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年後——

安爵尊順利進入夢寐以求的長力海運工作，其間表現相當突出，負責的企劃案執行效果都不錯，果然沒多久就得到上司器重，升任課長之職，算是歷年來表現最出色的新人。

因為是從事自己有興趣的工作，他樂於當個工作狂，雖然有幾個女同事向他表示好感，不過目前的他一心只想多花時間拚事業，以致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母親節快到了，總是待在公司加班的他這一天難得準時下班，特地來到市區知名的仙詩百貨，想挑一份能討母親歡心的禮物。

母親身兼父職十分辛苦，有賴母親的開朗樂觀，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他才能健康正常地長大、如願在長力海運集團工作，他深深感謝母親對他的栽培。

對百貨公司來說，母親節是個有許多商機的大節日，各專櫃都會應景推出促銷折扣，伊曼達健康家電專賣店也不例外。

一身西裝筆挺、英俊挺拔的安爵尊提着裝着筆電的公事包踏進伊曼達健康家電專賣店，立刻引起不少女客人的注意，但他絲毫沒發現，逕自尋找着自己腦海里規劃好的禮物。

「伊曼達」專賣兼具健康功能和時尚外型的生活家電，店裏頭的東西五花八門，有輕便好攜帶的按摩器、按摩枕，還有價位不一的按摩椅、健身腳踏車與舒緩健身器材。

店內播放着浪漫的輕音樂，年輕的店員賣力地喊着：「慶祝母親節，本店今天是最後一天促銷，有滿千送百大折扣，滿兩千送兩百、滿三千送三百，要買要快哦～～」

安爵尊直直走向按摩椅區，他早就想好了要買一張高級按摩椅當母親節禮物。

「這位先生，請問有需要我來幫你介紹產品嗎？」此時一名面帶笑容的美麗店員走到他身邊招呼道。

安爵尊轉頭看她。「呃，好，麻煩你了，我想看看這些按摩椅的功能大概是怎麽樣。」

湛鷺潔禮貌地詢問︰「是要送給媽媽的母親節禮物嗎？」

她不是一般店員，而是這家專賣店的店長，除此之外，更是伊曼達總公司老闆的獨生女。

「沒錯。」他說。「我想挑選比較適合長輩使用的按摩椅，價位不是問題，用起來舒服最重要。對了，我媽是個舞蹈老師，所以能舒緩腿部肌肉的款式應該比較適合。」

「我知道了，請跟我過來這邊，有幾款符合需求的按摩椅。」鷺潔笑了，露出潔白的皓齒，不禁對這個男人產生幾分好感，這年頭真心考慮到長輩需求的孝順孩子越來越少了，何況還是成年男人，這麽貼心實在少見。

他們走到按摩椅旁，她細心介紹。「這款多功能按摩椅，結合仿真人式的揉捏和捶打功能，針對肩、背、腰、臀、手及腿部等每一個部位的肌肉做全方位的按摩，可以舒緩壓力，趕走疲勞。」

他仔細聆聽，接着，她又介紹另外一款。

「這款紅外線自動按摩椅有內建光感應自動偵測科技，能精準偵測人體的主要穴位，確保使用者獲得充分按摩舒緩；另外也內建多組保健按摩程式，還有左右搖擺的設計，可以舒展我們平常沒有使用到的肌肉，長時間缺乏運動的人很適合用……」

