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盛佐馭在吃了韋緹的閉門羹之後,並沒有就此離開,反倒走回他停在路邊的車子裏,耐心的等候她再次定出那個斑駁的紅色鐵門。
她剛剛不是說了她晚上還要上班?既然如此,他還怕等不到她嗎?
扭開車內的音響,他將座椅放倒,雙手曲枕在腦後沉思着自己該用什麼方法,才能達到目的。
這個女人好像和其他女人不一樣,既不會被他有型的外表所迷惑,也不被他口袋裏MONEYMONEY的聲音所吸引,她到底想要什麼呢?
一頓,他忽然皺起眉頭。還是這一切根本就是她欲擒故縱的把戲?
不,應該不會。他驀然搖了搖頭。
看她的樣子,應該不是那種會耍心機的女人,那麼就是她真的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嘍?
莫名的,他對這樣的想法感覺到一陣不悅。
從外套口袋拿了根煙點上,同時將兩邊的車窗開了個縫,好讓車內的空氣能夠對流。
他一邊抽着煙,一邊思索着。這個女人究竟是看他哪裏不順眼呢?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長得不帥,但是變得有錢又懂得修飾門面之後,他在女人眼中已經是個極富吸引力的有型男,很少有女人抗拒得了他的男性魅力,如果他想要她們的話。
剎那間,他渾身一僵的從躺卧的方式緩緩地坐了起來。
他剛剛在想什麼?
如果他想要她們--如果他想要她的話……
老天,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他不可能真的對她有興趣吧?
他微微地拾起視線,瞪着後照鏡中一臉愕然表情中帶點懷疑與恍然大悟的自己,然後皺起眉頭。
這件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他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對她起了興趣,這……是真的嗎?
他想起那天她睡在他家沙發上的模樣,想起那天她穿上晚禮服的模樣,想起她剛剛一臉疲憊的模樣,她對他而言,不是只是一個可以幫助他賺錢的生財工具,說好聽一點勉強可以稱做助手而已,不是嗎?
他呆愣了一會兒,然後捻熄香煙頭,重新往後躺回座椅上。
算了,如果他真的對她有興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他告訴自己。相反的,他還可以名正言順的帶她出席郝老的邀約,而她也用不着再擔心關於欺騙的問題,這不是兩全齊美嗎?
想通這一切,盛佐馭皺起的眉頭逐漸放鬆,嘴角揚起了一抹淡笑。
真好,這下子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他現在只要做一件事就夠了,那就是讓她成為他盛某人真正的女朋友。
他閉上眼睛,微微地笑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因而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盛佐馭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車子裏睡著了,而且一覺醒來時,車外的街燈已經亮了起來。
他將座椅扳正,同時看向車內儀錶上的電子鐘,那上頭的數字清楚明白的告訴他現在的時刻。
7:55。
老天,他什麼時候變成豬了,竟然這麼會睡!
現在怎麼辦,她該不會早已經在他睡死的時候走掉了吧?
盛佐馭眉頭緊蹙的看向前方那扇斑駁的鐵門,而就在這時,緊閉的鐵門突然被打開,一個匆忙慌張的身影倏然從門內跑了出來。
韋緹?
他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
然而,眼前匆匆忙忙跑出那扇鐵門的人,確實就是他在等的韋緹沒錯。看樣子不只有他不小心睡著了,她似乎也跟他犯了一樣的錯,所以才會這樣匆匆忙忙的趕着出門,連將外套穿上、背包背上的時間都沒有,只是胡亂的夾在腋下。
他嘴角不由自主的揚了起來,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竟然會如此的好運。
看着她半跑半走的朝他這方向走來,他猶豫着是否該在這時候下車,把握機會送她去上班,同時向她表明想追求她的心意呢?
