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她很意外,意外他有一段這樣子的過去,她說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因為她知道,需要安慰的不是此刻的卡羅,而是那個存在於他的記憶深處、任何人都觸碰不到的小男孩。

她會懂,是因為她也曾經這樣走過來。

然後他露出了微笑,像是想起了什麼溫暖的記憶。

「那個時候,劉記的老闆是一個講話很粗魯、可是待人卻很好的老先生,他看我是個思鄉的孩子,立刻不說二話,免費弄了四菜一湯給我。我還記得,那時我一邊吃、一邊哭,飯里還有鼻水的味道。」

說完,他自己也笑了,笑聲裏帶着一絲苦澀,「後來,我去外地念書,畢業后再回到這裏的時候,第一代的老闆已經去世了……」

她聽了,心裏有點酸苦,想伸手去握他的手,彼此中間卻隔了一張長長的桌子。

「對不起,」她低下頭,心裏是自責、是慚愧,「我真的不知道,原來劉記對你而言還有這一層意義……」

「你要是知道,我才真的要感到害怕呢。」他笑「一笑,不以為意,「快吃吧,菜都涼了,你不好奇我的手藝嗎?」

「好奇、當然好奇。」

語畢,她抿抿唇,舉起筷子,從她面前的盤子裏夾了一片魚肉,輕輕咬了一口。

那是由扁豆、青蔬、蘿蔔,與切成一口大小的鱈魚片一起烹煮的一道菜。

鱈魚在她的舌頭上化開,帶着海味的鮮甜、蔬菜的甘美。

他做的菜,口感細膩柔和、層次豐富多變;相較之下,她的料理真的只能稱為是家常菜。

突然,她眼眶一熱,淚水落了下來。

她終於懂了那句話。曾經有人說過,一道菜有沒有用心在裏面,舌尖一嘗就能見分曉。

「有這麼難吃嗎?」卡羅苦笑了聲。

她眉一皺,哭得更慘了。

坦白說,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在哭個什麼勁兒。

也許是心疼那個八歲的他,也許是被他的料理給打動,也許是慚愧自己在料理上的用心遠遠不及於他。

「你想太多,我吃的還挺愉快的。」

「你沒騙我?」她眯起眼,斜睨着他。

「絕對沒騙你。」他舉起右手,一副對天發誓的模樣。

「那,你吃膩了沒?」

豈料他竟然笑了,彷彿她說的是多麼荒謬的話,「你才來多久,等你替我煮了三年的飯之後,再來問我這句話吧。」

「三年?!」她驚呼,「你想得美!」

事實上,這個答案令她心頭一陣顫動,雖然不知道這話是否屬實,但至少這代表着他還不打算把她攆出去。

「所以味道怎麼樣?」他突然岔開了話題,「合不合你的口味?」

聽着他的問話,她露出了故作誇張的表情。

「你開玩笑嗎?好吃到我都哭了,你居然還問我這個問題。」

而他被她的回答給逗得大笑出聲。

【第九章】

當天傍晚,孫蓓蓓唯恐蘇麗珣擔心她的安危,在她自認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之後,便早早離開了卡羅的住處,趕回下城區的那間小公寓。

一進門,那股屬於家的氣息頓時讓她放鬆了不少,她隨手將背包擱下,在屋裏繞了一圈,卻沒見到蘇麗詢的人影。

怪了,還沒下課嗎?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在她遇上攻擊事件的這兩天,蘇麗珣連通電話也沒打給她,這實在有些反常。

難道麗珣也出了什麼事?這個猜測讓她開始緊張了起來。

這時,門鎖被人轉開,是蘇麗珣回來了。

她一踏進門,視線與孫蓓蓓對上,兩個人互視了幾秒,誰都沒有開口打破突來的詭異沉默。

孫蓓蓓在她的眼裏看不見任何一絲憂心,反倒像是充滿了……敵視。

她摸不着頭緒,這整個氣氛、麗珣的反應,通通不對勁兒。

「那個……」她啟口,試圖說些什麼話來和緩情勢,「你剛下課?」

蘇麗珣卻臭着臉,瞟了她一眼,才冷漠道:「我從醫院回來。」

「欸?」她微怔,「醫院?為什麼?」

對方卻嗤笑了聲。

「喔,真稀奇,你居然會不知道?」她朝着孫蓓蓓翻了個白眼,「麥可被人打成重傷,今天才脫離險境。」

蘇麗珣的話讓她一頓,心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那錯愕的模樣讓蘇麗珣發出一聲冷笑。

