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民國四十六年
六年一晃就過了,宋咒凡也已三十六歲了。
對一個建設中的國家而言,六年實在是很短暫,也無法有過人的發展。但對一個男人而言,宋咒凡已將他的事業推展至最高峰。
他是世界首富之一,也是當前的風雲人物,最年輕的商業巨子,最有價值的單身漢。
他的成就遠在他的父親卓非凡之上。
六年前的誓言,果真實現了。
車子停在美國加州市政府前。
“董事長!這邊請!”吳易恭敬有禮道。
“咔嚓!咔嚓!”一大堆鎂光燈閃爍不停,他躲避不及,只好陰鬱地面對。
從來不輕易露面的宋咒凡,今天,總算破例了。
台灣的金門發生炮戰,這雖不關美國人的事,不過,偏偏美國人愛管閑事的本性不改,台灣與中國之事,他們當然要參一腳了。
宋咒凡雖然不干涉政治,可是他的經濟實力卻不容漠視。所以,美國高階官員私下與他相約密談。
密談歸密談,記者還是有本事“挖”,所以,今天的約談,就此曝光。
記者“絕對”會把握這次機會,好好地訪問。
“請問宋董事長,聽說你以兩億元買下梵谷名畫‘向日葵’,請問是否真有此事?”記者繼續追問。“為何宋總裁特別喜愛向日葵?”
畢竟在這個年代,會拿錢買畫的中國人,實在太少了。宋咒凡的行為令美國人大開眼界。(註:梵谷的名畫至民國八十四年止,已有台幣二十億的行情。”
“敢問宋總裁,有沒有要好的紅粉知己?”話語一出,宋咒凡已變臉,立刻往反方向走。
“你已成為當今女性心目中的夢中情人,她們盼望知道宋總裁喜愛何種類型的女子?您可否告知?”記者一直緊跟在後。
“日本最有威望的清瀧家族之女清瀧玉羽,她遴選新郎官,她坦承你是最佳人選,請問你有何感想?”
“外界謠傳宋董事長喜愛男人,是否屬實?”記者問不出所以然,只好使用激將法。“你到現在還未婚,是否真是同性戀?”
吳易快笑翻了,這種問題記者也敢問。宋咒凡如果是同性戀,那他的對象一定是我。因為,這些年,他跟我最好,最親密了。
記者你一句,我一句,咒凡猛地轉身,面對大家,他依然不發一語地盯住所有的記者。
他的威勢令所有的記者鴉雀無聲,每個人都被宋咒凡懾住了。
吳易立即打開車門,咒凡轉身入內,吳易急速把車開走。
留給記者一大堆的問號。
大家卯足勁追問他,宋咒凡依然無動於衷。
究竟,有誰能走入他的世界呢?
???
坐在車子裏,吳易咬住下唇,逼迫自己不要大笑出聲。他光看宋咒凡的臭臉就知道宋爺的鬱卒。現在,宋咒凡心裏一定很不是滋味,他可要明哲保身啊!
吳易忐忑不安地報告:“清瀧玉羽打了好多通電話給您,她也在報紙上公開對您的愛慕,並透過家族向宋爺您提親。唉!這家族真怪!據說還不能談戀愛呢!只能挑選幾個‘世界級’的男人,再親自探詢是否願意締成良緣。”
吳易看了宋咒凡一眼。“宋爺,您——”
“拒絕她!”宋咒凡連提都不太願意提。“我不是說過嗎?我不會結婚的。”
“那是六年前的說詞,難道,六年後……”吳易試探着。
“我說過,我是無情無義的男人,就是因為如此,我才能得到這‘王國’,我若結婚了,只怕——”咒凡不希望與卓非凡的下場相同。他也不希望再傷害人了。
是嗎?吳易心底狐疑着。這些年的相處,在他看來,宋咒凡其實是“口硬心軟”之人。
只是,還沒有人能觸及他深情的一面罷了。
應該是有個他愛的女人,否則當他凝視梵谷的“向日葵”時為何柔情似水?
宋咒凡喜愛“向日葵”,是人盡皆知的事。
“宋爺,難道你要伴向日葵過一輩子嗎?”吳易調侃道。“花會枯萎的。”
“但起碼,花不會背叛我,是不?”