不,他倏然搖了搖頭,打消這個主意。
看她一臉匆忙慌張的模樣,他現在若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話,恐怕只會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數再打折扣而已。
所以他決定要偷偷地跟在她後頭,先弄清楚她到底在做什麼工作,為什麼連星期日晚上都不得閑之後,再伺機行動。
他下了車跟她等公車,跟她坐上公車,跟她一起下車,她壓根兒都沒注意到他的存在,除了不斷地看手錶還是不斷地看手錶,好像這樣就能讓時間為她暫時停留一樣。
她肯定是遲到了,他知道。
只是她都遲到了,為什麼還往人來人往的夜市裡鑽去呢?
盛佐馭不解的跟在她後頭,跟她一樣左閃右閃的在人群中穿梭着,直到她衝進一家小吃攤里為止。
「對不起,老闆,對不起。」韋緹一進入小吃攤,立刻九十度彎腰的向老闆連連道歉。
盛佐馭站在小吃攤外,懷疑的看着這一幕。難不成她所謂的工作就是在夜市裡打工?
「客人,要吃什麼?」老闆開口道。
盛佐馭愕然的眨了眨眼,懷疑地想着,難道他猜錯了?
「老闆?」韋緹訝然的抬起頭來看着老闆。
「如果不想吃東西的話,麻煩讓讓,我還有別的客人要招呼。」小吃攤老闆面無表情的端着貢丸湯對她說。
韋緹不知所措的僵立在當場,鼻頭遏制不住的發酸了起來,她終於知道老闆說這幾句話的用意了,她被FIRE了。
不過她告訴自己現在哭還太早了,她只要認真、努力的話,說不定她還能讓老闆收回成命。她不能失去這份工作,這是她經濟的最主要來源。
「老闆,讓我來。這是哪桌客人要的貢丸湯呀?」她勤快的走上前,伸手試着想接過老闆手上的湯碗,接下她平日的工作,怎知老闆卻毫不留情的用另外一隻手將她推開。
「走開。」
「老闆--」
「我叫妳走開別擋路,妳沒聽見嗎?」老闆冷漠的對她說。
「拜託你,老闆,我不會再遲到了,求求你繼續用我好不好?拜託你。」韋緹鍥而不捨,同時伸手抓着他的圍裙,哀聲求道。
「我叫妳走開聽到沒有?」老闆冷漠的將她的手拿開,然後將貢丸湯送到點餐的客人桌上。
「拜託你,老闆。」她仍亦步亦趨的跟着他身後哀求。
「妳不要拜託我,算我拜託妳好不好?」老闆倏然轉身面對她,臉上表情不再是冷漠,取而代之的是無奈。「我是因為忙不過來才會請人的,可是妳卻三不五時的不是遲到就是請假,妳叫我怎麼繼續用妳?」
「我以後不會再遲到也不會再請假了。」韋緹立刻拍胸脯保證。
「這句話我已經聽多了。」
「老闆,我求求你……」
「不要求我,韋緹。」老闆打斷她說,「我每次對妳心軟的結果也只有苦了我自己而已。妳走吧,這是妳這半個月的薪水,多餘的部份就當作是我對妳的抱歉,妳去找別的工作吧,我不能再用妳了。」
說完,他從圍裙中拿出事前準備好,裝了錢的信封袋塞到她手上,然後逕自忙碌了起來,沒再多看她一眼。
韋緹抓着信封呆若木雞的站了好久,然後她慢慢地低着頭,再也遏制不住鼻酸所帶來的淚意。
淚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視線,然後凝聚成滴,一滴一滴的從她眼眶內滴落,弄濕了她腳尖前的那片地板。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世紀,也許是一下子,一雙男用皮鞋突然出現在她模糊的淚眼視線範圍內,之後便一直停在那邊不走。
她不由自主的慢慢抬起頭來,一個她怎麼也料想不到的人就這樣驀然出現在她面前。
盛佐馭,怎麼會是他?
