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米黃色的窗帘隨着吹進來的風微微飄動着，夜空中高掛的月亮被安黑的烏雲遮住了一大半。
站在飯店房裏的窗前，紀嵐玥任憑春末夜晚飽含涼意的微風吹亂自己披散的長發，原本就偏低的體溫已趨冰冷，紀嵐玥卻執意這樣虐待着自己。
一切都不重要了，對凌皓燁而言，自己的存在就只是個過去，一個消失也不值得去追尋的過去。
如果，這寒到沁入骨中的冷風能將一切的悲傷都帶走，就算是奪走這一堪一擊的身體也無所謂了，或者就是這樣離開了烒傑，不也是一種解脫？
這樣也好，就這樣吧！
像是給了自己一個充分放逐的理由，紀嵐玥幾乎將半個身軀都探出窗外，雙手抱胸的姿勢讓嬌弱的身軀宛如落葉一般在風中搖搖欲墜。
烒傑一進入紀嵐玥的房中，所見到的就是這一幕，紀嵐玥細瘦的雙臂緊緊抱住自己顫抖的身軀，烏黑的袖發有如垂死掙扎般隨風起舞。
「嵐玥！你在做什麼？」
烒傑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將紀嵐玥拉離狂風肆虐的窗前，這樣驚險的景象就算他的心臟再強，也被嚇得幾乎停止。
「烒傑，怎麼了？」如夢初醒的紀嵐玥，恍惚地詢問面色驚慌的烒傑，似乎完全不知道剛才自己的舉動有多麼嚇人。
「還問我怎麼了，你剛才在做什麼？知不知道那樣很危險！」
「剛才？我只是在吹風罷了。」唉，可惜沒能被風吹走。
見紀嵐玥漫不經心的回答，烒傑更加確定他必定有心事。
「你究竟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烒傑抓住他的肩膀。
紀嵐玥的響應卻只是低頭不語，一個勁兒地搖頭。
「有心事可以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什麼忙。」見到紀嵐玥搖頭，烒傑不肯放棄的繼續追問「就算我幫不了你，說出來后心情也會比較好一點，一直自己鑽牛角尖也不是辦法。」
「謝謝你，但是我……」唉，這種事情怎麼說呢！男人愛上男人已經是違背常理了，如何與人分享呢？再說，烒傑一向對自己呵護有加，簡直將自己當成親生弟弟一樣看待，他又怎麼忍心將這種會遭人非議的醜事告訴烒傑？他會失去皓燁是理所當然的，又何必拿這種事情去惹烒傑煩心。
「難道連我都不能說嗎？我一直以為你拿我當親生大哥看待，沒想到……」對紀嵐玥個性了如指掌的烒傑，知道紀嵐玥的弱點就算心腸軟，便佯裝氣憤地背過身去。
這一招果然奏效！
紀嵐玥立刻討好地說：「烒傑，你知道我一直是把你看成自己的家人……」
「因為什麼？既然是家人有什麼話不能說的？」烒傑故意擺出受傷憤怒的面孔逼問着紀嵐玥，他知道，只要再家把勁，嵐玥就會吐出心裏的話了。
他並不是喜歡窺人私隱或挖掘內幕，只是嵐玥總是將所有的事情都往肚裏吞，又偏偏愛鑽牛角尖，才害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過，話雖如此，其實他也很喜歡見到這種方法讓紀嵐玥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尤其是之前有皓燁霸着嵐玥，讓他一點機會都沒有辦法這麼做。
唉，誰教紀嵐玥這麼可愛呢？
「不要逼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你這個大哥。」紀嵐玥覺得鼻酸眼熱的，他真的好想哭，他不想再失去任何朋友了。
因為，他也只剩下這些朋友了。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永遠會把你當成小弟，當然，除非你不認我啦！」
「怎麼可能不認你？」怎麼辦才好？該對烒傑說實話嗎？烒傑會瞧不起自己嗎？會和家人們一樣拋棄自己嗎？
「還是你不相信我的人格？」用力的最後一擊，烒傑滿意地見到紀嵐玥臉上的軟化。
