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街上遊盪了好一會兒,他細想與引玉結識以來的每一件事,只覺情絲糾結,難以理清,引玉那種變化無常的性子令他疲累又害怕,但引玉對他的情意卻是千真萬確,昭然若揭;他對引玉,也是鍾情已深,萬萬舍不下,任引玉如何待他,他都不在意,唯有隨意殺人這一點,他想起來便覺心口發涼。雖然出門之日,師傅告訴過他江湖險惡,他卻不知竟然命如草芥,尤其在引玉手中發生這等事,又被他親眼看見,直如晴天霹靂一般。回想當日引玉的言行舉止,那女子竟是為他而死,只因他無心的一句話,便害了那女子性命,想到此處,又是一陣難過,心中尋思,回去后好好跟引玉說,將那女子的家人找到,準備些銀子給他們,再去那女子的墳前多燒香錢,求她原諒,他們心裏也好受些。日後對引玉好言相勸,其他的怎樣都好,只是不要再殺人,兩人相依相伴,豈不比滿手血腥好的多?
心裏既定下了主意,連日來動蕩的心情亦稍覺平復,不由加快腳步,徑直往回走。出門時引玉的言語神態甚是不妥,他此時方擔起心來。
不多時回到客棧,房中一片杯盤狼藉,引玉卻不在,他呆了一下,以為引玉也出去了,便叫小二來收了桌上的東西,自己則坐在房中等待。這一等卻是好長的時間,他不知不覺意識模糊,就着靠在床畔的姿勢睡去。
半夜裏醒來,房裏空蕩蕩的,引玉猶未歸來,他心中隱覺蹊蹺,再無睡意,下樓到中庭緩步走動,突然左邊房間傳來壓抑的呻吟聲,在靜夜中聽來忒是驚人,他臉上發燙,已經知道那是何種事情,頗覺自己有些無禮,就象偷窺了他人歡愛的場面般。正待離開,一聲語調稍高的嬌吟恰在此時鑽入耳中,他臉色一凜,凝神細聽,竟象是引玉在動情時發出的聲音。
他悄悄走到那間房門口,將耳朵緊附在門上再仔細聽得真切,只望自己是誤會了,一顆心卻越來越向下沉,房裏的兩個聲音之中,有一個明明白白,便是引玉。以他的耳力和對引玉的熟悉,又怎會聽錯?
他兩腿打顫,便似站不住了,兩隻手也不停的發起抖來,卻還是懷着一線希望,用力的推開那扇門。
門內的景象令他腦中一片昏暈——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壓在一副雪白纖長的身體上,肆意衝撞,發出粗重的喘息,他身下的人雖緊閉雙眼,卻因劇烈的衝擊吟哦出聲,臉上滿是紅暈,長發散亂飄拂,頭部也微微後仰,那張臉看得再清楚不過,不是引玉又是誰?
夜飛腳下一虛,往後退了兩步,身子靠在門板上發出聲響,兩人都已驚覺,看向這邊。
那男子見是一個年紀輕輕、朗眉俊目的小夥子,心中一寬,竟淫笑道:“你可是耐不住了,也想來一次?”
引玉聽得這話中對夜飛的淫褻之意,一抬手就結果了他,可憐那男子只道飛來艷福,卻是無命消受,半聲慘叫之後人生便到了頭,口中不斷湧出鮮血,雙目睜得老大,直盯着剛才正與他歡好的美人,兀自不敢相信,卻再也沒有機會後悔。
夜飛眼見此慘象,喉頭作翻,幾乎當場嘔了出來,口唇嚅動,一直沒說的那句話終於脫口而出:“我再也不想見你了!”轉身便待離去。
引玉身形一閃,擋在他身前,赤裸裸的身上到處是青紫痕迹,甚至還有牙印,夜飛又是一陣噁心,伸手欲推,卻聽見引玉陰惻惻的道:“你是要死還是要活?”
