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吶吶，小翔，我們來吃點心嘛！老王剛剛烤好了特製的起士蛋糕唷！我沒看過底部打得這麼厚又細緻的起士蛋糕耶！老王真是天才，我們一起來見證天才的手藝好不好？」

高信華正式擔任伴讀家教的第一天，就發現龔令翔的腦袋好到跟他有天壤之別。

老管家也說他從沒看過少爺在家裏研讀學校的功課，但每次考試卻都是全校第一；只是少爺彆扭的脾氣和顯赫的家世，卻讓他從小到大沒有任何說話能超過五句的朋友，再這樣下去，老管家非常擔心少爺哪天會走上天才自閉兒的道路。

既然不必擔心課業問題，高信華就把全副心力放在怎樣逗弄龔令翔使他開朗些，他還自己將之命名為「幫助孤僻小貓迎向陽光、燦爛笑容大作戰」。只是……這個大作戰持續了一個多月，卻似乎沒有得到任何成效，老是一頭熱的高信華依舊天天碰釘子。

「小翔……不要再看什麼量子物理學了啦，中共又不會讓台灣研發核子彈，看那種書有礙高中生的身心發展喔！來吃蛋糕嘛！」

高信華端着裝有濃郁起士香味蛋糕的盤子，在龔令翔身邊團團轉，不斷地想把龔令翔的注意力從書本中轉出來。

嘖！誰說貓對起土沒有抵抗力的？眼前這隻小貓就甩都不甩他，連動動鼻子聞個味道都不肯，倒是他的胃已經對他手上的蛋糕抗議得吵翻天，口水也越來越無法控制地快要泄洪而出。

可惡啊！小貓這種冷漠的態度，難怪連天才廚師老王都要偷偷躲在廚房哭泣，現在只能看還不能吃的他也好想哭哦！

「小翔，你再不理我，我就要開動了，而且不留給你喔！」

希望這聽起來一點威力都沒有的威脅，能讓小貓埋首書中的頭動一下……

「你要吃就自己吃！我才不要你這羅唆老頭的假好心！」

保持着美麗弧度的脖子依然沒有想要抬頭的動靜。

「嗚……！可惡，不管你了，我要開動啦！」

雖然高信華的臉皮本來就厚似銅牆、堅如鐵壁，但老是被自己喜歡的臉蛋和聲音這樣無情地拒絕，久了他還是會難過的——一點點難過啦。

距離開動宣言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內，只聽見瓷器碰撞聲、疑似猛獸進食的咀嚼聲、再來就是一個充滿飽足感的打嗝聲。

「呼！我吃完了，真是幸福啊！」

陶醉在起士香味的餘韻里，仍不忘偷瞄一眼始終埋首書中文風不動的龔令翔，高信華有些微的失望。

「那我要收盤子了喔。」

等待三秒鐘，小貓冷漠依舊。

「唉！你都不理我，我會傷心耶……那我要收盤子去給老王了喔！」

端起托盤，高信華走出房間下樓找老王哭訴去了。嘖！今天的「幫助孤僻小貓迎向陽光、燦爛笑容大作戰」也失敗了，待會兒一定要好好跟老王研究一下新的戰略才行。

確定房門關起，高信華的腳步聲已經走下樓了，龔令翔才把頭從剛才假裝很認真、其實都沒在看的書中抬起來。

「哼！什麼嘛，我還以為這笨蛋跟其它人一樣好打發，沒想到少根筋的人死纏爛打的功力還真厲害。」

從以前到現在，所有想接近龔令翔的人，沒一個是真心想跟他對等交往的，不是覬覦他雄厚的家世，就是貪圖他絕世的容顏，每個人接近他不但都另有所圖，甚且還要求回報。這樣的虛情假意，使得龔令翔從小便看透了人性，也拒絕與人交往，以免到頭來受傷害的還是自己。

因此，只要把自己武裝起來，再躲在高傲冷漠的面具城牆后，這些人碰了幾次釘子自然就會知難而退，反正他也早就知道「真心誠意」在他生活的世界裏已經絕種很久啦。

本以為高信華也和那些人一樣，沒想到第一次質問接近他的理由時，這笨蛋竟然露出蠢得可以的傻笑，說什麼「因為我想看你笑」，真是肉麻至極的答案，害他當場雞皮疙瘩掉滿地。

更過分的是，這傢伙竟無視他頭皮發麻的樣子，不但老實承認當初是為了當家教賺錢容易，還說現在則是迷上他，即使不領薪水也沒關係，只要能逗他笑一下就好，說著說著就又開始圍着他團團轉——從沒看過如此厚臉皮的人，連犀牛都甘拜下風。