宋咒凡喃喃自語,一提起“向日葵”,他整個人就精神百倍,不過,卻也有一股莫名的憎怨。
“我看,您跟向日葵結婚算了。”吳易小聲的反唇相稽。宋爺莫不成是愛花成痴?
“你說什麼?”咒凡眉毛一皺。
“沒什麼。”吳易急忙岔開話題。“宋爺,我不小心知道你捐了一筆龐大數目的錢給國民政府,現在問題大了!宋爺捐款之事,美國人也許還不知曉,但台灣政府一定會大肆渲染,把你說成是愛國華僑什麼的。”
宋咒凡只是盯着椅墊,不發一語。
吳易有時還真搞不懂宋咒凡呢!
他說自己討厭台灣,所以才到美國。可是,討厭台灣,卻拿錢回台灣?這不合理啊!
“現在,台灣政府準備頒獎給您,您準備回台灣嗎?”
宋咒凡臉上有着譏誚世俗的冷漠。
“宋爺,您也有六年沒回台灣了,難道不想回去看看天人商號經營得如何?憑良心說,我也滿想家的。”
宋咒凡還是不發一語,吳易隔着後照鏡斜睨咒凡一眼。“宋爺——”
“別說了!”咒凡揮揮頭。“就回台灣吧!”
“太棒了!我會儘快辦好證件。”他興奮得又吼又叫。“要見到可愛的台灣、可愛的家了。”
???
宋咒凡已回到台灣三天了。他住在獨棟的豪宅里。
吳易伴着他四處逛逛,順便巡視“天人商號”名下的企業。
咒凡望着台灣的街道,唉!似乎沒什麼大改變,他突然憶起過去的一切,他甩甩頭,試圖忘卻。
台北下着細雨。
吳易把車停好,他撐着大傘,護送宋咒凡走入“月夜星”酒店。
吳易又搞不懂宋爺了。
宋爺喜愛“月夜星”這個名字,舉凡名下的舞廳、酒廊、餐廳……通通叫“月夜星”!喔!還包括“月夜星”塑膠花工廠。
“月夜星?”真奇怪的名字。
走進長廊,咒凡陡然停下腳步,他偏頭一瞧,角落有一個小小的麵線攤。
他一定是瘋了,否則就是眼睛有毛病!
他竟看到小時候的夜欣出現在他面前。
只是,這小女孩身着小學制服,留着兩條可愛的小辮子。她正在賣麵線。
她與夜欣長得一模一樣!
他好像回到過去的時光,那時,夜欣穿着日本和服,笑嘻嘻地賣麵線——記憶如影像般掃過,他情不自禁地走向前去。
“一碗麵線。”他輕聲道。
“馬上來。”小女孩利落地盛碗麵線放在他面前。
咒凡瞧見那個小女孩,不覺眼眶濡濕。
“叔叔,太辣了嗎?”小女孩瞪大雙眼,天真地問道。
“不會。”他含笑道。“這麵線很好吃。”他繼而轉移話題。“你一個人在賣嗎?”
“還有我媽媽?”她撒謊道。
“那你媽媽呢?”
“她——”小女孩道:“她在另一頭賣,我在這一邊賣。”
他彷彿聽到夜欣的話:阿爸說要賺更多的錢,從今天起,他到另一頭賣,這裏就由我來顧……
他心頭一緊。“你——都賣到幾點?”
“最晚八點。”她心虛道。
咒凡忽地憐惜起這小孩來了。“這樣的雨天,你一個人看麵線攤,一定很辛苦。”
“還好。”小女孩甜甜一笑,實際上,她腳上的草鞋已濕漉漉了。
“吳易,看她有多少麵線,全部買下,送給員工吃。”
吳易訝異地張大嘴巴。“這似乎——”太奇怪了!他總算大開眼界,宋爺也有同情心呢!“好,我立刻辦!”
咒凡拿出一張大鈔。“不用找了!”他看着小女孩的O型嘴,頷首微笑。
“叔叔!要再來喔!”小女孩叫道。
咒凡嘴角上揚,這一刻,他彷彿見到夜欣——是夜欣在叫他:“大哥哥!要再來喔!”
他抬首無言地吶喊:“夜欣!”
夜欣!
???
