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天下午，竇志濰在書房寫稿，桔湘悠閑地在游泳池內戲水，還跑到蒸氣室和烤箱享受一番，衝過澡后，她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她走到一樓窗戶前。「奇怪，那個女生好像在門口站很久了。」

有一個外型瘦瘦小小的女孩守在門口，不知是不是桔湘看錯，總覺得好像從早上就看到她在那了，現在都快傍晚了，難道她在那邊站了一整天？

「不會吧？可是，萬一她是外地人，迷路了呢？我還是出去問問看她要不要幫忙好了。」

桔湘好奇地走到大門口，隔着鐵門問：「你好，請問你是不是迷路了？需要幫忙嗎？」

那女孩一看到桔湘，立刻興奮地抓住鐵門，急促問着：「請問這裏是不是殘劍大師的家？我是他的忠實書迷，遠從香港來的，求求你讓我見他一面，只要一面就好。」

啊？桔湘愣住了，她從沒想過會有瘋狂書迷一路殺到這裏，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反應。

要否認嗎？畢竟，她很清楚竇志濰個性低調，很不願意曝光，更不會喜歡自己的住處被書迷發現。

不過，眼前的女生看起來又累又疲倦，臉色都發白了，看起來好可憐喔，何況——

她說她遠從香港而來……

還是，她應該先進屋跟竇志濰討論一下，再決定要怎麼辦？

桔湘還沒理出頭緒，那瘦小的女孩突然跌坐在地，祈求道：「求求你讓我見殘劍大師！我知道他就住在這裏，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輾轉知道他的住處，為了存錢來到台灣，我幾乎花光打工的積蓄，我現在身上已經快沒錢了，連去住便宜旅館的錢都沒有，今晚可能要露宿街頭……」

「什麼！」桔湘聞言大驚。「怎麼會這樣？你……真的是從香港來的？」難怪這女孩講話的口音很特別。

「對啊！」女孩用力點頭。「我已經崇拜殘劍大師很多年了，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見他一面。我知道他住在台灣，為了籌措旅費，我一直很努力打工，可是，我的家境很不好，打工的錢有一大部分要拿出來貼補家計，存了好久好久的錢才能買機票來台北，不過，買了來回機票，我身上已經沒有多餘的錢了，現在身上剩下不到一百塊台幣，我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好餓又好渴……」

桔湘更驚訝了，不會吧？這女孩身上居然快沒錢了，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連今晚的落腳處都沒有，好慘啊！

「小姐，拜託你！求求你讓我見殘劍大師一面。」董佳甄拚命哀求。「我吃了好多苦頭才來到這裏，只要讓我看殘劍大師一面就好了，我絕對不會騷擾他，唔……」

她的臉色更加慘白了，身軀一陣搖晃。

桔湘趕緊打開大門。「你怎麼了？頭暈嗎？先進屋來喝杯水吧！」

不忍心看女孩真的昏倒，她把她攙扶入屋內。

進入客廳后，桔湘倒了杯熱茶給她，還拿出一些精緻的點心。「來，慢慢喝，吃點東西吧！」

董佳甄感激地看着她。「謝謝你，你真是好心。對了，我叫董佳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

