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冷清的街道上，只有昏黃的街燈散發著微弱的光線，世界就像是沉睡了一般，路上奔馳的引擎聲及風聲，顯得格外的刺耳嘈雜。
坐在凌皓燁的機車上，呼嘯過耳邊的狂風和涼意讓紀嵐玥的睡意漸漸消退，他想起自己一心想知道的事。
關於前一晚事情的真相……
「燁，我們靠邊停一下好嗎？」
對於紀嵐玥突然的要求，凌皓燁沒有發出疑問地將機車停靠在路旁，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形。
「嗯……昨天……」
紀嵐玥困難的吞着口水，想滋潤一下干啞的喉嚨，他低垂着頭，用長發隱藏自己緊張無措的面孔，然而想說的話卻依舊卡在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六月的微風帶着悶濕的水汽，但此時此刻，兩人卻感到一股沁骨的涼意，他們就在這尷尬的氣氛里默默地站了好幾分鐘。
高掛於夜空的桔色月亮依舊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昨夜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凌皓燁打破令人幾乎快窒息的沉默，直截了當地問他。
看着紀嵐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對於原本急於想知道答案的凌皓燁，突然覺得不想知道了。
早上醒來時的恐懼感和疑慮再一次佔據凌皓燁的心，因為他真的害怕自己已做出破壞兩人之間友誼的事情，他的情緒逐漸變得混亂，而猛烈跳動的心跳聲幾乎要將他的耳朵震聾。
燁居然問我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對他而言，昨夜是沒有意義的嗎？
明明是他對我……難道他不想承認？還是他昨晚喝醉了，才會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對我做出那件事？
酒醉真的能讓人忘記所有曾經做過的事情嗎？
那……我該怎麼辦？
原來燁真的不是對我有什麼感覺……
紀嵐玥在心裏給自己找了一個最糟糕的答案。
「到底是什麼事情？」凌皓燁不敢說出自己腦海中那些混亂的畫面，無論事情是否真的發生，他都不敢說出來，只能暗暗期待紀嵐玥否定的答案。
急躁又自覺理虧的凌皓燁，口氣不禁變得相當不耐煩。
看着他的態度，紀嵐玥的心頓時凍結。
「不，什麼都沒有。」紀嵐玥搖了搖頭，他決定隱瞞這件事情，就當作那只是一場夢吧！
「沒有？那你……」
紀嵐玥的否認讓凌皓燁看到一絲希望，如果他們真的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就代表自己與紀嵐玥之間的友誼不會有所改變，而他依舊可以跟隨在紀嵐玥的身邊。
那恍如救世主般的回答讓凌皓燁的理智全數吹散，心中所有的疑慮就在他的自我催眠和紀嵐玥的否認之下一掃而逝。
「沒有，我只是想……想問你昨晚去哪裏了……」
紀嵐玥心虛的口吻，實在是很難讓人信服，但是凌皓燁只顧着逃避存在自己心中的疑慮，根本沒有心思去覺察到他的不對勁。
「我去喝酒了。」
「一個人？」昨夜他只見到凌皓燁一人在喝酒，而在他身旁圍繞的女人們並不是和他一起去的。
他為何自己去？他是不是在煩惱些什麼事？
「不，呃……我當然有和人約……」
有些害怕被紀嵐玥洞悉自己的感情，凌皓燁想盡辦法地想避開紀嵐玥那緊迫盯人的目光，謊言再次脫口而出，讓凌皓燁自己都嚇了一跳。