夜飛看向他雙目,但見凶光流轉,隱隱有瘋狂之色,已狀若鬼魅,本該害怕,卻不知怎的反覺輕鬆,兩眼直視引玉,一字字道:“你既喜歡殺人,乾脆把我也殺了,落得乾淨。”隨即閉上眼,只等他一掌落下。
心中瞬時間閃過這些天來的種種片斷,竟似已無喜無悲、無樂無苦,只剩下初次見到那個衣飾華麗的少年時,眼前突然一亮,便不知不覺跟着他的景象。
原來從那一眼開始,就已經喜歡了嗎?只是他不會知道了,也不想知道了吧。為什麼此刻還要想起這些呢?真是……可笑,就如他糊裏糊塗的人生,到死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活了幾年,到底是誰家的孩子,也許只有師傅會為他傷心……還有眼前這個即將結束他生命的人,他會嗎?不會嗎?但對於一個死人,這又有什麼要緊?……不想了,他已經太累……
等了又等,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那致命的掌風卻始終沒有落在他身上,微睜開眼,只見一隻蒼白如玉,彷彿透明的手懸在他頭頂,手的主人面上正閃過無數表情,快得讓他分不清,變幻到最後,卻只剩全然的悲哀,那臉的顏色白得發青,滲出慘絕的凄麗,和着嘶啞的語聲:“罷了,你我二人,從今而後,永不相見!就當……就當從未認識過!”
話音未落,已然吐出一口血來,他也不去擦拭,只手輕揚,將床上帶血的長衫吸過來覆住身子,轉瞬間便消失了蹤影。
餘下的夜飛孤身站在血跡斑斑的房內,目光獃滯,夜風從敞開的窗口中呼嘯而入,一切都只如一場短短的夢。
應該慶幸逃過生死大劫的他,心裏卻空蕩蕩的,好像什麼都沒有了,就這麼呆站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兩腿僵直,才抬眼看向別的地方,視線一接觸床上醜陋的屍體便俯下身乾嘔。但因未曾進食,自然吐不出什麼,只是一再重複嘔吐的動作。
好不容易吐完,他茫然動身,象個木偶般朝門口移動,一步步向前走。
該到哪裏去,他不知道,他只想離開,走得遠遠的,無論到哪裏都無所謂。或者,他方才已經死了,夜飛這名字,是一個叫蘇引玉的人所取,而引玉已經沒有了,夜飛又在哪裏?從今而後,世上該是再沒“夜飛”這個人了,但這個活着的人是誰?
他一邊走,一邊傻傻的想,越想就越不明白。街上的更夫看見這樣一個三更半夜遊盪着,動作又僵硬的影子,還以為見了鬼,直嚇得魂不附體,遠遠逃開。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天色漸漸發亮,東方初升的第一道陽光直射在他臉上的時候,他終於軟軟倒了下去。
朦朧中的一片光,好刺眼,他蹙眉扭動身體,只想逃開,但眼皮不由自主的迅速顫動,終究還是醒了,睜開眼的瞬間看見一個背對着他的人影,不自覺的叫道:“引玉!”
那人轉過身,微笑道:“你醒了。”
他坐起身揉揉眼睛,仔細看清楚,卻是個手中拉着韁繩的陌生中年漢子,耳中蹄聲得得,身下不住晃動,他此時躺在一輛簡陋的驢車上,身側全是一袋袋紮好的糧食,那漢子顯然是附近的農戶。
路的兩旁皆是整齊的大樹,一條寬道直通前方,路上很有些車輛行人,卻又不象在鄉野之中,他茫然問道:“這是哪兒?”
那漢子道:“小兄弟,你人都快到京城了,還不知道啊?唉,看你痴痴獃呆的,要不是我路過把你帶上,你還倒在那兒呢。真是可憐啊,也不知你是哪兒的孩子……”
那漢子甚是熱心,絮絮叨叨說了好多,他只說了聲“多謝”,再不開口,一聽見“京城”二字,本以為無知無覺的心竟痛得發木,手不由自主摸到腰際,緊緊捏住那塊玉佩,眼淚便似要奪眶而出,往日甜蜜情景驀地浮現。
終於到了京城嗎?引玉執意要帶他來到,所謂天下最好玩的地方。只是今日到得此地,人卻只剩他一個,引玉消失前的表情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那麼絕望。引玉,你為何不殺了我,還要留下那種讓我忍不住會擔心的臉?