桔湘大方地道：「我姓向，向桔湘。對了，你還是學生嗎？」

「我剛滿二十歲，去年剛從學校畢業，現在在香港中環的一家小公司當臨時僱員，收入很不穩定，呃……」吃得太急，她差點嗆到，一陣狂咳。「咳咳、咳咳咳……」

「別急，慢慢吃。」桔湘又替她添了熱茶，眼底滿是同情，真可憐，這女孩才二十歲，比她妹妹還小。

董佳甄臉都紅了。「不好意思，我看起來像是餓死鬼投胎的吧？真丟臉。」

「別這麼說，你慢慢吃，我再去幫你拿一些點心。」桔湘剛起身，竇志濰突然從二樓下來。

「桔湘，我今天的稿子進度不錯，不寫啦！走，我們出去玩，晚上去101大樓第八十五層的餐廳用餐，那裏的視野很棒！」

竇志濰一下樓看到陌生女孩，整個人愣住，桔湘趕緊趨前想解釋：「呃……她、她是……」

董佳甄卻兩眼發直地看着竇志濰，激動得站起來抓住他的手。

「你就是殘劍大師吧？對！對！你一定是，這裏是殘劍大師的家，你剛剛又提到稿子……嗚嗚……」她居然掩面而泣。「我終於見到你了，終於、終於見到了！皇天不負苦心人，不枉費我吃了這麼多苦頭，嗚嗚嗚……我好高興，我作夢也想不到真的會有這一天，我是不是在作夢啊？」

竇志濰望着桔湘。「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先到裏面再說。」

桔湘把竇志濰拉入一旁的起居室，關上門后解釋：「那個女孩叫董佳甄，她已經在門口站一天了，我一問之下才知道她遠從香港來找你。她現在身上沒什麼錢，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一整天都沒吃東西，我看她餓到快暈倒了，實在很不忍心，便請她進來吃點東西。」

「你告訴她——我就是殘劍？」

「我沒說，是她自己猜到的。」

竇志濰臉色凝重。「那現在怎麼辦？太可怕了！她居然神通廣大到可以查出我的住處，還一路找上門來？」

桔湘搖頭。「沒這麼嚴重吧，我想她是真的很崇拜你，所以才會渴望見你一面。」

「但我不希望住處曝光，現在她居然還坐在我的客廳里……」竇志濰臉色更加沉肅，他向來行事非常低調，最痛恨私隱曝光。

桔湘皺着秀眉。「你是在怪我嗎？你怪我不該讓她進來，還讓她認出你就是殘劍？」

竇志濰更加心煩意亂。「你不要無理取鬧！」

「我沒有無理取鬧！好，我承認這件事全是我的錯，我處理得很差勁，不該開門讓她進屋，更不該造成你的困擾，關於董佳甄，我會自己負起全部的責任，不讓她再騷擾你，我先回去了！」

「桔湘！」竇志濰想攔住她。「等等，我們溝通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要談了！」桔湘也一肚子火氣。「我現在情緒很不好，改天再談。」

她衝到客廳，對着董佳甄道：「董小姐，走吧，我先送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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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

黎瑋瑋瞪大眼睛。「就這樣？你為了董佳甄跟竇志濰吵架，還把她帶回來，讓她住在這裏？」

桔湘嘆氣。「唉，我也知道這樣不太妥當。但我說要帶她去住飯店，並幫她出住宿費用，她卻在車上一直哭一直哭，說她真的很怕一個人住飯店，也怕遇到壞人……再怎麼說，她只有二十歲，看到她就像看到我的親妹妹，我實在不忍心扔下她一個人，想想，反正我們這裏還有兩間空房間，乾脆就讓她住吧！」

這棟公寓原本是她們四個好朋友一起合租的，後來，駱佩綺和雪寺羽音都遇到真命天子，風風光光地出嫁后，就剩下桔湘和黎瑋瑋繼續當室友。

浴室里傳出嘩啦啦的水聲，董佳甄正在裏面洗澡。

瑋瑋很不認同。「你喔，就是太容易信任別人，同情心泛濫。對啦，這個董佳甄的故事聽起來是很可憐，但為了她，你居然跟竇志濰吵架，這實在很划不來。」她知道他們兩人正在熱戀。

「我也不想跟他吵架。」桔湘幽幽地道：「可是，他的語氣那麼不高興，分明就是在怪我，怪我不該幫董佳甄開門……唉，我自己也心煩意亂的……」

瑋瑋略微沉吟后開口道：「有件事我還是得提醒你，我總覺得，讓董佳甄住在這裏不是很妥當，並非我不歡迎她，事實上，這裏有得是空房間，多一個人來住根本無所謂。但也許是我比較敏感吧，我總覺得她不是個簡單人物，你要多提防點。」

