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於是,方子博特地請了一天假,他依慣例早上八點半離開家門,卻在駕車離開了社區之後,在九點十分左右再度折回。

他故意把車子停在巷口外,然後開始等候。

有一部分的他其實是在賭。賭她或許再過三十分鐘就會下樓去買早餐;賭她就算不吃早餐,至少過了三小時之後也該下樓買午餐。

果然,不出三十分鐘,一個女人走出了公寓。

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曾經熟悉、如今卻略顯陌生的身影。

方子博直勾勾地望着她,無法移開目光。

她變了好多。髮型變了,人也瘦了,氣質亦是成熟了不少……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都過了六年,誰能毫無改變?

那麼,他在她眼中是否也是如此?變了許多,變得陌生?

他下了車,靜靜地跟着她的腳步。

她低着頭,步伐不急不緩,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完全沒有注意到後方的他。方子博不自覺露出了苦笑,她這點倒是和以前一樣粗心脫線,哪天半夜被尾隨了都不知道。

最後她走進一家星巴克,點了一杯熱可可、一份可頌三明治,然後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入座。

她還是沒有注意到他……他剛才甚至還排在她的後方。

方子博忍不住抹抹臉,沒想到她對環境的洞察力是如此令人不敢恭維。是因為認定了他去上班,所以毫無戒心了嗎?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被這麼粗心的傻丫頭瞞了三年,教他這個刑警情何以堪?他見她從背包里拿出平板電腦,狀似開始瀏覽着什麼文件還是網頁,他則點了一杯熱拿鐵,在等待飲品的同時,視線從未自她身上移開。

他沒想過她會變成軟體工程師,真的,死都沒想過。

當然,他以前就知道她其實很聰明,只是不愛讀書、不肯用心而已,但他沒想到她居然會走上電腦工程這一途。他總以為她會往社會人文路線發展,或是服務業方面……獨獨理工方面是他料想不到的。

「來賓一百九十六號!」

此時,服務生突然揚聲喊了他手上的號碼,打斷他的思緒。

他頓時回神,領了咖啡之後,毫不考慮地往她的位置走去。她始終低着頭,專心一意,他不經意瞄了眼她的平板,似乎是英文技術文件。

他叩的一聲將杯子放上桌,挺自然地在她對面坐下來,她終於被引起了注意。這人幹麼坐她對面?這是她瞬間的困惑。

於是周昕瑞本能地抬起頭來,卻在四目對上的那一瞬間,她傻了。她張着嘴,瞪大眼睛望着對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發誓,他絕對在她眼中讀到了「想奪門而出」的念頭。必須承認,這樣的發現讓他很壞心眼的暗笑在心。

半晌,方子博率先打破沉默。

「很驚訝嗎?」他微揚唇角,可在這個節骨眼卻反而顯得好像笑裏藏刀。

她驀地清醒過來,像是定身咒被解除的那一瞬間一樣誇張。

「呃……我……早餐……這裏附近……」她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比劃着沒有意義的手勢,直到她發覺好像哪裏不對勁的時候,這才一愣,道:「你……不是應該去上、上……」

「我不是應該去上班了,是嗎?」說完,他啜了一口熱拿鐵。

她又呆了。

他將紙杯擱回桌上,道:「對,我本來應該是要去上班,可是路上我想一想,被你這樣耍了三年實在是太不甘心,所以我又繞了回來,想當面問問你究竟是在搞什麼鬼。」

一段話說得周昕瑞啞然無言。

所以這不是巧遇。他知道了,知道她在這裏已經住了三年。

她啟唇,閉上;啟唇,又閉上,反反覆覆數次,卻始終吐不出個完整的句子。她試圖解釋,但是過往的經驗告訴她——他不會聽,也不會信。

吐實向來只會自傷,然後害他心煩。只會這樣而已,毫無其他意義……

見她低頭沉默許久,方子博漸漸不耐煩了。他傾身向前靠了些,低頭看着她垂眸的模樣,「你不覺得你應該稍微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形嗎?」

