眼睛沒瞎,但是他有沒有瞎這點就很可議了,因為如果他沒瞎的話,幹麼每次看到她這個大美女,就露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簡直就是想氣死人嘛!
等一下,這該不會就是令她生氣的原因吧?
白婕玉愣了愣,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她是在氣那傢伙竟然會無視於她的美麗,對每一個鄰居都好,獨獨對她視而不見或避之唯恐不及呀。疑惑終於解開了,那個可惡的傢伙!
想通這一點,她突然有股迫不及待想對柴霓說明的衝動。
她迅速關掉蓮蓬頭的水,拿了條毛巾裹住滴水的長發,再用浴巾裹身,就這樣急匆匆跑到客廳去打電話。
「喂,柴霓。我知道我為什麼會生氣了,因為,他污辱了我的美!」電話一接通,她立刻氣憤難平的對好友說。
「妳到底在說什麼呀,婕玉?」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才傳來柴霓疑惑不解的聲音。
「上次妳不是問我在氣什麼嗎?我想,我一定就是在氣這一點。」
「我還是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就是我家隔壁那個爛好人呀,妳上次不是說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到底在氣什麼嗎?剛剛我終於想通了,因為他對我的態度和對別人的態度完全不同。他簡直就把我當成蛇蠍美人一樣在看待,避之唯恐不及,就是這一點讓我感到生氣!」她大聲的說,怒不可抑。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幾秒,才傳來柴霓猶豫的聲音。
「婕玉。」她輕聲叫道:「妳該不會真的對那位胖胖的歐先生有意思吧?」
白婕玉呆愣了一下。「妳在說什麼呀?」她皺緊眉頭。
「對於妳不在乎、不在意的人,妳壓根兒就不會管他們怎麼看妳。說妳是狐狸精也罷,說妳是花蝴蝶也好,蛇蠍美人這說法過去也不是沒有過,妳都一笑置之,不為所動。為什麼獨獨對歐先生的反應這麼大,婕玉?」柴霓問。
白婕玉的腦袋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傻住了。
為什麼獨獨對歐先生的反應這麼大?為什麼獨獨對歐先生的反應這麼大?為什麼?
她壓根兒就沒想過這個問題。
「婕玉,妳還在嗎?」柴霓的聲音中帶了點擔心。
「在。」她有氣無力的回答。搞不懂也想不透為什麼?難道說,她真如柴霓所講的,對那個爛好人有意思嗎?不會吧?
「妳剛才在做什麼或想什麼,為什麼不說話?」柴霓問她。
「我打擊太大,說不出話。」
「意思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猶豫的問。
「妳想的是哪個意思?」她反問。
「妳—該不會真的喜歡那位歐先生吧?」
「不知道,我還需要時間釐清。」白婕玉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無力的回答。
「妳讓我突然不知道該跟妳說什麼,婕玉。」柴霓憂心忡忡的說。
「那就什麼都別說。我掛電話嘍?」
「好,拜拜。」
好朋友就是了解對方現在需要的是獨自安靜思考,或是要好朋友幫忙獻計……很明顯,現在的情況是屬於前者。柴霓說再見后,便乖乖地掛斷電話。
白婕玉緩緩地將話筒掛回電話機上,腦袋一片茫然。她還在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作夢,要不然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呢?
她喜歡那個爛好人歐先生?那個胖胖的爛好人歐先生?那個住在她隔壁胖胖的爛好人歐先生?
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即使是在夢裏發生都覺得不可能。
但是她的腦袋卻不由自主的浮現他像彌勒佛般的笑臉—當然是對別人時;還有他低沉好聽又溫柔的聲音—當然也是對別人時;以及他面對頑皮小孩時恩威並用的耐心—當然,如果他能把這項優點拿來對待其它人而不是只有對待小孩子會更好。
她喜歡他笑起來眼睛瞇瞇時的模樣,喜歡他和風霽月的聲音,喜歡他面對小朋友時的耐心,她總覺得他一定會是個好老公、好爸爸……
啊—啊—她到底在想什麼,在搞什麼鬼啦?她怎麼可能會對那個傢伙產生喜歡的感覺呢?她明明就對他爛好人的所做所為超不順眼,超想把他抓到面前來大罵一頓的,她怎麼可能會去喜歡他呢?
