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物是人非
幾個人震驚莫名,尤以古悅己為甚,難以置信地道:“他就是三弟悅人?!他怎麼……怎麼變成這樣子?”徐梅姑一臉凄楚,道:“當年那場混亂中我帶小悅兒逃出來,偷偷回到老家,小悅因為受了驚嚇,一路上耽擱病情,再加上無錢買葯,後來雖然保住了性命,卻變成這副樣子。我……我愧對夫人的重託!”說著掩面而泣。
那少年忙抱住她,道:“奶娘,你別哭!誰欺負你,我打他!”說著竟真撲到古悅己面前,伸手要打。而古悅己竟因震驚過度,不知躲閃。“小悅兒!”徐梅姑急忙喝住他。古悅修也抓住了他的手,道:“悅人,他是你二哥!”“他不是!”古悅人憤憤不平地道:“二哥對我最好,他才不是!專門欺負我和奶娘!”
古悅己醒過神來,一把抓住他,道:“三弟,我是你二哥呀!你忘了?小時候我最疼你。誰欺負你,我就替你找誰去打架。你忘了嗎?”古悅人皺眉望着他,卻只認得他就是先前在大街上抓痛自己的那個人,用力甩開他的手,道:“你不是!你剛才還要打我。哥是不會打我的!”他一扭頭,看見谷尋崖站在一旁,急忙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道:“他才是我二哥。”
谷尋崖原本心下在焉地冷眼旁觀,猛地被他抱住,驚愕地抬頭望着他。古悅人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仰起臉撒着嬌道:“二哥,好二哥!親二哥!你是我二哥,對不對?”他一口一個“二哥”地叫,倒弄得谷尋崖不忍心叫他失望,反問:“你憑什麼認定我是你二哥?”“你幫我打架,幫我把彈子贏回來。你對我好,就是二哥!”古悅人有些無理取鬧了。
“小悅兒!”徐梅姑見古悅己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忙拉過古悅人道:“他才是你二哥,你別亂認人!”“不是!”古悅人委屈地道:“奶娘凈騙人!他不是二哥。”說著泫然欲泣。古悅己又是氣,又是恨,惡狠狠地瞪了谷尋崖一眼,怪他奪走了自己的兄弟。
谷尋崖輕笑,對古悅人道:“這次是你錯了。我不是你二哥,他,”說著一指古悅己道:“才是你真的二哥。”誰知古悅人一聽他的話,卻“哇”地一聲哭出來,淚水四濺,抽噎道:“二哥你也騙人!你一定是嫌我笨,不要我了!”
這一下倒讓眾人手足無措。徐梅姑連哄帶嚇也勸不住。古悅修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問:“三弟,你還記得大哥嗎?”古悅人抽抽噎噎地點點頭。古悅修又道:“大哥說話,你總該相信吧?”他又點點頭。
“那大哥說他是你二哥,你也該信了吧?”古悅修拉過古悅己道,使眼色示意古悅己說些什麼。古悅己醒悟,忙道:“三弟,你記不記得?衚衕口的小胖子搶你的包子,二哥把他打趴在地上,讓你在他背上騎大馬?”古悅人歪着頭冥思苦想,對童年之事似是有些印象。古悅己趁熱打鐵,接着道:“還有,我上樹去給你掏鳥窩,帶你到河邊去抓魚,還去草叢裏逮蟈蟈。那一次,你該不會忘了,我不小心踩爛了你的蟈蟈籠子,你大哭大鬧,害得我被爹打屁股,你倒在一旁笑。你記不記得?”
