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西湖上的遊船本就多,大小船隻不下數百艘,中秋夜裏更添上百舫,宮燈水燈繁如燦星,沿湖游月通宵徹曉,天不亮不休,就連蘇堤之上亦有人聯袂踏歌,熱鬧非凡。

「原來中秋遊湖賞月是這種滋味……」斜倚在長榻上,仰望天上月娘,滿兒低低嘆息。「真是不錯啊!」

清冽的月光溫柔地灑落,帶着絲絲涼意的桂花香輕拂過鼻端,清雅馥郁、醉人心扉,遠處飄來絲竹悠揚,近處有人在吟詩作對,這份詩情畫意並不是隨處可尋,隨時都有的。

「娘子不是杭州人么,怎地從不曾來游過湖?」

「錯,我是富陽縣人。」

「那兒離這並不遠。」

「是沒錯,但是……」滿兒往後躺入金祿懷裏。「嫁給你之前,沒人願意帶我來游湖;嫁給你之後,你也沒空帶我來游湖……」哼了哼。「事實上,你根本沒多少時間陪我。」

「對不起,娘子。」溫柔的唇瓣在她額上印下一記。「為夫保證,待此間事了,往後,能推掉的工作為夫便盡量推掉,即便推不掉,起碼也要少出點遠門。」

滿兒輕嘆。「其實我也不是說要你整天閑閑沒事在家陪我就好,橫豎你在家裏多半也都是在看書,這本看完看那本,成天到晚看個不停,就不知道那有什麼好看的,連讓你陪我散散步都不肯……」

「行行行,往後只要娘子說一聲,為夫定然會陪娘子妳遛彎兒,愛遛多久就遛多久,嗯?」

「最好是。」滿兒瞟他一眼,意謂:看你將來的表現啦!「不過我不是要說這個,我是要說,若是為百姓,身為大清皇族的你自然要盡點心力。只是……」紅唇嗔怨地噘了噘。「我不喜歡皇上老是把最危險的工作丟給你,最重要的是,我不要你像十三哥那樣累垮了,然後……唔!」

檀口被捂住,不給她說出那個字眼。

「我保證不會,娘子,妳且放寬心,甭再想太多了!」

「我怎能不想,」滿兒幽幽呢喃。「連十五哥都過世了,他才三十九歲耶!」

「那又如何,為夫我也不過才二十七呀!」

二十七?

他返老還童啦?

滿兒愕然回眸,卻見金祿狀似無辜地猛眨巴着大眼睛,那張笑吟吟的臉龐肌膚細緻粉嫩,五官純真又柔和,又圓又大的眼眸更透着一股嬌憨的神韻,說他二十七歲還嫌太多了呢!

不,他根本就沒老過。

「沒錯!沒錯!」她不禁哈哈大笑。「你還比我小呢,來,快叫我姊姊!」

「娘子!」金祿幽怨地橫她一眼。

一側,佟桂抿唇竊笑。

「爺,夫人,桂花栗子羹正涼着呢,要不要進去先吃點兒?」

他們所搭的這艘畫舫是由李衛代為安排的,共分前中后三進,前進花棚為頂葉雕扶欄,藤椅長楊圓幾方凳,正適於賞月;中艙有如一般人家的軒廳,花格窗框百葉垂簾,寬敞又舒適,起碼可擺上三桌酒席;后艙則備有床鋪寢具,可供休憩。

整艘畫舫雕欄畫棋,古樸典雅,行運乎穩,如坐平地,周圍更懸挂着二十幾盞精緻細巧的琉璃宮燈,平添幾許秀逸婉約。

「不,既要賞月,躲進裏頭去算什麼,把吃喝的全給搬出來吧!」

在塔布的幫忙之下,佟桂很快就把吃喝的全搬出來了,然後,滿兒對佟桂曖昧地擠擠眼。

「你們也備一份離我們遠點去吃喝,別礙着我和爺說悄俏話了。」

佟桂臉紅了,她明白福晉話里的意思和表面上的意思恰好相反,其實輻晉是要她和塔布也找個地方去你儂我儂一下,別辜負了這份月下的浪漫時分。

這是福晉的「命令」,她自然不能拒絕。

於是,兩人各自端了一些吃的喝的躲回中艙裏頭去了,門雖沒有關上,但隔有白色荷葉布幔,誰也看不見誰,這該夠「遠」了吧?

