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京城國師府,當朝國師肖毓慶剛剛下了朝回府,人還沒坐定,已經有下人遞上拜帖,肖毓慶看了一眼,吃驚道:「拜帖何時送來的?」
「回老爺,半個時辰前。」下人畢恭畢敬的回答:「寧南王如今還在偏廳坐着喝茶呢。」
「還不快請!」肖毓慶連忙起身,想了想,揮手道:「不必了,我過去偏廳。」
「老爺,寧南王還帶了個人過來。」下人跟在他身後又加了一句。
「哦?」肖毓慶微微一愣,「什麼人?」
「鳳涼城城主,葉鳳涼。」
腳步頓住,肖毓慶皺了皺眉。葉鳳涼的大名,天下無人不識,可是此人和官府向來無甚牽扯,而國師府更是從來不插手江湖中事,趙明秀何以帶這個人來見他?思量來思量去,莫非是望潮又在外頭惹是生非了?
「老三最近沒惹事吧?」
「回老爺,三少爺這段日子並未涉足江湖。」
點了點頭,稍微安心了一點,肖毓慶朝着偏廳去了。
檀香熏繞的廳堂之上,尊貴的寧南王趙明秀端着茶杯,有一口沒一口輕啜着,眉角輕挑,看向坐在他身旁的男子。那人一襲紫袍,長發如瀉,眉眼含春,臉上是慣常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遊走間看到趙明秀望着他,便笑:「趙兄看我今日打扮可還得體?」
趙明秀無語,這人穿得比他這王爺還精貴,怕是連靴子都挑了最上乘的絲緞裁製而成,鑲珠嵌玉的也不怕走路拐了腳。
「葉兄的品味……向來是華麗至極的,何不幹脆在衣服上綉上『老子有錢』四個字算了?」
「呵呵,趙兄謬讚了。」原來世上真有人不知「厚臉皮」三字怎生寫,葉鳳涼笑得優雅而得意:「想到即將見到故人,在下心情激動,難免要精心打扮一番,想必趙兄也是可以理解的。」
又來了又來了……趙明秀一陣頭皮發涼。明明是恨得咬牙切齒的,偏偏要裝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思念狀──肖桓啊肖桓,招惹上這個和你等級相仿的千年老妖怪,是你的造化?
隨着腳步聲漸漸臨近,趙明秀輕咳了一聲,葉鳳涼也收起了滿臉不正經的表情,正襟危坐,唇邊滑過一絲淺笑。
「明秀,何時回京城的?」人未到,聲先至,肖毓慶朗笑着走進偏廳,「許久不見了。」
「自該是回來便立即拜望恩師的。」趙明秀起身施禮,被肖毓慶連忙扶起,目光落在一旁的葉鳳涼身上,肖毓慶笑道:「什麼風將鳳涼城城主也吹來了?真是蓬篳生輝。」
葉鳳涼輕笑道:「國師折煞在下了,葉某久聞大人之名,仰慕得很,一直無緣得見,此次多虧結識了王爺,終於一償夙願。」一面說,一面衝著趙明秀使眼色。
趙明秀收到他的眼色,也只得將早已想好的台詞搬出來:「葉兄願以鳳涼城之力,助恩師安邦定國,共侍吾主,特意請明秀前來引薦的。」
肖毓慶一聽這話,驚得眼皮亂跳:「葉、葉城主要入朝效力?」憑葉鳳涼的才學武功謀略,肯為朝廷效力自然求之不得……可是他也知道,像葉鳳涼這樣的人這樣的脾性,肯為天下蒼生着想,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不去禍害人間、興風作浪,他就阿彌陀佛了,哪敢妄想此人來匡扶社稷?
「非也,非也。」葉鳳涼搖首淺笑,「在下對入朝沒興趣,只想留在國師府,為國師略盡薄力。」
肖毓慶懷疑地看着他,他不信自己的個人魅力會大到讓葉鳳涼心甘情願為他效力的地步──莫非國師府內藏着什麼讓葉鳳涼感興趣的東西?
里裡外外把自己府中的寶物回想了一遍……難道是聖上親賜的藍田暖玉?還是老三的武功秘籍?啊!久聞葉鳳涼喜歡美人,紅顏己滿天飛,難不成看上了老大新納的江南名妓素鳴?
「唉,國師用這種眼光瞧着在下,讓葉某不得不好好反省一番了。」眼見國師瞧着自己的眼神越來越怪異,葉鳳涼長長嘆了一口氣,面現哀怨,「其實,在下真的是很有誠意的……」
是嗎?懷疑的眼神依然在葉鳳涼周身逡巡。
「如果國師不相信在下,葉某可以先為國師效點小勞,可否先讓在下見見傳聞中的那位肖府少爺……」
吶,終於忍不住了吧!實話招了吧,你是肖想老三的武功秘籍,還是老大的閣中美人?
「哪位?」
「就是大人的二公子,肖桓。」
「哐當」一聲,國師大人的下巴終於掉到了地上。
「葉,葉城主想見……桓兒?」肖毓慶一邊結結巴巴的問,一邊拿疑惑的眼神看着趙明秀。
趙明秀忙低頭喝茶,當沒看到那道視線。葉鳳涼啊葉鳳涼,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那肖桓,人家是有名的「廢物」一隻,肖府最不願為外人揚的「家醜」!你不借口仰慕尚府大公子的學識,三公子的武功,偏偏祭出這個「二公子」做什麼?你這不是欲蓋彌彰?
