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嗯。一開始我回白眉鎮去找過你,但是不但沒找到你,還發現整個秦家鏢局都遭盜匪滅門,你爹娘與我娘都過世了。我太過震驚,難過得幾乎快要死去,但我想到了你,你一定還在這世上的哪個角落等着我,等我去尋你,所以我強打起精神振作起來,一面替人打零工賺取旅費,一面開始踏遍全國,尋找你的蹤影。”
“昀兒……苦了你了!”
滄浪鼻酸,他能想像一個身無分文的嬌弱女子,如何憑着一己之力尋到他,那得花費多少氣力與心血?他真的心疼。
“我整整花了三年的時間,才在你乘馬車出巡時,意外瞧見你。”
“而你為了留在我身邊,所以才進宮來?”
滄浪心中盈滿感動,知道她為他吃了很多苦頭,也總算知道她進宮的經過了。
“嗯。剛進來的時候,只有御膳房有職缺,所以我先到御膳房做事,之後才被你調過來……”
“那麼,既然入宮了,為什麼不找我,告訴我實情、與我相認呢?”滄浪的語氣里有着濃濃的抱怨。
“我不能。”柳昀兒輕輕搖頭,凄涼苦笑。
“為什麼不能?”滄浪怒問。
“當我找到你時,你已不是秦天佑,而是堂堂的大理國太子,而且還失憶了。試問我要如何去告訴你,我這個小小的宮女其實是你的未婚妻呢?你會相信我,不會當我是前來詐騙的騙子嗎?”
“……”滄浪語窒。
如果是在素昧平生的情況下,突然有個女人冒出來自稱是他的未婚妻,他確實不會輕易相信,而且極有可能把她當成別有心機的女人,打入大牢詳加盤查。
“況且,就算你知道了一切,事情有可能改變嗎?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我依然只是一個地位卑微的宮女,我們之間有任何可能嗎?真要強求,不是自取其辱,還落得傷痛心碎嗎?”
“所以你寧可獨自吞忍事實,只安於當個小小宮女,終生服侍我就夠了?”滄浪無法理解她的消極想法,她明明可以試圖改變的。
“不然我還能做什麼呢?我有辦法扭轉宮中的制度規矩嗎?”柳昀兒凄楚地反問。何況還有那三宮六院的后妃嬪妾,她能有寬大的肚量容忍嗎?
“當時我想,只要能留在宮中,遠遠看着你、守護着你就好,但沒想到……”
只是遠遠看着、守護着,也會招來數不清的欺凌污辱。
“沒想到什麼?”她未竟的話語中似乎別有含意,滄浪犀利地追問。
“不……沒什麼。”柳昀兒避而不談。
滄浪思忖的眼直盯着她,知道她還隱瞞了什麼,但一時之間也不再逼迫她。反正天下沒有能夠永遠藏住的秘密。
終有一天,他會知道的。
滄浪緊緊握着滿臉臊紅的柳昀兒的小手,不顧她想逃跑的念頭,大方地走入用膳廳里。
“沒想到董顥那惡人……都瘸了一條腿,還能這樣害人。”
“是啊,當初只罰他在崇聖寺里抄經,對他已經夠仁至義盡了,竟還企圖謀殺太子哥哥,實在好可惡!這不讓他聞風逃走,往後也不曉得能不能抓到人。”
“不過,幸好太子哥哥安然無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則哪怕翻遍大理,我也要將他找出來……啊,太子哥哥!”
幾位公主和駙馬正在談論謀殺滄浪的兇手董顥之事,正好四公主沅淳抬起頭瞧見滄浪走來,當下開心地大喊。
“咦?”她瞥見滄浪手裏親昵牽着的女子,只覺得眼熟。
仔細一瞧,她赫然發現——
“啊!你就是那名照顧太子哥哥的宮女……咦?我以前是不是還在哪兒見過你呀?”沅淳覺得她眼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柳昀兒低着頭,沒有提醒她上次在涼亭的偶遇,只因不想讓滄浪發覺她一直受人欺壓,但沅淳歪頭想了會兒,竟想起來了。
“啊,我想起來了!你就是上回被幾位秀女欺負的那名宮女吧?”