不能再想,這樣想下去,他覺得自己就快要瘋了。要麼回到從前,真如引玉所說的,“就當我們從未認識過”,但他做不到,就算忘了自己是誰,卻無法忘記那個名字,一張口便只叫着它,他從來沒象現在般清楚知道,他喜歡得到底有多深;要麼,死……是的,死了便什麼都不用再想,引玉的眼,引玉的眉,引玉纖細優美的身子,引玉令他愛極、痛極又恐懼傷心的無數表情,通通不用再記掛於心。
他靜靜的笑起來,仰頭看向天際飄過的幾朵浮雲,只有那樣,才能自由自在,回復從前的日子——還沒有遇見那個人之前,快快樂樂做他的小狗兒的日子。
我終究還是個大大的笨蛋,你捨不得殺我,我卻不領你的情。如果有下一世,我還要去找你,第一眼看見就會認出你來,然後像個傻瓜一樣跟着你,只是你千萬不要再有那麼高的功夫,最好是個真正的文弱書生,我們再也不分開,一輩子都要在一起。
思緒悠悠流轉,此時的心中竟漸漸一片空明,那農家漢子見他精神好了些,從懷中掏出乾糧給他,他也不拒絕,拿過便吃。
到了城中,他對那漢子說道,自己乃是來京城省親,因途中受了風寒,體力不支才倒在路邊,現下即已入城,自然知道往何處去,不勞他掛心,就此揮別。
他慢慢走在京城的大道上,隨意遊盪,路過一家鐵器鋪,用身上剩下的一點碎銀買了把鋼刀,繼續前行。每經過大的府宅,便多看上幾眼,平常的富家庭院,只稍作逗留,尋着大官武將的府第才特別留意。不經意行到一個看來樸素,卻頗有威嚴之象的宅子門前,他看向門庭正中懸挂的橫匾,上寫的是“x遠大將軍府”,那個“鎮”字筆畫甚多,他不識得,後面的字卻都看得仔細,頓時安下心有了決定,繞到後院不遠處的牆邊倚着坐了下來。
到得晚間,他撕下衣襟一角包住頭臉,只露出兩隻眼睛,腦中細細回想了一遍數日來的種種情事,心念中全是引玉的一顰一笑、一怒一嗔,卻想不起他半點可恨可怕之處,如此靜坐良久,終於站起身來,從這將軍府的後院翻牆進去。
月光如水,將他身形照得很清楚,他慢吞吞四處走動,便象在自己家中一般,不過片刻已有當值的護衛發現,大聲叫道:“有刺客!”
須臾間院中燈影閃動,腳步聲大作,附近巡邏的兵士皆到了此處,將他重重圍住。
見眾人圍了上來,他“嗤”的一聲抽出腰間的鋼刀,對着近身的人猛劈,準頭卻差到極點,竟沒一刀砍中。
這刺客武功如此怪異,倒把眾人嚇了一跳,緊守住上下門戶。眼見他攻了十七、八招,還是那等準頭,才醒悟莫非是此人功夫太差?這才一擁而上,將他擒了,全身綁個嚴嚴實實,送到前廳總管跟前。
這將軍府的總管今年五十有六,平日裏掌管府中大小事務,跟着老爺夫人已四十餘年,忠心耿耿是不用說的了,此時正在大廳中交代下面各房的僕役,關於下個月老爺六十大壽的安排事宜。忽聽得有人來報,抓到一個刺客,不過武功低微,瞬間被擒,料想不是什麼大事,便沒驚動主人,隨手處理了就是。
那刺客全身五花大綁,押到前廳跪了,卻並不出聲,總管緩步走到他身前,問道:“你是何人?因何潛入我府中?”