令吳易震驚的另一件事又發生了。
一個月來,宋爺不論颳風下雨,每日都到麵線攤去報到,而且,他還與小女孩談笑風生呢!
董事長居然會“笑”?他終於看到了!令宋爺開心的人,竟是一個小他三十多歲的小女孩?
他簡直無法置信。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吳易不可思議地想,一定有一個非比尋常但又耐人尋味的原因,對了——
一定有一個女人,一個曾在宋爺內心深處停留過的女人,抑或,這女人仍一直停留在宋董的心裏?
唉……吳易的嘆氣聲變成“啊——”的尖叫聲,他來不及踩煞車,已迎面撞上一個推攤子的女人。
“完了!這下完了——”吳易緊張道。
“怎麼那麼不小心?快下車瞧瞧。”宋咒凡冷漠道。
“是。”吳易連忙衝下車,抱住那女子。“小姐!你要不要緊?”顯然地,那位女子已昏倒。
她的臉朝向車子,渾然沒有知覺。但是,那張臉——令咒凡的心臟抽痛了一下。隔着車窗,他注視着——天哪!是夜欣?還是他的錯覺?
他踉蹌打開車門,跳下車,粗聲道:“不準碰她。”他蹲下身,抱住夜欣,簡單交代。“快回家,趕快請醫生。”
吳易對宋爺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感到莫名奇妙,但他立即發動引擎,揚塵而去。
???
咒凡緊緊抱着夜欣。他自己也許沒發覺,但吳易隔着後視鏡,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宋爺手臂的肌肉好用力,而他的眼神……不會吧!竟是柔情蜜意!
到了豪邸,咒凡親自抱這名女郎下車,一些僕人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這還不打緊,更要命的是,咒凡還抱着這名陌生女子到他的大寢室呢!
“快叫醫生。”咒凡厲聲道。
“醫生已在途中了。”吳易恭敬地回答。
“嗯!”咒凡似乎還是極為不安。“吳易,拿溫水和毛巾,快點!”夜欣手臂及臉頰有些泥土,他好心疼。
等吳易備好一切后,咒凡溫柔地為她擦拭臉頰、雙手、雙腳……此時,咒凡的目光只有夜欣一人,他根本忘了吳易的存在。他對夜欣親密的舉動,令吳易大開眼界。吳易有些尷尬,他不知是要退場還是留在原地,幸好醫生到了,可以暫且免去他的困窘。醫生迅速檢查她全身一遍,隨即對宋爺報告:“她沒什麼大礙,也沒有外傷,只是,她本身體弱,有嚴重的貧血,必須要好好調養才行。”
“貧血?身子很虛?”咒凡面色發白,怎會這樣?卓可為一定是虐待她了?看她瘦得不成人樣啊!
送走了醫生,咒凡命令下人去買上好的中藥補品燉補。
他也沒說要為誰進補,不過,大家都心照不宣,宋爺一定是為了那陌生女子。
一直到深夜,夜欣還是沒有轉醒,而咒凡,則一直盯着沉睡中的夜欣。
老天!你怎會又回到我懷中呢?
六年來,你不知去向,我想你想得要死,也恨你恨得要死,而現在,你居然活生生躺在我的床上?
咒凡五味雜陳,他的心不斷被愛恨糾葛着。他雙拳一縮一放。
夜欣頭昏腦脹,她好想爬起來,可是,床好舒服,她這輩子,從未睡過這麼好的床。
不行!要趕快醒來!
你要賣麵線!你要賺錢!女兒在家等着你啊!快點!快點醒過來——
她倏地睜大眼,一雙熾熱的眼射入她的眸子。
四目交接的一剎間,夜欣迷失了。
會嗎?會是他嗎?
她夜夜狂念的情人,她夜夜吶喊的“大哥哥”,此刻,竟站在她面前,她像只驚弓之鳥般縮進厚被子裏,她懷疑這只是幻覺。
咒凡拉開被單,輕撫她的面頰。“夜欣,你還是那麼美——”他控制不住地讚美道。
她的淚珠大滴大滴的滑落。“咒——凡!”她全身無力,跌進他的懷中。
咒凡立刻緊擁住她,兩人軀體相觸的瞬間,所有的恨意頓時如沉睡的猛獅蘇醒,他怒道:“你怎會如此落魄?卓可為不要你了嗎?喔!我忘了,卓家早已一無所有?你當初真是選錯人了。”
夜欣愕然地張大雙眼,咒凡的諷刺太令她心碎了。
這些年,她受的痛苦還不夠多嗎?未婚生子已受了多少人的嘲笑,多少颳風下雨,日晒雨淋的日子,她辛勤地工作,全是為了女兒。多少夜裏,多少等待,就為了與咒凡相聚的一天啊!