「在下聽聞二公子自幼行動不便,葉某不才,略通醫術,或許可以替二公子看看?」
葉鳳涼說謊不打草稿,信手拈來,難得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直把趙明秀聽得心驚膽跳。
「這……」肖毓慶措手不及,支支吾吾了半天,「實不相瞞,小兒這病,不知請多少名醫來看過了,都說無可救藥……葉城主的美意,恐怕只能代小兒心領了。」
「話不能這麼說,在下正是要拿出誠意來給國師看啊!再說,能不能治好,試試看總歸沒壞處,國師又何必一口氣回絕?難道葉鳳涼是個空口說大話之人么?」
「老夫是怕白白浪費了葉城主的時間……」
「在下既然敢毛遂自薦,自然有幾分本事在身。國師啊國師,說來說去,還是不肯相信在下吧?連讓在下表現誠意的機會也不肯給,是吧?」
肖毓慶終於完敗,罷了罷了,寧得罪小人,莫得罪葉鳳涼,他執意要看,就讓他去看吧。只是明秀啊明秀,老夫素來待你不薄,枉被你尊稱為「恩師」,就是被你往死里摁住欺壓的老師嗎?居然惹了這麼大一隻麻煩過來!
再次裝作低頭喝茶,避開那道怨念無比的目光,趙明秀蓋上茶碗,瀟洒的起身告辭。
開玩笑,他只答應把葉鳳涼引薦給尚毓慶,剩下的事情他絕不插手了!雖然他很想,非常想留下來親眼看看肖桓出現在葉鳳涼麵前的場景,可是……見好就收吧。
恩師可以縱容他,不代表那個男人不會記仇。
趙明秀一走,葉鳳涼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喝茶,等着肖毓慶的回答。心下滑過一聲長嘆,肖毓慶萬般無奈地開口:「葉城主稍等,待我吩咐下人將小兒帶上。」
「咦?令公子行動不便,還是我親自去他房間見他吧?」
「這個,不敢勞葉城主大駕。」
「應該的應該的。」葉鳳涼微笑着站起身,優雅地揮了揮衣角,做了個「請」的手勢。
事已至此,肖毓慶即使萬分頭痛,也只好在前面引路。
從偏廳繞到後院,轉過迴廊,終於在一間獨門別戶的房間前停下了。
「就是這裏了,葉城主請。」
「多謝。」葉鳳涼也不客氣,抬手就推開了門。
屋子裏異常簡樸,一桌、一椅、一床、一鼎香爐、一個背影。
「桓兒。」肖毓慶開口喚道,「有客人來訪。」
那人慢慢轉過頭,沒什麼表情的臉,無喜無憂無嗔無欲的雙眸中,映着一個逆光的身影。
葉鳳涼向他微笑:「肖公子,在下葉鳳涼。」
那張要死不活,表情匱乏的臉上扯出一個客套的笑:「久仰久仰。」
「肖公子出世之人,也曾聽聞過葉某的名字?」
「久仰久仰。」
葉鳳涼麵色一寒,幾乎發作,終於忍下去。「肖公子只會說這四個字?」
「久仰大名。」
一見氣氛不對,肖毓慶忙出來打圓場:「桓兒久不曾與外人接觸,葉城主還望海涵,切莫生氣。」
葉鳳涼平心靜氣:「我沒生氣。」還真是久不曾與外人接觸啊……那之前在他鳳涼城療傷養病,混吃混喝,把他騙得團團轉的又是誰!
久仰……久仰個大頭鬼!面癱一樣的表情,只怕心底已經笑翻了吧?
兩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拉過他的手,不顧他驚愕的神色,葉鳳涼搭住他的脈搏,雙目微閉,眉頭緊鎖。
良久,葉鳳涼放開了肖桓的手,轉身面對肖毓慶。
「果然是棘手的病症。」一臉嚴肅,只差沒搓手來個扼腕長嘆以加強語氣了,「看來葉某不得不暫時留下來,好好研究一下肖公子的病狀了。」
肖毓慶額上滑過一滴冷汗:「這……葉城主事務繁忙,還是不必……」
「哪裏,肖大人要明白在下的一片誠心啊!」葉鳳涼說得真摯無比,又開始搬出他那個「誠心大咒」來了。
一直沉默着任他擺弄來擺弄去的肖桓終於開口了:「原來葉城主是特意來替在下醫病的嗎?」
肖毓慶愣了一下,這才想起還未告訴他葉鳳涼來此的目的:「啊,桓兒,葉城主他是……」
肖桓打斷了他的話,逕自朝向葉鳳涼:「想必葉城主也看出來了,在下這是個不治之症吧?」
葉鳳涼優雅一笑:「對別人來說可能是不治之症,對葉鳳涼來說,肖公子的病還是有一線希望的。」
「哦?連當朝太醫都無能為力,葉公子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哪裏,說起真人不露相幾個宇,在下自認擔當不起啊。」
空氣中瀰漫著不易察覺的火藥味,尚毓慶也聽出一絲氣氛不對來了,疑惑地瞧瞧兩人,卻見一個面含淺笑,一個清冷淡漠,看不出更多端倪。
這個葉鳳涼……究竟是懷着何種目的而來?他是否又已經瞧出來,桓兒根本就沒有病呢?
無論如何,當下也只能以退為進,讓葉鳳涼留下來,且看他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葯,至於桓兒……肖毓慶放心一笑,就算葉鳳涼再狡猾,算計得了天下人,也未必是桓兒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