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徐裕盛聳聳肩,輕牽嘴角,道:「沒什麼,在附近辦案子,就順便過來看看你們兩個。」

「哦。」方子博只是點點頭,沒多說。

「啊,還有一件事——」他又補述一句,「那件案子確定會起訴了,定罪的機率應該很高。」

方子博仍是沒說話,僅是頷首示意。事到如今他已然麻木,破案與否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這半個月來他幾乎不曾開口說話,不哭不笑,臉上沒什麼表情,亦沒有露出任何一絲痛苦,他活像是把自己冰封了起來。

見他這副德行,徐裕盛其實比誰都難過。

「對不起。」突然,徐裕盛的道歉衝口而出,「是我無能,我沒有把她平安帶回來。」

方子博苦笑了聲。

「你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他仍是低着頭,凝視着周昕瑞的臉龐,「報告兩百多頁,我都看過了,傷口早在你出手交涉之前就有了,那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的。兇手一開始就打算滅口,甚至我該感謝你,是你用最短的時間找到她,才能救回她一命。」

語畢,他抬起頭來,望進徐裕盛的眼底。「其實,你一開始就猜到了吧?猜到他打算滅口。」

所以才會那麼強勢地不讓他去碰這個案子。

不願他留下不可抹滅的陰影,不願他目睹殘酷的第一現場。那樣的記憶,太折磨,即使是陌生人都震撼了,更何況是他最愛的女人?

事實的確是如此,但徐裕盛並沒有表態。

沒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他匆匆趕回局裏去忙,方子博則繼續待着,空對無言的自己。

他不懂,為何總是如此,第一次決定要愛她,他卻親手把給她推遠.,第二次下了同樣的決定,死人的鐮刀卻無情揮下……死神?他什麼時候開始信這一套了?突然,病房的門又被推了開來,他本能望去,以為是護理師。

「阿姨?」

居然是周昕瑞的母親。兩人見了彼此,眼底都是滿溢的驚訝。

周母率先露出了微笑,道:「這不是子博嗎?好久沒看到你了……前幾趟過來都沒遇到你,原來你都是晚上來呀。」

方子博頓時如夢方醒,連忙回答,「是啊……白天我要工作,所以都是晚上才來看看她。」

周母有些蹣跚地走到床邊,方子博拉了一張椅子讓她坐。她說了聲謝謝,笑容依然如他記憶里那般和煦。

「我聽昕瑞說過,說你在刑事局上班?」

他點點頭。

周母笑了笑,從提袋裏拿顆橘子出來遞給他,「要吃點水果嗎?」

他搖搖頭,拒絕了。

然後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周昕瑞的身上。周母低頭,剝了橘子,仍是把半顆推給了他,方子博只好接過手。

「你知道昕瑞不是我親生的嗎?」

毫無預警拋來的一句話,令方子博怔愣住。他轉過頭,有些傻愣地看着周母,彷佛是在確認自己剛才不是幻聽似的。

周母笑道:「你沒聽錯,昕瑞不是我親生的女兒。」

「我——」他張着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確實,他有留意過這家人的互動很奇怪,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

周母低下頭,笑容漸漸轉淡,她回想起這個女兒得來的經過,以及全家南遷的原因,接著說下去,「當年我們夫妻倆生不出孩子,正好有一對年輕未婚情侶養不起,就把昕瑞送給我們。昕瑞這個小孩很奇怪,很少哭,很懂事,很早熟,一開始我們沒有多想,後來我們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方子博一時沒聽懂,以為是很常見的兒童心理層面問題。

周母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往哪裏聯想,反正他鐵齒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她笑了一笑,轉過頭來睇着他,道:「昕瑞跟我們說過,你和她的上輩子有些糾葛還沒解決呢。」

他愣了下,有些困窘,不自覺地避開了周母的目光,乾笑,「啊……是,她是有這麼說過……」

「所以你什麼都不記得?」

「啊?」他又愣住了,他怎麼可能記得什麼?方子博尷尬地笑了一笑,道:「我想那應該是昕瑞看了什麼星座書,或是哪個算命師讓她產生那樣子的認知——」

不料,周母卻打斷了他的推論,「不是哦,你誤會了。」

「欸?」

「昕瑞並不是像一般女孩子,拿着你的生日或姓名什麼的去配對,然後說你是她上輩子的情人。」說到此,周母頓了下,遲疑了好一會才繼續道:「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甚至還沒讀過書,她就對我們說她是帶着記憶來到這個人世間,因為她要來找一個很重要的人。後來過了幾年之後,有一天她拿着一串地址,告訴我說她終於找到那個人了、她一定要搬到他的身邊去,因為那是她唯一親近他的機會。」