「感覺都很不錯。」他一一試用，確認按摩椅的功能，狀似苦惱，最後看向她微笑問道︰「你呢？你覺得哪一台用起來最舒服？」

她眼睛滴溜溜地轉，歪頭看他，忍不住開玩笑地說：「說真的，我身為店長，當然會推銷價格最高的那一款用起來最舒服嘍。」

他想也不想就說：「好，那就買那一款吧。」

她嚇了一跳，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

「先生，其實我是開玩笑的，你不用買到六萬的，其實這款中等價位的就已經符合令堂的需求……」

他阻止她說下去，已經從褲袋後方掏出皮夾，作勢要結帳了。

「別說了，就那一款吧，看你介紹得這麽認真仔細，我可以買到好禮物，又可以順便幫你做個業績，何樂而不為？」

看他是認真的，她驚喜地道謝。「你對母親好大方，人真好。」

「母親節嘛，孝敬媽媽是應該的。」他望向她，微微一笑，得到她讚美，他顯得心情愉快。

這時仔細看她，他發現她笑起來的樣子像極了自己的一個老同學……

她領着他到櫃枱結帳，邊刷卡邊說明。「貨品我會安排送貨員送到你家，請在這邊留下你家的地址和連絡電話。」

他在表格上寫下自家地址和電話，並且和她約定送貨時間。

「好，那我先打給貨運公司約時間。」她將處理好的簽帳單和信用卡還給他，拿起電話連絡貨運公司。

她在忙碌，他注視着她，越發覺得似曾相識。

她身材纖細，五官很漂亮，笑起來兩頰有小酒窩，是甜美型的女孩，微鬈的長發有略染過，身上有股淡淡的果香，也許不是什麽名牌香水，卻更讓人想親近她。

掛上電話後，她開心地告訴他。「確認好了，就是明天下午三點，貨運公司會把貨送到你家。」

「謝謝。」

緊接着，她從櫃枱後拿出公司準備的母親節小禮物——康乃馨。

「因為母親節特惠促銷的關係，我們會特別送來店消費的媽媽一朵康乃馨，因為你是不可多得的好客人，我特別送你，讓你回去可以帶給媽媽，來，這裏是三朵康乃馨。」她漾起甜笑說道。

「謝謝你。」安爵尊依言接過，卻忍不住好奇問：「可是你為什麽送我三朵？你不是說公司是送一人一朵的嗎？」

湛鷺潔仰起臉對他微笑。「沒關係，我是店長我可以作主，三朵花的意思跟花語有關，三朵玫瑰花表示我愛你，你送你媽媽三朵康乃馨，也表示我愛你的意思。」

他愣住，看着她好像有種被告白的錯覺，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但她肯定不會有這個意思，他逼自己回神，正經地回答。「是嗎？對花語我並不了解。」

「沒關係，你送給你媽媽，她一定知道的。對了，這是要給你的特惠折價券，一張可折抵一千元，總共六張，下次再來消費可以折抵現金，歡迎你隨時再來。」她親切地把折價券遞給他，並且附上自己的名片。「我姓湛，這是我的名片。」

他接過東西，拿起名片，特別注意到她的名字是……湛鷺潔。

「湛鷺潔？」他驚訝地喊出聲。「原來是你！」

「怎麽了？」她張大眼睛，感到莫名其妙。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安爵尊，僑強高中的學長。」他興奮地說，怪不得一直覺得她有點面熟。

「學長……」

她獃獃地看着他，很難把眼前這個俊挺的大男人和過去青澀學生時期那個酷酷的男孩連結在一起，看了好一會兒，埋藏在腦海的記憶才逐漸回籠。

「是你，學長！」

她想起來了，原本茫然的神情轉成驚喜的笑容。

她當然還記得那段過去，那是他們兩人共有的美好青春回憶——

***********

僑強私立高中位於安靜的住宅區內，附近都是大樓、公寓，也有少數幾戶昂貴豪宅，湛家就是其中一戶白色豪宅。

湛氏夫妻每天忙於經營自家的小公司，專做各種按摩家電進出口的生意。夫妻倆只有一個獨生女湛鷺潔，每天都由菲佣接送她上下學，雖然她現在已經高一了，湛母還是不放心，要求女兒要讓菲佣接送，儘管她正值叛逆的青春期想獨自行動，但還是拗不過父母的要求，每天一下課就乖乖跟菲佣回家。

這個學期她交了一個特別的朋友，是高三的學長安爵尊。

安爵尊是校內的風雲人物，高大挺拔，成績好不用說，體育表現也很出色，身為籃球校隊隊長，帶領校隊打進北區校聯賽前三名。另外他還很有才華，會唱歌彈結他，常常代表結他社上台表演，很多女同學都很崇拜他。

他們原本並不認識，但因為兩人放學回家的路線相同，不知從何時起他們漸漸有了交談的機會，開始有一起走回家的習慣，雖然菲佣就在身邊，但她不在乎，照常和學長聊天。

她並不知道，這些交談機會是安爵尊刻意製造的，打從她一進高中，他就注意到了這個小學妹，她平常安安靜靜的，但笑起來很甜，讓人很想跟她當朋友。

放學時如果沒看到她走出校門，他會在校門口等一下，背着書包和結他的他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因為人緣好，很多同學都會停下來跟他聊天，他表面上自在地跟同學聊天，其實眼神不時會瞟向遠處的長廊，期待她的出現。

