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三個多月前,公司的法務部門來了一個很不得了的男人。
他今年二十八歲,是留學歸國的法學碩士,長相清秀俊逸,身材精練結實,最重要的是——他單身。
此消息一出,很快地,公司里的氣氛出現了微妙的轉變。
例如女職員開始迷上打扮了;又例如她們身上的衣服布料變少了,大方露出來的部位變多了。
總而言之,女人們開始不計任何手段,只為了博取男人的注意。
然而,半個月過去了,公司內部上上下下共計兩、三百個女人,似乎沒人引得起他的興趣,於是乎,開始有“烈士”化被動為主動、舍矜持為熱情,搶在眾多的競爭者之前率先告白,而打頭陣的這位女勇者是營銷部門的一位主管。
令人跌破眼鏡的是,男人居然一口答應交往,說:“那我們就試着交往一星期看看吧。”
女勇者喜出望外,其他的女人卻是愁雲慘霧,紛紛在心中扼腕自己動作太慢,被人捷足先登。
只不過勇者並沒有高興太久。
一個星期後,男方提出分手,據傳理由是:這七天的相處下來,他對那位主管並沒有產生任何一點愛戀的情感。
消息傳出之後,積極的女人開始如雨後春筍一般前仆後繼、爭相表白,希望自己能成為他的真命天女。可也正是這個時候,大家發現了一件事——
要男人點頭同意交往,很簡單;可要留住男人的身與心,天殺的難!
所以又有另一種傳聞出現了——他其實是Gay,換女友這檔事只是障眼法,用來掩飾他的真實性向……
以上的風風雨雨全都是黃詩昀靠着一雙耳朵聽來的,她完全不知道對方長得什麼樣,還單純認為那人頂多就是個稍微帥一點、稍微聰明一點、稍微有錢一點的上班族而已。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錯了。
起初她只是低着頭,專心吃着她那盤鹽烤鯖魚飯,對面的空位突然有個人坐了下來。
畢竟這裏是員工餐廳,又正值午餐時間,即使是毫不相識的陌生人也偶有共桌的時候。
她下意識揚睫瞄了對方一眼,這一瞄,原本夾在筷子中間的豆乾應聲掉回盤子上。
男人的美貌……不,是男人的俊雅令她震懾,她呆愣地定格在那兒,瞬間頭皮發麻,合併心跳加快、呼吸停止、面頰發燙等等無法解釋的癥狀。
半晌,她驚醒過來,趕緊低下頭,拚命扒飯猛吞、強作鎮定。她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眼前的這個男人肯定就是“傳說中的那一位”。
最令她如坐針氈的其實並不是男人那驚為天人的外貌,而是來自周遭那些帶着詫異的視線。
黃詩昀暗暗在心裏哀嘆,幹麼沒事選她對面坐呢?她一點都不想出名,只想安分、低調地過着混吃等死的日子,可他現在這麼一坐,難保明天不會有什麼奇奇怪怪的傳言出現……
“妳變白了。”
正當她腦袋一片混亂的時候,這句話令她的動作倏地僵住。她頓了頓,緩緩抬起頭來,見對面的男人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仍是靜靜地吃着他那盤炒麵。
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怪了,他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你剛才有說話嗎?”她確實聽見了,可看男人的模樣,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嗯?”男人抬起頭來,唇角帶着笑意,“我剛才有說話嗎?”
“喔,好吧,可能是我聽錯了……”語畢,她又把頭垂了下去。
不知道旁邊的人會不會以為她是故意搭訕?想想也覺得自己還真是糗,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幻聽呢?
“妳是哪個部門的?”男人的聲音再次無預警地從她對面傳來。
這一回,黃詩昀再抬起頭,略帶疑惑地盯着他。阿彌陀佛,該不會又幻聽了吧……
男人見她那要哭不哭的臉,不由得覺得好笑,“我說,妳是哪個部門的員工?”
