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夏小川沒有搬出去,那晚上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摔了一切可以被摔壞的東西,抽光了手頭所有的煙,把收拾了一半的衣物又從箱子裏揀了出來,重新放回了原處。

譚鑒洗完澡就回房間睡覺了,第二天一早他從床上爬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出房間,驚異的發現夏小川居然做了早餐。

煎雞蛋加麵包——夏小川不會用微波爐,所以麵包是冷的,還好譚鑒沒有把麵包放冰箱的習慣,否則他就只能吃冰凍麵包了。

擺在盤子裏的煎雞蛋看起來形狀很詭異——如果它們還能稱之為雞蛋的話——脫離了作為煎雞蛋正常的圓形,被碎屍萬段也就罷了,黑乎乎的實在讓人懷疑吃下去后這輩子還有沒有膽子再吃煎雞蛋。

夏小川繃著張臉坐在譚鑒對面:“我第一次做,慢慢會進步的。我答應你以後再不帶亂七八糟的人回來了,好好去上課,家務也會分擔著做……我會學的!你不要老把我當廢物!”

譚鑒笑了笑,坐下來,叉了塊煎雞蛋放進嘴裏。

夏小川緊張的看着他。

譚鑒面不改色的把盤子裏的煎雞蛋全部吃光了,夏小川嘴巴張得巨圓。

“下次記得不要往煎雞蛋里加雞精和醋。”譚鑒淡淡的說,“還有,少放點鹽。”

夏小川低下頭,叉了一塊放進自己嘴裏,下一秒,他的臉扭成一團。

他抬頭看看譚鑒,他覺得譚鑒如果生在30年代,絕對是個寧死不屈的無產階級革命者——能把他煎的雞蛋全部吃下去,中間都不帶喝水,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需要多麼偉大的勇氣和忍耐力啊!

起碼他自己是死活下不了第二口的。

“譚鑒,”夏小川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抖,“你真的,決定要找女朋友?”

“如果有合適的。”譚鑒淡淡的說。

夏小川再次沉默了,無意識的把自己面前的麵包戳得稀爛,“叮——”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面前,他抬眼看看,是串亮晶晶的鑰匙。

夏小川呆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被火燒着了尾巴的貓,“呼”的跳了起來。

“我不搬出去!譚鑒,我說了不帶人回來了,你……”

“你不搬就不搬,叫什麼啊?”譚鑒頭痛,“我只是把鑰匙交給你,本來就是你的,你自己收好。”

夏小川訥訥的閉嘴,把那串鑰匙放進了口袋。

“晚上我不回來吃飯,叫外賣的電話給你,你自己解決吧。”譚鑒拿出筆,刷刷刷寫下了好幾個號碼,“你隨便挑一家叫。”

“你要去約會?”

譚鑒嘆氣:“我要監考。”

***

譚鑒教的是基礎英語,和他一起監考的是另一位女老師,教聽力的,喜歡穿黑色的長裙,頭髮盤在腦後,自我感覺很有氣質。

學校打她主意的男老師也不少,可她一直宣稱自己的男朋友在美國讀博,每天昂着頭踩着高跟鞋,目不斜視的來來去去,久而久之就得了個冰山美人的綽號。

她姓薛,所以大家就私底下管她叫薛冰山,譚鑒總覺得聽起來像薛丁山,於是想起樊梨花——鑼鼓震天,樊梨花挂帥請纓,那漂亮的刀馬旦一個亮相,嘴角微微上揚,輕輕的唱:“休要提起寒江嶺,提起當年意難平,獻關立功結秦晉,三請梨花進唐營……”

譚鑒吹長了一聲口哨,樊梨花波光流轉間望向他,一個漂亮的回身,媚眼如絲。

“奴才招親犯將令,軍無私,我的法無情……”

“譚老師,該髮捲子了。”冰山美人見譚鑒杵在講台上發愣,只好開口提醒他,譚鑒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笑笑,開始拆牛皮紙袋。

薛冰山端端正正的坐在講台上,譚鑒便揀了教室後面的位子坐下,有些無聊的看着他前排的男生從抽屜里拖出小抄埋頭猛抄。譚鑒想他大學時好像也是這麼過的吧?考試就靠打小抄,不過他的小抄很漂亮,密密麻麻的又整齊又清楚,重點處還換了紅色的圓珠筆標出來,他們寢室的兄弟看着羨慕,紛紛要去複印,他便乾脆拿了來做生意,每次考試前都能搓到一頓。

有人便指着他鼻子笑罵:“我辛辛苦苦抄了給你,你就恁地大方拿去做人情?”