「嗯,這桂花栗子羹真的很涼呢,來,夫君,這給你嘗嘗!」

滿兒舀了一小碗要給金祿,金祿卻不伸手拿,反把小嘴兒嘟過來,那模樣兒可愛的有點滑稽。

「喂我。」

滿兒吃吃笑着喂他一匙羹。

「好甜!」金祿心滿意足地舔舔唇瓣。「還要!」

貪看他那可愛的模樣,滿兒便也順着他的意,一匙匙喂他,自己也吃着,一面閑聊一面賞月。吃完了羹再吃糖桂花,飲桂花酒,見他飲了桂花酒後,雙頰嫣紅煞是誘人,忍不住湊上去親他一下,暗暗決定要多灌他幾杯。

「咦?那船上怎麼都是女人?」

金祿不經意瞟去一眼,「花魁的花船。」一杯飲盡。

滿兒立刻再為他斟滿。「是嗎?你怎麼知道?莫非你上過花魁的船?」

見她的眼神懷疑地在他身上打轉,金祿心頭不由開始打起鼓來,「沒的事!沒的事!娘子可別亂栽贓冤枉我啊!」忙不迭地搖手否認。

「冤枉?」滿兒扶着他端杯的手讓他飲下酒,再為他斟上滿杯。「那你怎會知道那就是花魁的船?」

金祿唉了一聲。「娘子啊,妳沒瞧見船頭船尾那兩盞大紅燈籠么?」

「燈籠?」滿兒再一次扶他的手讓他飲下酒,又為他斟滿,再回眸去瞧。「原來是湘紅院的船。」

看看手上的酒杯,金祿若有所悟地淡淡一哂,自行仰杯飲盡。「沒錯。」

轉回頭來,見他杯空了,忙再斟滿。「嘖,居然做生意做到這裏來了。」

「這時候生意才好。」金祿咕噥,再仰杯飲干。

「你說什麼?」滿兒眼瞇了。

「沒!沒!」金祿打着哈哈,兩眼溜到別處去。「為夫喝酒,喝酒!」

滿兒哼了哼,為他斟滿酒杯,轉眸再望向另一邊,「哎呀,那邊有位姑娘在唱小書呢,咱們也過去聽!」於是大聲吩咐船后的篙夫把畫舫撐過去。

篙夫立刻將篙子插入湖底用力撐船,畫舫便從靜止狀態開始移動。

「我唱給娘子聽吧!」

「你也會唱小書?」

「……不會。」

「那就請閉嘴!」

那是一艘小船,船頭船尾各掛一盞明亮的水燈,使四周船上的人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見小船上那兩個人,一個拉胡琴的大鬍子壯漢,由於鬍子實在太大把了,看不出實際年歲,另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正在唱《雙姝鳳》。

雖然那個大鬍子沒啥看頭,但姑娘人長得秀麗活潑,歌聲婉轉動人,湊上去或聽或看的船還真不少,都圍成了一圈。

半個多時辰過去,恰好告一段落,小船開始劃到各艘船邊去領賞,領完了賞再繼續往下唱,不然一口氣唱完大家全跑光了,他們的口水不都白費了。

滿兒吁了口氣,「唱得還真不賴呢,教人聽了欲罷不能!」側首想叫金祿多賞點,不想卻見金祿滿臉通紅地躺在她懷裏呼嚕呼嚕大睡,甲板上那一小壇桂花露酒不知何時競已見底,涓滴不剩,她不禁失笑。

「哎呀,真的醉了呀!人家說這桂花露酒香甜濃醇但後勁十足,最好別貪口,看來是真的。」沒轍,她只好自己伸手探進他懷裏掏銀子出來。

小船靠過來了,她立刻把一錠銀子丟下去。

「姑娘,妳唱得真不錯,借問貴姓啊?」

「我叫魚娘,拉胡琴的是我師父。」

「你們都在這杭州地頭唱?」

「也不是,我們來杭州訪友,藉機賺點盤纏。」

「喔,那要在杭州待多久呀?」

「起碼要唱完一本書,半個月到三十天吧。」

「是嗎?真可惜,我們明兒就要離開杭州了,不然我一定去聽完……」

兩人居然聊起來了,但不過數句后,滿兒便突然住了口,雙眸納悶地望向小船後面。

「奇怪,大家怎麼突然全跑光了?」

聞言,魚娘與大鬍子也奇怪地扭回頭看,果然剛剛猶圍成圈兒的船在這短短片刻間竟全都跑光了,還跑得大老遠,他們疑惑地轉頭再瞧,隨即明白了。

原來是有一艘橫行霸道的大型樓船正朝這方向駛來,船行速度疾快,不僅不怕去撞翻別人的船,還故意拿篙子去搗翻四周的小船,看人家大人小孩落湖拍水喊救命,他們便幸災樂禍地鼓掌哈哈大笑。

