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夜深了,庄少奇獨自坐在吧枱喝着悶酒。

杜家和莊家是世交,他和深雪更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打從他六歲那一年見到了還在襁褓中的深雪,就認定她是他今生的新娘,是他一輩子的人生伴侶。

高中時,父母在一次墜機意外中雙雙身亡,杜伯伯義不容辭的擔任起監護人的角色,不但接管了莊家岌岌可危的事業,還將他接到杜家,讓他成為杜家的一分子。

如今,杜伯伯不但把唯一的女兒託付給他,還將邦城的實權全交給他,他卻沒有善加管理,才導致今天的局面。

更汗顏的是他必須讓摯愛的女人去取悅那個該死的惡棍,才能挽救瀕臨破產的邦城。

他實在是太沒用了。庄少奇懊惱地想着。

「少奇,這麼晚了,還沒睡啊?」杜振天穿着睡袍從樓梯上走下來。

「杜伯伯……」

「少喝點,喝酒傷身。」杜振天拍拍他的肩。

「可是不喝傷心啊!」庄少奇無奈地笑笑,舉杯飲盡杯中物。

「還在為了公司的問題煩惱?」

「明天就是期限的最後一天,不知道……」要是那個混蛋出爾反爾怎麼辦?

「放心,夏先生是個守信用的人,他向來說到做到。既然他答應了深雪就不會反悔。」杜振天不止是在安慰庄少奇,同樣也在說服自己。

「都是找不好,如果不是我好高騖遠,就不會投資失敗,賠了這麼多錢;如果不是因為我,深雪也下用犧牲她自己了。」庄少奇懊惱地抓着頭髮,懺悔道:「這全都是我的錯!杜伯伯,你把公司和深雪交給我,我卻都沒照顧好,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別這麼說,一切都是命。」杜振天搖搖頭,「只是苦了深雪這孩子,她老是愛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扛,公司發生了這麼大的危機,她不可能坐視不管,你是知道她性子的。」

「是我把她送入虎口……」孤男寡女去到那麼遙遠的地方,一待就是一整個星期,誰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我相信夏先生他不會為難深雪的。」杜振天說得很含蓄。

「他到底想怎麼樣?他把深雪當成什麼女人了?讓他招之則來、揮之即去嗎?可惡!」庄少奇重重捶了一下桌面,「他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我可是深雪的未婚夫耶!」

「少奇,深雪她……你還愛她吧?」杜振天擔憂地問。萬一深雪不再清白,那……

「我當然愛她!」

杜振天嘆了一口氣,「我這一生也沒有別的心愿了,只希望這唯一的女兒能得到幸福。少奇,不管怎麼樣,請你好好善待深雪,不要計較她發生過什麼事。」他握住庄少奇的手,懇求道:「我拜託你。」

「杜伯伯,你在說什麼呀!這是我應該做的。不管深雪她發生什麼事,我都像以前一樣愛她,在我心中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她。」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杜振天抬手擦拭濕潤的眼眶,「少奇,謝謝你。」

「唉!如果當初沒有惹上那個男人就好了……」庄少奇喃喃自語着。

吃過晚餐,夏野牽着深雪的手在屋外的沙灘上散步。

這是他們待在這裏的最後一夜。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一星期的時間在彈指間就匆匆地過去了。

深雪祈求着,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老天爺將時間停在這一刻,這樣一來,惱人的公事、銀行團、員工福利,她都不需要面對,她也不是任何人的未婚妻,只是她自己。

只要有這片美麗的白色沙灘、湛藍澄清的海洋、深紫色的夜空、明亮的繁星,和夏野的陪伴,她這一生就已足夠。

皎潔的月色照映在兩人的身上,將影子拖得老長,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海浪不時拍打在岸邊的潮聲。

