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在園中起落着,眾人皆神情慌張、冷汗涔涔的四處搜尋着。
“少爺!少爺!”家丁們此起彼落的聲音里含着焦急。
吳總管蒼白着一張臉,引頸翹望。“糟糕!找不着少爺可怎麼辦才好,待會老爺回來,要是怪罪下來,咱們十條命也不夠抵啊!我的小少爺,您可行行好,快點出來啊!”他喃喃低語着,眼神不住往四周梭巡。
數十人忙碌不已的尋找着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郎,無人察覺角落那抹快速往林內奔去的矯健身影。
那抹身影悄然的沒入竹園內,外頭的呼喊紛亂全阻隔於外。
“該死的奴才,跟得如此緊,連本少爺的行蹤也要管,改天定饒不了他們。”俊秀的劍眉高高聳起,咕噥幾聲,這才全心專註在眼前淡雅樸素的景象。
“沒想到後山藏着一處如此幽靜的地方,無怪乎爹爹喜歡長待此處,連娘都不管了,我倒要瞧瞧是何原因讓爹流連忘返,令娘整日鬱鬱寡歡、以淚洗面。”
戚仁傑穿過迂迴曲折的紫竹林,盡頭的竹屋隨即躍入他眼中,薄唇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犀利且充滿智慧的黑眸迅速掃視由梧、竹環繞,別有一番“蕭條梧竹月,秋物映園廬”之感的小木屋。
推開竹門,瞬間他的視線被室內一幅工筆畫給攝去魂魄,一時之間竟忘了來此地的目的,小小的心靈被畫中人的柔媚娉婷,顧盼間所流轉的千嬌百媚吸引祝
黑漆柔滑的髮絲披散在腰際,蛋型般的嬌美臉孔,肌膚細膩光滑、白如凝脂,淡淡的蛾眉像春山遠隱,盈盈的明眸如秋波細橫,俏挺鼻樑下那張殷紅的小嘴兒使人心醉。
只見畫中人站在池邊,半闔着她霧般的媚眼,顰蹙了眉尖,凝望着池中那紅粉粉的荷花,顯然似乎有什麼心事困着了她的心。見她亭亭玉立,那種楚楚風韻,令人神魂激蕩不已,她—簡直美得如仙女下凡。
一種想佔有的慾望自胸中緩緩爬升,他突然靈機一動,拿起案上的筆墨宣紙,快速的在上頭揮灑,眨眼間,一張更栩栩如生的美人圖映入眼帘,天生具有書畫高超技巧的戚仁傑,繪畫能力不但有乃父之風,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區區一幅美人圖根本難不倒他。
得意的將美人深深鏤刻在心底,小心翼翼地收妥,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牆上那幅圖,心中竟有種想私藏的念頭。
可笑!只不過是一幅圖,怎令自己迷惑了心智!?
戚仁傑傲氣的冷嗤一聲,在調開視線的剎那,畫角的詩句再度引起他的注意。
玉樓不見美人影,空餘蓮池風光。
百花綻開自蕭瑟,東風襲面,獨留空惆悵。
朱扉夢斷魂魄去,恨得當年猶豫長,
臨窗柳絲自飄蕩,然而我心,夢裏哭斷腸。
吾愛秋桐
“那不是爹的親筆墨跡嗎?”戚仁傑的目光調向美人,而後又落在情深意切的詩句上,心中頓時恍然明朗,一股沒來由的憤懣填塞於胸,他的唇角泛着冷笑。
“原來如此!一個活生生、端莊賢淑又溫柔的夫人竟比不上這一幅無生命的畫作;任憑我百般討好、乖巧聽話,卻怎麼也得不到爹的半點注意。難怪,爹爹會忘卻自己該盡的責任,這一切,全是你這妖女所製造出的禍端,爹的薄情、我失去的關愛全是你害的,若再讓你存活於此,我與娘的幸福何在!”他忿忿的說道,陰沉的臉孔頓時斂去了少年該有的純真。
一個邪惡的念頭閃至腦海,戚仁傑再次仔細搜尋屋內的每一個角落,隨即步出竹屋,環視這幽靜雅緻的林園,之前讚賞迷戀的心情不再,有的只是滿滿的激憤與厭惡。
他發誓!明日太陽下山之前,這裏會成為一處令人鄙棄的廢墟,永永遠遠不會再干擾戚家人的生活。
他小小的心靈宛如住着一個邪惡、恐怖的魔鬼,正向這美麗的園林伸出不懷好意的利爪。
殊不知,他不但將此處給毀之殆盡,也一手摧毀了他所望想的幸福美滿,讓他在日後成為一個更加冷酷、陰沉的人。
※※※
三更一刻,一名神色慌張的家了突然扯嗓大叫——
“不好了!大家快起來啊!失火啦!”
吳總管嚴謹的臉龐瞬間探出,他斥責道:“小四,大半夜你不睡覺,在這裏窮嚷個什麼勁,不怕吵醒了少爺和夫人的安眠嗎?若老爺怪罪下來,你十顆腦袋也不夠抵。”
小四連忙撲向他。“吳總管,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剛剛小的起來如廁,居然看到……看到……”
“到底看到什麼?快說!”他心中隱隱感到不安。
小四直接指向後園禁區。“那裏失火了,要命的是老爺和夫人都在裏頭。”
吳總管臉色頓時大變。“糟了!小四你快叫大伙兒全起來,張羅打火事宜,快去!”
未待小四領命,吳總管迅速朝庄后疾步而去,未到竹林,只見到處火焰刺目,劈啪作響,不及細想,吳總管冒死衝進竹屋,滾燙嗆鼻的濃煙隨即令他呼吸困難、熾熱難耐。
“老爺,夫人!老爺……”
橫阻掉落的火竹令他目不能見、耳不能聞,他的心頓時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突然間,一道急遽的咳嗽夾雜男性的哭音隱約從角落處飄向吳總管耳中,他立即邁着困難的腳步彎身走向角落。
奈何濃煙熏得他無法識物,他伸出手胡亂探索着,終於摸到一方衣袂。
“老爺,終於讓小的找到您了,快!讓小的背您出去。”他快速的背起戚義砷衝出火場,回過頭欲救出夫人時,戚義砷猛然拉住吳總管。
“別……去了!”
吳總管不解的望向戚義砷,不明白老爺怎會變得如此自私無情,全然不顧夫妻之情。
戚義砷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淚水,哽聲道:“夫人她……她為了救我已經氣絕身亡了。”
語畢,吳總管腳跟一蹬,隨即跪了下來,面對竹屋無言的落下淚水,所有趕至的家丁奴僕也全哀戚的跟着跪下,默然低泣着。
隱身暗處的戚仁傑只是一臉冷然的望着竹屋,熊熊的火舌吞噬掉竹屋所有的一切,冷峻的臉龐毫無淚水,也沒有哀慟的神情,僅滿布着陰鬱、沉寂,眼神冷絕地凝望前方片刻,他的視線首次落在戚義砷懷中緊擁的捲軸,他絕然的一轉身,遠去的身影顯得孤冷而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