看到她走出校門口時，他才會結束聊天，假裝不經意地跟在她後面，看到她跟菲佣會合，然後一路走回家。

因為常發現學長走在後面，開朗的鷺潔便跟他聊天，兩人才漸漸熟了起來，鷺潔在課業上有什麽疑難雜症也會跟他請教。

「你這次期中考考得怎麽樣？」在一次回家的路上，安爵尊問。

「其他科都考得不錯，只有生物考差了，才六十八分。」她沮喪地回答。「我每次都敗在生物這科，總平均被拉得好低。」

「真的嗎？我理科滿強的，還是你有需要我可以幫你補習生物？」他熱心地提議。

「你都要畢業了哪來的時間，你還是先好好準備學測吧！」她貼心的不敢耽誤他的時間，樂觀地說︰「反正我主要科目好就可以了，生物沒關係。」

偶爾還有其他同學們會加入聊天，三、五人一起討論着哪一科很難、哪個老師最機車、什麽校規不合時宜，相處的時光十分愉快。

他們走過紅磚道、經過斑馬線，對面有家便利商店，湛鷺潔有時候會去便利商店買東西，菲佣在門口等她，他則跟她一起進去。

她買思樂冰，他也買思樂冰，其他同學也跟着買思樂冰，便利商店裏面擠滿了剛放學的學生，他們邊吃思樂冰邊嬉鬧，吃完冰、聊夠了之後才走出便利商店。

回家的路上，很快的，湛家先到了。

「BYE！」鷺潔開心地跟學長揮手道別，菲佣上前打開白色大門。

安爵尊總要看着她走進門內，回到白色大宅里，他才安心地離開。

同學們都知道她住在這棟白色大宅里，家裏有進口轎車、有菲佣伺候。她的家境很不錯，和他不同，雖然一樣住在學校附近，但他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忙於教課，家裏沒有其他人可以接送他，他從幼稚園開始就自己上下課，晚上自己到自助餐店吃晚餐。