這樣的夜晚顯得格外浪漫。

「冷嗎?要不要進屋裏去?」夏野注意到她裸露的手臂出現了雞皮疙瘩,她身上那件無袖的印花洋裝根本抵擋不住清涼的夜風。

深雪搖搖頭,「再陪我待一會見,我想好好看看這片海洋,享受一下夏威夷和煦的微風。」

「嗯。」夏野不忍破壞她的興緻。

這樣寧靜祥和的夜不會再有下一次了。過了今晚,他們就得起程回到台北,各自回到原來的生活,裝作這一切不曾發生過。

他們將成為彼此生命中的秘密,難言的愛戀總是最美。

他愛她,但他的身分背景不允許自己放手去愛。

她愛他,但他晚了一步,她已有未婚夫,不配擁有他。

愛情開了他們一個大玩笑。

「深雪——」

「阿野——」

兩人同時出聲。他們相視而笑,為了彼此間的默契。

「妳先說。」

「不,這次你先說。」她期待着,期待他開口說愛她。只要他肯說,也許她就會跟他走,不管會發生什麼事、會吃什麼苦,她都要在他身邊。

「這幾天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日子,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夏野握着她的雙手,認真地看進她的眼底。

深雪微笑了起來,反手握住他,「你的一輩子還沒過完呢!說這話不嫌太早嗎?」

「我是說真的。」沒有她,他的日子只剩下黑暗和麻煩,再也沒有意義了。

「那就大方說出來,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她對他的要求只有這一個。

「說什麼?」他明知故問。

「這句話我曾告訴過你,現在我要再說一次,我是認真的。」她捧住他的臉,緩慢卻堅定地說出,「我愛你。」

「深雪……」

「當你從那些混蛋的手中將我救回來時,我就愛上你了。」深雪輕吻了他的唇,「你是我的英雄、我的王子、我的男人。」隨着話,她一次次印下深情的吻。

深雪再也不對自己的心說謊,她的的確確深愛着他。

看着她如此堅毅的神情,夏野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他何其有幸得到了她最真的愛情,卻連一句「我愛妳」都不能告訴她。

夏野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怎麼不說話?」深雪雙手圈住他的腰。

他也愛她呀!但是原諒他不能傾訴這份愛意,他不能以愛為名讓她跟着他過苦日子。

太危險了!他不能想像如果她再受到任何威脅或傷害,甚至是因為他而失去生命……他一定會發瘋的。

不行,他不能奢求太多,一切到此為止。

「我很高興妳這麼說。」夏野在她的額上輕吻着,「即便是死,我也會把這份美好的記憶帶下地獄,在上刀山、下油鍋時能拿出來好好回味一番。」

「阿野!」她不喜歡他說這種話,好象在交代遺言似的。

「每當妳這麼喊我的時候,我都會以為妳在暗示我做一件事。」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邪氣的笑。

「我哪有在暗示你什麼事!」倏地,深雪的雙頰泛起一片粉紅。真是的,她這麼認真,他怎麼還有心情開玩笑?

「有啊!這個。」

深雪再沒有說話的機會,因為他正綿密地吻着她,他火熱的舌糾纏着她,她也本能地響應着。

這些日子以來,深雪學會不再隱藏內心的慾望,總是大膽的表現出來,看在夏野的眼中更有一股神秘獨特的魅力。

渴求的熱吻持續燃燒,夏野隔着衣服輕咬吸吮她的乳尖,極薄的布料濡濕一片,挺立的蓓蕾貼在衣服上形成兩顆極為誘人的甜美果實。

「野……不行,不能在這裏,會有人……」深雪被吻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這裏可是戶外呢,她還聽得見遠處有人開派對的喧嘩聲。

夏野可管不了這麼多,他迅速脫掉兩人身上的束縛,將衣服鋪在沙灘上,帶着她躺上去……

夏野趴在深雪的身上,親吻着她的唇,「妳是我的女人,永遠都是。」這是他說過最接近承諾的話。

對深雪來說,有他這句話就足夠了。即使未來的日子沒有他,她也有足夠的力量走完下半生。

「妳有話要說嗎?」撥開她汗濕的頭髮,夏野晶亮的黑眸盯着欲言又止的她。

雙手捧住他的臉,她堅定地道:「我愛你。」

「深雪……」他有滿腔的感動,卻不知如何表達。

「我愛你。」深雪翻身將他壓入沙地,「我只愛你,我的屠龍王子。」

如果這是他們最後的一次,那她要他永遠記住這一刻、記住他們相愛的時刻。

銀行團的黃律師又來到邦城。

「庄董事長,今天我是代表三大銀行團及夏野先生來這裏的。」黃律師開門見山地說。

「你們決定怎麼辦?」庄少奇等這個答案已經等得心急如焚了。

「夏先生已經和其它兩位總裁談過了,銀行團都同意貴公司將還款期限延後,夏先生願意擔任邦城的信用保證人,抵押品則是這棟大樓和工廠,您沒任何意見吧?」黃律師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沒有、沒有。」事實上他也不能有,夏野提出來的交換條件對他百利而無一害,除了深雪,他已經佔盡了便宜。

「還有,這是夏先生持有的股分,他要讓與杜深雪小姐。」黃律師從公文包中拿出另一份公文夾來。

「什麼?」庄少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夏野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棍居然會這麼好心?