“被秀女欺負?有人欺負了你?”滄浪利眸一閃,立刻犀利地捕捉到事實。
“啊,其實也不是……”
她語焉不詳,想息事寧人,但性子直爽的沅淳可不依。
“哪兒不是?她們明明命你跪在地上,把你辛苦做好的點心打翻了,還拿腳拚命踐踏,那不叫欺負叫什麼?”沅淳氣呼呼地道。
滄浪臉色鐵青,腹中怒氣翻滾,就快要爆發了。
他快氣瘋了!原來這就是她所隱瞞的事,她一直在宮中受到欺凌,卻忍着不肯說,他難道沒有能耐保護自己的女人?她竟半點也不信任他,真是——氣死他了!
“你過來。”霍耕塵把愛妻拉過來,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咦?真的嗎?”沅淳驚呼連連,瞪大眼,跑到柳昀兒面前,上上下下來回打量。
她那種好像瞧見什麼珍奇動物般的興味眼神,讓柳昀兒很難為情。
“就是你嗎?原來你就是太子哥哥的舊愛,還是唯一被收房的女人。”沅淳毫無心眼地呼嚷道。“嘻嘻,你長得真美呢,太子哥哥一定很愛你喔?”
“沅淳,你別這樣盯着人家看。”
滄浪的眼睛像要保護什麼似的瞪過來,霍耕塵趕緊將她拉開,免得她被滄浪的火眼金睛給瞪穿。
“該死!那些秀女,等會兒馬上全部送出宮去,一個也不許留!”滄浪怒聲下令。
他實在太惱火了,那些女人竟敢背着他欺壓他所愛的女人,如果不將她們全部趕出去,難消他心頭之恨。
他早就受夠了那票自認高雅實則庸俗、又愛爭風吃醋的女人,以前容忍她們,是看在老臣們一片忠心,巴望着大理的皇嗣能夠傳承,所以也不阻止他們將人送進來。反正他不碰就是不碰,誰能耐他何?
但這會兒那幾隻庸俗的母虎竟敢將利爪伸到昀兒身上?這分明是自斷生路。他沒要人將她們打入天牢治罪,已經對她們夠客氣了!
“那可不行啦!”二駙馬唐冠堯嘻皮笑臉道:“人嘛,吃飯怎能只配一道菜?一個男人身旁只有一個女人伺候怎麼夠?當然得多添幾個才行呀!好歹多留一個下來吧。”
“你說什麼?”二公主沁水眯眼瞪着自個兒的夫婿。原來他一直認為只有一個女人是不夠的?
“不是啊!親親公主老婆,我不是說我自己,而是滄浪呀!”他見愛妻變了臉色,慌慌張張地安撫道。
“哼!”其實沁水知道他這麼說可能有原因,所以暫時不與他計較。
大駙馬祈昊走過來,以一副“你該懂”的表情,別有含意地拍拍滄浪的肩。
“滄浪呀,所有的女人你都能送走,唯獨一個,絕對不能送走,要是送走了,你、一、定、會、后、悔!知道嗎?”
滄浪精明聰敏,知道他們要他刻意留人必有用意,於是沉思了會兒,便道:“好,那就如你們所願,留下一位秀女。至於該留哪一位,由你們決定便是了!”