兒時的記憶一點一滴地浮現,古悅修彷彿又見到兄弟三人一齊玩鬧時的快樂光景。爹的喝斥,娘的安撫,曾經的一切是那樣的溫馨幸福。可是轉眼間,這一切就毀在了一片火海中,如夢醒,如隔世。
古悅人也慢慢記起來,遲疑地看着古悅己問:“你真是二哥?”“我當然是你二哥!”古悅己興奮地一把抱住他,高興他終於記起自己來了。古悅人仍是不很自在,總覺得眼前這個二哥不象小時候的二哥那樣親切,心裏還是認為谷尋崖比較象二哥。所以,他一自古悅己懷抱中掙脫,仍是偎着谷尋崖,天真地問:“那你也是我二哥嗎?”
谷尋崖笑而不語,笑得有些憂鬱。古悅己卻不滿地叫嚷:“豈有此理!哪有兩個二哥的!”“當然可以!”古悅人無理取鬧:“你是大二哥,他是二二哥。二哥對我好,我要什麼都給我!我要個二二哥,你為什麼不能答應?”“你……”古悅己氣哽無言。古悅修和徐扶弱卻啞然失笑。
“小悅兒,你又耍無賴了!”徐梅姑佯怒,故意板起臉來嚇唬他,其實她心中也覺得谷尋崖和古家必有淵源,對他生出幾分親近,也不氣古悅人的胡鬧。徐扶弱對古悅己道:“你們兄弟相認喜事一樁,悅人自己認了個義兄也不是什麼壞事,你又何必太計較?”“可是……”古悅己欲言又止,讓這個臭小子跟自己平起平坐,他心有不甘。
古悅修知他心中所想,便道:“二弟,現在不是計較這些是時候。”古悅己這才按下心頭不滿,不再窮追不捨。古悅修對徐梅姑道:“奶娘,我記得當年爹送給悅人一塊玉佩,這玉佩可還在?”徐梅姑不假思索地道:“在!那是古家的傳家之寶,我怕小悅兒不小心丟了,一直替他保管着。”“現在在哪兒?”古悅己追問。“在衣櫃裏。”徐梅姑說著,爬上坑沿,打開坑頭上的衣櫃,扒開一件件衣服,在柜子底里找出一隻有些褪色的荷包。下了床,解開荷包,掏出一塊玉珏。眾人圍上前,見她手中托的正是半月珏,都不禁“咦”了一聲。
古悅修接過玉珏,又從懷裏掏出谷尋崖那塊,兩塊玉珏居然是一模一樣的。無論質地、花紋,絲毫不差。徐梅姑一見,也是十分驚奇,道:“這玉怎地有兩塊?”古悅修扭頭看向谷尋崖,道:“你怎樣看?”谷尋崖面無表情,平淡地道:“這回你該相信這玉不是偷的、搶的吧!”
古悅修覺出他是避重就輕,便道:“這兩塊玉珏是一對,再笨的人也該看得出來。”谷尋崖不以為然地道:“那又怎能樣?”“那就要你把這玉佩的來歷說清楚!”古悅己看不慣他的狂傲,氣怒地道。谷尋崖冷笑道:“你憑什麼證明古家是有一對玉珏,而非一塊?”古悅己啞口無言,他之前也是一口咬定這玉珏只是巧合,現在又豈能自打耳光?