可是追根究底,她為什麼會看他不順眼,又為什麼會想罵他呢?說穿了,還不是為了他都無視於她的存在,讓她覺得有氣;又很討厭看他獃獃的被人利用,令她生氣,不知不覺就想關心起他來……
啊—啊—她幹麼要關心他呀?她到底是發了什麼神經,要去關心一個避她如蛇蠍,甚至很少正眼看她,完全無視於她的美麗的大胖子呀?
可惡可惡可惡,氣死人了,氣死人了!她到底是哪根神經接錯了,要不然怎麼會這樣?
啊—她真的好想尖叫啦!
再也遏制不住自己快要神經錯亂,想發泄的感覺。她摀住耳朵,放聲尖叫。
「啊—啊—啊—」
大門外,倏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隨那位歐先生着急的叫聲。
「白小姐、白小姐?」
「啊—」白婕玉摀着耳朵繼續放聲尖叫,根本就沒聽見。不,即使聽見了,她也不想理那個害她神經錯亂的傢伙。她怎麼可能會對他有感覺呢?她不相信!
「白小姐!白小姐!」
敲門聲愈來愈急促,他的叫聲也一樣,然後之前因為主人太過生氣而忘了鎖上的大門喀的一聲,霍然被打了開來,胖胖的歐先生倏然從門外衝進屋裏來。
「白小姐—」
白婕玉的尖叫聲瞬間停了下來。她雙手摀耳,頭上裹着毛巾,身上裹着浴巾,雙目圓瞠的瞪着他,整個人呆若木雞。
眼前美女衣衫不整的模樣也讓衝進屋裏的歐令沂瞬間瞠圓雙眼,止住步伐。他迅速的轉身,成為背對她的龐大化石。
「我……對不起,我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才會……對不起、對不起。」化石結結巴巴的說完,急忙又要往門外衝出去。
「站住!」已經回過神的白婕玉喝令。
他立刻變成123木頭人里的木頭人,一動也不敢動的僵在大門前,依然背對着她。
「把大門關上。過來這裏。」她命令道。
歐令沂完全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她為什麼要叫他過去?是他聽錯了吧?
「你要讓外面的人都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模樣嗎?還不快點把大門關上。」她斥道。
「對不起,我立刻出去。」他一驚,立刻反應。才往前跨出一步,便聽見她的聲音再度從後方響了起來。
「你看了我的身體,想不負責任一走了之嗎?」
他腦袋一片空白,渾身僵直,不知所措。負責任?
「把門關上,過來。」
未經她允許就闖了進來,還撞見她衣衫不整的模樣,他的確犯了錯。所以不管她想要他做什麼,即使是做她一年的奴僕,他都不會有異議,會負責到底的。
「我、我到門外等妳把衣服穿好,我不會走的,我、我會負責的。」他說。
「你要怎麼負責?」既然他不肯過來,白婕玉乾脆自己走上前去,動手把大門關上,再轉身站在他面前問。
歐令沂完全沒聽見她走過來的腳步聲,直到她又長又細的纖纖美臂從旁伸來,把在他眼前的大門關上,然後又一瞬間出現在他面前,他才嚇得立刻閉上雙眼,踉蹌的往後退了一大步。
喀。
他聽見大門的落鎖聲,聽見自己的心臟因驚慌失措而狂跳的聲音,怦怦怦……
「我長得有這麼恐怖嗎?」瞪着他緊閉雙眼,瞬間與她拉開一段距離的舉動,白婕玉惱怒的問。
她的問題令歐令沂用力的搖頭,雖然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說。
恐怖?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怎麼會恐怖呢?
「既然不是就把眼睛張開。」她直接命令。
他緊閉雙眼,漲紅了臉,支吾了半晌才說:「非、非禮勿視。白小姐妳……要不要先去把衣服穿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