這樣老碰釘子他不覺得累啊，一般人早就會放棄了不是嗎？

無意識地轉頭看向高信華離去的房門，卻意外地瞥見一旁茶几上用小碟子裝着的……起士蛋糕。

「這餓死鬼不是才叫着不管我要自己開動的嘛，竟然還能忍耐着沒吃完，真是難為他了。」

嘴上雖然說著挖苦的話，但每每看到高信華在碰了釘子后，卻仍然不忘留一份點心給他，心裏多少還是感到一絲的溫暖。

畢竟，即使他再孤僻，仍然有人會對他關心、着想，這一點除了老王以外，高信華該是第一個吧！走到茶几旁默默地把起士蛋糕吃完，咬着叉子回味方才吞下肚的濃郁。

嗯……以前還不覺得老王的手藝有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不過自從高信華一天到晚在他耳邊讚歎食物的美味之後，現在品嘗起來好象還真多了一種特別好吃的感覺……

正當龔令翔還咬着叉子思索時，房門冷不防地被「砰！」地一聲撞開，把龔令翔嚇得從椅子上彈跳起來。

「小翔！今天我先回去了……」

原本準備來向龔令翔道別的高信華，一開房門就看到小貓咬着叉子的可愛模樣，再看到已經吃乾淨的盤子，感動得立時衝進房間，一把緊緊抱住龔令翔。

「噢噢！我好感動唷！原來剛才不理我只是在害羞而已啊！下次兩個人一起吃的話，會美味一百倍喔！」

「誰……誰在害羞啊！」

龔令翔想要推開在自己身上不住摩贈的高信華，無奈卻因為身高體型差距甚大而掙扎失敗。

「笨蛋三八，你好重！」

「別這樣說嘛！害羞也不是什麼壞事啊，偶爾撒個嬌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喔！」

擔心把瘦小的龔令翔壓垮，高信華露出一臉的婉惜，依依不捨地放開在懷裏扭動的小貓。

「對了，小翔，你這禮拜六有沒有空？」

「有啊。」

高信華突然冒出個和現狀沒有關連的問題，龔令翔很自然地就脫口答道。

「等等，你想幹嘛？」現在才發覺失言已經太遲了。

「嘻嘻，有就好，星期六別亂跑喔！我帶你去戶外教學。」

出奇制勝的戰略好不容易成功，高信華當然不會給小貓反悔的餘地，「那就這樣說定啦！我先走了，拜拜！」

眼看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龔令翔，那一臉錯愕的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高信華忍不住地在小巧的臉頰上香了一記。

「晚安羅！」趁着小貓還沒張牙舞爪前趕緊落跑。

才從誤入陷阱的錯愕中恢復，又馬上意識到被偷襲的事實，龔令翔抓起書桌上的量子物理學，不由分說地往高信華離去的方向扔去。

只可惜慢了一步，量子物理學只飛到剛被關上的房門口，便不幸撞上門板而宣告墜毀。

「高——信——華——！」

在一樓剛與笑得春風滿面的高信華道別的老管家，在聽到二樓傳來中氣十足的金剛獅子吼，不禁笑開了嘴角。

「呵，貓兒跟獅子果然是親戚，沒想到少爺也是這樣的元氣十足嘛！帶了少爺十七年，倒是第一次聽到呢，看來小高比我這老頭子更得少爺的歡心啦！」

欣慰地哼着小曲兒，老管家心情愉快地轉身進廚房準備收拾善後。

※※※※※

「啦啦啦……」

由達利咖啡館廚房傳來的高亢歌聲，已經持續了近一個小時，聲音的主人顯然正處在極度愉悅的大好心情中。

「叮噹叮噹」伴隨着悅耳的鈴聲，達利咖啡館的大門緩緩地被推開。

「歡迎光臨！原來是小竹跟阿國啊！好久不見，快請坐吧！」

一見是熟面孔，老爹熱情地招呼進門的兩人在吧枱就座。

「啦啦啦……哩哩哩……嚕嚕嚕……」廚房傳出的歌聲突然拔高起來。

「呃……老爹，那是……？」謝竹君有點被異常高亢的歌聲嚇到。

好可怕，連砂石車相撞的聲音都沒恐怖到這種地步。

「老爹，這不會是那小子吧？」

一向自認對噪音容忍度不低的張國威，也快聽不下去了。

「沒錯，就是那笨蛋，好象在廚房裏殺雞一樣，我一叫他閉嘴，他就給我失手摔爛一個杯子，沒辦法，只好隨他高興唱去，幸好現在沒什麼客人，否則我早就把那吵死人的嘴塗上快乾膠再縫死啦！」