那刺客沉默半晌,突然大聲道:“我既被你們抓住,只管殺了我便是,問那麼多幹什麼?”
總管沉聲道:“豈能那麼容易便殺了你,起碼要你交待是出自何人指派,到底有何目的?”
刺客道:“我……我是私自尋仇!”
“與你何仇?又是何人與你有仇?”
那刺客連這府中主人姓什麼都不知道,哪裏說得出更多?只是嚷道:“我不會說的,殺了我!殺了我!”
總管見他如此嘴硬,不覺冷笑:“你武功不高,卻對主人恁地忠心,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麼人。”
上前一把撕下那刺客覆面的青巾,便待一掌揮下,恰在此時看清了那人的顏面,臉色突然變得極為古怪,顫聲道:“你……你……”轉頭便對立在一旁的僕從道:“快!去請老爺和夫人來!”
說完這句話,稍定了一下神,接着問道:“你快告訴我,今年多大了,姓什麼,叫什麼?”
那刺客跪在地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情形變化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竟不知所措,呆在當場。
見他沒什麼反應,總管伸指點了他腿上穴道,把他身上繩子解了,扶到椅上坐下,此時老爺夫人俱已到來,見一個陌生的少年坐在大廳之上,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去,心中都是一震,雙雙趕上前來,仔細探看。
夜飛既是故意闖入此間,本是決意求死,料想將軍府中,戒備森嚴,待被擒后承認自己有心行刺,定會被殺,便後悔也來不及,好過自己到時下不了手,誰知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正滿心懊惱,一隻柔軟的手撫上他的臉,夫人眼淚簌簌下淌,叫道:“烈兒!”他吃了好大一驚,凝神看向眼前的中年美婦,只覺一種莫名的親近感陡然生起,怯怯道:“您是在叫我嗎?我可不叫這個名字,您認錯了吧?”
聽得他的話,夫人拉過老爺,哭得更厲害:“我怎會認錯?震天,你看看,他是不是我們的烈兒?他……他跟你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啊!”
夜飛眼前的另一張臉,雖皺紋已多,兩鬢斑白,卻濃眉俊目,威嚴逼人,那五官形狀跟他真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如看見了三、四十年後的自己。他吃驚更甚,兩眼睜得大大的,直視着那老人,竟無法移開目光。
那老人此時也是眼蘊淚光,直直看着夜飛,輕拍夫人肩背道:“別太激動,問清楚了再說。”
夫人好不容易情緒平緩了些,突然想起什麼,撩開夜飛額際頭髮一看,驚喜的淚水又流下:“你這裏的疤是怎麼來的,可還記得?還有……你的小名叫什麼?今年幾歲?”
夜飛如在夢中,他額頭那個淡淡的舊疤便是引玉也未曾注意過,眼前這美婦卻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地答道:“師傅說從撿到我的時候就有,我卻不記得是怎麼來的。師傅叫我‘狗兒’,說是我自己告訴他的……”
話說到此處,夫人已經將他緊緊抱住:“烈兒,你真的是我的烈兒!你這個小名,是小時為了避災而取,虧得你那麼小,卻沒忘記……”
一旁的總管也老淚縱橫,哽咽道:“天可憐見,終於找着二少爺了!”
那面貌與他酷似的老人雖未說話,卻將手伸了過來,顫抖着在他頭上輕撫。
他心底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還兀自不敢相信:“我有爸爸媽媽了嗎?”