對瑋瑋而言，桔湘等於是她的親姐妹，她不願看到她受傷。

「我明白你的意思。」桔湘點點頭，她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可是，董佳甄看起來真的很單純又可憐。

瑋瑋回到自己房間后，董佳甄也洗好澡了，打開浴室門，笑咪咪地跟桔湘道謝。

「桔湘姐，我洗澡洗好了，全身好舒服喔！真的好感激你，不但帶我去吃好豐盛的晚餐，還好心收留我，要是沒有遇到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搞不好我會在夜晚的街頭遇到很可怕的事呢，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桔湘淡淡一笑。「別這麼說，對了，你要不要打電話回香港的家，跟家人報個平安？」她把電話遞給她。

董佳甄搖頭，神情落寞，「不用了，其實……我在香港的家只有父親和繼母，以及兩個年幼的弟弟。爸跟繼母只關心弟弟，一點都不關心我，只要我有按月拿錢回家就好，他們才懶得管我死活。」

她淚眼汪汪地看着桔湘。「桔湘姐，我真的好感激你，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麼好。你不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感受到這種溫暖了，謝謝你……」說著說著，她的眼眶湧上淚水。

「你別哭啊！」桔湘連忙遞面紙給她。「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反正你也看到了，這裏有幾間空房間，你可以安心地先住下來。」

唉，聽到她的悲慘身世，桔湘更是無法狠心不理她。

董佳甄抓住她的手。「那麼，你可以讓我多住幾天嗎？我想找機會再偷偷看殘劍大師一眼，你放心，我知道大師不高興有陌生人進去他的房子，我不會再造成你的困擾。我只希望能在回香港前再看大師一面，遠遠地看一面就好，如果能完成這個心愿，我真的了無遺憾了，就算回香港之後每天都要過苦日子，我也甘之如飴。」

她還要見竇志濰？桔湘好煩惱，這……

「拜託你，拜託你！」董佳甄拚命哀求。「這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桔湘姐，你不知道殘劍大師對我的意義，我很小就沒有媽媽了，總是一人孤伶伶的，生病也沒人管。五年前，爸爸娶了繼母進門，還生下一對弟弟，從此我的生活就更悲慘了，每次繼母毒打我，故意不給我飯吃，我都躲在床底下哭，一邊哭，一邊看殘劍大師的作品。只有他的作品可以讓我忘記痛苦，可以讓我對人世還懷抱希望，我真的好崇拜他……」

桔湘無語……其實，她原本就是殘劍的忠實書迷，很能體會董佳甄的孺慕之情。

望着董佳甄盛滿期待的眼眸，她只能說：「我無法保證你一定可以見到殘劍大師，不過，我可以讓你先住在這裏，回香港以前，你就安心住下來吧！至於見殘劍大師的事，就視之後的情況再決定。」

董佳甄好感動。「謝謝你，謝謝你！桔湘姐，你真是個超級大好人，不但人美，心地又好善良，簡直像天使一樣，將來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

桔湘勉強微笑。「別這麼說，這只是小事。」

董佳甄又拉住她的手，嬌羞地問：「對了，桔湘姐，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你，殘劍大師有女朋友嗎？他喜歡什麼樣類型的女生？是溫柔可愛型，還是高貴大方型，或是活潑型？」

桔湘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一時語塞。「這……」

其實，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訴董佳甄——自己就是殘劍的女朋友。不過，話到嘴邊她又覺得不太妥當。

對方雖然說是殘劍的書迷，但真的不知道是什麼來歷，被她發現志濰的住處已經很不應該了，又讓她知道他有女朋友，萬一她是狗仔或別有居心呢？桔湘再單純，也知道不該隨便把這種私事說出來。