她嘴巴微張,愕然的說不出話,但傷心的淚水卻並沒有因此而停頓下來,仍不住的從她眼眶內溢出、滑落。
四目交接中,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突然伸出手溫柔地牽起她,然後拉着她轉身離開這家她原本賴以維生的小吃攤。
一路上盛佐馭都沉默不語,只是堅定的牽着她的手,連坐上計程車時都沒有鬆開過。
韋緹沒有問他要帶她去哪裏,現在的她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感與無助感,少了夜市這份工作,她以後要拿什麼來支付韋玄的醫藥費,又要拿什麼來幫韋玄請最好的醫生來醫治他的病?
她現在到底該怎麼辦?怎麼辦?
「夠了。」
一雙大手突然伸手摀住了她的雙眼,讓她怔然的不知所措。
「別再哭了。」她聽見他說。
她伸手拿下他蓋在她眼睛上的手,淚眼模糊的轉頭看他。
她幾乎忘了他的存在,而且他們是在什麼時候下了計程車的?她竟已然站在她家公寓的大門前。
「把鑰匙給我。」他朝她伸手道。
她眨了眨眼,原本凝聚在眼眶中的淚水立刻蜂擁的滑落下來,讓她的視線在一瞬間變得清晰了起來。
她看見他靜靜地凝望着她,沉靜的表情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溫柔、心疼與堅毅。
「把鑰匙給我。」他又再一次的朝她說道。
「我沒事了,謝謝你送我回來。」她聲音沙啞、語帶哽咽的對他說道,同時也表明了不請他上樓的意思。
「我有話要跟妳說。」盛佐馭目不轉睛的凝視着她說。
韋緹低下頭來對他搖了搖頭。「對不起,我現在心情很差。」
「我知道,但是有句話我還是想跟妳說。」他道。
然而,她低着頭等了半晌,卻仍沒聽見他開口說他想對她說的話。她按捺不住好奇與懷疑,終於慢慢地抬起頭來看他。
「妳願意和我交往嗎?」
他似乎正在等她抬起頭來看他,因為她才一抬起頭來與他四目交接,他立刻說出這句她作夢也不敢想的話。
和他交往?!
韋緹雙目圓瞠,整個人都呆住了。
「你……」她說不出話。
「我是認真的,妳願意和我交往嗎?」盛佐馭靜靜地看着她,柔柔地再次詢問。
「為……為什麼?」韋緹試了好幾次才順利的將這三個字擠出口。這太突然、太不可思議了,他怎麼可能會對她說出這種話呢?
兩天前在他車上的時候,他不是才嘲諷的叫她別開口要他娶她嗎?怎麼現在卻突然說要和她交往,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是在跟她開玩笑的吧?
「因為我喜歡妳。」他看着她回答道。
韋緹怔怔的看着他,再次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喜歡她?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們的交集除了今天和那天,兩天加起來不超過十個小時--
不,正確說起來大概只有五個小時而已,他憑什麼可以這麼輕而易舉的就說出他喜歡她的話?
不,不管是幾個小時,喜歡這種東西都不是可以靠時間來衡量的,要不然這世界上也就不會有一見鍾情這種事情發生了。
但她還是不懂也不相信他會這麼突如其來就喜歡上她,因為她根本就沒有什麼傲人的長處或優點,他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連這一次,我們只見過三次面,相處不到幾個小時而已,你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了解我、不認識我的,這樣的喜歡我不懂是什麼樣的喜歡。」她搖着頭對他說。
「我知道妳叫韋緹,看過妳睡着時恬靜的模樣,也看過妳笑時美麗的模樣,更看過妳哭時令我心疼的模樣。」盛佐馭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妳平日樸素的模樣我看過,盛裝打扮的模樣我也見過,我知道妳有一雙會做家事的巧手,出席宴會時儀態大方優雅,聰明又善良。」一頓,「這些,難道還不足以構成讓我喜歡上妳的理由嗎?」他凝望着她問。
韋緹突然啞口無言。
「妳願意和我交往嗎?」盛佐馭目不轉睛的凝視着她,再次問道。
