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即使他變成了傅傑,即使他變回了同仁堂人人景仰的當家,她都願意嫁給他嗎?
“當然。”良良毫不猶豫地回答。“不管你將來變得如何,我都跟定了你,永遠要跟你在一起。你吃蘿蔔,我就跟着你吃蘿蔔,你啃地瓜,我就陪着你一塊兒啃地瓜,只要不餓死,沒有什麼能難得倒我的。”她輕鬆一笑,活像挨餓受凍根本沒什麼好怕的。苦日子她可是捱過來的。
“良良……”他一臉說不出的感動。
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可是她的表情,她的話,足以讓他感動十分。‘即使不當大夫的老婆也可以。”她趕緊加了句,怕他難過。“咱們倆在一起賣菜不也挺好的?嗯?”
她一笑,立刻將他的千愁萬慮一掃而空。
“好!”他拉着她就走。“跟我來一個地方。”是該讓她知道真相的時候了。“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
兩人一塊兒坐上馬車,直奔同仁堂。
“這兒?!”她吃驚地張圓了眼。
“是啊,這兒。”
她訝異地連眨了好幾回眼睛,不敢相信地搖晃了幾下腦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你……‘住’在這兒?”她小心翼翼地再詢問一次。
“這是我的家。”他更正。“我家在這兒。”他強調。
“你……”她還是意轉不過來,無法把他剛才在馬車裏的話和他現在說的,連成一線。
他說什麼?
他剛剛在馬車裏告訴她,教她待會兒看到了他住的地方時別太吃驚,怎麼現在又變成他家啦?
他一定是在說笑。
“你不是說這是你‘住’的地方?”她不敢相信地指着同仁堂,要他看清楚點。“怎麼又變成你家啦?”
“是住的地方,也是我家。”他再強調一次。
他就知道她會是這等反應,和他當時知道她要偷的是他家時的震驚沒差多少。
“良良,這兒是我家。”他輕聲地說,知道她不但震驚,而且拒絕相信,“我家就在這兒。”
良良的腦袋裏亂烘烘的,他的話像只鐵捶一樣砰砰磅磅的在她腦子裏敲,讓她根本無法思考。
“你說……這是你家?”她的五官都皺了起來。
“嗯。”他很高興她終於聽懂了。
“你和你表哥……一塊兒把你娘接過來一起住。”她的腦神經終於與他的話有點兒搭上線了。
他失笑。“不,這是我家。不信你看。”
下了馬車,他牽着她走向同仁堂大門,以證實自己的身份。
“你幹什麼?”良良驚慌地想要抽手走人。
阿傑竟然要帶她走進同仁堂?開玩笑,同仁堂可是她打死也不願進去的地方。
更何況,傅家的人也不歡迎她。
“阿傑,放手!”她好不容易才甩開他的手,一臉氣呼呼的。
傅傑跟她好說歹說的,但是良良說什麼都不肯進去。
不進去?好,在這兒也一樣。
他彈了聲清脆的響指,裏頭的人一見到他,立即直奔而來。
“少爺!”兩位男僕一臉的驚愕。
少爺怎麼穿成這樣?心裏雖有疑問,但訓練有素的兩人是三緘其口,只管聽候差遣,不敢多問。
“如何?相信了吧?”他微微一笑。
良良直眨着眼眸,圓圓的小口依然合不上。
他……他剛剛說什麼?
少爺?!
她還來不及問,身旁又有人穿門而過。
而不管是進去的或出來的,每一個見到他的傅家人,不忘恭恭敬敬地低頭向他行禮,尊稱他一聲“少爺”。
他真的是少爺?!
她吃驚的眼眸愈張愈大。
“你……你是……”
“傅傑。”他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踉蹌地退後,雙眼瞠得好大。
“我是傅傑,傅家的少爺,也是你指腹為婚的未婚夫。”他一瞼誠懇的說。良良不敢相信地拚命往後退,眼看腳步就要踩空——“良良!”他急忙拉住她。
“放手!”她驚慌地甩開他。
她臉上的震驚和不敢相信的淚水,交錯成凄美的容色,令他看了好心疼。
“我不是有意騙你。”他伸手想要握住她,她卻驚慌地退後,他只好頓住。“剛開始我只是好奇你的長相,沒想到見到你的那一剎那,我就愛上了你。”
他將事情的始末說出來,不忘說出他的情意,令她愈聽愈吃驚。
當然傅傑是有所保留的,他怎能告訴她,她的生意愈做愈好全是他的功勞,可打死他都不敢這麼說。
“原來你一直在騙我……”她不敢置信的搖頭。“虧我真心真意的待你……”他竟然是……傅家的孩子!