「是嗎？」
你騙人！如果你真的和人有約，那我怎麼會只看到你一個人而已？紀嵐玥在心裏罵著。
看到紀嵐玥直視着自己的眼眸，凌皓燁突然覺得自己的謊言似乎被他看穿似的，人一旦撒了謊，除了將事實說出來之外，就只能用下一個謊話來圓上個謊了。
「當然！不過……我……對方爽約了。」又說了一個愚蠢的謊了！凌皓燁覺得自己實在差勁極了，他真的很討厭欺騙紀嵐玥，但是為了不破壞兩人原先的關係，說幾個善意的謊言是有必要的吧？
真的是這樣嗎？這就是他喝悶酒的原因嗎？紀嵐玥疑惑地想着。
照理說，應該沒人敢放凌皓燁鴿子才對，紀嵐玥有些好奇地問：「對方是女的？」
「你問那麼多幹嘛？」
雖然凌皓燁不耐煩的直想結束這個話題，但是紀嵐玥仍不甘心的追問，他心想總不能讓自己就這樣糊里胡塗的被他強暴吧？
「你喜歡的人？」紀嵐玥又再度問道。
凌皓燁胡亂地點着頭，他好想叫他別再問了！
難不成要他告訴紀嵐玥，他整晚都為了想讓該死的自己忘記他那雙美麗大眼睛的誘惑而拚命壓抑自己，更百般克制着自己那如禽獸般的身體想侵犯他的衝動，難道他真的能告訴紀嵐玥，他那嬌美的身軀帶給他無比的渴望嗎？
拜託，不要再逼他說實話了！
在凌皓燁正為自己說的謊話與心中湧現的罪惡感而在內心自我掙扎的同時，紀嵐玥所見到的卻是凌皓燁被喜歡的女人所拋棄而顯露出的憤恨與挫敗。
這就是自己被強暴的原因？他只是女人的代替品？
紀嵐玥不禁苦笑了兩聲，「你在女人堆里向來不是無往不利的嗎？怎麼這次會搞砸了？」
尖酸的調侃脫口而出，紀嵐玥受傷的心似乎想利用言語上的刺激傷害凌皓燁，然而被傷得最深的，還是那顆總是自卑自憐且又自殘的玻璃心吧！
另一方面，對於紀嵐玥充滿酸味的嘲諷，凌皓燁只能傻傻的乾笑。
他不知道自己隨口撒的謊已傷害到紀嵐玥，現在的他不想去想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只希望自己和紀嵐玥的友誼能一直持續下去，至於真相如何，或許沒那麼重要了……
***
窗外颳起了一陣強風，路上的樹葉沙沙作響，寂靜的夜晚除了風聲及被吹動的樹葉聲響外，隱約可以聽到一個微弱的低泣聲。
那俯卧在床上的人兒，纖細的肩膀不停的顫抖着；如絲的秀髮也因滑落的淚水，濕粘在蒼白的臉頰上。
「大爛人！我討厭你！我恨死你了！我、我怎麼會愛上你這種人……」又愛又恨的感覺讓紀嵐玥感到十分無助，讓他只能憤恨的將拳頭槌落在枕頭上。
「我好笨！竟然愛你愛得那麼深……」紀嵐玥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因為被凌皓燁強暴的事生氣，他只是對自己竟然變成女人的替身和甘願承受這種等待的自己感到難過。
他和凌皓燁認識三年了，雖然他們從未談論過關於男女之間的事情，但他也從未看過凌皓燁身邊出現過女人，他只知道凌皓燁喜歡身材極佳的長發美女，他也知道凌皓燁總是被女人所包圍……
能夠讓燁喜歡並且能讓他為她喝醉的女人一定是個很棒的美女吧？
紀嵐玥有些慶幸那個女人未赴凌皓燁的約，也對心中懷有如此卑劣想法的自己感到不恥。
好友被人甩了，自己不但不安慰他，反而在一旁幸災樂禍，這實在是很惡劣的行為。
其實他心裏也明白就算自己愛着他，但無論他再怎麼努力，身為男兒身的自己，還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這一次燁將他錯認成女人，或許就是上天同情他，讓他體驗一次被燁寬闊的肩膀擁入懷中的滋味吧！
「我也好想被你愛啊……燁！」