譚鑒嬉皮笑臉:“頂多我下次把好吃的都打包給你。”

那隻手扯住他的耳朵:“沒良心!你說我為什麼每次要幫你打小抄?你知道吧?知道吧?”

“哎喲——你這麼野蠻,我就是知道了也要當作不知道地……”

鈴音響起,譚鑒恍然間抬頭,考完了?

收了卷子,滿教室的“嗡嗡”聲,大多數學生都是作鳥獸散,除卻幾個估計自己是考不過的在圍着他要求給個及格——譚鑒便笑,拍拍手說:“考都考完了,回去好好休息吧——題目又不難。”

只這一句話,大家便心知肚明,嘻嘻笑道:“老師,請你吃宵夜喔!”

“今天就免了,下次吧。”譚鑒收拾好東西,見薛冰山還坐着沒動,就走過去問她,“你不走?”

薛冰山懶懶一笑:“我在考慮要不要找人送。”

這話從薛冰山嘴裏說出來真是令人驚訝,想晚上送她回家的男士多的去了,只是排不上隊——譚鑒裝聾作啞的說:“那我先走了,呵呵,晚上小心點啊。”

身子剛剛轉過,聽到後面一聲輕笑:“白痴……不信你真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譚鑒,真不知道?

薛丁山撫着棺材哀哀的哭,梨花啊,只是我晚來一步,只是我當初不知道……

“呼”的一聲窗外風聲乍起,吹得窗帘嘩啦啦的響,譚鑒淡淡一笑,像是沒聽到薛冰山的話一般,走出了教室。

從教學樓出來后,譚鑒順着林蔭道走,事物都在搖晃,有喝醉酒一般輕飄飄的感覺——腦子裏被下了咒,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問,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譚鑒紅着眼吼:“老子他媽什麼都不知道!”

那是七年前的他。喝得爛醉如泥,爬到教學樓天台上聲嘶力竭的喊:“我不知道——老子什麼都不知道!”

“砰”的一聲噩夢驚醒,於是他什麼都知道了。

“譚鑒!”

他拎着公文包疾步如飛。

“譚鑒——操!你趕着投胎啊!”有人從背後一把扯住他,“叫你半天都不應!”

譚鑒木然的回頭,看到陳曄站在他身後——怎麼會遇上他?

“我跑你以前的學校問了你們分校的地址,怎麼選這麼個破地方啊!找了好久才找到,又不知道你在哪間辦公室,只好在這裏守株待兔。”陳曄滿臉的不耐煩,“快把你新號給我,省得每次找你都這麼費勁!”

譚鑒半天問了一句:“你找我幹什麼?”

“我不是說了嘛……”陳曄咧嘴一笑,白牙亮晃晃的,月光下看起來煞是性感,“泡你。”

“……”

譚鑒想怪事年年有,怎麼今年就扎堆的來?陳曄他不去泡夏小川跑過來泡他,套用一句台詞——您不覺得您在搞笑么?

笑場是不符合氣氛的,所以譚鑒保持沉默。

“別跟防狼似的看着我,”陳曄受不了的收起笑容,“夏小川今天跟我打電話,說和我掰了,要我以後別打你的主意——我正準備打你的主意呢,他倒是行動快!”

“你不必和他賭氣。”譚鑒慢慢的說。

“靠!我和他賭什麼氣?”陳曄笑出來,“我已經和他掰了。”

譚鑒點點頭,準備走。

“我說你無視我也不能到這種程度吧?”陳曄擋住他的去路,“我和夏小川玩完了,我要泡你。”

“我有什麼好泡的,又不是方便麵。”

陳曄無語,難怪喬晉微跟他說譚鑒這人看起來一聲不吭的,隨便一句話就能把人氣個七竅流血,裝傻沖愣,避重就輕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極!