雖然烒傑從來不曾這樣逼迫過紀嵐玥，但是對於紀嵐玥的弱點他可是一清二楚的呢！
「我、我知道了，我告訴你就是了。」
***
坐在床邊，紀嵐玥低着頭不敢望向烒傑，昏安的室內燈光將紀嵐玥及烒傑的身影拖了好長，加深了房間內的凝滯氣氛。
抬頭深深看了烒傑一眼，紀嵐玥知道自己這次是躲不掉的。
輕嘆口氣，他緩緩地開口說：「烒傑，你曾經問過我，我和皓燁究竟是不是一對情侶？那時我回答你說不是。」
「你是說……你們真的是一對！」烒傑一直覺得事情就是這樣，因此脫口截去紀嵐玥的話。
「才不是！」紀嵐玥激動得打斷烒傑的猜測。
如果真是如此，他就不用難過這麼多年了，哪還需要時時刻刻克制着自己的情意，更不用直到現在才來擔心自己的情感是否會讓他連僅剩的朋友都失去。
「皓燁喜歡的是女人，這應該很明顯，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的意思是……」急着為凌皓燁脫嫌，紀嵐玥強調着凌皓燁的性傾向；但是當要提到自己的情況時，紀嵐玥又刺激了。
「是什麼？」
「是我喜歡、喜歡皓燁……」紀嵐玥囁嚅地吐出隱藏在心中許久的秘密。
話一出口，紀嵐玥遍緊張地從眼瞼下偷偷打量着烒傑的表情，卻沒有看到自己預想中的鄙夷。
深吸一口氣，紀嵐玥繼續說：「其實我打從一開始認識皓燁時就愛上他了。」
「喔！那皓燁知道嗎？」烒傑仍然平靜地問着。
「他知道，之前我酒醉時，不小心說出來……」怎麼會是這樣？烒傑的反應怎麼和預想中的不同呢？
這樣的狀況讓紀嵐玥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原本做好的心理準備現在也毫無用武之地，唯一能反應的，只有一一回答烒傑的詢問。
「他的反應如何？」表面上看來冷靜的烒傑，心中其實是驚訝連連且疑問重重。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嗎？他一直認為皓燁是愛着嵐玥的，呀一直認為兩人之所以沒在一起是因為皓燁自尊心太強而不知道如何向嵐玥表白，沒想到實情是嵐玥對皓燁單相思，而皓燁並不喜歡嵐玥？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那皓燁之前為什麼一直如此照顧嵐玥呢？
而且還是那種呵護又霸道的獨佔方式。
「他還是對我很好，並沒有因為這樣而嫌棄我或討厭我。」他甚至還溫柔地抱了自己；當然，這件事絕不能讓別人知道，因為如果讓人知道皓燁因同情而抱了男人，可是會傷到皓燁的名譽的。更何況皓燁總是把面子放在第一位。
「烒傑，你會覺得我很噁心嗎？」雖然烒傑一直沒有露出嫌惡的表情，但並不代表他真的能夠接受他喜歡男人的事情；因此紀嵐玥忍不住怯怯地開了口。
「怎麼可能嘛！」烒傑誇張的叫了出來。「我可是真的把你當成親生弟弟看待的，怎麼可能會為了這種事而看輕你呢？再說，我很了解喜歡上同性的痛苦與難處。」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烒傑的嘴角苦澀地撇了一下，雖是細微的舉動，卻不偏不倚地落如紀嵐玥眼中。
「咦？難不成……你也是？」紀嵐玥忍不住猜測。
不會吧！烒傑一向很受女孩子歡迎的，怎麼可能……
「是呀，我也是個同性戀呢！」烒傑無奈地笑了一下，因為自己的情況也不見得比嵐玥好到哪裏去。
「好了，不要談我的事了，現在面對着失去記憶的皓燁，你心中一定很不好受吧？」知道嵐玥的心結后，最重要的事還是要好好安慰嵐玥。
「嗯……」紀嵐玥又再次低下了頭。
「不過，雖然他已經失去了記憶，你可以再一次嘗試去追求他啊！」
「我不能這麼做。」紀嵐玥搖搖頭，帶着泣的聲音否定了烒傑的提議。
「為什麼？」
「這會給他帶來麻煩，而且他是不可能愛上我的；再者，現在皓燁心中，我跟個陌生人一樣，只要走錯一步，我們就會連朋友都當不成。」