周母注視着方子博,「那串地址,就是你家的地址。那一年她才十二歲。」

聽完,半顆橘子滑出方子博的掌心,咚的一聲掉落在地。他驟然醒神,連忙彎身去拾起。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接下來,他一直處在震驚的狀態,周母沒坐多久就離開了,留他一個人在那兒愣愣地發獃。

我要你想起我是誰。

你到底是誰?他都快分不清楚周昕瑞究竟是誰了。他喪氣地垂下頭,埋首在掌心裏,覺得自己好像被困在濃霧中的孤島上,前方是一片白茫茫,身後亦沒有退路可走,他就只能死死站在原地,被迷惑纏身。

突然,生命監視儀器傳出尖銳的鳴響,他嚇了一跳,猛然抬頭朝儀器望去——她的心跳停止了!

瞬息之間,他的世界似乎也跟着停止運轉。

「護理師!來人!」

方子博激動地喊來醫護人員,驚惶地看着一群人在周昕瑞身上施行急救、在混亂中將她推進了手術房。

然後,他茫茫然地坐在手術室外,看着那紅色的手術燈,手裏握着她時時刻刻都要掛在身上的懷錶,心急如焚,卻莫可奈何……

他不信神,也從不拜神,但他此刻卻誠心祈求上蒼能助她順利度過這一關。時間一分一秒流過,他想起了許許多多有關於她的回憶。其實,光這輩子就夠他回味了,哪裏還需要什麼前世?

豈料這個念頭才剛閃過,他掌中的懷錶竟然淡化了,變得有些透明。

方子博愣了愣,以為自己眼花看錯。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再看仔細點——沒有,不是他看錯,那懷錶居然就在他的凝視之下,漸漸化為一朵艷紅色的……

彼岸花。

他震住,嚇壞了,差點跌下椅子。

那朵花的美麗沒有持續太久,只是綻放了幾秒,就在他的掌中瞬間凋零枯萎,成了一朵枯黃乾燥的死花。

剎那,一陣淡淡的花香,拂過他的鼻尖。

你送我的時候,它不是表,是花。

她的聲音,就這麼溜進他的腦中;那片經常入他夢裏的彼岸花海,就這麼浮現在他的眼前。曾經,他搞不懂夢裏的自己為了什麼理由而摘它,現在他想起來了,他是為了她而摘。

因為她在等他。

在那遙遠的城鎮上,有一個姑娘苦苦地在等着他回去。

他想起來了,就像是漆黑的房間裏突然摸到了電燈的開關一樣。

他,全都想起來了。

記得我的話,就把我找出來!

那是他在來到這一世之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沒有食言,死守着承諾。可他卻是一次又一次地親手把她推遠,一次又一次地令她失望。

鼻一酸,淚水驟然迸出方子博的眼眶。

他突然潰堤了,低頭無聲痛哭,緊緊捏着那朵枯萎的花,一如他曾經也這樣捏碎她的心。他是如此自責,為什麼他無法早點想起這一切?為什麼他不肯放寬心胸去相信她所說的話?

十分鐘后,手術燈熄了。

醫生踏出了手術室,宣告周昕瑞辭世的不幸消息,並遺憾的問道:「你想進去見她最後一面嗎?」

方子博卻搖頭拒絕了。

「不用,我知道該去哪裏見她。」而且不該是最後一面。

語畢,他斷然旋身離開了手術等候區,留下滿臉錯愕的醫生。

疾步踏出醫院,方子博立刻拿出手機,撥了徐裕盛的號碼。

「喂,裕盛。」

「嗯?」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八成是正在吃晚餐。

「醫院附近有一座高架橋,橫跨一條溪,記得吧?」

「知道,幹麼?」

「你現在開車到那裏要幾分鐘?」

「十分鐘吧,怎麼了?」

「那就十分鐘后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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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佔兩世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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