“你就是個花崗岩我也泡定你了!”陳曄狠狠的說,“我可不像夏小川,憋着藏着的不敢動手,我就是要你知道,你喜歡男人也好,不喜歡男人也好,總之我是看上你了!”

譚鑒終於開始疑惑了:“你看上我哪裏了?”

陳曄眉一挑:“老子看上你跟花崗岩一樣的腦袋了!”

譚鑒想我該不該衝上去,抱住他,驚喜萬分的啜泣:“你竟然不是說看上我的美色了……我靠!你真有內涵!”

事實上他卻是笑了出來,然後說:“可我沒看上你,連你的腦袋我也沒看上,抱歉。”

剛剛轉開的身子又被大力的拉了回去,譚鑒皺眉,這人長着張有氣質的臉,怎麼總干出些粗魯的事?

“別以為擺個冷冰冰的臉我就被嚇到了。”陳曄臉上泛起冷冷的笑,“譚鑒,我真是好奇,你說你對談戀愛沒興趣,男人女人都一樣——你天生就是這樣嗎?還是說,你根本已經沒有談戀愛的心態了?夏小川說你的私生活嚴謹到可怕,每天回家就只是對着電腦……一個男人真能這麼禁慾?”

他的手慢慢的撫上譚鑒的臉,不容他掙開的緊緊捏住他的下巴:“要不要試試看,譚鑒?”

譚鑒心頭一窒:“試什麼?”

陳曄給了他一個誘惑的微笑:“難道你真不知道,譚鑒?”

溫柔的咒語再次響起在譚鑒的耳邊,他在恍惚中察覺到自己的眼鏡被摘了下來,然後,一張溫軟乾澀的唇貼了上來。

微風拂過的午後,也曾是這般場景。

“譚鑒,我們來試試看吧,好不好,好不好?”

“試什麼?”

“呵呵……就是這樣子……”

“啪——”

譚鑒猛然掙開陳曄的懷抱,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你——給我滾!再不要讓我看見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陳曄懶懶的笑着,看着他:“那我可做不到,畢竟剛才的感覺還不錯。”他伸手替譚鑒戴上眼鏡,“雖然你取了眼鏡比較好看,不過除了跟我接吻做愛,還是戴着的好——譚鑒,接受個男人就讓你這麼痛苦?”

譚鑒揚手就要給他一個耳光,卻被陳曄扣住了雙手。

“今天到此為止,譚鑒,你別想躲開我!”

這句話說得又狠又絕,譚鑒想陳曄才22歲吧?他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因為他年輕。

可是22歲,也多麼脆弱……

“陳曄,你太小了。”譚鑒終於恢復了往常的神色,淡淡的笑了,“小孩子的遊戲,我沒興趣。”

“不試試怎麼知道你沒興趣?”陳曄冷笑着看着他,“玩不起?”

“你能把人玩兒死嗎陳曄?”譚鑒突然反問。

陳曄一愣。

“我能。”譚鑒的唇邊,漫開一抹冰涼的冷笑,“不要來招惹我陳曄,你還不夠份量,你同我玩不起。”

***

在譚鑒的記憶中,一直是很喜歡看京戲的。

有鑼鼓喧天,有華裳妙語,還有颯爽英姿的刀馬旦。所以最喜歡看的,還是樊梨花三戲薛丁山那幕,每每的看到目不轉睛,激動處站起來便轟然叫好,吹口哨拍巴掌,常常引得周圍的人怒目相視。

那時候譚鑒還是剛進大學的菜鳥,只知道學校有個藝術系,偶而跟着去看看什麼音樂劇美術展的,發現居然還有京戲上演,驚死。

那個唱樊梨花的,舞台上明艷不可方物,舞台下是個粗魯暴躁的傢伙。

他叫林寒,反串花旦,很是驚世駭俗。

現在回憶起來,林寒很像《霸王別姬》裏面的程蝶衣,不過是野蠻版的。他喜歡薛丁山,台上台下。而他表達喜歡的方式,就是台上把薛丁山耍個半死,台下繼續把他耍個半死。

他告訴譚鑒說他喜歡薛丁山,譚鑒點頭,那時候譚鑒很白,林寒說的喜歡他聽不懂,他覺得無所謂。反倒是林寒被嚇到了,說他接受能力怎麼這麼強,然後就笑笑的說,譚鑒,我們來試試看吧?