「你還真有臉裝蒜,我就直說吧,你知不知道當初把我打個半死、還害我染上毒癮的那些混混,全都是吉諾維斯家的人?」

孫蓓蓓皺了眉頭,反而更莫名了。

她大概了解,吉諾維斯也是黑手黨的五大家族之一,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上面。

「呃,我不清楚……」她左思右想,猜不透。

「哦,原來你不清楚。」蘇麗珣充滿輕蔑地瞥了她一眼,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哼笑,「你怎麼不去問問你的男人,我相信他一定非常清楚。」

什麼?孫蓓語眨了眨眼,整個人落入了迷霧中。

「我、我的男人?」她怔怔地望著錶情冷然的摯友。

「事到如今你還想瞞我?!」蘇麗珣怒視着她,「要不是麥可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我,我還不知道會被你耍多久!」

「等一下,」孫蓓蓓終於忍不住伸手制止了對方,「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你可以把話說清楚嗎?」

虧她一路上還在煩惱該怎麼把麥可攻擊她的事情說出口,卻沒想到那渾蛋居然作賊喊抓賊?

「好啊,我可以說得非常清楚,你的男人,卡羅、曼契尼,就是吉諾維斯的參謀,他們家族所有的勾當都是他一手指揮的。這樣,夠清楚了嗎?」

一聽,孫蓓蓓的臉色頓時凝住。

她當然知道卡羅是黑手黨的參謀,只是她從不會追問太多的細節,例如他是屬於哪一個家族、做過什麼事、他平常都在策劃什麼……這些,她從來不問,也不想知道。

是,沒錯,她是在逃避現實,她不想切身去感受自己愛上了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然而麗珣剛才那句話,無疑是一巴掌打醒她。

如果對方說的是真的,那麼這是否代表着,她從頭到尾就被人當傻子耍?搞了半天,麗珣根本就是被卡羅的手下給擄走,而她居然還找上卡羅、拜託對方把麗珣給救回來?

她到底是有多蠢?居然傻傻的把肇事者當成恩人來感激。

她臉上的震驚讓蘇麗珣發出了嘲諷的笑聲,「哦,ComeOn,別裝作一副好像你第一天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突然大吼出聲,近乎崩潰。

「自從你被綁走了之後——哦,對了,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被據走是誰害的?是麥可、豪登,是他害你的!但是發生事情之後,他人在哪裏?從頭到尾為了你而忙得團團轉的人,是我!他媽的只有我!我在街頭巷尾到處打聽有誰可以救你,所以我找上卡羅,當眾跪下來求他。你還真以為是那個沒肩膀的男人救了你?」連珠炮似的指責就像是傾泄而出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當然,止不住的還有眼淚。她抬手扯下頸上的絲巾,露出了那道深紅色的勒痕,忿恨難平。

「蘇麗珣,你看清楚了,」她走到對方的面前,揚起下巴,「這一道傷,是你最親愛的麥可、豪登留給我的禮物。你知不知道,過去的這四十八小時我經歷了什麼?你問過你的男人了嗎?」

蘇麗珣卻用一副「我早就聽過這件事」的嘴臉道:「拜託,那又不是他動的手,他根本不想傷害你,只是他也控制不了他的朋友——」

「所以你知道?」孫蓓蓓打斷了她的辯解,「你早就知道我差點被他弄死,而你居然……」

居然無動於衷。

瞬間,她頓悟了。原來,自己苦苦堅守的友誼,已經是蘇麗珣腦袋裏的一段記憶罷了。

她咬牙,忍住眼淚,拿起自己的包包,翻出了公寓的鑰匙。

「你知道嗎?我受夠了,」她將鑰匙扔向蘇麗珣,「你乾脆把我的鑰匙給那個爛人好了!」

語畢,她走向大門。

「哦?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嗎?」

沒有人留她、拉住她,唯有蘇麗珣的叫囂自背後傳來。

孫蓓悟氣得重重甩上大門,逃也似地衝下樓,她什麼也沒帶,唯有一隻平常上課時帶在身邊的包包。

奔出公寓時,外頭滴滴答答又下起了雨來。她抬頭,悲戚地望着夜空,任由冰寒的雨珠打在她的臉上,她真的覺得無所謂了。

鬼門關前她都走過,區區流落街頭又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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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的晚餐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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