懷着自我安慰的痛楚，不止的淚水與身心的疲憊，讓紀嵐玥漸漸進入夢鄉，而在夢中，他回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見到凌皓燁的情景……
***
位於市郊的「私立青德男子高中」，校園寬廣，沿路種滿高大翠綠的鳳凰木，放眼望去，只見綠油油的草地和爭奇鬥豔的花圃襯托着一棟約五層樓高的校舍。
一向以不錯的升學率加上完善的師資與教學環境聞名的私立青德男子高中，讓很多沒考上公立高中的學生家長重新燃起一絲希望，因此，就讀其中的學生幾乎都是為了升大學而進入該校的。
在這美麗的校園中，很少看到穿着打扮時髦的學生，或是有人悠閑地在樹蔭下聊天午睡，當然其中也是有些例外的學生，紀嵐玥就是其中之一。
為了能學習結他，膽小自卑的紀嵐玥第一次向父母親求情，讓他在課餘時間打工以賺錢買結他且自費去上結他課程，雖然父母對於他所接觸的音樂完全不能認同，但是紀嵐玥突然展現的果決和強硬的態度終於讓父母親不再反對，而他也依照父母親所願進入這所升學高中就讀。
為了賺取上結他課程的學費、購買電結他和音響配備的費用，身兼兩份打工工作的紀嵐玥晚上總是很晚才睡，假日也都把時間用在打工與上結他課程上，因此，學校的課業，他自然就無法專心，時常是在睡夢中度過的。
「嵐玥，下課了，別再睡了啦！」
被隔壁同學搖醒的紀嵐玥，煩悶的撥開額頭處的短髮，心中有一絲絲的不滿。
窗外的天氣如此涼爽，正是睡覺的大好時機，同學幹嘛硬要把他吵醒啊？
「嵐玥，下一堂課要換教室，我們要快點去，才可以搶到好位子。」
身邊的同學嘰嘰喳喳的交代着紀嵐玥，雖然同學是一番好意，但是紀嵐玥已經對這種莫名的關心感到厭煩，每個人都自以為是對他好，拚命地將他們自己的想法與需求加諸在他身上，從未有人詢問或是真正聆聽過他的感覺。
雖然紀嵐玥急欲擺脫身邊圍繞着他的同學，但是，疲憊的他已無心力去爭奪或反抗些什麼了。
在這偌大的校園中，紀嵐玥至今仍找不到一個和自己想法相近的朋友，而他心中的想法，當然也沒有人願意傾聽。
原本只希望能安靜的度過這三年的紀嵐玥，卻因為他那美麗的外表而引來一大堆的無聊人士，還自稱是他的好朋友、好同學，這一切着實令他覺得厭煩透了。
其實紀嵐玥自己也知道，對於不認識或不熟的人，他是沒有辦法放太多情感的，因為他無心去經營那些無法持久的友情，更重要的是他也尚未遇到值得他認真經營友情的對象。
***
「喂，你叫紀嵐玥對嗎？」
被拖出教室的紀嵐玥眼前突然被一個黑影擋住，他抬頭一看，正好對上一雙冷漠深邃的眼睛；而那兩道濃黑的劍眉則高高挑起，細長的單眼皮完全不會讓人感到無神，反而帶給一種壓迫感；高挺的鼻樑配上薄唇，雖稱不上美男子，但他絕對是個很帥氣的男人！
最重要的是眼前這個人有種天生的王者氣勢，讓人一眼就能留下深刻的印象。
第一次，紀嵐玥看一個男人看到入了迷。
「紀嵐玥，我們做個朋友吧！」
他是微笑的，但他的眼眸卻沒有一絲笑意。
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紀嵐玥其實不算太矮，但是這個人卻幾乎比他高出一個頭，而且他還染了在這個保守的學校里絕對不允許的一頭金髮。
「媽的，你會說話吧？」
對於默不作聲的紀嵐玥，凌皓燁感到有些不悅。
這個小子是長得很美，一頭清爽的短髮不僅沒增加他的男子氣概，反而讓他看起來像個國中小女生，表情看起來又有些獃獃的，但不管如何，他仍是個男孩子，真不知道那些死傢伙說的話可信度有幾分！
「要說什麼？」對於他差勁的口氣，紀嵐玥也不是很高興。
「我想和你做朋友的這件事呀！總可以給我一個答案吧？」
「想做朋友，你也該先報上名來。」