他把嘴唇貼上譚鑒的嘴唇,換來了譚鑒一巴掌。

“你神經病啊?幹嗎隨便親我?”

“我靠!不過碰一下而已,你不是說你能接受嗎?”

“我什麼時候說了?”

“我說我喜歡他,你說好啊——”

“操!我哪知道你說的喜歡是這個意思……那你親他去啊!把我當試驗品?!”

林寒閉了嘴,狠狠的瞪着他:“我就是不敢啊——男人這玩意兒真碰不得!我要真上去親他,他會把我當變態吧?”

“你隨便親個男人才變態呢!”譚鑒怒道,“無聊!”

“我只是試試看會不會喜歡上你嘛,”林寒煩躁的耙頭髮,“我怎麼會喜歡上一個男的呢?你看我和你也很合得來啊,怎麼親你就沒感覺呢?想不通……”

“想不通就去死!”譚鑒恨不得掐死他,“老子沒空陪你玩這個!”

譚鑒和林寒在學校屬於不同類群的人——林寒長得帥,一雙桃花眼,勾魂奪魄,走到哪電到哪,而且從不放過任何能讓他散發魅力的地方,因此校園內四處活躍着他的身影;譚鑒則是專業課能逃就逃,輔修課一律全逃,自習教室從來不進,圖書館大門朝哪邊開都不清楚的主,每天窩在寢室不是睡覺就是玩遊戲,讀到大二了就連他本系的人都還有不認識他的,一句話,默默無聞的典範。

可林寒偏偏喜歡找他,因為他覺得譚鑒的個性很對他胃口,話不多,給人的感覺很沉穩,有什麼話說給他聽也覺得放心——直到後來他才看出來譚鑒其實只是懶,而且是真的是不太關心別人的事,每次對着他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大半數時候已經魂游天外了——恨的他咬牙切齒,怎麼就把這麼個人當貼心了呢?

可還是喜歡有事沒事就去找他,知道譚鑒懶,就連考試的小抄都替他打好,譚鑒還笑他像個娘們兒,小抄打得像藝術品。

林寒咬着牙:“死沒良心!我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你知道吧?知道吧?”

譚鑒說:“你這麼野蠻,我就是知道也要當作不知道地!”心裏想你對我好無非是藉著我想忘掉薛丁山,誰不知道薛丁山這學期交了個女朋友啊!

他倒是沒自作多情的以為林寒移情別戀喜歡上他了——林寒是死腦筋,表面上看來花心大少一個,骨子裏卻是不撞南牆心不死的那一類,他仍舊喜歡着薛丁山,並寄希望於那個女人被薛丁山甩掉,或者她甩掉薛丁山。

一肚子酸楚無處發泄,每次便拿了譚鑒來傾訴心事,譚鑒煩得不得了,想你暗戀個男人幹嗎老是找我訴苦,老子又不是知音姐姐!

後來譚鑒對他說:“不如你就找機會和他明說吧,要麼就乾脆點死心,你成天把我的時間全霸佔光了,老子還想找女朋友呢!”

林寒悶悶的說:“那我給你介紹一個?”

譚鑒大罵:“操!”

日子就這麼波瀾不驚的過着,林寒仍然和譚鑒廝混在一起,薛丁山和他那個女朋友仍然感情穩定——學校每次排樊梨花和薛丁山的京戲時,譚鑒是鐵定坐在台下的,看得多了也不再大驚小怪了,不過每次看到薛丁山哭靈那一幕,便轉了頭看不下去。

他想躺在道具棺材裏的林寒,不知道是什麼心情聽完這一長段唱腔?薛丁山懊悔的哀哭,聲聲的訴說他的衷情,林寒心裏痛不痛?

連他的心都跟着痛了,林寒怎麼會不痛?

