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愛苗滋長

接下來的日子我成了二少爺的專屬傭人，無庸置疑的，我的工作量並不多，更正確地說，我大部份的時間都很空閑。有時候我會利用整理二少爺書房的空檔拿幾本書來閱讀，當然那是經過二少爺的同意；有時候我會和其它的傭人一起閑聊或是到三樓觀賞風景，這樣的日子確實愜意，我也適應得很好。

慢慢的，我開始逐步了解漢彌爾頓家族裏每一個人的個性——嚴肅的老爺、慈祥的老夫人、倜儻穩重的大少爺以及驕矜跋扈的大少奶奶，二少爺還是沒變，依舊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只是我和他的關係略有改變，我不再那麼懼怕他了，就像他所說的，其實他並沒那麼可怕；當然了，我還是很欣賞小少爺朝氣蓬勃的活力與不修邊幅的行事風格，他總是開朗、充滿自信，讓人打心眼裏喜歡他。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管家克里夫的老婆——瑪琳從娘家回來了，她是這裏的女管家，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老太太，我和她聊過幾次，發現她待人非常和氣，我相當喜歡她。

面對漢彌爾頓山莊裏的這些人以及在這裏的一切生活，似乎都再好不過了，我本應該覺得踏實，但奇怪的是，我發現自己並不快樂，甚至……有些空虛。

這一天，在日光浴室幫二少爺擦完防晒油之後，我像往常一樣在一旁等候，並獨自看着書，現在已經四月天了，春暖花開，天氣變得暖和許多，尤其是艷陽午後，甚至讓人覺得有些躁熱。

二少爺突然開口問我：“史萊德，你想要曬一下太陽嗎？”

聽他這麼一說，我倒是躍躍欲試，因為我已承諾當三少爺的人體模特兒，我更有理由將膚色晒黑，讓自己也好看些。

“你是說……像你一樣全裸曬日光浴嗎？”

“當然。”

雖然有點害羞，我還是脫掉了身上的衣服，赤身露體背對着二少爺逕自塗抹防晒油，當我塗完正面之後，一隻溫熱的手搭上我的肩膀，嚇了我一跳。

“把防晒油給我，我幫你塗背後。”二少爺命令我。

我有些猶豫，此刻我還是背對着他，不敢回頭，怕他發現我的尷尬。

我猶豫地說：“這……不太好吧？”

“你在怕什麼？”他在我耳邊低語，溫柔卻帶有挑逗性。

我沉默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順着他，把防晒油遞了過去。

他塗上防晒油的手掌緩緩滑過我的背部，以一種極為溫柔的觸感撫着我的肌肉曲線時，彷佛在挑逗我，令我怦然心動，我感到羞赧極了，臉頰一陣紅熱，幸好我背對着他，沒讓他發現我的窘境。

我不知道此時他作何感想，但我覺得他似乎早已計劃好，故意讓我陷入這種曖昧不明的情緒中。想到這一點，我不禁開始抱怨，他怎麼可以如此對我呢？我真的很想轉身抱住他，又怕惹來一陣奚落，怕自己只是自作多情，只好罷手。

終於，他還是做完他想做的事，我慶幸自己沒有因為一時衝動犯下大錯。躺在他身邊的躺椅上，我不願再多看他一眼，擔心自己會胡思亂想，索性小憩片刻。

當我自睡夢中醒來，發現二少爺正盯着我看，我感到不好意思，同時又很生氣，他分明是在打量我。

我不高興地說道：“為什麼一直盯着我看？”

“沒什麼，我只是好奇以你這樣的條件，怎會沒和人交往過？”

“那又怎樣？”

“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當然有了，那女孩住在美國，只可惜我不能常看到她。”我故意這麼說，一方面為自己辯解，一方面為了不讓他以為我喜歡他。

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失望。“那的確讓人難過，史萊德，你經常想着那女孩吧？”