她不自覺的咬了咬唇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真的很高興他喜歡她,因為她也喜歡他。現在的他們可以說是兩情相悅,交往也該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實在有太多的現實和顧慮讓她無法點頭。
「我很抱歉。」她終於開了口。
「為什麼?是因為妳有男朋友了嗎?」盛佐馭在沉默了半晌之後,突然沉聲問道。
他一直都沒考慮過這一點,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嗎?他在不知不覺間蹙起了眉頭,心底有股不舒服的感覺。
韋緹看了他一眼后,對他搖了搖頭。
盛佐馭的眉頭在瞬間放鬆了下來。
「那麼是為什麼?是不是我長得不夠帥,不是妳喜歡的類型?」他一定要把問題找出來。
「對不起,是我自己的問題。」韋緹看着他回答。
「妳自己有什麼問題?」這麼含糊的理由他沒辦法接受。
「對不起。」她再次說道。
「妳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因為我不打算接受妳說不出理由的拒絕。」盛佐馭有些霸氣的開口,「還有,妳是不是需要用錢?」
韋緹的身形微微地僵硬了起來,眼神突然變得有些防備。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她緊盯着他問。
「因為妳傷心的哭聲絕望得就像失去所依,那麼的恐懼與無助,我聽見了。」
才築起的圍籬在聽見他的話之後,立刻兵敗如山倒般的迅速倒塌。
韋緹的鼻頭髮酸、眼眶發熱,差一點就要落下淚來。
他說他聽見了,聽見了她的恐懼與無助,聽見了她的傷心與絕望。
臉頰上有道溫熱的水滑過,她的眼淚終究還是沒能忍住的落了下來。
看着突然間又淚流不止的她,盛佐馭輕聲的嘆息,然後伸手將她擁進懷中。她身體裏究竟有多少淚水呀!怎麼流都流不完呢?
擁抱的動作他做起來是那麼的自然,感覺就好像他早已做了一輩子一樣。
他將下巴輕輕地靠在她頭頂,手溫柔地在她背部輕撫安慰着她。
他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他們走入對方的世界真的只有短短兩天而已嗎?為什麼這一切的一切,自然得就像他們已認識一輩子?
紅線彼端……
難道媽媽對他所說的一切是真實的,他之所以擁有預見未來的能力,是為了讓他找尋到今生命定的另一半?
如果真如此的話,曾經出現在他預言夢中的女人又何止百個,難道那些女人全都是他的另一半?
呿!這麼可笑的事情,他才不屑相信哩,不過--
盛佐馭低頭凝望懷中的韋緹,眼中不自覺地注入一抹溫柔與疼惜的情意。
如果他的另一半是她的話,他倒還滿樂意接受這一切的。他默默地在心底想着。
「韋緹,和我交往好嗎?」他柔聲開口,第三度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
懷中的她沒有應聲,原本已漸歇的抽噎忽然完全停了下來,但卻在半晌之後加劇了起來。
盛佐馭有些無奈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輕嘆一聲。
也許他不該再逼她,至少今天不該,畢竟剛失去工作的她心情一定很混亂,所以……
「好。」
低啞的聲音小得讓他差一點就要錯過,他渾身一僵,不可置信的伸手緩緩將懷中的她推離自己到可以看見她的臉為止。
「妳剛剛有說話嗎?」他小心翼翼的盯着她問。
韋緹淚眼婆娑的看着他,然後輕輕地點了個頭。
盛佐馭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再說一次好嗎?我想親耳聽見妳的答覆。」他忍不住的輕聲要求,一頓,又補充道:「妳剛剛在我懷裏說的話,我沒聽清楚。」
看着神情緊張的他,韋緹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慢慢揚起,露出一抹淡笑。
「好。」她說。
盛佐馭瞬間將憋在胸口的氣息吐了出來,然後再度將她擁進懷中,激動的情緒使得他的心狂跳不已。
「好,那妳必須答應我別再哭了,因為以後有我,我會照顧妳的。」他說。
韋緹輕輕點了下頭,又將臉更加深埋在他懷中,因為她不想讓他看見她因他的話而哭得更凶了。
原來除了傷心、無助、難過、恐懼能讓人哭泣之外,幸福也能讓人哭泣,她終於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