「太過分了!」

滿兒憤然大叫,正想叫醒金祿起來救人,倏見魚娘與大鬍子飛快地相對一眼,旋即動作一致地飛身而起,如猛鷹似的掠向那頭湖面去救人。

「咦?原來他們會武功啊!」她吃驚地喃喃道,再見他們救了人回來竟想放在他們的小船上。「不,不行,你們的船太小了,載不下那麼多人,會翻的,還是放到我們船上來吧!」

毫不猶豫地,魚娘與大鬍子立刻把人放上畫舫,隨即又掠身回去繼續救人。

「塔布,佟桂,快出來啊,來幫忙啊!」滿兒拉開嗓門大叫,一面把金祿自她懷裏小心翼翼地挪到長楊上繼續睡,然後跑過去幫忙安撫那些全身濕淋淋,驚魂未定的人。「有多少毯子、衣服全都給我拿出來!」

魚娘與大鬍子仍在飛來飛去救人,那艘樓船業已駛至離畫舫不遠處。

「住手!快住手!不準再救人了!爺們看得高興,你們怎可如此掃人興!」

樓船上起碼七、八個華服年輕人,一眼便可知是那種不曉人生疾苦的紈袴子弟,其中一個還大剌剌地坐在甲板正中央的大圈椅上,一手端酒一手拿餅,模樣倨傲又猖狂,明擺着就是在欣賞落水狗的戲。

「喂喂喂,你們會不會太囂張了點兒啊!」滿兒難以置信地大罵。「要是淹死人了可怎麼辦?」

「死了就死了,還要怎麼辦?」

「你……你……」滿兒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你們眼裏還有王法嗎?」

「王法?」那些年輕人們相視一眼,繼而哈哈大笑,齊齊望向坐在圈椅上的年輕人。「妳知道他是誰嗎?告訴妳,他可是堂堂固山貝子爺,是皇親國戚,王法再嚴也管不到他頭上去,懂了嗎?」

剛救回最後三個人,先後落在畫舫上的魚娘與大鬍子聞言神情微變,眸中忽地掠過一絲狡色,但沒有人注意到。

「固山貝子?」滿兒若有所思地側臉向塔布問:「是他嗎,塔布?」

塔布連忙跑過來。「您說誰,夫人?」

「弘昌。」滿兒低聲說。

「對不起,夫人,恐怕奴才也不認得。」塔布也細聲回道。「之前弘昌貝子老愛跑到外城去玩,後來又被十三爺圈禁在恰親王府的后跨院裏,夫人您都沒見過,奴才更沒機會碰上。」

「我常到怡親王府也是他被十三哥圈禁起來之後的事啊!」滿兒咕噥。「那如果真是他的話,究竟是誰放他出來的?」

「奴才不知,但十三爺過世后,是弘昌貝子的弟弟弘曉承襲怡親王的位子,應該是制不住他的,所以……」塔布謹慎地思索一下。「依奴才的猜測,多半是弘昌貝子自個兒跑出來的。」

「那我呢?我製得住他嗎?」

塔布輕嘆。「連貝子自個兒的親生額娘都制不住他,夫人您說您行嗎?」

「那麼……」視線徐徐移向仍睡死在長楊上的醉鬼。「那傢伙呢?」

「那就篤定沒問題了,夫人,」塔布笑道。「聽說當初差點兒連十三爺也制不住自個兒的大兒子,所以就麻煩咱們爺親自跑一趟去好好修理了他一頓,貝子爺才不得不乖乖被十三爺圈禁起來。」

滿兒噗哧失笑。「那弘昌一定怕死他了!」沒被修理過的小鬼們都怕死他們的阿瑪了,何況是被修理過的人。不過還是要先確定一下,免得搞錯人了。「喂,你是弘昌嗎?」她轉回去大聲問。

「大膽!竟敢直呼貝子爺的名諱,妳不要命了嗎?」

不要命的是他們吧!