“太好了!就等你這句,那我們就僭越僭越,替你做主啦。”祈昊滿意極了,立刻折回愛妻身旁吃飯去也。
一開始,柳昀兒聽到滄浪為了她要將秀女全趕出宮時,心裏是驚慌又驚喜.雖然這麼一來勢必引來大臣反彈,而她也深覺這樣不妥,但他肯為了她杠上那些三朝元老,她真的好開心。
只是沒想到才一會兒工夫,他竟同意留下一名秀女伺候他。
她不自覺咬唇,滿心凄楚。
“還站着做什麼?坐下來用膳呀。”滄浪好像沒事人般,替她拉開圓凳,示意她在他身旁坐下。
“坐下來?”柳昀兒倏然驚醒過來,慌忙搖頭道;“不、不成的!我只是個宮女……”
“胡說什麼!你是我的未婚妻,自然可以坐下。”滄浪不理會她的自卑,硬是拉着她坐。
“嘩!未婚妻耶——”沅淳兩眼亮晶晶,才打算髮表感言時,她的駙馬夫婿趕緊夾了顆飽滿的小籠包,塞進她的小嘴裏。
“多吃東西,少說話。”
“唔唔——”沅淳小嘴鼓得大大的,氣惱地瞪着霍耕塵。
柳昀兒忐忑不安地坐在滄浪的身旁,渾身不自在,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才好,幸而滄浪的姐妹與她們的夫婿都不是勢利之人,席間倒也與她閑話家常,問些滄浪過去的事,氣氛頗為融洽。
“真的嗎?我太子哥哥以前真的是個笑口常開的爽朗之人?”三公主涵泠難以置信地偷覷滄浪平板無表情的面容。
好難想像他滿臉笑容的樣子喔!其實她有點怕這個太子哥哥呢,因為他總是不笑也不太搭理人,令人難以親近。
“我笑口常開很令人難以想像嗎?”滄浪撇過頭,佯裝兇惡地逮住她來不及逃開的驚訝眼神。
“啊,對不住!太子哥哥,我只是……”柔弱膽怯的她趕緊將頭往親愛夫婿的懷裏鑽,尋求他的保護。
“別嚇壞她。”冷翼摟住愛妻纖細的肩,厲眸瞪回去,冷然警告。
“未免保護過度了吧!”滄浪挑眉輕笑,逕自轉頭替柳昀兒夾菜。
“彼此彼此。”冷翼嗤地回嘴。
其他人津津有味地瞧着這一幕,深深有種感覺:“今兒個滄浪好像變得特別有人情味耶。”
別說是和他們鬥嘴,即使用膳也經常不見他出席,總是孤僻地獨處,現下看見他能自然地與大家談笑,轉變真是太大了。
他們不自覺將目光轉向柳昀兒,她替滄浪夾了口菜想放進他碗裏,但他卻橫過身子一口咬住,惹得昀兒細細驚呼。
讓他能有今日轉變的人,應當就是她吧!
也唯有她,能敞開滄浪心中最柔軟的那個部分,讓他少了分冷漠疏離,多了分溫暖親和。
“只可惜,咱們暫時得棒打鴛鴦。”
“是啊,希望柳昀兒可別怪我們……”
隔日,滄浪頒下一道旨令:即日起封柳昀兒為昀妃,賜宅邸一座,仆佣數十,綾羅綢緞百箱,全銀珠寶十箱。
認了她之後,他自然不可能再讓她屈居下人之位,但他暫時還無法給她一個正式之名,只能做此安排。
但柳昀兒卻不願意。
“不!昀兒什麼也不要,昀兒不求封什麼嬪妃,也不要什麼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昀兒只要能時時刻刻待在你身邊就好。”
柳昀兒抓緊他的衣袖,慌亂地搖頭祈求,只求他別把她趕離東宮。
滄浪笑哄道:“傻瓜!哪有人笨得不要賞賜?那是我對你的一番心意,你乖乖接受。嗯?”
“可是——”
見她慌得白了小臉,滄浪幾乎要心軟地收回成命,但他有不得已的理由,不得不這麼做。
“聽話!宮裏有宮裏的體制與規矩,即使我身為太子,也不能輕易破壞,你別讓我為難,行嗎?”為了怕自己動搖壞了大事,滄浪說了重話。
“對不住……昀兒不該讓你為難,我……聽話便是。”
“這才乖。”
她的應允讓滄浪鬆了一口氣,他揉揉她的發,更加溫柔地哄道:“走,我陪你去瞧瞧你的新宅院。”
“嗯……”柳昀兒想裝出開心的表情,卻怎麼也擠不出一張笑臉。
她就要被逼着搬離他的寢宮了,往後兩人相隔兩座宅院,朝夕相對,已是不可能再實現的夢想。
“你瞧瞧,這院落你喜歡嗎?雖是由舊宮院改建的,但裏頭的擺設與桌椅已重新添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