“我也是真心真意的!”他急急地喊。“我待你的心自始至終都沒變。”
“你說的漫天大謊就是為了接近我?”良良生氣地質問。
“我說的漫天大謊全是為了你。”天地可鑒。要不是為了接近她,他何必天天為著謊言傷腦筋?“良良,我是因為愛上了你才想接近你,我是為了接近你才不得不說謊。我騙了你固然有錯,但如果我不這麼做,你會讓我接近你嗎?”
是誰害他魂不守舍、吃不下飯的?
直到他終於把攤位買下來,可以成天和她擠在一起,他的心情才大大地開朗起來。
良良的自尊心有說不出的嚴重受創。
什麼他是她的未婚夫?她從來就沒有聽娘說過她和傅家有指腹為婚的關係。
他是來施捨她的嗎?他是來同情她、可憐她的嗎?他是不是又開始在說謊,要騙她嫁給他?
她好傷心。
她一直以為她愛的是一個認真負責、忠厚老實的男人,沒想到他竟然是傅家的孩子。
原來,她一直在接受他的施捨和幫助。
她偷的竟然是他家!
什麼拿去,沒關係,他會當作沒看見……
原來那些全都是他硬塞給她的!
她還有什麼臉見人?
一想到自己曾經如此依賴他,當著他的面說傅家的壞話,還親手接過他施捨的銀子……她這一輩子還有什麼臉見人?
她傷心地轉身就跑。
“良良!”他急吼,追了上去。
可是圍觀的人大多,再加上家僕趕緊追了上來攔住他,他只能對着良良空喊,眼睜睜地讓她離開。
圍觀的人有的不明所以,趕緊問清楚事情是怎麼回事。
而知道兩家恩怨的,則趕緊口沫橫飛的敘述,將故事又渲染得更加曲折離奇。
“原來剛剛那個漂亮的姑娘就是綺家的孩子呀!”不少人讚歎地說。
“原來傅家的少爺愛上了綺家的姑娘呀,那慘羅!”
不少人搖頭,不看好這樁姻緣。
“聽說他們曾經指腹為婚?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白紙黑字,不少人見證呢!”
“噢——”
感嘆、惋惜、噓聲……統統出籠,總之大家就是不看好這樁姻緣。
因為傅家的老奶奶是出了名的頑固。
“放手!”傅傑直斥着緊捉着他不放的家僕們。
“老太君氣壞了。”老管家趕緊低聲對他說。
“奶奶怎麼會知道?”傅傑刷白了臉色。
事情還沒有解決,又添了一樁新的。
他太急切了,沒有想到家僕一聽到“良良”的名字,竟然立刻進去稟報老人家。
唉,真是壞了,他怎麼忘了這些家僕的年紀有的都比他大呢?
“不但你奶奶知道了,連你娘也知道了。”老管家不妙地提醒他。
傅傑的奶奶和娘就站在門口瞪着他,尤其是老奶奶,氣得直用拐杖敲着地磚,一肚子的火已經快要爆發的模樣,讓傅傑愈看愈心驚。
他不能在這時候頂撞老人家,可是他一定會頂撞的。
所以他轉身就走。
“少爺!”一群人驚吼而出。
他投降地舉起手,故意大聲說給兩位長輩聽。
“我需要靜一靜!請不要來打擾我,讓我好好想想。”說著他迅速地消失在人群中。
隨着眾人觀望的方向,原來傅傑往酒樓里去了。
“這孩子!”傅傑的娘氣壞地趕緊拍哄婆婆的背,要她彆氣了。“八成是知道錯了,不敢回來,就給他一點時間好好想想吧I”
“嗯。”一聽媳婦這麼說,老奶奶顯然放心了不少。“回來我好好罵他,誰家的姑娘不要,竟然想娶綺家的姑娘?我不答應,打死我都不會答應。”
老奶奶的話眾人都聽到了。
看來傅家的少爺想娶綺家的姑娘的心愿,恐怕得破滅了。
圍觀的人惋惜地漸漸散去,兩位夫人也在丫鬟的攙扶下進了屋,同仁堂照樣營業,看病的看病,抓藥的抓藥,人人都以為傅傑真的窩進酒樓里好好想想了,也不敢進去打擾,卻沒想到他早已溜了。一進酒館,傅傑馬上換了裝束,向掌柜的借了匹馬,又不聲不響地由後門溜出,根本沒有人知道他離開了。
他要去找良良。
他一定要請良良答應嫁給他。
誰也沒想到傅傑用的“緩兵之計”竟然奏效了。怕把老奶奶氣倒的他,輕而易舉地又偷溜去找良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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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良!”