她收拾起破碎的心情,也明白咒凡被蒙在鼓裏多年,夜欣也不願再次斥責他,畢竟,罪魁禍首是宋鵑,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澄清。
“我愛你,我一直好愛你,大哥哥!我怎麼可能棄你而去?”她吸吸鼻子,娓娓道出當年宋鵑的計謀,但並不包括咒凡有女兒之事,她現在並不想讓咒凡知道。“我不肯離開你,只是,當我看到那些大男人時——”她淚潸潸,再也道不下去。
“夜欣!你知道奶奶已經過世了嗎?”咒凡嗤之以鼻。“你真厲害啊!竟把奶奶搬出來,反正死無對證是不?”咒凡續道:“因為,宋鵑是我的親奶奶,天底下,哪有奶奶不愛孫子的?天底下又有哪個奶奶會親手毀了自己孫子的婚姻?”
宋鵑就會,夜欣對自己說。她跌回床上,心痛如絞的把指四嵌入手掌內。“你相信老奶奶的話,卻不肯相信我?”她盯着雪白的被單,哽咽道。
咒凡旋過身,背對着她。
兩人僵持許久,許久……
牆上的壁鍾突然響了,夜欣倏地驚醒。她抬首看鐘,喔,半夜十二點了。
她居然昏睡這麼久。她怎能倒下呢?
女兒!她絕不能讓女兒一個人在家。
她跌跌撞撞地下床,一陣昏眩,差點跌倒,咒凡聽見聲音,急忙回首,並抱住正要向後仰的夜欣。“你幹麼?你還需要休養——”他話中有止不住的關心。
“放開我!我要回家!”她想掙脫他的手。“我要回家——”她的聲音越來越弱。
“不行!”咒凡疼惜的心情完全表露無遺。“不準走!你需要休息,先住在這裏——”
“你不是不相信我的話嗎?你不是認為我背叛你嗎?我們——沒什麼好說的。”她心中一直挂念着女兒。“我要回家。”
“你——”咒凡心一橫。“你!算你狠!回家就回家,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他推開夜欣,勃然大怒。“你就是喜歡卓可為甚於我,是不是?”他像小孩般賭氣亂說。
“你太無理取鬧了,我剛說了我沒有與卓可為在一起啊!我又不愛他。”她推開咒凡,轉過身,傷心道。“你還是懷疑我?算了!我要回家!”畢竟,她不能棄女兒於不顧。
“夜欣!”咒凡忽地喚住她。“我——”
夜欣的手輕輕轉動門把,倏地,她眼前一黑,又倒在咒凡懷中。
“夜欣!夜欣!”
???
“來!喝豬肝湯!”咒凡為夜欣遞上一碗湯。“你身體很虛弱,要多吃營養的食物。”夜欣躺在床上,咒凡一口接一口地喂她。
夜欣若有所思地盯着咒凡。
豬肝湯?
她的女兒連豬肝都沒吃過呢!
“咒凡——”她笑吟吟道:“你的生活,似乎過得很好?”
咒凡放下湯匙,怨恨地斜睨夜欣,嘲諷道:“沒錯!我的生活奢華得不得了,我發了!你現在是不是後悔選錯男人了?”
“夠了!”夜欣用力揮開咒凡手上的豬肝湯,一時之間,碗及湯通通灑落在地上。“我不會忍受你的冷潮熱諷及施捨!”夜欣掙扎地起身下床,不斷在心底對他說:“我的苦,我的尊嚴,我們的女兒,你可曾在乎過?”
“你應該學習信任,以及不要如此憤世嫉俗!”她尖聲駁斥。“我想我沒必要留在這兒了,宋先生!”她冷漠稱呼咒凡。“我的身體好多了,我要走了,等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你——夜欣!”