嘖，這小子生氣起來，倒是跟剛才的獃滯完全不同，靈活的大眼睛微微的眯着，豐潤的雙唇也以可愛的模樣嘟了起來，絲毫不隱藏自己心中的不滿。
很好，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麼有骨氣的美少女……呃，不，是美少年！
***
「嵐，嵐玥……」
身邊那個一直自稱和紀嵐玥交情最好的同學偷偷的扯了一下紀嵐玥的衣角。
神情緊張的男同學壓低聲音地在紀嵐玥的身後警告他：「他可是學校的老大，你講話要小心點。」
似乎是怕被紀嵐玥的無禮態度拖累，男同學一提醒完他后，就急忙躲到教室里去了。
「我叫凌皓燁，是你隔壁班的。」
耳尖的凌皓燁聽到了剛才那個男同學說的話，但他對於那人的批評毫不在意，因為他對紀嵐玥那沒有受到驚嚇或害怕的不屑表情更感興趣。
「你長得很可愛，而且我朋友說你對音樂很有研究，是真的嗎？」
這就是凌皓燁被損友們說服前來向紀嵐玥搭訕的理由。
自從被迫進入青德男子高中之後，凌皓燁出眾的外表馬上就替他惹來麻煩。
一群成天只會鬼混，隨時都會被退學的學生在他入學的第一天就跑來向他挑釁，當他們全成為他的手下敗將后，便誇張的成天跟在他身後，為他成立了校園幫派，還吵着要當他的小弟，後來，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凌皓燁突然變成了整個青德男子高中的老大。
凌皓燁身邊的那群「小弟」因為覺得紀嵐玥長得很美，單純的希望他也能成為幫派中的一分子，也不知是從哪裏打聽到紀嵐玥只對音樂有興趣，在知道凌皓燁喜歡搖滾樂之後，這群人便一直慫恿凌皓燁去向紀嵐玥搭訕。
或許這個長得像女人的人真的能了解自己的想法吧！
凌皓燁的心中也抱着一絲的期待，再加上因為一心想找到自己的同類，使得一向目中無人的凌皓燁生平第一次主動要跟人交朋友。
「音樂？你指哪一方面？」雖然有些不喜歡眼前這個人的說話態度，但聽到有關自己所喜歡的音樂，他還是好奇的開口響應。
「你聽搖滾樂嗎？」
凌皓燁真心期盼着眼前的紀嵐玥與他可以有相同的興趣，因為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紀嵐玥一定是個有趣的小子，和他交朋友的話，或許能為無聊的校園生活增加些樂趣也說不定。
另一方面，確定聽到了引起自己興趣的話題，紀嵐玥的精神瞬間為之一振，一反之前的不屑神情，馬上主動和凌皓燁攀談起來。
「搖滾樂？你喜歡的是哪一種類型？你有在玩樂團嗎？還是你有學什麼樂器呢？」紀嵐玥清澈的眼中，閃爍出寶石般耀人的光彩，比塗抹了許多保養品和化妝品的女人們還要白晰水嫩的肌膚，也因他的興奮之情而染上一抹嫣紅。
看起來，似乎十分可口！凌皓燁的心中，猛然冒出了這樣奇怪的想法。
「嗯……怎麼說呢？比起市面上充斥的音樂，我更希望能創造出自己的音樂，而且我正在學貝斯，也想過要組團，只是沒有遇到同好。」
「真的？我也有相同的想法耶！」
第一次遇到和自己擁有相同興趣的人，對紀嵐玥來說，那就像是在沙漠中找到綠洲一般，心中的悸動就像是正在充氣的氣球似的越來越大，那種從身體內滿溢出來的幸福感幾乎快將他纖弱的胸口衝破。
凌皓燁也很驚訝自己竟如此好運地遇上了同好，這種許久未出現的單純喜悅，讓很少喜形於色的凌皓燁開心得笑了起來。
望着凌皓燁，紀嵐玥沒想到他笑起來竟是如此好看。
爽朗的真心笑容在凌皓燁那張酷帥的臉龐上竟然如此耀眼，再加上那磁性的迷人嗓音……啊！他的心臟怎麼跳得那麼快？
他的臉好象在發燙……全身都好熱……他究竟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