古悅修對徐梅姑道:“奶娘,您在古家日久,可知這玉珏究竟有幾塊?”徐梅姑搖搖頭,道:“我在古家雖呆了幾年,可從未見過,也未聽過。直到老爺把這玉送給小公子,我才知道這是半月珏,是古家的傳家之寶。”
谷尋崖淡淡地道:“既然無法證明此玉是你古家所有,現在總該物歸原主了吧!”古悅修沉吟道:“還不行。”谷尋崖神色一沉,道:“怎麼?你想食言而肥?”古悅修不急不躁地道:“現在雖已證明你的玉珏不是悅人身上的那塊,但這兩塊玉珏分明是一對,那你的身份就有待證實。所以我還不能還你。”谷尋崖冷笑:“你想將玉佔為己有就明說,不必巧言令色!”“你胡說!誰強佔你的東西了?”古悅己怒道,急欲上前,古悅修急忙攔住他。
這時,就聽門外有人喊:“梅姑,梅姑。”喊聲甚是急切。眾人不約而同看向徐梅姑,只見她先是一怔,繼而是羞,接下來又是惱,低罵了一聲:“這埋汰人!”忙往外走。
可不待她走到門口,房門已被推開,一人走進來。只見他個頭不高,年紀倒不小,頦下一縷灰須,邊走邊說:“梅姑,你怎麼這麼久?不是說好……”一抬頭就看見一屋子人,大出所料,怔忡地忘了要說下去的話。
徐梅姑走到他面前,一扯他的衣袖,低聲責備:“你來幹嘛?”那人似乎有些懼怕她,唯唯諾諾地道:“不是早說好,今天去給你爹娘選墳地的嗎?我等了你半天……”徐梅姑嗔怪地道:“我爹娘都入土那麼多年了,也不在這一兩天,你沒見我這裏有客人嗎?”
那人一雙老鼠眼滴溜溜地瞟了古悅修幾人一眼。他的長相實在不能讓人恭維。身上有衣裳雖然華貴,可穿在他身上倒象是偷別人的。徐扶弱看了他幾眼,忽然記起一個人,高聲道:“簡大麻子,是你!”那人似乎也認出了他,要笑不笑,欲哭泣無淚地模樣,臉上的麻子都移了位,結結巴巴地道:“徐……徐老二,你……你怎麼在……這兒?”
徐扶弱走上前,戲謔地道:“十幾年不見,你這簡麻子搖身一變成了土財主、堂堂的簡老爺了!”那簡麻子被他迫得連退好幾步,鼓起勇氣道:“徐老二,你想幹什麼?”徐扶弱笑道:“簡麻子,你這麼怕我做什麼?”然後低聲對徐梅姑道:“大姐,他就是‘待你不薄’的簡老爺嘍?”
徐梅姑臉上一紅,推了他一把,道:“行了,少拿我開心了!大名他怕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個大命鬼差點被你那頓拳頭打死,你會忘了?”徐扶弱看着簡大名瑟縮的模樣,放聲大笑。徐梅姑對簡大名說:“行了。選墳地的事兒改天再說。我二弟他們剛到,我得先安頓好他們。”
簡大名小心翼翼地問:“你想讓他們住在這兒?”“不住這兒,住哪兒?”徐梅姑微惱:“我二弟這些年才來一次,難不成我趕他走?”“好好好!行行行!”簡大名連忙道:“你做主就行。”說著又看了眾人一眼,匆匆忙忙出門而去,好象在逃難似的,還走得很狼狽。
古悅己好奇地道:“這位簡老爺好奇怪!”“眾生百相。”古悅修覺得要住在簡府,不好議論主人的長短,便道:“或許他還覺得咱們這些人奇怪呢!”谷尋崖卻不屑地笑道:“一個人會為了二十年前的一頓拳頭怕成這樣,不是那頓拳頭太重了,就是他心中有鬼。”
徐扶弱知他在暗諷自己,便道:“象他這樣的人,能懷什麼鬼?他頂多也只是貪戀我大姐而已。”“二弟,你又胡說八道!”徐梅姑氣惱地道。谷尋崖仍不以為然地冷笑:“人不可貌相。他若真沒點膽量的話,能掙下這麼大的一片產業?別忘了這世上還有‘色膽包天’一說呢!”
徐扶弱神色一震,不得不為他的話心動。他一向自認從小和簡大名一齊長大,十分了解他怯弱怕事,卻又貪婪的個性,以為象他這種人不會成大事,卻忽略了眼前的事實。谷尋崖心思之縝密,目光之銳利,冷眼旁觀卻又能一針見血地擊中要害。以他的年紀就有這樣的睿智,才更讓他心驚。這樣的人終是要成就一番大事業的,端看他的為人是正是邪,以決定太多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