“別叫我夜欣,叫我岳小姐。”岳夜欣微笑。“我雖窮,但還有志氣呢!”
他很後悔,想對她道歉,但始終說不出口。
她垂首看着地面。“剩下的菜及水果,我可以帶回家嗎?”她想拿回家給女兒吃。
咒凡抿着唇。“當然可以。”
“謝謝。”
他默默地看着夜欣打包着菜肴,然後,看着她離去……他覺得自己的生活仿若又陷入寒冬。
???
夜欣回到家已是清晨了。
咒凡還叫吳易開車送她回家。
她急忙打開木門叫喚:“欣欣!”她點燃油燈,看着床上沉沉入睡的女兒,才放下心中的石頭。
夜欣坐在床前,愛憐地注視着女兒,喃喃道:“對不起,媽回來晚了!不過,媽帶了好大好大的蘋果給你吃呢!”說著,淚水滑下她的面頰,她不禁痛哭失聲。
欣欣聽到母親的哭聲,聰明地裝睡。雖然,她不懂媽媽為何總是在夜裏哭泣。
她比同齡的小孩早熟多了,她認為媽媽一定是因為沒錢才會哭。因此,她從小就知道錢的重要性。
媽媽早出晚歸賣麵線,而她,則背着媽媽在放學后賣麵線。她和隔壁的歐巴桑合作,歐巴桑煮麵線,她賣麵線,從黃昏開始到晚上八點,她不敢賣得太晚,因為她知道媽媽九點會回家。
她做這事很久了,夜欣壓根兒不知道。而夜欣卻明白,藏在木床下筒子裏的硬幣,已越來越多了。
夜欣燒柴做飯,順便叫女兒起床,準備上學。當欣欣看見大紅蘋果在她的床上時,不覺瞪大眼睛。
“媽——這……”
“給你的!還有——雞腿、豬肝……”
“喔——”欣欣拚命搖頭。“是誰……給的?這好貴,媽媽一定買不起的。”她相信有金錢概念。
“媽媽當然買不起,不過——”她想起了咒凡,心中不覺泛着愛的漣漪。“是爸爸買給你吃的。”她蹲下身子。“爸爸回來了!”
“真的?”欣欣展露笑顏,笑得合不攏嘴。“爸爸呢?”她四處張望。
夜欣愣了一會兒,艱澀道:“爸爸……還有事情,所以——”她實在難以啟齒。“但是,爸爸一定會很快回來的。”
欣欣的小嘴努得好高。“媽媽,你要告訴爸爸,欣欣好想他喔!”
“我知道。”她摟摟欣欣。“快吃早餐,爸爸為你買的呢!”
望着欣欣狼吞虎咽的樣子,夜欣對自己說:咒凡!如果你知道你有個女兒,你會如何?
她既害怕又期待。
???
咒凡逼自己不要去找夜欣。可是,才三天,他已對吳易發過無數次火,他亂摔東西,魂不守舍,整天不停地來回踱步。
他的怪異行為,吳易都看在眼底。顯然,號稱“冷酷無情”的宋爺已成歷史了。在他看來,現在的宋咒凡,與凡夫俗子沒有什麼兩樣,會失意也會痛苦。
這樣的失常行為,難道全是為了那個賣麵線的女郎?
吳易心底疑惑不已——麵線?一個女人與女孩?這之間有任何關聯嗎?
黃昏時,宋咒凡再也受不了,他決定到外面走一走。
結果,他哪兒也不去,就只是到麵線攤去找那個小女孩。
欣欣一見到叔叔,就心生歡喜,咒凡一見到她,所有的憂愁也暫時遠離。
“叔叔!叔叔!”欣欣一直喊他。
他吃着熱騰騰的麵線,與小女孩一搭一唱地聊天。
“你在學寫字嗎?”咒凡問。他看到小女孩的寫字簿。
“是的。”欣欣在練習簿上,端正地寫着。“老師叫我們寫時,我不會,媽媽就幫我想喔!”欣欣眉飛色舞。“我念給叔叔聽,好不好?”
“好啊!”
欣欣用她稚氣的嗓音,緩緩念道:
“水會幹涸,
地會崩裂,
思念你的情猶長存!”