良良一聽見傅傑的聲音,趕緊由房裏衝出來要把門拴上,卻被他快了一步用腳卡住。
“良良!”他輕易地就把門推開,直接把她擁進懷裏。
“你放手!”良良氣極地大喊,卻掙不過他的力氣。
“良良,請你嫁給我。”他緊緊地擁住她,讓她根本沒有辦法移開,“請你答應嫁給我,好不好?”不答應他就不放手。
他誠懇的聲音低低哺哺的,抽痛了她的心。
“你放手,我不會答應的。”她哭了。怪自己這麼不爭氣,聽到他請她嫁他時,她竟然還會動心。
“你不答應,我就不放手。”他說得斬釘截鐵。“我只要你良良一人。你忍心讓我為了你光棍一輩子?”
“不要說了!”她受不了地捂起了耳朵。“你愛光棍是你的事,等你清醒過後,你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要怎麼樣你才肯答應嫁給我?或者該說要怎麼樣,你才肯原諒我們傅家的錯?”
良良愣住了。
他輕輕地將她推開了些許,望着她的眼眸。
“命運真是捉弄人是不是?原本是親家卻變成了冤家,而我竟然又愛上了冤家,你不覺得我兩家特別有緣嗎?”
“別說了!”她受不了地低喊,推開了他,“你回去吧,我不要再見到你了。”她不要再見到他了,她背過身去。
每見他一次,她就會心碎一次。
他的身影已經層層疊疊地堆積在她的心頭,今生今世,她恐怕只能靠和他的回憶過日子。
“良良,要怎麼說你才會懂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我能明白。”她迅速地回過臉來。“可是我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憑他一臉的急切。
“我……”她張開了小嘴,幾度欲言又止后終究閉上。
她如何告訴他,她恨死了傅家的人了?要不是為了他們傅家,她爹現在還活着。
為了他們傅家,她娘帶着她挨餓受凍,累出了一身的病,她恨死傅家了。
“不,我不會答應嫁給你的。”她決絕地別過了臉,淚卻盈滿了眼眶。
“是我不好。”他朝她跪了下來。“從我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兩家的嫌隙,我只知道這一切都是命,誰也不能怪誰,卻從來沒有想過失去了依靠的你們是如何的過活?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是我不好。”
是的,他也有錯,要不是那一天無意中聽到了談話,勾起了他的好奇才讓他認識了良良,否則他根本沒有想過要關注另一方的生活,所以他也有錯。
他的話折煞了她的心肝。
他怎麼將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攬呢?這一切怎麼能怪他?錯的是傅家,該怨的是傅家,但……誰教他是傅家的人呢?
良良沒說話,他自責的話讓她好難過,眼淚更不聽使喚地掉下來,當然更不肯回頭了。
“傅家也有錯。”他望着她的背影,她一直不停地拭淚的背影也折煞了他。“論交情、論道義,傅家棄當時身懷六甲的綺伯母任由她獨自離去,不問她的生死、不管她的死活……”他深深地閉上了好一會兒的眼睛,“我們也有錯。”再張開時,他的眼睛已有些濕潤。
他的話,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撼動了她。
“良良,誰也不能怪誰,難道過去就不能一筆勾消?”
什麼一筆勾消?他知道她們母女倆吃了多少苦嗎?他知道要不是她壯着膽子去偷——雖說還是經過他幫忙,她差一點就要失去娘了,他知道嗎?
“說得倒好,一筆勾消?我呸!”
“良良!”
“你不要再說了!”她人大地轉過臉斥着他,正要開罵,卻愕然地瞪直了眼睛。“你……你這是做什麼?”她急忙要將他拉起來。‘誰教你跪的?誰要你跪的?”她哭了。
她的鐵石心腸在這一剎那間全瓦解了。
她從來沒有怪過他呀!
她怨的是傅家,恨的是傅家!她怨老奶奶霸道無情、絲毫不講理,難道她娘失去了丈夫,眼睜睜地看着腹中的骨肉失去了親爹,這樣的打擊還不夠嗎?這樣的傷害還不夠嗎?為什麼還一直怪罪她娘呢?
她好恨!
爹的忠肝義膽換來了什麼?換來的是妻子一身的病痛,女兒窮到連買碗好吃的給娘吃都買丕起,教她怎能不恨傅家呢?
她怪的是他們的鐵石心腸呀!
她恨的是他們的不夠厚道呀!