他已經習慣了放學之後一個人回家的安靜時光，但因為認識了她，他不再習慣一個人，每天就算只有短短几分鐘能跟她相遇，他還是甘之如飴。

***********

轉眼間來到了梅雨季，天氣變化莫測。

早上天氣還好好的，傍晚放學忽地就下起雷雨，他沒帶傘，站在校門口的屋檐下等她放學。

湛鷺潔也沒帶傘，一路從走廊上衝到校門口，菲佣自己撐了一把傘，又多帶了一把給她，她趕緊撐起傘，留意到他，連忙上前詢問。

「你沒帶傘？我們一起撐吧。」

「好啊，謝謝。」他個兒高，伸出手一把接過傘，兩人一起用。

「不客氣。」她說。

雨下得好大，一把傘只夠撐住讓兩人的臉和頭不被淋濕，其他部位包括制服和書包都被淋得濕答答，天際突然響起一道驚雷，她嚇得大叫。「啊！」

「不要怕。」

他伸出手攬住她的肩，想當保護她的羽翼，守候她到永遠。

菲佣自己撐傘躲雨緊跟在後頭，無法顧及他們。

他們加快腳步的走過十字路口，來到一處店家的屋檐下暫時休息。

看到她衣服都濕了，他關心地說：「再撐一會兒，很快就到家了，回家後趕快把濕衣服換下來，不然你會感冒。」

離家雖近，卻因為大雨滂沱，短短的路顯得很遙遠。

因為這場大雨，一把傘拉近了他們的距離，兩人雖然沈默着，但心中卻都很珍惜這親密的一刻。

像是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她家終於到了。

菲佣開門，進門前，她把雨傘留給他。「明天再還我吧，沒關係。」

「謝謝你。」他很感動。

「明天見。」她揮手跟他說再見。

轉眼間，木棉花開了，花兒是火焰般的橘色，美不勝收。

畢業典禮前夕，放學時間，安爵尊一如往常地站在校門口等待，但是心裏特別感到離情依依，因為今天是他最後一天上學，他學測考得不錯，如願推甄上了第三志願的國立大學。

天氣很熱，黃昏的太陽照耀着紅磚道，他任由陽光荼毒着他，汗流浹背也無所謂，他心裏只想着一件事，就是以後見不到她了。

木棉花掉滿地，今天是他最後一次陪她回家。

湛鷺潔走出校門口，發現今天菲佣沒來，接她放學的是她媽媽。

湛母是個漂亮的女人，身上穿着高貴大方的洋裝，簡單的綰起頭髮，一看到女兒就揚起笑容迎向前。

「媽！」

鷺潔有點驚訝，因為爸媽平常都很忙，常出國洽公，今天還是媽媽第一次來學校接她。

「女兒啊，今天我跟你爸剛從越南回來，我叫瑪利亞留在家裏煮飯，我來接你回家。」湛母貼心地幫女兒拿書包。「我們一家人好久沒一起吃晚餐了，走吧！」

安爵尊在後面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失望。

人家的媽媽都來了，他更沒有機會跟她好好道別了。

鷺潔遲疑地跟在母親後方離開，忍不住回頭看他，湛母敏感地察覺，回頭看向後面那個一八○公分高的大男生。

安爵尊連忙說：「伯母好，我叫安爵尊，是鷺潔的學長。」

湛母禮貌地點頭回應。「你好。」

鷺潔趁這個機會跑到他旁邊，跟他說道：「恭喜你考上很棒的大學。」

湛母看了他們一眼，很乾脆的讓女兒和學長一起走，她走在前面。

「謝謝，你也要多加油，好好念書。」安爵尊一笑，低頭看着身邊的她。

兩人沈默地走了一段路，他突然開口︰「今天是我最後一天在學校，明天畢業典禮過後，我就不會再來學校了。」他話中隱含了深深的失落和悵然。

她低頭不語，看着紅磚道上掉落的木棉花，忽地停下腳步，彎腰撿了一朵木棉花。

「學長，送你。」

「謝謝你，學妹。」

今天有湛母在，他們不可能再繞去便利商店混時間，他們默默走過斑馬線，默默走到她家門口。

她走進白色大宅，他跟她揮手道別，兩小無猜的歲月就此畫下休止符。

***********

記憶點滴在心頭，那最純真的歲月，在他們心中留下了不可抹滅的美好畫面，時光荏苒，現在他們都長大了。

在結帳櫃枱，兩人看着彼此。

「你真的想起我是誰了嗎？」他緊張地問。

「我知道啦，你現在變得成熟不少，我剛剛一時還想不起來呢，學長。」她笑。

「是嗎？你也變了不少，變得更漂亮了，我還是看到你的酒窩才認出你的。」

「看來我們真是有緣，畢業這麽久了，竟然還會遇見。」

「你什麽時候在這兒工作的？我平常很少逛街，今天難得來買禮物，想不到就遇見你，真是好運氣。」他拚命找話題，不想就這麽離去。

「我大學畢業後就在這裏了，這是我們家自己的店。」

他立刻會意。「對了，我知道你家自己有開公司，就是『伊曼達』嗎？」

「沒錯。」她淘氣的對他眨眼。

「你還住在那裏嗎？那一棟白色的大宅。」他笑着回憶。「那時候我每天都送你回家，在我心中，你像是住在白色大宅里的公主一樣。」

提起這個，她眼神一黯，好似有些感傷，但隨即又恢復了淡淡的笑容。

「不，我們家沒住那兒了，我們早搬家了。」

數年前，她家遭逢變故，父親投資失利，整間公司幾乎都要垮了，只好賣了房子還債，又四處借錢，幸好現在困境已經過去，目前公司就是穩定經營，小小地賺就好。

「你在哪兒工作呢？」

「這是我的名片。」他連忙把名片遞給她。

「長力海運企劃部，你是課長？」

她臉色微變，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目前正在追求她的言旭炫，正是長力海運的小開……

「是啊，我當完兵後就在這裏工作直到現在。」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逕自解釋。

「這可是間大公司，你能進去，真是不容易。」她誠懇地說。「你以前就很出色，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發展得很好。」

他不禁笑了。「你太誇張了，我沒你說的那麽好。」

此時客人突然多了起來，湛鷺潔得去招呼客人，他不好意思打擾她太久。

「你可以給我連絡電話嗎？我如果要找你的話……」

她點點頭，望着他的眼裏有着期待。「當然可以，名片上有我的手機號碼，你隨時可以找我。」

他鬆了一口氣，看來，她並沒有排斥和他再連絡。

「那我先走了，再見。」

不得已，他轉身離開。

她忙着招呼其他客人。

兩人的內心都是歡欣雀躍的。

他們不曾忘記過彼此，在那段純真歲月里，他們在對方心中佔據了十分重要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