咒凡胸口抽搐,這首詩,這首詩……他——不禁雙眼濡濕。他別過眼,不想讓人看到他落淚。
吳易卻瞧見了,宋爺居然哭了?
唉!回台灣,每件事都變了!
“叔叔!媽媽說這是我爸爸寫的喔!”欣欣天真無邪地說道。“我爸爸一定很棒!”
咒凡一陣心酸,倏地欠身,向小女孩道別,急急走向車子,他決定要拋卻自尊、仇恨……他要去找夜欣!
???
看着夜欣獨自推着手拉車,在夕陽下,她瘦小的身軀,顯得好無助、好可憐。
吳易的車子在夜欣身旁停下,咒凡搖下車窗,厲聲命令:“上車!”他直視前方,不看夜欣一眼。
看到他,夜欣心喜若狂,不過,她決定挫挫咒凡的銳氣,她把頭抬得高高的,高傲道:“我還要賣麵線!”
“不必賣了。”
“不行!我要賺錢!”
“你——”
“吳易!下車!”
吳易乖乖地下車,咒凡換到前面駕駛座,他對夜欣道:“你先上來坐一下,一下就好!”
夜欣遲疑了一會兒,但她還是上車了。一關上車門,咒凡立刻隔着窗戶對吳易喊:“小吳!今天,你負責賣麵線!”他說完,不管吳易咋舌的面容及夜欣的抗議,已把車子開得好遠好遠。
“你——”夜欣杏眼圓睜,又想表示抗議。
“別生氣!”咒凡搶先開口道。“反正,有人會幫你賺錢。”他心底真怕她會不高興呢!
出乎意料地,夜欣甜甜一笑。“你真的來找我了!”
咒凡措手不及,兩頰微紅,老天!無形之中,自己好像被夜欣耍了!莫非她真是他的剋星?
他帶夜欣回豪邸,又叫了不少西式的小蛋糕、甜點,以及一瓶香檳。令僕人百思不解的是,咒凡叫他們在他的寢居間的小茶几擺上這些小食品,而不是放在餐桌上。
之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宋爺與那名陌生女子“關”上門,而且,還囑咐不準任何人打擾他們。
這真是天下奇聞!僕人們不斷竊竊私語。
“吃塊蛋糕!你一定餓了?”咒凡切一小塊奶油蛋糕,放在盤子中。
“這是什麼?”望着上面白色的一層軟軟的東西,夜欣覺得它們好像雪花。
“奶油!很好吃的,入口即溶呢!”咒凡挖一瓢送入夜欣口中。
夜欣含在嘴裏,她驚喜的表情令咒凡感到好溫馨。“好吃極了!”她俏皮地用手指尖沾上奶油,往咒凡臉上一抹,她粲然笑着。“真好玩!”
咒凡佯裝慍怒。“你在整我!”
“你會讓我整嗎?”
說完,咒凡已把整個蛋糕往她的臉上一帖,夜欣的臉全是黏黏的奶油,咒凡見到自己的“傑作”,他哈哈大笑。
夜欣也是不可抑制地大笑,她指着香檳。“這是什麼?怎麼開?”
“這是香檳,先用力搖一搖,像這樣——”
“像這樣嗎?”夜欣搶過咒凡手中的香檳,她用力搖晃,搖晃……半晌間,香檳就這樣噴洒出來,咒凡全身都濕透了。
清脆的笑聲回蕩在房間內。“香檳沒了!”她吸一吸鼻子,顯然已經愛上那種香濃的味道。
咒凡攤攤手。“香檳全在我身上了。”
“有了!”夜欣咧嘴大笑,有股嬌憨的意味,她面紅耳赤,但又柔態萬千,她主動舉起咒凡的手,輕輕的吸吮,她促狹道。“這味道好奇怪,香檳加上你的體味——”
咒凡整個人僵直站在原地,夜欣抬起頭,含情脈脈地注視他。“咒凡!大哥哥——”她羞郝極了。
她真是美!美得無人能比,她激起了他潛在的情慾,頃刻間,他的雙唇已自動貼緊夜欣,他發瘋地府下身,蠻橫地撕開她的襯衫,吸吮她雪白的玉胸……她緊緊迎向他……
他帶領她一起到六年前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