“有時候，但她並不知道我喜歡她。”我繼續編織着謊言。

“愛情是稍縱即逝的，有機會我帶你到美國出差，你一定要試着向她表白。”二少爺的語氣忽然變得很溫和。

“那我得謝謝你了，我想在愛情這方面，你一向都很得心應手吧？二少爺。”

“你錯了，這方面我是很笨拙的，一旦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我總是難以啟齒。”他看起來有些沮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為什麼？沒幾個人會拒絕你吧？尤其你家財萬貫，條件又這麼好。”我感到不解。

“我的確怕被人拒絕，怕自己的幻想破滅，其實，我交往過的對象沒幾個，也不常向人表白，大概是我很少遇到讓我心動的人吧。”他感慨地說著。

二少爺卸下冷酷的外表偽裝之後，原來有一顆善良脆弱的心，那種真情的流露是我第一次看到，不禁開始改變對他的想法，他其實沒那麼堅強，他也有多愁善感的一面，就像我一樣，我甚至有點後悔剛才所編織的愚蠢謊言，但……總不能現在就把它拆穿吧？

“別傻了，沒人會拒絕你的，其實你應該多表現你真實的一面，我發現那樣的你比較迷人。”我試着安慰他。

他苦笑着。“真的嗎？你比較喜歡那樣的我，是嗎？”

“那當然，其實在這之前我總是對你心生畏懼，但現在不會了，我發現你善良的一面，我們可以放開心胸真誠地交談，就像朋友一樣，不是嗎？”

“的確，我們可以像朋友一樣。”

二少爺和我的關係似乎徹底改善了，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倨傲冷酷的二少爺，在他面前，我們可以像個朋友無所不談，和他相處時也不必戰戰兢兢怕惹他生氣，我很高興他把我帶來英國，雖然我失去了迪諾，卻認識了二少爺，或許……這算是另一種心理補償吧！我想。

***

星期日的上午晴空萬里，蔚藍的天空綴着幾片淡淡的雲彩，有一種純凈的美。由於沒有其它雜務，很多傭人都趁機忙裏偷閑，管家克里夫挽着自己的老伴在庭院裏散步，麥特和女傭康妮正逗着賈斯汀玩耍，我則站在警衛室旁和當班的警衛卡爾聊起天來。

這時候，一位年輕女子騎着一匹黑色駿馬來到漢彌爾頓山莊大門口，她有着與眾不同的婉約氣質，身穿一套乳白色騎馬裝搭配淺灰色馬褲，頭戴灰色鴨嘴帽，金色長發從後面紮成一束馬尾，美麗與帥氣同時表露無疑，一看就知道出身非凡。

卡爾主動打開電動鐵門示意要她進來，她卻滯留不前。

“卡爾，麻煩通知你們家二少爺和小少爺，說我在門口等候，不進去了。”

“是的，韓曼小姐。”卡爾必恭必敬地說著。

韓曼？！似乎曾聽過這個名字，但此刻卻想不起來。

正當卡爾拿起電話準備通知的時候，二少爺與小少爺已經分別騎着閃電和將軍奔馳而來，二少爺穿着一套深藍色騎馬裝，與他湛藍的眼睛乎相輝映，而小少爺的咖啡色馬褲與白色襯衫更顯出他的年輕帥氣，兩人各自有着不同的迷人風采，他們與那年輕女子寒喧幾句之後，便揚長而去。

“卡爾，那美麗的女子是誰啊？”我好奇地問。

“她是薇諾娜·韓曼小姐，從綠園來的，她是這裏的常客，經常來找二少爺及小少爺。”

“難怪她如此與眾不同，果然是名媛佳麗。”

“那當然，韓曼也算是個名門世家，綠園足以媲美漢彌爾頓山莊，他們和我們的關係一向都很好的。”

“他們三人經常一起出去嗎？”

“那不一定，不過最近比較常出去，因為一年一度的春季馬術大賽即將在六月中旬舉行，二少爺和小少爺依照慣例會參加比賽，所以他們現在應該是去布朗特農莊練習，二少爺還是去年的冠軍得主呢，他的身手可是很敏捷的。”