可是這……這跟他沒有關係的,她不恨他,一點都不。
“阿傑快起來,你別跪,你折煞我了。”她嗚咽地想將他扶起,奈何卻拉不起他。
“你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
“你沒有錯,阿傑。”
“我是傅家人。”
“可是”
“是傅家的錯。”
“不……不……”她慌得直搖頭。
“我們傅家虧欠你們的,由我來彌補。”
他這一跪,是向她道歉,也是向她們母女倆道歉,更是向已過世的岳父大人致上最深的歉意。
沒有照顧好綺家母女,是他們傅家的錯,更是他的錯。
“阿傑!”她哀威地喊,求他起來。
“你不答應原諒我,原諒我們傅家,我就永遠不起來,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你……”
“原諒他,原諒他!”大門外突然爆出了聲音。
門外一群人紛紛贊成地點頭。
“你……你們……”良良嚇壞地瞪大眼,“你們什麼時候躲在外面偷聽的?”
好嚇人,門外烏鴉鴉的一片,認識的,不認識的鄰居全都來了。
“我們哪有躲?是你自己太忘情了,沒注意到我們。”隔壁的劉伯笑道。
“是呀,好感人呢!”柳嬸吸了聲鼻水,手帕擦過了后還借給女兒擦,兩人的臉都哭花了。
一他這麼誠心誠意道歉,連我都想嫁給他呢!”丁婆的孫女兒哽咽地吸着鼻水說。
眾人揚起一陣笑聲。
“如何?還不原諒我嗎?”有這麼多人幫他,他都想笑了。
“好吧,我答應原諒你就是了。”她只好答應了。
事實上,她的決心早就潰不成軍了。
“還有呢?”他不起來。
“還有?”她拉高了音量。
可是在他的汪視下,她只好又低下了俏首,認了。
“我答應你,以後不再生傅家的氣了。”
“還有。”這還不夠。
“我已經答應你原諒他們了嘛!”她氣得跳腳,連這也要她說得這麼明白,討厭。
“還有!”他含住笑容。
“還——有——?!”她生氣地叉起腰。
這小子得寸進尺了啊?
“最重要的你沒說。”他斬釘截鐵地道。
“最重要的?”
大伙兒你望我、我望你,什麼是最重要的?
“你還沒說你答應嫁給我。”
“你”
群眾中突然爆起了熱烈的掌聲。
“好!好!”一堆人鼓掌喝采。
“小子,真有你的!”不少人豎起了大拇指。
“你……”這可教她為難了。
“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他可是鐵了心的。
“你”
“對對對,不要起來,不要起來。”不少人紛紛點頭贊同他的話。
“小子,你得繼續跪,否則她不會答應嫁給你的。”後巷葉伯伯的山西老腔引來群眾的再次大笑。
“你……你們……”良良氣到無力。
“繼續跪、繼續跪。”眾人鼓掌么喝着。
“她不答應,就千萬別起來。”有人不放心地叮嚀道。
結果,他的話又引來一陣不絕於耳的笑聲。
和隔壁城不同的是,這些人特別看好他們兩人的婚事,認為他們兩人一定能在一起。
“這小子誠意夠,我欣賞。”有人說。
旁人點頭同意他的話。
“要不是他已有喜歡的人了,我還真想把女兒嫁給他呢!”真是可惜啊!
“是啊,他也不會瞧不起咱們窮人家,愛就是愛嘛,哪有分階級的?”
“是啊,是啊。”
這些話紛紛傳進良良的耳里。
“你……你們……”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哪能說嫁就嫁的?她還有娘呀!
“你安心嫁給他,你娘有我們照顧。”還是隔壁大嬸厲害,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你安心嫁給我,你娘我會一塊兒接過去。”
聞言,她吃驚地張圓了眼眸,望着他。
同時,驚訝聲也在四周此起彼落地響着。
小姑娘能嫁過去就不錯了,她娘也要跟着過去?她們家可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哪,以後不怕沒好日子過了。
“那還不快答應?”有人催促道。
“你……”感動的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害她連想拒絕的力氣都沒有。
“因為我愛你呀,傻瓜!”
聽了這話,她哭了出來,又是高興,又是傷心。
“你只要考慮一件事。”他輕柔地說,“你想不想嫁給我?願不願意陪我過一輩子?剩下的都不是問題。”
是問題就可以解決,是問題就沒有解決不了的。
她只要考慮她要不要嫁給他就夠了,剩下的不用她操心。
“嗯?”他睜大了眼望着她,期待她的答案。
她的臉先是一紅,隨即破涕為笑。
“嗯。”
隨着她頭點下的剎那,眾人爆出了歡呼聲。
事情總算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