自那晚飄然而去,引玉傷心至極,連帶身體也是一塌糊塗。
那夜他酒喝得太多,心情反常,有人勾搭便任由輕薄,那與他一起的男子需索甚是無度,他反而加以慫恿,身體本就有傷,兼之吐血后急運輕功,動了內息,行了三、四十里便頹然倒地,只略一運功便周身真氣亂串,有如千萬根小針刺在丹田,竟是受了嚴重的內傷,此刻宿醉並內外傷齊發,狂嘔不止,到得後來竟又連着吐了七、八口血。
他怔怔看着自己吐出的東西,慘笑不停,自出江湖十幾年,從未有人能傷他一根毫髮,今日竟淪落到如此境地。他自己也未想到,對夜飛會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若能殺了他,反而沒這麼氣苦。
原來這世上,竟無一人對他真心,師父待他,只是象平生最得意的大作,平日裏孤僻嚴厲,哪有溫情;師兄鬼影,生性冷漠寡言,與他亦無關愛可言;露水之歡,僅僅貪圖他的年輕美貌,一夕過後便什麼也不剩;家中狀況他更對誰都不願提起,已有數年未歸;本來遇見夜飛,以為是平生幸事,從來不留的一顆真心不知不覺間全放在夜飛身上,已經想一生一世,永不分離,哪想到傷他最深的竟然便是夜飛,從前他在心裏暗暗發過誓,若真心喜愛的人對他負心,定要親手殺之,作為了斷。豈知真的到了這一日,他竟下不了手。
他氣夜飛,更氣自己,什麼時候變得象個女子般優柔寡斷,自傷自憐。
熬了半夜,天色漸亮時,他稍稍感覺好了些,掙扎走到附近一個小湖洗浴,此地他從前來過,鮮少有人居住,身體各處的不適若再不清理,已無法忍受。
躺在冰涼的水中,他身體好痛,心更痛,卻不可抑止的回想當初景況,那個笨笨的小偷兒遠遠跟在身後,探頭探腦,自以為碰上肥羊,可惜碰上的是他這個魔頭……不錯,在夜飛眼中、心中,他便是個大魔頭,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剩了吧。
尖尖的指甲直刺入掌心,一縷鮮紅滲入水裏,他竟渾然不覺……
為什麼還要想他,不準再想了!蘇引玉,你還是個男人,還是昔日的“玉狐”嗎?你看你現在象什麼樣子?他尖叫一聲,將湖面打得水花四濺,喉頭一甜,又噴出鮮血。
洗浴過後,一身的血污總算除去,心情也稍稍平靜了些,他穿上那件滿是血跡的衣服,漫漫前行。好在這件外袍中還有些銀票,到了大路上,他攔住過路的一輛馬車,隨手便給了那趕車人一張五十兩的,那人歡天喜地的收下,自然什麼都不問了。
趕了好一段路,車把式才想起有件事不問不行,轉頭滿面堆笑的道:“請問公子,想往哪兒去?”
引玉此時疲倦虛弱,渾身無力,實在不可長途跋涉,略一沉吟,小聲道:“到前面的路口,便轉道向西。”
不過三、四個時辰,到了一個雅緻的小莊院門前,引玉下車推開大門,緩緩行進,庭院中雖然陳設老舊,收得還算乾淨。引玉看着此間景物,心中頗不是滋味,逕自向後院的主房走近。剛到門前,身後傳來一聲女子的叫喚:“少爺!是少爺嗎?”眼前的門也登時打開,一個神情憔悴的美婦人站在門口,眉目間與引玉有六、七分相似,眼中淚水滾滾而下:“引玉!真的是你!”
引玉輕輕叫了一聲:“媽,是我。”
身後那女子也快步迎了上來:“少爺,您好久沒回來了,快點進屋吧。”卻原來是個二十七、八歲的丫鬟。
到得裏屋坐下,丫鬟奉上茶水便迴避開了。
那美婦緊緊拉着引玉衣襟,仔細看他,淚水流個不停,見他衣衫上帶着血污,神情又很是疲憊,哽咽着道:“你怎麼了?”