她猛然回神,鬆了口氣,幸好不是幻聽。“抱歉,剛才我聽得不是很清楚……我是研發部的。”
聞言,男人眉頭微微蹙起,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微笑,“是嗎?妳不像是會待在研發部的人。”
他的話讓黃詩昀覺得有些詭異,彷佛他們很熟一樣。
“算了,無所謂,”男人逕自結束了原先的話題,手一伸,來個正式的自我介紹,“我叫陳佑祺,法務專員。”
媽呀,眾目睽睽之下,她哪敢與“王子”握手呢?可是如果不理他又好像很失禮,於是她尷尬一笑,膽顫心驚地小小握了一下他的手,立刻像觸電般縮了回去。
“我叫黃詩昀。”
“我知道。”
“欸?”他知道黃詩昀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識別證上面有寫。”他指了指她擺在桌上的磁卡。
“呃……”又糗了一次。
那男人又笑了。
有那麼一瞬間,黃詩昀覺得對方一定是故意在戲弄她。或許這男人一向都是如此吧?有意無意地釋放出曖昧氣息,才會逗得每個女人心花怒放,即使明知前方是火坑,卻還是要往裏跳。
這時男人突然放下筷子,自西裝外套的內袋裏拿出了名片夾,抽出一張遞上。“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找我。”
這話又讓黃詩昀困惑了。“……什麼是有需要的時候?”
男人聳聳肩,扯了扯嘴角,道:“不一定。例如想告人或是被人告,又或者是燈泡、馬桶壞掉……Anyway,就是有需要的時候。”
她被這個玩笑給逗笑了。
見了她的笑顏,男人也跟着揚起唇角。
“那麼就先這樣子。”他將名片夾收回內袋,“我十分鐘後有個會議,下次有機會再聊吧。”他起身離開,留下那一盤沒吃幾口的炒麵。
黃詩昀怔怔地望着他漸遠的身影,恍若夢境。
陳佑祺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有多久了呢?十二年了吧。她變了很多,但若仔細瞧的話,又會讓人覺得其實沒什麼改變。
首先,她的皮膚變白了,這是顯而易見的外觀事實,畢竟她的名字裏雖然有個“詩”字,可她的人卻不怎麼有詩意。
當年她喜歡游泳,更是游泳社裏的王牌選手,四處拿獎回來,因此曬了一身亮麗的小麥色肌膚,她身材勻稱健美,總是喜歡露齒大笑,動作老是大剌剌的,讓人一看就覺得她是會抱着衝浪板去追浪的那種女孩。
他當時一度以為,搞不好她將來會成為奧運游泳國手也不一定——不過顯然她並沒有。
其次,改變很多的是她的氣質。
她變得低調許多。
從前的她光芒四射,在校園裏是風雲人物,有一卡車的好姊妹與好哥兒們,甚至還有一大票崇拜她的粉絲,就算她不是一般人所認為的美少女,可她總是能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然而現在卻不同了,那差異大到在員工餐廳的時候,他一度懷疑自己認錯了人。
她靜靜地坐在那兒,從容文雅地吃着她的午餐,不找人攀談,也不見她依附任何團體,就只是一個人坐在那兒,怡然自得。
所以他才說,她其實也沒變多少,就像過去一樣我行我素,自由得像是海鷗,只是過去的她活潑好動,而現在終於靜了下來。
她發生過什麼事嗎?還是因為出了社會,性格上受到某些程度的磨練?
分手十二年了,他從來沒有真正放手過。
在這十二年間,他不停接受各式各樣的女人,不斷逼自己放開胸懷、勇於接受別人,但就是找不回當初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他曾經以為是自己的問題。但現在他明白了,真正的問題是“對象”。
這麼多年來他宛如行屍走肉,如今這般令人震驚的巧遇,肯定是老天爺給予他蘇醒的機會,若他不懂得把握,那真的該死了。
所以,他在員工餐廳內隨意點了一盤炒麵,即使他其實一點兒也不餓,即使再過十分鐘他就必須到會議室和董事長開會,即使她可能會認出他、立刻起身掉頭離開……
待他回神時,自己已經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瞧她仍然低着頭、專註地小口小口吃飯,他雖面無表情,胸口的情緒卻是激動得幾乎不能自已。
他最想做的事情是緊緊將她抱進懷裏,可他終究還保有一點點理智,沒有動作。
見她抬頭瞥了他一眼,便又立刻把頭垂下去,他知道她沒認出他,亦沒對他產生興趣,這讓他有些挫折。
不過這也難免,畢竟他改過名,外貌也改變了不少。
也罷,反正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毅力,而且無巧不巧,他最擅長的就是挖洞讓獵物跳。
所以問他有信心嗎?
有的,現在的他絕對有那樣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