「嵐玥……」烒傑想反駁嵐玥的說法，但是現下這種情況再加上皓燁那種個性，實在是讓烒傑不知該如何反駁。
「謝謝你，烒傑，我知道你很想幫我，但是就算我必須永遠這樣面對皓燁，也是我心甘情願的，而且至少有你在我身邊支持我，陪伴我，不是嗎？現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孤獨的，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嵐玥……我……」
原本想安慰紀嵐玥的烒傑，不僅沒幫上什麼忙，反而讓紀嵐玥來安慰他，讓他忍不住在心中拚命職責着自己的無能。
真是的！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
「為什麼又是你？嵐玥為什麼又沒來？」
出院已經三天了，凌皓燁所遺忘的貝斯只剩下記熟所有演唱會的曲目彈法就毫無問題。
只是這段時間以來，凌皓燁都沒什麼機會和應該是他最好的朋友的紀嵐玥見面，原本被安排來陪他聯繫貝斯的紀嵐玥，一直由最讓他看不順眼的烒傑頂替着。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是和烒傑同一個房間！明明之前聽小林提過自己應該是和紀嵐玥同一個房間的，難道是自己聽錯嗎？
其實凌皓燁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什麼討厭烒傑，烒傑對所有人都很友善，為人也很親切，雖然嘴巴是壞了些，但還不到得罪人的地步。
要說他到底看烒傑哪裏不順眼，或許是他和紀嵐玥太要好了！所有人都說紀嵐玥是自己最好、最親近的朋友，但是紀嵐玥卻對自己十分客氣疏離，反而跟烒傑非常親昵。
這哪算自己最好的朋友呢？說紀嵐玥和烒傑最要好說不定更讓人信服些！
「你不喜歡我來陪你練習嗎？好傷人家的心呀！」烒傑提高了八度音，用着娘娘腔的口氣和誇張的嬌羞動作發嗔，還不忘努力地扇動那對就男人來說稍嫌長的睫毛。
「你、你給我閉嘴！」烒傑刻意裝出來的嗲聲怪調讓凌皓燁氣得想把貝斯塞到烒傑的嘴裏。
「哎喲！不是你自己先問人家的嗎？」
「滾出去！」
可惡！越跟烒傑說話就越生氣，今天一定要叫他換房間，免得他成天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的礙眼。
「幹嘛發脾氣呀？」唐依虹帶着許多點心來慰勞他們，一進門就聽到凌皓燁罵人。
「你來得得正好！幫我評評理，哪有人對同居人這樣亂髮脾氣，大呼小叫的，居然還想把我趕出去！」
烒傑拉着唐依虹，一副受委屈的小妻子模樣，逗得唐依虹竊笑不止。
「誰和你同居！趕快滾出去！」
收起誇張的表情，烒傑識相地轉身走向門口。「好好好，我不打擾你們啦！」帶着一貫輕鬆的微笑，烒傑對着門邊的唐依虹禮貌地打了聲招呼。「依虹，我去真幸他們房間一下，皓燁就麻煩你了喔！」
一切就如同往常一樣，烒傑笑嘻嘻的走出房間，但卻在關上門的瞬間，烒傑親切的笑容整個跨了下來；因為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唐依虹是喜歡皓燁的。
自從唐依虹去醫院看過凌皓燁后，只要她一下通告，便會真奔他們所在的飯店，雖然名義上是來找他們玩的，但是實際上唐依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凌皓燁身上。
當然，對於皓燁和CRAZY來說，這算是一件好事啦！
唐依虹個性好，人又漂亮，就連在工作上的表現都是可圈可點，再加上她在演藝圈的背景關係，對於整個CRAZY的未來只有利而無害，因此小林總是很積極地想撮合他們。
但是，烒傑已經知道了嵐玥對皓燁的一片情意，也清楚了解嵐玥的心靈有多麼脆弱。