散場后譚鑒被林寒帶到了教學樓的天台。

林寒一直在抽煙,間或喝口啤酒,譚鑒看着他發獃。

林寒的神色看起來很平靜,譚鑒聽到他慢慢的說:“譚鑒,你過來一點。”

譚鑒依言向他靠近了一些。

林寒猛的掀開自己左手的衣袖:“你知道我為什麼就連夏天也不穿短袖嗎?因為這個。”

譚鑒看到他的手臂,倒抽一口冷氣,上面縱橫交錯着一道道傷痕,用刀割的也有,用煙頭燙的也有。

“為什麼?因為……他?”那個薛丁山?

“我每次恨他恨到想殺了他時,就只好拿自己的左手出氣。”林寒冷冷的笑,看着譚鑒,然後掀起右手的衣袖,“這些是我發覺我喜歡上了另一個人,卻同樣得不到回應時的痛苦,你知道是誰嗎?”

他的右臂上佈滿了遠比左臂更加觸目驚心的傷疤,譚鑒覺得頭皮一陣發麻,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林寒笑起來,“這個人,我卻越是喜歡就越捨不得,一點點都沒有想殺了他的心情——你說這個人,知不知道我喜歡他?”

“我怎麼知道?”

“你怎麼知道?對啊,你怎麼知道?”林寒扔掉手中的煙頭,直視着他,“你覺得男人喜歡男人,對不對?”

譚鑒後退一步,沒有回答。

“不對,是吧?”林寒大笑起來,有些歇斯底里,“你……什麼也不用知道。”

“林寒你喝多了嗎?”

“或許吧。”林寒轉頭,看着天上,“我入戲太深。”

有涼涼的風吹過,月光朗朗的照下來,林寒的臉看起來有些曖昧的迷濛。

“幫我戒毒吧譚鑒。”他說。

“什麼毒?”

“我不想再唱樊梨花,我想回到現實——譚鑒,我不想這麼辛苦下去了,你幫幫我吧,逃開他,忘掉他。”

譚鑒說:“我怎麼幫?”

他怎麼幫?林寒不需要他給介紹女朋友,只要他勾勾手指,自然會有大票的女生喜歡他,那他要怎麼幫他?把薛丁山殺掉?不准他出現在林寒的視線範圍內?還是把林寒爆扁一頓,打到他失憶,徹底忘了薛丁山,也還自己一個清靜?

林寒說:“不如你和我來談戀愛?”

譚鑒反問:“有意義嗎?”

不是互相喜歡的人在一起談戀愛,有什麼樂趣?林寒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入戲太深,除了那個能把你拉出來的人,誰也幫不了你。

林寒又笑了起來,有些蕭索。他說:“我操——譚鑒你說話總是這麼沒人情味兒。”

譚鑒想難道我跟着你胡鬧?他最不耐煩碰觸感情的事,喜歡一個人就意味着責任,而沒有把握的關係,要怎麼去負責?譚鑒的心態與其說是冷淡不如說是厭倦——厭倦什麼呢?不想說呀,看得聽得多了,就明白了呀,不是有人這麼唱么,愛情它是個難題,叫人目眩神迷。

幸好他沒沾上。

林寒向譚鑒揮揮手:“你回去吧。”

譚鑒遲疑:“你呢?”

“我再呆會,酒還沒喝完呢,你讓我一個人想想。”

譚鑒想讓他一個人靜一下也好,想清楚是好的,臨走前有些不放心:“你早點回宿舍啊!”

林寒向他微笑起來,很是甜蜜:“譚鑒你要是肯現在讓我親一下我就回宿舍。”

譚鑒罵:“你有病?”

譚鑒那天晚上回宿舍后,剛摸上床,就接到了林寒的電話,他的吐詞有些不清,嘻嘻的笑着說:“譚鑒,我們現在出去玩通宵吧?”

譚鑒覺得很怒,他媽都快12點了校門早關了出去玩通宵?

“林寒你在哪裏?回宿舍沒有?”

“你出不出來?不出來我就一個人去玩了喔!等你20分鐘!”

“我靠——”譚鑒想罵你一個人去死吧!結果手機沒電了,自動關機。

譚鑒隨手把手機扔到了枕頭底下,也懶得換電池,翻個身就睡了。他想林寒八成是喝多了,不用管他,過兩天他就好了呢。

結果第二天譚鑒得知林寒半夜翻校門摔下去,跌死了。

譚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聽到這個消息,又是怎麼趕到出事地點的,場面很混亂,好多人圍着看熱鬧,警察也來了,林寒的媽媽哭到暈死過去。

有人在他身後說:“你跟我過來。”

譚鑒回頭,是那個薛丁山。

那天薛丁山對他說了很長一段話,是譚鑒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他說話。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交集,唯一的切入點也已經消失了。

林寒死了。

薛丁山說你不知道么?譚鑒,你真的不知道么?