老爹無奈地抱怨這一個小時內的悲慘遭遇，一邊幫兩人送上檸檬本，「午餐吃在吧枱就可以料理的三明治好嗎？我實在是不敢進廚房。」

瞄一眼殺雞聲的源頭，老爹感到頭皮一陣發麻，而且他也不想再捐失任何無辜的杯子。「好，那就麻煩老爹了，你也真辛苦呢！」

怎麼連我重感冒聲音沙啞到不行時唱的歌，都比現在聽到的好聽數倍啊？善體人意的謝竹君不禁對老爹產生無限的同情。

「說實在的，你們不是玩樂團的嗎？怎麼號稱實力很強的團長，竟然唱歌像殺雞宰牛啊？」

手上忙着準備三明治，受夠茶毒的老爹忍不住提出心中反覆懷疑無數次的問題。

「啊！哈哈……」謝竹君和張國威對看一眼，乾笑着流汗冒黑線。

「咳！」張國威喝了口檸檬水，神情略顯尷尬地把頭靠近老爹，壓低聲音說，「這可是我們團里最大的秘密，老爹你可別說出去笑死其他玩團的人啊！」

「喔！要保密是吧？放心，我口風緊得很，快說快說！」

看着眼前這兩人快要被黑線淹沒的表情，老爹的好奇心也被勾了出來，興奮地催促張國威繼續說下去。

「雖然小高算是目前地下樂團界裏有名的結他手，雖然他用俊酷的外表和搞笑三八的內在欺騙了很多純情歌迷的心，雖然他寫的曲子都棒的沒話說，雖然只要一扯上樂團的事大家就都會稱讚他是超帥氣的天才……可是呢，這傢伙在音樂的領域裏唯一吃不開的地方就是——聲音超難聽！」

「啥？」

關於小高玩團很強的事，是從很多其它也有在接觸樂團的客人那裏聽到的，而且還有不少是屬於傳說級的讚歎，不過像這種好笑得有點可恥的弱點，他老爹倒還是頭一遭聽說，但今天親身證實過後，發現也的確是如此沒錯啦。

「在音樂方面樣樣精通的天才結他手，歌聲跟殺豬的一比都輸掉一千倍，這就是他本人和我們樂團最不為人知的TOFSECRE叫，說出去真會被其它崇拜他的人笑死。這傢伙如果要邊唱歌邊作新曲子的話，一定都是一個人躲在家裏寫好了，才拿來給我們看，就連先行錄製的DEHOTAPE，也都只有樂器聲而沒有歌聲，早在剛組團時聽他開過一次口之後，從此他的歌聲就成了團里最大的禁忌啦。」

張國威解說的口氣雖然透着無奈，但臉上卻很明顯地流露出憋笑憋得很痛苦的扭曲表情。

「噗哇哈哈哈哈哈……」

這真是太有趣了！沒想到總是把店裏的女客人迷得暈頭轉向，讓其它玩團的小弟弟們崇敬無限的高信華，竟然有如此蹩腳的弱點，實在是太好笑了，害他老爹差點笑到胃抽筋。

「難怪我會懷疑這小子到底是在廚房洗杯子還是在殺雞，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哈哈哈！今天廚房裏的靈異現象總算是得到了解答。」