嵐玥才開始去試着接受皓燁失去記憶的衝擊，現在就要面對皓燁交女友的打擊，對他來說，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也太殘酷了！
***
「烒傑，皓燁是不是在和那個唐依虹交往啊？」真幸邊吃着剛才唐依虹過來打招呼時帶的零食，邊對着剛進門的烒傑詢問。
「我才不知道啦。」真幸真是的！神經這麼大條，沒發現在他身旁的嵐玥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嗎？
唉！沒辦法，誰教知道嵐玥心事的人就只有自己呢？
關於嵐玥和皓燁之間的事情，無論是真幸或是翊風，嵐玥都沒有透露一個字，理所當然的，他如果想要安慰嵐玥，通常也只能在私底下進行。
輕嘆了口氣，烒傑無奈地用身體擋住紀嵐玥瞬間慘白的臉龐，不讓其它人看見。
「那個……嵐玥，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為了不讓紀嵐玥的心事被其它人發現，烒傑花了不少心思去應付那些察覺到紀嵐玥不對勁的人呢！
穿過飯店內的迂迴走道，兩人走到了飯店附設的游泳池畔，烒傑率先停下腳步。
確定四下無人後，烒傑選了一個靠椅坐了下來，也示意紀嵐玥坐早自己身旁的躺椅。
「嵐玥，你很介意唐依虹的事吧？」
「怎麼可能會不介意呢？」紀嵐玥苦笑了一下，「但是唐小姐真的是個好女人，和皓燁也非常相配。除了祝福，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再怎麼說，見到凌皓燁和這麼完美的女人在一起，至少讓紀嵐玥覺得不會太難過；因為他還可以自我安慰，自己並不是單單因為性別而失去凌皓燁，而是因為對方非常完美，自己根本不能比較。
「她的確是個好女人，不過，嵐玥……」
見到紀嵐玥那種強忍着哭意的痛苦表情，烒傑覺得好心疼。
如果將來遇到相同的狀況，自己也會像嵐玥一般默默地祝福翊風找到屬於他自己的幸福嗎？就算明知道自己會一輩子守在他身邊，就算明知道自己會痛不欲生，也要默默地祝福嗎？
才不呢！烒傑在心裏吶喊着。
無論如何，他是一定要得到翊風的！
雖然烒傑在心中發了這樣的重誓，但是一見到紀嵐玥泫然欲泣的表情，烒傑的心情又跟着低落下來。
「嵐玥，不要壓抑自己的情緒，這樣並不會比較好過，要哭就哭出來，別這樣一直折磨自己。」最近嵐玥看起來明顯的瘦了，向來低血壓的他也經常陷入病態的昏睡。
雖然紀嵐玥和真幸及丘翊風同房，但是除了凌皓燁之外所有人都知道，紀嵐玥最近沉睡不醒的情況又更加嚴重了，最近紀嵐玥的睡眠時間幾乎都超過了十二小時以上，這樣不尋常的情況讓所有的人都擔心不已。
更嚴重的是，紀嵐玥常常吃不下睡不着，總是要到清晨才昏昏欲睡，就像今天，都已經是晚上七點了，紀嵐玥才起床不到一小時，更別說他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
昨天小林甚至還向醫生拿了些安眠藥給紀嵐玥服用，才讓紀嵐玥能安穩的睡着。再這樣下去，紀嵐玥的身體一定會支撐不住的！
「我好嫉妒她……」
烒傑溫柔的聲音和體貼的話語，讓紀嵐玥一直努力控制的悲傷情緒找到宣洩的出口，晶瑩的淚滴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滾落雙頰。
「我也想要幸福，也想得到幸福呀……」控制不住的嗚咽聲，讓紀嵐玥必須窩在烒傑的懷中，才能夠稍稍抑制住，但是眼淚卻如同水壩潰堤般，將烒傑的衣服灑濕一大塊。
「乖，沒關係！我會陪着你的。」烒傑心疼的抱着紀嵐玥，明明是這麼善良的人，為什麼要面對這些事情？為什麼老天爺不善待他一些？
如果說老天爺要磨練嵐玥，那讓他生長在一個沒有溫暖親情的家庭就應該已經夠了吧！為什麼現在連他的愛情都不能平順一點呢？
他明明是那麼死心眼又那麼脆弱的人，讓他失去了皓燁還能夠擁有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