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崑崙碧津（三）

過了一會，李一兮才收回目光，嘆道：“好美的地方，此處究竟是什麼地方。若我所猜無錯，南面處應當是天山雪峰，但這地方為何一點也不覺寒冷？”尋思半晌，轉首望向北方。誰料只這一瞧，直驚得他瞠目結舌，半晌合不攏嘴來。

只見一株參天巨樹巍然北立，其高千丈不止，宛如一座通天神塔，高入雲天。李一兮抬眼望去，那樹冠就似一頂巨大無比的翠綠華蓋，延伸開來，遮天蔽日，也不知方圓幾許。李一兮神為之奪，心道：“好傢夥，這老樹究竟活了幾萬年，才能長得這般高？”

尋思間，忽聽不遠處有人叫道：“就是這個人，就是他！他竟敢闖進我們的聖地！”李一兮猛然一驚，循聲望去，柯爾倫帶着幾個年輕人，腰間別著短匕，手中挽着長弓，氣勢洶洶，飛奔前來。

一個留着短髯的青年怒道：“你到底是誰，你跟蘇答是一夥的么？”李一兮被他們團團圍住，不覺心頭有氣，冷道：“什麼蘇答，我不認識，你們再不讓開，休怪我無情。”另一個額上有道疤痕的人喝道：“裝什麼蒜，你若不是心裏有鬼，現在就滾！你要是不滾，就說明你心裏有鬼！”

“柯爾倫，古拓，捷安！”呼蘭瑪爾被幾人驚動，片時走出帳來，不由訝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麼？”李一兮見呼蘭瑪爾在旁，不便動怒，冷冷道：“柯爾倫，我先前身受重傷，無意闖入貴地，待我傷勢好轉，立即就走。”

柯爾倫冷冷盯他半晌，忽道：“好，我給你五天時間，五天一過，你馬上就給我走。此處是崑崙聖地，絕對不允許外族人玷污。”李一兮強忍怒氣，扭頭便走。呼蘭瑪爾一跌足，皺眉道：“柯爾倫，你這般咄咄逼人，未免過分。”

柯爾倫重重哼了一聲，道：“呼蘭瑪爾，你難道忘了一百六十年前的事了？”呼蘭瑪爾臉色大變，沉默半晌，喃喃道：“但這少年和那兩個人不一樣……”柯爾倫截口打斷他，哼聲道：“你可別忘了，他們都是來自中土！”柯爾倫啞口無言，望着李一兮遠去方向，長長嘆了一口氣。

李一兮一氣奔出老遠，這才緩過神來，驀覺四處無人。回首一瞧，雲海般的氈帳被拋得老遠，驟然止步，心道：“我也真傻，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卻要怎麼去尋達瓦蘭？”

恍惚走了一陣，暖風徐徐，挾着花香吹來。李一兮心神微弛，不自禁心懷大曠，胸中塊壘盡消。忽一轉首，瞥見北方巨樹，心頭大動，忖度道：“說不定達瓦蘭就在那處，左右不認識路，去碰碰運氣也好。”邁開大步，提氣狂奔而去。

片時功夫，李一兮越奔越近，抬眼望去，只見那株巨樹高逾萬丈，便如擎天神柱一般，上決浮雲，下絕地紀，不由隱約生出敬畏之情。此時，忽聽遠處有人喝道：“什麼人？竟敢靠近崑崙樹！”李一兮駐目遠眺，遙見虯結如丘的樹根下約莫站了數十名壯漢，唯恐發生誤會，急忙提聲叫道：“我是來找人的！”

一個體格分外高壯的漢子喝道：“放肆！此處乃是崑崙禁地，外族人不許靠近，否則休怪我們手下無情！”他們見李一兮來勢如風，俱是心中大凜，凝神戒備。李一兮眼珠一轉，高聲叫道：“達瓦蘭在不在？不在的話，我馬上就走！”

那高壯漢子皺眉道：“你怎麼會認識達瓦蘭？”李一兮聽他口氣，心知猜測無錯，達瓦蘭果然在此，當即朗聲笑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小心惹惱了她，來向她道歉的。”那高壯漢子冷哼一聲，道：“不管什麼緣故，你都不能接近此地。”

李一兮見他言辭強硬，毫無轉圜餘地，微覺有氣，雙眉一揚，不悅道：“我想來就來，你們阻擋得了么？”那高壯漢子目中精光一轉，雷霆喝道：“放箭！”霎時間，他身後數十名壯漢驀地搭箭上弦，拉滿長弓，只聽嗖嗖嗖破空銳響，亂箭如雨，鋪天蓋地。

李一兮又驚又怒，萬不料這群人一言不和，便即取人性命。情急間伸手取劍，不想摸了個空，大驚之下，這才想起龍鬚還在氈帳之中。眼見身上就要多出幾十個透明窟窿，不由急轉真氣，貫達周身。只聽呔然一喝，雙掌齊拍，倏忽間氣浪狂舞，一道淡青色屏障衝天而起。箭雨撞上青色屏障，須臾被無形真氣彈飛，紛紛落在地上。