“韓曼小姐也會參加比賽羅？”

“這我可不敢說，或許她只是陪二少爺和小少爺練習而已，不過……他們的確是漂亮的一對，不是嗎？”

我有些納悶：“你是指二少爺與韓曼小姐嗎？”

“當然不是了，”卡爾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指的是小少爺，聽說他們已經在交往了，他們兩人看起來不是很登對嗎？你怎麼會以為是二少爺呢？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同性戀，難道你不知道嗎？”

“我……不太確定。”我心虛地說著。

“不僅如此，他的愛人魯賓先生之前還常來這裏找他，甚至留在家裏過夜，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不過說也奇怪，這陣子很少看到魯賓先生了，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聽到這樣的消息，我除了詫異之外，內心忽然有些落寞，我從沒聽二少爺提過他有愛人，不過我和他之間的對話的確很少涉及感情方面，況且他也沒有必要對我說，只是……這些日子他在我的心中似乎不僅止於主僕關係，我對他確實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感覺，一種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的感覺，頓時之間，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一直到晚上我都顯得無精打采，思緒一片混亂，似乎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其實我自己很清楚這全是因為二少爺的關係。當卡爾提到他已經有愛人的時候，我的心情彷佛盪到了谷底，現在仔細回想，莫非……我喜歡上他了？不會的，不可能，我怎麼可能喜歡像他那樣驕傲自大的男人，一定是我搞錯了，可是……若不是因為愛上了他，為什麼我會這麼難過呢？這種感覺又怎會持續到現在？

天啊！千萬別讓這種事情發生，我不想這樣啊！我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怎會這麼容易就對他動情呢？認識他也沒多久，何況之前我還一直很討厭他呢！一定是那該死的引誘與挑逗，讓我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他。

理清了自己的感情之後，我非但不覺得高興，反而開始惶恐，我不該愛上他的，我們的身份懸殊，加上他已經有愛人了，我一點機會也沒有，無疑是自尋煩惱。而且，一旦愛苗自心底萌芽，想要徹底根除，就不是那麼容易了，我該如何斬斷對他的情愫呢？

夜裏，我試着掏空自己的情感，不去胡思亂想，但他的臉孔卻像夢魘般深深烙印在我腦海，揮之不去。我開始恨他奪走我的貞操，讓我不得不想起他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恨他平時對我有意無意的挑逗，用如此溫柔的攻勢一點一滴瓦解我的心防；更恨他明明已經和別人交往，還對我百般糾纏。這樣的男人實在可恨！

但為什麼……我偏偏無可救藥的想着他？難道我早已一步步踏入他所設下的迷情陷阱里？是他犯賤故意引誘我，還是我愚蠢沒及時認清他呢？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彷徨、好迷惑……

接下來的日子，我陷入天人交戰的兩難局面，一方面我仍是二少爺的專屬傭人，不得不與他接觸，心裏暗自期待能藉此獲得他一絲垂憐；另一方面我卻忙着躲他，避免與他過分親密，怕自己越陷越深、無法自拔。如此矛盾的心裏掙扎，將我拉扯得極為難受，對他的愛意卻絲毫未減，反而一點一滴啃蝕我的心靈。每當我對二少爺刻意表現冷淡，我越覺得心痛萬分，彷佛拿針扎自己的肉，將自己扎得遍體鱗傷。

這一天，暮靄籠罩整個漢彌爾頓山莊，一片霧茫茫的景象，像極了我現在的心情。整理完二少爺的書房之後，我步行在二樓的長廊，正好遇見老夫人獨自走下樓梯，我急忙上前問候並攙扶着她，以免她不小心跌倒。

“老夫人，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怎麼不叫貝蒂陪着你呢？”我關心地問。

“沒事的，我要她先忙別的，待會兒就來了，何況這幾天我感覺身體狀況不錯，想一個人出去走走。孩子，你願意先陪着我嗎？”老夫人態度親切地問我。

“當然願意。”