「不過小高從來不在別人聽得見的範圍內唱歌耶，今天是吃錯藥還是撞到頭了嗎？」

謝竹君對這種第一次發生的怪現象感到無比疑惑。

「誰知道，可能春天來了吧？這小子今天一進店裏就是一臉肉麻兮兮的表情，害我看到時也差點摔杯子。」老爹聳聳肩推測道。

「來！特製的招牌總匯無敵霹靂好吃的巨無霸三明治好啦！」

把餐點送到兩人面前，老爹臉上仍是咧着嘴大笑：「為了答謝你們的TOFSECRET，中午就算老爹請客吧！」

「哇！萬歲！老爹我愛你！」

正當兩人準備開動時，廚房裏令人顫慄的恐怖殺雞聲突然安靜下來，接着就看到高信華一副幸福陶醉的神情走出來。

「嗯……你那是什麼變態的表情啊？快醒醒！」看不下去的張國威首先發難，手裏的叉子不客氣地指向方才凌虐眾人耳朵的罪魁禍首。

「啊？你們怎麼來了？」

被張國威有力的一喝，高信華才從沉浸在一人世界中驚醒過來。

「還說呢！這一個多月以來，Vapor重要的團長失蹤多時，只有三個人的團練已經持續很久啦，受不了沒有結他聲的團練，不得已才來找老爹協尋失蹤人口的。」

喝口水，張國威透過杯子斜眼瞪了一下斜倚在廚房門口甚是悠哉的高信華。

「我不是都有打電話跟你們聯絡嗎？沒有真的失蹤啦！而且也都有用E-mail跟你們討論樂曲的事情啊，到了周末人家也都有出現嘛……」高信華辯解的聲音越說越小聲，還不忘露出裝可愛的傻笑企圖開罪。

糟！看來每天只顧着要跟小貓玩，上禮拜只出現兩天的周末團練，似乎沒辦法跟號稱「團練之鬼」的鼓手大人矇混過去……

「我有在反省了！有在悔改了！有在檢討了！請看我多麼真摯熱情的眼神和笑容！」

趁着團練之鬼還沒爆發前，再補上一記諂媚。

「嗯……」

最受不了這種令人倒彈三十步的偽陽光表情，張國威趕緊把視線轉回眼前的食物上面，「真的有在反省了嗎？」

「有有有！」

不大聲回答怎麼能表現出像是在反省的樣子呢？

「那星期六的團練你出現嗎？」

敢說出肯定以外答案，就當場宰了你幫老爹可憐的耳朵和無辜的杯子報仇。

「會會會！」高信華點頭如搗蒜。

「對了，星期六的團練我可以帶特別來賓去參觀嗎？」再度露出偽陽光的燦爛笑容，歪着頭繼續用裝可愛的甜膩聲音詢問。

「……」

「嘔……」

「呸……」

「匡啷！」

少女系的聲音一出，謝竹君嘴裏嚼到一半的火腿驀然噴出來，張國威則差點被剛要放進嘴裏的叉子給叉死，正在吧枱整理餐具的老爹又打破了一個昨天才剛買的盤子。

「可——以——！」

張國威泄恨似地把手裏的叉子往萬惡的根源扔過去，卻被笑得一臉奸計得逞的高信華輕鬆閃過。

「反正你只要給我乖乖來團練就對了！現在再滾回去廚房洗杯子，不要妨礙我們的食慾跟老爹做生意！」

眼看飛叉的任務失敗，張國威不甘心地又再度把另一隻手裏的刀子也發射出去。

「好孩子不可以亂丟餐具唷！」

依舊輕鬆地閃過第二波攻擊，高信華愉快地轉身離開眾人的視線。

張國威和謝竹君本以為終於可以好好享用美味的午餐，老爹也以為終於可以專心地做生意時……」

「啦哩啦哩嚕！哩啦哩啦羅！哩哩嚕嚕羅羅拉……」

廚房卻又再次傳出令人瞻戰心寒的悲鳴？

「閉嘴——！」

徹底被擊倒的三人放棄掙扎似地，動作一致地拿起餐巾紙把耳朵塞住，老爹還乾脆把門口的招牌從POPE翻轉成CLOSEd，免得有客人進門被嚇到而砸了店招牌。

渾然不覺店裏凄風苦雨的悲情，廚房裏的罪魁禍首仍一逕心情愉快地哼着歌曲洗杯子，壓根兒沒想到自己的破鑼嗓子會蹂躪多少無辜的耳朵和心靈。

「耶！星期六就可以跟小貓出來約會啦！呵呵呵……」

一想到可以把自己為眾人稱羨的帥氣一面展現給小貓看，心中就不禁一陣熱血奔騰，嘴裏哼着的歌聲也不自覺地加大音量。

「老爹，你不介意我把他殺了，再另外找個工讀生給你吧？」張國威無力地趴在桌上對着邊流淚邊擦盤子的老爹提議。

「你……請便……」老爹覺得自己的心臟病快要發作了。「嗚……」謝竹君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晴朗的天空，綺麗的街道，達利咖啡館就在這傳腦魔音與無力悲鳴的對比氣氛中，度過午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