「果真是他。」滿兒輕笑一下,旋即又大聲喊過去,「我說你們還是收斂一點比較好,反正你們也玩夠了,回去吧!」看在十三爺份上,再饒過他一次吧。

「胡說,我們才剛開始,哪裏玩夠了!」

「那你們還想怎樣?」

「把你們救上船的人再扔回湖裏頭去!」

真是不知死活的傢伙!

「如果我說不呢?」

沒想到滿兒竟敢說不,那些年輕人着實愣了一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奸,當即回頭去詢問弘昌,後者好整以暇地輕啜一口酒,再低聲說了兩句,那些年輕人馬上又高高在上起來。

「貝子爺說了,給你們一炷香時間,倘若你們不肯把那些人扔下湖,我們的船就要撞翻你們的船!」

聞言,剛被救上畫舫的那二、三十個人不禁相互擁抱着放聲大哭,在他們以為就算不被扔下水,待會兒畫舫被撞翻了,他們照樣得落水,而這回落水之後,恐怕就沒有其他船隻敢救他們上船了。

至於魚娘與大鬍子則相對皺眉不已,不管他們打算做什麼,現在都不是時候,否則一定會連累畫舫上所有無辜的人;說要逃嘛,這邊才一位篙夫,怎麼也快不過人家好幾個槳夫,到底該怎麼辦呢?

滿兒忙叫佟桂安慰大家,自己拉着塔布到長楊旁去。

「告訴我,塔布,爺醉了,要如何叫醒他最快?」

塔布苦笑了。「奴才不知道,夫人。」

「說這什麼話,」滿兒不悅地瞪過眼去。「你跟着爺比我久,居然不知道這種事?該伺候爺的時候你都在睡覺打混嗎?」

「夫人啊,奴才跟了爺這麼久,從沒見爺醉過啊!」塔布委屈地道。

滿兒呆了呆。「怎麼可能?」

塔布低嘆。「爺的功力深,本就不可能醉,奴才自然沒見過。」

「胡說!那他現在又怎會醉了?」滿兒指住那個睡得流口水的醉鬼問——喏,「證據」就在那裏!

「那就得問您了,夫人。」

「我?」

「夫人您是不是希望爺喝醉?」

「你怎麼知道?」滿兒驚訝地脫口問。

塔布聳聳肩。「只有這個可能,是夫人您希望爺喝醉,爺才會讓自己喝醉。」

「我……」滿兒有點不好意思。「我只是心裏想,也沒說出口啊!」

「夫人您想什麼何用說出口,爺向來都能從您的言行舉止里看出來呀!」

也沒錯,他總是知道她在想什麼。

滿兒想了一下,「好吧,那隻好所有方法都試試。」說著,她蹲下去,先拿出最基本的叫人法用用看。「夫君、夫君,醒醒哪,夫君!」她一邊叫還一邊搖。

金祿的口水居然流到耳後去了。

好吧,這樣不行,換另一種。「夫君,醒醒,醒醒哪!」她揪起他的衣襟拚命甩來甩去。

酒氣衝天的腦袋宛如布娃娃的頭一樣搖來晃去,好像快斷了。

還是不行?

既然如此……「夫君,請醒醒!」端莊有禮的說完,一腳將他從長榻上踢下去,咚的好大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兩滾。