「杜老先生,請您過目,這是您當初簽下的讓渡書,沒錯吧?」黃律師打開公文夾攤在杜振天面前。

仕振天點點頭,「是的,是我簽的字沒錯。」

「夏先生把他在邦城持有的股分全數讓與杜小姐,但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庄少奇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該不會是他要搶走深雪吧?

「請杜小姐出任總經理一職。」

「如果我不肯呢?」庄少奇不想獃獃地被人擺佈。

「那你可以當我今天沒來過,之前所有的提議一筆勾消。」

「少奇……」杜振天擔心庄少奇太衝動會毀了一切。

「庄董事長不願意嗎?」

「不能讓我考慮一下嗎?」

「那你就慢慢考慮吧!」黃律師開始動手收拾桌面上散置的公文。

「黃律師請留步!」杜振天出聲婉留。「少奇,你就答應吧,算我求你。」

「我……我還能說不嗎?」庄少奇賭氣地別過頭,「你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黃律師的嘴角浮起一抹輕視的笑容,「另外,這裏還有一張五千萬的即期支票,夏先生說這筆錢先給你們周轉解困。」他取出一張夏野開出的私人支票遞給杜振天。

「他為什麼這麼做?」杜振天雙手顫抖地接遏支票,「這些錢和股分……」他冒險救出深雪,不但一毛錢也沒拿,反倒拿錢出來幫助他們,他真的搞不懂他的用意。

「夏先生說道是他送給杜小姐的結婚禮物,祝她永遠幸福。」

「結婚禮物?!」

「打擾了,我先走一步。」說完,黃律師便逕自離開。

庄少奇無力地嘆了一口氣。這個難關他算是撐過了,但他同時也欠下了更多的人情債,尤其這個債主還是他最痛恨的死對頭夏野。

經過漫長的飛行,深雪和夏野自艷陽高照的夏威夷回到霪雨霏霏的台北。

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一直沉默着,他們怕一開口就會有太多的情感傾泄出來。

兩人安靜地下了飛機,出了關,領回行李。

不說什麼,也是說再見的一種方式,也許這樣對他們彼此都好。

夏野一直默默地走在深雪的身後,直到出了機場大廳,他突地握住她的手。她這雙手是他最捨不得卻又不得不放的手。

「我……我送妳回去。」夏野勉強自己微笑,他的笑容里有着掩不去的落寞。這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深雪搖搖頭。

「拜託,至少讓我……」

「到這裏就好。」深雪的眼神里寫着堅決。「我自己可以回去。」她抽回被他緊握的手。再多待一秒鐘,只怕她就走不了了。

「深雪……」他還想說服她。

「幫我叫輛出租車吧!」她笑着說。

夏野舉手招了輛出租車,替她將行李搬上車。

「我們就在這裏說再見吧!」深雪在上車前對他說道。

夏野了解地點點頭,「妳要好好保重,邦城的未來還要靠妳。」管不住自己的手,他充滿感情地撫摸她的長發。放她走是件多麼困難的事啊!

「你也是。要好好地活着,就算是……是為了我。」她要將他的面孔牢牢地刻在心版上,永遠都不要忘記。

「我會的。」他強迫自己離開她,往後退了一步,「祝妳幸福。」

她坐上車。「你走吧!」

「我看着妳走。」他替她關上車門,車子才發動駛離。

淚無聲無息地順着臉頰滴落在深雪的手背上。她沒有回頭,怕多看一眼,就會情不自禁跳下車,朝他飛奔而去。

車子漸行漸遠,直到完全看不見,夏野才打了通電話要譚政隆來接他。

到頭來他的下場竟和父親一樣,只能眼睜睜送走自己最愛的女人而無力挽回。

也許這就是他們父子的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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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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