於是我攙扶着老夫人下了樓梯，走到庭院，陪她一起散步，就像平常貝蒂所做的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啊？”

“老夫人，我叫史萊德。”

“你看起來非常年輕啊，怎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老夫人一眼就看出我有些不對勁。

“有……有嗎？”還不得怪你的寶貝兒子卡洛斯，你一定要好好處罰他。

“別騙我，我都這一大把年紀了，還猜不出你心裏在想什麼嗎？是不是為了感情的事在煩惱啊？”

我由衷的佩服並看着老夫人，同時給了她一個肯定且無奈的答案。

她只是淡淡一笑，慈祥和藹的臉孔上雖佈滿皺紋，卻依稀可以看出昔日風采，難怪她能生出三個那樣好看的兒子。

“孩子，我們還不熟，或許你不會告訴我你的感情困擾是什麼，但我可以給你一個忠告，愛情……有時候會讓人迷惑，無論如何，你必須相信自己的感覺，那才是最真實的，你總不希望年老時回想起自己曾錯失過的一切而感到惋惜吧！”

多麼充滿智慧的一番話，我對二少爺的感情，的確讓我迷惑，現在我仍在掙扎之中，我想，該是徹底做個了斷的時候了，要不就對他表白，要不就從此封閉自己的心。

“謝謝你，老夫人，我會記住這些話的，也許以後還有機會向你請教。”

老夫人微笑着：“歡迎隨時來找我，孩子。”

這時候貝蒂走了過來，我把老夫人交給她之後，便逕自回房。

當天夜裏下起了大雨，空氣中帶着些許寒意，我正為了感情的事心煩得睡不着，抽起向雷諾借來的煙，獨自對着窗戶發獃。還記得第一次和迪諾在供應站里抽煙的情形，當時也是因為心情不好，幸虧有迪諾陪着我，但現在呢？我隻身一人獨自面對感情的困擾，也不知迪諾此刻身在何方、是死是活，心中不免感傷。

窗外忽然傳來賈斯汀的吼叫聲，一輛汽車從外面緩緩行駛而來，停在門口，我好奇的探頭望去，一個男人不顧滂沱的雨勢從車內走出來，在微弱的燈光下，我隱約看到他的輪廓，似乎是二少爺房間照片里的男人，我猜想他大概就是魯賓先生了。這時候有另一個男人從屋裏走出來，撐了一把傘為他遮雨，那是二少爺的身影，他們顯然有些激動，交談了一會兒之後，他們開始吻了起來。

我有如被潑了一盆冷水般，終於認清了現實，在他們的愛情世界裏，我只是個旁觀者，永遠沒有我的容身之地，這樣的事實真教人心碎。之後那男人又開車緩緩離去，我感到有些意外，我以為他會留下來過夜的。

正當二少爺轉身走回屋子的時候，似乎瞧見了在窗內偷看的我，我嚇得不知所措，趕緊拉上窗幔，偷偷關上房內的小燈。不一會兒，果然有人來敲我的房門，正是二少爺。

“史萊德，你睡了嗎？”

“我已經上床準備睡覺了。”

“我可以進來嗎？”他問我。

“我覺得有些頭痛，想要好好休息，請問有什麼事嗎？”我隨便編個借口不讓他進來。

“我……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想告訴你明天我會去歐洲出差，大約兩個星期。”

“我知道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了，晚安。”

“晚安。”

隨着二少爺離去，我竟不爭氣的流下眼淚，的確，我不該想太多，剛才眼前的景象已徹底讓我的幻想破滅，我終於認清現實的殘酷，以二少爺和我身份上的差距，我們根本不會有結果，或許，在他的心裏壓根沒考慮過我，我只是一廂情願罷了。

是該做決定的時刻了，我想我該就此打住，以免自己越陷越深，最後落得萬劫不復。這樣的決定，雖然讓我很痛苦，但……似乎只能這樣。

我在心裏告訴自己：永別了，卡洛斯，從今以後我將不允許自己再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