她揚睫,怯生生地迎向他的視線。

「我……其實一開始沒打算瞞這麼久。」他的視線太逼人,她忍不住又低下頭去,「但是我真的找不到適合的時機——」

「什麼才叫適合的時機?」他打斷了她的話,諷道:「三年來都找不到的話,我看接下來的五年你也一樣找不到。」

他說的沒錯,所以她反駁不了。

兩人陷入了難以忍受的沉默。她偶爾抬起頭來看他一眼,見他眉宇深鎖,很是不悅,心裏便是一陣煎熬。

天知道她從來就捨不得他生氣、難受。

「……對不起。」她到底還是讓他受氣了。

「為什麼要道歉?」她什麼不說,偏要道歉,這讓他更為光火。

「因為你看起來好像很生氣……」

「廢話!」他並沒有咆哮,但口吻卻是嚴厲的,「換作是你,你不氣嗎?整整六年,我以為你終於把我放下、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可結果是什麼?你居然就住在我對面,而且我還是從別人那邊知道這件事!」

對,他是氣,氣得想拍桌,但他氣的肯定是自己。

她悶悶的說不出話來。這三年間,她一直不敢露面,就是害怕有朝一日終將得面對這樣的場面。

她一直很努力地想成為配得上他的那種女人,可她真的不知道「那種女人」又是哪一種。

為了更懂他的思維,她投入了理工科的世界;為了體會他的生活步調,她也讓自己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去上班,她便在家裏着手接回來的軟體開發案子;他下了班回來,她便跟着休息。

她過的幾乎是他生活的翻版。

半晌,她仍是低着頭,沉默不語。

他放棄了。

或許就像六年前他說過的那句話一樣。就算他們繼續下去,也只是互相折磨而已,痛苦永遠大於歡愉。

思及此,他起身離席,不發一語掉頭就走,卻在踏出店外的瞬間,他想起了當年吻上她的那一夜。

他,真的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假裝毫不在乎嗎?

當初把她從身邊趕走,別人看他或許無情冷漠,但唯有他自己清楚,他才是最後悔的那個人。

她從十二歲就纏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若要說她煩人倒也不是真的,她其實很識相,他需要安靜的時候她就絕不會打擾他。那一路陪伴,她在他的身邊待了十年,幾乎長成了他心上的一塊肉,親手割下,怎能無感?

他常常想起她的聲音、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撒嬌纏着要他陪她吃飯的模樣,想起她總會打電話叮嚀他記得偶爾也要放鬆一下自己的口吻……

究竟是誰在折磨誰?

念頭至此,他旋身折回店裏,再次走到她面前。她抬頭見到他返回,表情顯得有些錯愕,也有些驚惶。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他發現自己居然有股想俯首吻她的衝動。

當然,他還沒衝動到這般程度。

「……我知道你在盤算什麼,」他咳了聲,將自己的獸性先藏好,「你在考慮該不該搬走。」

她張着嘴,僵住。因為他說對了。

看着她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猜得沒錯,她果然又想發揮那遠古時代小女人的識相精神。

他撫撫眉間,嘆了口氣。

「很久以前你對我說過一句話,」他沉吟了幾秒,才繼續道:「你說,你這輩子最不可能會做的事情,就是離開我。我有記錯嗎?」

一聽,她訝異,沒料到他會記得。

怔愣了幾秒之後,她如夢初醒,急忙搖頭。

他見了,滿意地揚起唇角。所以,既然她記得,而他也記得的話……

「那就不準走,留下來把那句話兌現。」

語畢,他沒再多說什麼,直接轉身離開了咖啡店,留下滿臉困惑的她。

周昕瑞呆茫地坐在原位,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漏聽了哪個字?

否則……子博怎麼可能要她「不準走」?這不可能吧?他趕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留她?

倏地,她驀地驚醒,追了出去。

「子博!」這麼重要的事,她得問清楚才行,「方子博!」可騎樓間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一杯咖啡擺上桌,作為和解的開端。

徐裕盛從文件里抬起頭來,見是方子博,他露出了微笑。

「我聽說你昨天請假。」很難得,這傢伙除了病假之外,從未缺勤過。「你去找她談過了?」

方子博只是簡單點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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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佔兩世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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