譚鑒說我知道什麼?

薛丁山說林寒為什麼一直對你這麼好,你不知道么?

譚鑒後退一步,搖頭。

薛丁山說林寒一個學音樂的,每次為了你考試到處去借筆記,幫你打小抄,他為什麼這麼做,你真的不知道么?

譚鑒再後退一步,不說話,搖頭。

薛丁山說,譚鑒我操你媽!林寒這麼對你,你就這樣對他?

譚鑒說你搶我台詞,林寒一直喜歡你。

薛丁山慘笑,可是他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你。林寒喜歡我?我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怎麼就不幫我考試打小抄?他怎麼就不陪我在寢室玩遊戲?他他媽的半夜三更的翻牆,想到的人怎麼不是我?

譚鑒說林寒喜歡你,真的喜歡你,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薛丁山說,我一直等他向我開口,可他所有時間都給了你。就算他不是愛上你了,可他的心已經不在我身上。

譚鑒說,他沒有愛上我,你也知道,他沒有愛上我。

薛丁山冷笑,譚鑒,你已經被嚇到了啊,你的愛情沒開始就夭折了,不過,你這人根本就不期待愛情吧?

譚鑒說,對,我沒有愛情。

林寒的死,不關他的事,要怪就要怪手機突然會沒電池——可就算手機電池全滿,他也不會大半夜跑出去陪林寒翻校門。

意外吧,譚鑒喃喃的說,他媽都是意外吧?

他想明明林寒的死不關自己的事,為什麼他要那麼痛苦?老子不知道啊——老子他媽什麼都不知道啊!

林寒扯着他耳朵鬼叫,我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你知道吧?知道吧?

林寒掀起右手的衣袖,這些是我發覺我喜歡上了另一個人,卻同樣得不到回應時的痛苦,你知道是誰嗎?

林寒望着他笑,不如你和我來談戀愛?

林寒說,幫我戒毒……

如果那個晚上他肯哄哄林寒,讓他親親,林寒會乖乖回宿舍么?

如果那個晚上他從床上爬起來了,拉住林寒不讓他發酒瘋,一切就會有所改變吧?

譚鑒說我以為林寒只是出去玩玩,我沒想到會這樣……

薛丁山說,其實不關你的事,你什麼都不知道。

譚鑒恍恍惚惚的想,對啊,我什麼都不知道,不關我的事……他衝到教學樓的天台,林寒最後對他微笑的地方,發瘋般的吼——我不知道——老子什麼都不知道!

他喜不喜歡林寒,林寒喜不喜歡他,都已經不是重點,因為已經沒有意義——林寒的死的確與他無關,可這個事實太沉重,因為不可逆轉,所以,譚鑒慘笑,我還沒有碰觸到愛情,就已經被嚇倒。

我欠你二十分鐘,林寒。

***

漫天的星光,一如那天晚上般明媚,有些人有些事,在記憶深處翻滾明滅,滲入骨髓。

與愛情無關,也是痛。

“我的命比較硬,恐怕你玩不死。”陳曄在他耳邊冷笑,“譚鑒,你覺得我不夠份量?我倒不覺得,只要你玩得起,我就一定奉陪到底。”

譚鑒恍惚間看向他。

太沉重的遊戲,玩一下,會致命。如果薛丁山不對他說那些話,那麼對於林寒的死,他頂多愧疚,不至痛苦。

玩什麼都好,別玩感情。兩個男人,玩到最後還不是一拍兩散?

譚鑒淡淡一笑:“不如今天你先送我回家,這個話題就此結束。”

沒有結果的東西,他不要。抓不住的東西,他不要。太累太激烈太沉重的東西,他不要。他懶得要,也沒興趣要。

“OK。”陳曄微笑,“不過遊戲已經開始了——我倒想看看到最後,究竟是誰玩不起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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