引玉搖頭道:“我沒事。”反向母親問道:“那個人……他怎麼還不接你回去?難道便把你放在這裏一輩子?”說著伸手替她拭淚:“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那美婦一聽他的話,眼淚落得更急:“你不回去,他便只怪我。引玉,娘求你回去一趟吧,他可是你父親啊。”
引玉深深皺眉,扭頭道:“我不回去,那種父親我早當沒有了。”
美婦哭道:“他到底做了什麼,引得你這麼恨他?每次問你你又不說,我心裏……我心裏好苦……”
引玉摟她入懷,安慰道:“沒什麼,總之我是來看你的,別提他了好不好?”
安撫了好一陣,他掏出懷裏餘下的銀票,放在母親手裏柔聲道:“我這麼久沒回來,是在外面做正事,這些銀票,你收好了。我只留幾天就走,沒時間照顧你,你自己保重。”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他只靠微弱的內力勉強支撐,此時腦中一昏,暗叫不妙,急急對母親說了聲:“我累了,先去休息。”快步尋到自己房中,總算是倒在了床上。
昏沉之間,有什麼東西重重壓在他身上,想要掙脫卻動彈不得,心中大急,便醒了過來。
一雙如鷹的眼神緊盯着他,無比熟悉又無比噁心。
他大驚道:“怎麼是你!”待要起身,卻發現身上大穴均被制住。
那人狂吻他脖頸,聲音充滿慾望:“引玉,我想你想的好苦。若不是你母親念着我想見你的心意,真不知怎麼找你。”
引玉全身一陣冰涼,已知今晚怕是逃不過了,只冷冷道:“你今天若是動我,我明天便殺了你。”
那人突然低聲笑起來:“引玉,剛才我搭你脈搏,顯是受傷不輕,別說明天,一月之內恐怕都無法與人動手,再說,你行事雖有幾分像我,畢竟做不出軾父的事吧?我這麼疼愛你,你要殺我,我便讓你殺了也可,只是眼前,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的了。”
引玉聽着如此無恥的話,徹底絕望,反而一句話都不說了,扭轉頭避開他濡濕的唇舌,想強忍住噁心,卻實在要吐,乾嘔了幾聲又嘔不出什麼東西,連呼吸都變得甚為困難。
那人見他似要暈去,伸手在他胸腹間緩緩灌入內息,待他呼吸稍稍平穩,便一把掀開他衣襟。但見他外袍之下,什麼都沒穿,先是吃了一驚,隨後看見他身上痕迹,目中便象要噴出火來,恨恨道:“你竟這麼淫亂,只是不讓我碰!”隨即將引玉兩腿拉開,俯身仔細察看,越看臉色越是陰婺。
引玉忍不住又吐了起來,身軀僵硬得有如鐵石,那人看着他這副樣子,冷笑道:“我一碰你,你便要吐,你只管吐,吐完就舒服了。”言語間不再管他的反應,逕自除去衣衫,將他身子翻轉成趴跪之勢,便直接往內部侵入。
疼痛只是其次,引玉此刻真的想死,往日這所謂的父親對他下手時,雖也兇險,卻沒一次真正得手;既知他有此圖謀,十五歲之後便再沒回去,連姓都改了跟着母親。誰知他竟遷怒於母親,將她趕到這別院,再不理睬。母親原本也只是個小家碧玉,嫁入豪門作妾,遇到何事,至多哭哭啼啼。這種事,又怎麼跟她說?不想卻害了自己,顯是母親見自己難得回來一趟,派人通知了他。若知道她的丈夫現下對親生兒子正做着禽獸不如的暴行,豈不當場嚇死?自己竟是連大聲呼救都不能。
一邊被粗野的強暴,還一邊被迫聽那些噁心之極的表白,那人便象是要把所有壓抑的慾望全部在今晚發泄,吐了又吐,終於什麼都吐不出,只剩一雙無神的眼半開半閉着,任那些屈辱的疼痛佔據身體,那些無恥的話語鑽入耳膜。
“引玉,我終於得到你了……”
“引玉,你真好,誰也比不上你……”
“引玉,你可知道,除了你,我對誰都不行了……”
“我想了你這麼多年,再不會放你走了……你要陪着我,永遠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