看她沒有回答，董佳甄也不以為意，興奮地道：「不瞞你說，我……我好喜歡殘劍哦！我已經暗戀他好多好多年了，今天親眼見到他，天啊，我整個魂都快飛走了！沒想到他比我想像的更加英俊挺拔，比電影明星還帥耶！我更喜歡他了，這輩子我只愛他一個人，桔湘姐，你覺得——殘劍大師有沒有可能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女生？」

「我、我不清楚……」桔湘結結巴巴的，尷尬得更是不知該說什麼。

董佳甄卻逕自編織美夢。「沒關係，我會一直一直喜歡他，回香港后我要更努力地存錢，只要一有錢，我就會來台灣看他。也許有一天，他會被我感動，轉而接受我耶！」

桔湘—聽頭更痛了，這次她的突然出現已經讓志濰很不高興，萬—她以後常常來怎麼辦？—定會對志濰造成更大的困擾。

算了，現在先不要想這些複雜的問題，反正她很快就要回香港了，她離開之後，她再跟志濰好好討論這件事吧！

桔湘道：「時候不早了，你應該很累了，早點休息吧！」她帶她到其中一個空房間。「床單和棉被都幫你換新的了，早點睡。」

「謝謝你。桔湘姐，晚安。」

「晚安。」

回到房間后，桔湘悶悶不樂地倒在床上，拿起手機檢查——沒有！不管她察看幾次，沒有他的未接來電，他沒有打電話來。

「他—定還在生我的氣……」

桔湘咬着下唇，回想白天的情形，見到董佳甄時他的表情好凝重，他那麼注重私隱，一定很生她的氣，氣她不該任意讓陌生人進屋，真是又笨又愚蠢。

把手機貼近心窩，她不禁紅了眼眶。

「我知道我很笨，我處理得不好，我也很後悔啊！可是……你就不能先哄哄我，不能先打一通電話過來嗎？你知不知道……我好渴望聽到你的聲音……」

啪！豆大的淚珠墜落在手機上，這一晚，她期待的鈴聲，始終沒有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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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幾乎一夜失眠的桔湘原本好期待快點天亮，她可以到他家找他。但，早上八點，她卻接到他傳來的簡訊——

今天我有事出門，你不用過來。

「這是什麼意思？」她氣得摔掉手機，他分明就是在生氣，怪她笨，居然連見都不想見到她。

「可惡、可惡，可惡死了！竇志濰，算你狠～～」她又不是故意讓陌生人進屋的，她身為一個書迷，很能了解董佳甄的心情。

好吧，就算她做得太過火，那他也不該氣這麼久啊！她為了他一夜輾轉難眠，他居然狠心地要她不要去他家？

桔湘氣到拳頭緊握。「不想見我？好啊，那乾脆分手嘛！我乾脆就辭去編輯的工作，以後都不要出現在你面前，讓你清靜點。」

真是太過分了！一整天桔湘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氣憤地來回踱步，懊惱地拿手機想打電話給竇志濰，卻又忿忿地放下……哼！既然要賭氣，那就賭到底吧！他不想見她，她也不要惹人討厭。

被氣憤的怒火搞得頭昏腦脹，一直到傍晚，桔湘突然接到汪主編的來電。

「桔湘，殘劍大師是不是感冒了？」

「他感冒了？不會吧？」桔湘好驚訝。

「你不知道嗎？」主編也很詫異。「我半個鐘頭前打他的手機跟他討論一些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像是感冒了，我很擔心……」

他感冒了？桔湘腦袋一片空白，他咳嗽嗎？發燒嗎？情況嚴重嗎？

主編道：「最近大師交稿的進度非常好，出版社很滿意，也很肯定你的工作能力。不過，倘若大師真的身體微恙，你一定要提醒他多多休息喔！」

「好，我知道了。」

桔湘茫然地收線，傻傻地坐在床邊，下一秒又彈跳起來。

「不行，我要去見他，不然我不放心！」

抓起汽車鑰匙，她旋風般地衝出門，沒有注意到有一抹人影一直在背後偷偷跟蹤她，還攔了計程車跟着她開上陽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