眾人大驚失色，待要補箭再上，忽聽一人尖聲驚叫：“住手，都住手！黑達格伯伯，李大哥不是壞人，你別傷他！”李一兮聽這聲音，只見一位少女神色驚惶，飛也似的跑來，頓時喜不自勝，咧嘴笑道：“達瓦蘭，你真的在這裏！”

黑達格惡狠狠地瞪了李一兮一眼，怒道：“達瓦蘭，這人狼子野心，你護着他幹什麼？”李一兮怒道：“放屁，你才狼子野心！”達瓦蘭縱身飄出，驀地抓着黑達格右臂，急道：“黑達格伯伯，李大哥真的不是壞人，你大人大量，別計較那麼多了嘛。”

李一兮見狀，大是懊惱，暗悔道：“你這混球，分明是來找人家道歉的，怎麼又跟人打起來了？”幾步走至黑達格跟前，低聲道：“這位大叔，我口出惡言，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道歉。”

黑達格不料他倏爾服軟，不由得咦地一聲，瞧他神色懇切，不似作偽，心中驚疑。但他性子豪邁，又覺李一兮年紀雖輕，但神通驚人，心中生出結交之意，微微笑道：“沒什麼，小事一樁罷了，你既然是達瓦蘭的朋友，那也是我黑達格的朋友。”李一兮一怔，旋即笑道：“不錯，你也是我的朋友。”

達瓦蘭咯咯笑道：“李大哥，你怎麼會找到這裏來的？”李一兮見她眉梢含笑，結結巴巴道：“你……你沒生氣吧？”達瓦蘭眨巴着大眼，忽地板起臉來，哼哼道：“誰說的，我很生氣，生氣的不得了！”

李一兮知她趁機揶揄自家，哭笑不得，一拱手，笑道：“達瓦蘭，都是我的不對，你要打我罵我都行，只要你消氣就好。”達瓦蘭噗嗤一聲，破顏笑道：“好端端的，我打你罵你做什麼。”

黑達格躊躇半晌，嘆道：“遠方來的客人，你雖是達瓦蘭的朋友，但族規有令，此處絕不能讓外族人進入，還請你馬上離開。”這時，忽聽耳旁響起一個柔和的聲音道：“無妨，這位中土來的朋友，若是有暇，還請過來一敘。”

李一兮舉目四顧，未見有人，不覺驚道：“誰？誰在說話？”黑達格神色一變，脫口道：“帕里黛，你要見他？”卻聽那女子悠悠道：“黑達格，勞煩你帶他過來。”黑達格推辭不能，轉身道：“你跟我來。”

三人繞着盤虯樹根，往北走去。李一兮悄聲問道：“這個人會使傳音術，她就是帕里黛么？”達瓦蘭笑道：“是呀，她是我們的族長，也是我的老師。”李一兮登時恍然。走了一陣，忽見一名白衣女子遙坐北方，身前放一個紫甌，緩緩冒着白氣。

帕里黛瞧了三人一眼，淡然道：“黑達格，辛苦你了，我有事與這位朋友說，你先走吧。”黑達格一欠身，應聲去了。李一兮偷眼望去，只見她膚色雪白，一頭瀑布似的銀髮直瀉而下，相貌雖非絕色，但氣質渾然天成，自有一股子威嚴。

帕里黛恬然一笑，道：“我是碧津族長帕里黛，想必達瓦蘭早就告訴你了。你叫李一兮是嗎，請坐。”頓了一頓，又對達瓦蘭道：“你若願意，也可以留下來。”李一兮奇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達瓦蘭咯咯一笑，不待她說話，搶道：“是我說給帕里黛的。”

帕里黛深深瞧了李一兮一眼，淡然笑道：“你遠來是客，我碧津族沒什麼好招待的，這玉鳳茶出自崑崙聖地，清淡利口，如有興緻，不妨一試。”李一兮笑道：“既然是特產，那我一定要嘗嘗了。”

帕里黛微微一笑，素手一揮，忽見三人身前各各幻出一個剔透的白玉瓷杯，紫甌似被無形之力托起，須臾注滿三個瓷杯，翡翠似的茶水緩緩飄出白氣。李一兮吸吸鼻子，只覺陣陣清香撲鼻，沁人心腑，不由脫口贊道：“好香，真是好茶！”

達瓦蘭眉飛色舞，嘻嘻笑道：“那是當然，你當玉鳳茶那麼容易就能喝到？且不說採摘不易，就單說茶葉，十年方才成熟一次。我長這麼大，才喝過三次呢。”一邊說著，輕輕吹了一口氣，抿一小口，神色陶醉至極。李一兮忖道：“有這麼好喝么？”忍不住啜了一口，但覺清心潤脾，舌蕊生津，一時連連點頭，笑道：“果然是茶中極品，居然這般好喝！”

帕里黛笑了笑，道：“若覺好喝，那便多喝一些。”紫甌倏地浮空升起，又注滿一杯。三人端坐品茶，皆不言語。好一陣，帕里黛凝視李一兮半晌，忽地笑道：“李一兮，我知道你此次前來，卻是為了一百六十年前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