醉鬼繼續打呼嚕。

「他是死人嗎?」滿兒不敢置信地瞠大眼。「好吧,那就……塔布,把你家爺扔下湖裏去!」

塔布驚駭地喘了好大一口氣。「夫人,這……這不好吧?」

「不然怎麼辦?難道你有更好的方法?」滿兒反問。「別忘了,人家的船就要撞上來了喲!」

魚娘與大鬍子從頭看到尾,看得面面相覷,此時終於忍不住上前來。

「夫人,喚醒你家相公又有何用?現下先考慮如何在船被撞壞之後,保全大家的性命才是要緊吧?」

滿兒唉了一聲。「只要能叫醒我家相公,船就不會被撞翻啦!」

魚娘與大鬍子疑惑地相對一眼。「夫人確定?」

滿兒重重點頭。「確定。」

「那麼,夫人,」大鬍子說:「老夫能讓你家相公醒過來,但不能讓他酒醒,這樣也行嗎?」

「行、行,」滿兒驚喜地連連頷首。「醒過來就行了,醉着沒關係。」

於是,大鬍子請塔布和滿兒先將金祿扶起來趴在船舷,然後在金祿背上點了幾指,再一掌拍下,金祿便嘔的一下開始吐起來。

好半晌后,他才呻吟着停止,輪到那些被救上畫舫的人開始尖叫。

「撞過來了,他們的船撞過來了呀!」

滿兒抬眼一看,樓船果然撞過來了,她下意識也跟着尖叫。

「快點,夫君,他們的船要撞……」

話還沒說完,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樓船好像被雷公拿支大鐵鎚猛捶了一擊似的,那足有三層的樓幾乎全塌了,船上的人一半掉下水宛如落水狗似的啪啪啪亂拍水——就像先前被他們打翻船落水的人一樣,另一半人在甲板上跑來跑去,驚慌失措的大叫,倉皇得彷彿垃圾堆里被追打的耗子。

自然,樓船也不再前進了。

這突發的狀況看得那些被救上畫舫的人錯愕得目瞪口呆,魚娘和大鬍子更是吃驚不已,怎麼也沒料到那個看上去二十五、六歲卻依然純真無比的醉鬼竟有如此高絕的功力。

瞇着眼,金祿慢吞吞地收回手,轉身搖搖晃晃東倒西歪的摸回長楊上,再動作遲鈍地躺好姿勢閉上眼。

「為夫還要睡,請別再吵我,謝謝。」他口齒不清地喃喃道。

滿兒哭笑不得地跟過來。「夫君,你不是要找弘昌嗎?」

「唔。」

「他就在那條船上喔!」

金祿並沒有即刻予以回應,滿兒還以為他又睡著了,過了好一會兒后,那雙醉意仍濃的大眼睛才慢吞吞地又打開來,朦朦朧朧的。

「弘昌?」

滿兒點點頭。「對。」

眸中忽爾掠過一絲冷靨,金祿又慢吞吞地坐起來。「塔布。」

塔布上前。「奴才在。」

「去把那小子給我抓過來!」

當塔布飛身過去抓人時,滿兒倒了好幾杯冷茶給金祿喝,又叫佟桂擰毛巾來給他擦臉,好不容易終於讓他清醒了一點。

「娘子。」圓溜溜的眸子困惑地徐徐掃過船上所有人。

「嗯?」

「咱們船上為何多了這許多人?」

「還不是弘昌害的,」滿兒沒好氣地說:「為了好玩就弄翻人家的船,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所以就讓他們統統上咱們的船上來了。」

「他們的船……」金祿望着魚娘和大鬍子。「也翻了?」

「沒有,是他們把人救到咱們船上來的。」

金祿頷首,不再多問。「娘子。」

「又幹嘛了?」

「為夫好想吐,頭又暈,真的很難受啊!」金祿哭喪着臉喃喃訴苦。

居然撒起嬌來了!

「好好好,以後不要再喝醉了,嗯?」

「真的不用再喝醉了?」金祿可憐兮兮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滿兒險些失笑。「不用了!不用了!」

金祿頓時誇張的鬆了一大口氣。「謝娘子恩典!」

見他那副滑稽的德行,滿兒不由大笑,一面告訴大家可以放心休息,待會兒就會送他們上岸回家去了。

就在大家安心的陸續席地坐下來休息時,塔布抓着一個年輕人飛落在甲板上。

自那頭至這頭,年輕人那張嘴幾乎不曾停止的咆哮怒罵,然而當他的視線一個不小心落在金祿身上,狂吼聲猝然中斷,那張長得還挺端正的臉也因驚恐過度而扯歪了,旋即慘叫一聲,魂飛魄散地拔腿便逃。

「我說,弘昌,我現在頭痛得很,最好別讓我去追你,不然我會先打斷你兩條腿再說話,所以……」金祿揉着太陽穴,慢條斯理地說。「還是你自個兒乖乖過來吧!」

年輕人頓時一個錯腳狠狠地摔了一大跤,然後,苦着一張驚僵的臉,磨磨蹭蹭的考慮了老半天,終於決定遺是乖乖聽話比較妥當,畢竟眼下他是在湖中央,也無處可逃,於是兩腿好像被綁上了千斤重大石似的拖呀拖的拖到了金祿面前。

「跪下!」

毫不遲疑地,年輕人立刻撲通一聲跪下,頭低低的,半聲不敢吭。

除了滿兒、佟桂和塔布之外,其他人再一次張口結舌地看傻了眼,包括另一條船上的那些紈袴子弟。

金祿繼續揉太陽穴。「告訴我,小子,誰讓你出來的?」

小子?

兩人看上去一般年歲,他竟然叫那個年輕人小子?

眾人疑惑地面面相覦,而那個年輕人則瑟縮了下,還是不敢吭聲,腦袋垂落得更低了。

「你自個兒跑出來的?其實那也不關我的事兒,倘若不是你阿瑪請我幫忙,我才懶得理你。不過呢……」金祿展臂環住滿兒。「瞧見沒有?這是我的寶貝娘子,內城裏哪個不知我拿她當心頭肉,捧在手心上疼惜猶嫌不及,你卻撞翻了她的船,害她差點淹死,更該死的是,你撞她一次船不夠,居然還想撞第二回。說,我該如何處置你才好?」

年輕人開始簌簌抖索。

「不說?那就由我來決定,我想……」金祿很認真地考慮一下。「索性要了你的腦袋吧,你認為如何?」

話聲甫落,年輕人突然咚咚咚磕起頭來。

「饒了我吧!請看在阿瑪面上饒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你阿瑪死了。」金祿淡淡道。「即便他沒死,我也從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那……那……」年輕人驚恐地眼珠子亂轉。「頡娘……」

「你沒聽清楚么?我說我從來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可……可是皇上……」年輕人臉色發白,兩排牙齒開始打架。

金祿輕哼。「別以為皇上還會為了你阿瑪而顧着你,告訴你,你阿瑪的位子已交給了弘曉去坐,連寧郡王的位子也給了弘皎,皇上給你阿瑪的夠多了,就算我摘了你的腦袋,皇上也不會說什麼。」

聞言,年輕人不禁絕望地痛哭起來。「饒了我吧!求您饒了我吧……」

剛剛還威武雄壯,囂張得不得了的人,這會兒卻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嚎啕大哭,看得大傢伙兒不禁驚愕地直發愣。

「那我呢?看不看我的面子?」一側,滿兒突然打岔進來。

金祿蹙眉側過眼來。「娘子,妳這是……」

「他很可惡,但是……」滿兒兩眼祈求地瞅着他。「他額娘也很可憐啊!」

金祿沉默一下,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好吧,看在娘子妳的面子上,就饒過他這一回,不過……」雙眸又轉回去註定年輕人。「小子,先給我跳進湖裏去清醒一下你的腦袋,沒讓你出來就不準出來,聽見沒有?」

「聽見了!」

年輕人喜出望外地又磕了一個頭,一邊擦淚抹鼻涕,一邊乖乖跳進湖裏去作鴨子,但金祿好像仍不太滿意地搖了一下頭,旋即又定住,呻吟着捧住腦袋。

「為夫要死了!」聲音凄慘得好像真的要掛了。

滿兒噗哧失笑。「好好好,你再睡一下吧,睡醒了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話落,她欲待起身離開長榻,好讓金祿躺下來,誰知金祿卻抓住她不讓她起身,還旁若無人地躺下來把腦袋枕上她的大腿。

「一步也不準離開!」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朝魚娘與大鬍子那邊瞥去。

「可是我還要……」

「一步也不準!」

驚異於他語氣中的嚴厲,滿兒察覺到一定有什麼不對,於是溫馴地應允了。

「好,我一步也不會離開。」

金祿方始安心地闔上眼。「塔布。」

「奴才在。」

「靠岸后立刻去把李衛叫來見我。」

「是,爺。」

這會兒,大鬍子、魚娘與那些被救上船的人都明白了,不管金祿是誰,他的身分地位定然比固山貝子更高。

片刻后,金祿又呼吸平穩地熟睡了,滿兒方才壓低嗓門吩咐塔布。

「塔布,扔條繩子給弘昌吧,免得他淹死了,然後咱們可以靠岸了。」

這個中秋夜,可真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經歷最「熱鬧」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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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必從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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