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這些溫柔的關懷,甜蜜的舉動,寵溺的口吻……真的有可能是假的嗎?
蓓莉垂下雙眼,感覺到心中的不安繼續蔓延,她卻無力去抵抗。
趁着某日懷特剛結束治療,昏沉沉的陷入熟睡狀態,蓓莉得以抽空離開醫院,來到經常和黛安碰面的老地方。
街口轉角的熱狗攤,是她和黛安放鬆心情的最佳去處,她們喜歡坐在街邊的路梯上,大口咬下手中的熱狗堡,晒晒陽光,聊心事。
她和黛安約好四點半碰面,顯然她來得太早。看了一下手錶,她不經意的抬眼一掃,目光驀然僵住。
一個很面熟的白種男人從她面前悠然走過,還停在老喬的熱狗攤前,一邊跟老喬攀談,一邊拿起剛擠上辣醬的熱狗堡吃着。
蓓莉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手還橫抬在胸前,整個人像被下了定身咒。
是那個男人。
當初她在暗巷中撞見被殺的男人。
她的記憶力一向過人,所以她不可能錯認。
以為已經埋進土堆的屍體,此時此刻正毫髮無傷的,站在她面前一邊吃,一邊笑。
撞見那樁殺人事件后,她就被綁到了天堂鳥酒店,遇見了凱洛……一切就像是懸疑小說的開端,只是添了更多浪漫元素。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切就像是一場精心設計過的電影,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巧合。
放下了已經開始發酸的手臂,蓓莉白着一張臉,在一旁的階梯上坐下,開始從頭回想她與凱洛從認識到現在的一切經過。
不安,像病毒一樣,開始吞噬她的心。
生活中一旦出現猜疑,再甜蜜的情感,都只是浮光掠影。
懷特的病情與日加重,蓓莉只能將所有疑惑壓下,全心全意的投入照顧工作,用她的開朗與熱情陪伴父親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時光。
凱洛一如既往的忙碌,在世界各地的戴維斯產業來來去去,他依然會儘可能的擠出時間來探望懷特,三人經常一起度過愉快的晚餐時光。
為了就近照顧懷特,蓓莉暫時搬回洛杉磯,導致外界不斷謠傳兩人已經分居,等待時間辦理離婚手續。
每天早上醒來,蓓莉都會告訴鏡中的自己必須微笑,時時微笑,不能讓懷特見到她悲傷哭泣的模樣。
儘管每晚入睡前,總有一股快崩潰的巨大壓力淹沒她,那個承諾會一直陪在她身旁的男人,卻夜夜睡在遠方別張床上,鎮日與冷冰冰的數字纏綿。
「小甜心,你不能再這樣對待你自己。」黛安走向蓓莉,伸手抱住僬悴消瘦的她。
剛才一路走來,就見蓓莉一人呆坐在醫院的花園中庭里,美麗的大眼已失去昔日那抹熱情,讓人心驚且心疼。
「黛安,我不知道自己能怎麼辦?我的爹地……我不能失去他,我愛他,可是我始終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用我一生的幸福與凱洛交易?」
「懷特先生這麼愛你,肯定有他的理由,他不是那種會為了利益,出賣女兒的人,你比誰都清楚這一點。」黛安摟緊懷中的蓓莉,心疼她的消瘦。
這段時間,蓓莉用着讓人震懾的堅強,以歡笑與喜悅填滿懷特剩餘的每一天,讓他知道她是幸福的,不必牽挂與憂心。
面對死亡的威脅,蓓莉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懷特,但是她選擇了歡笑,而不是流淚面對。
蓓莉想讓深愛自己的父親,毫無遺憾的離開人世,因而將所有對父親的質疑,與對丈夫的失望,全都藏進心底。
老天,蓓莉才二十二歲啊!面對這些突來的巨變,她表現出來的堅強與勇敢,足以令所有輕易放棄生命的人慚愧。
「但願一切都是艾森鬼扯的謊話。」蓓莉喃喃的說。「黛安,你懂我,你知道我不可能接受一樁安排好的婚姻。」
即便那人是她喜歡的對象。
「我知道。」黛安輕拍她因為沮喪而弓起的背。
「如果我的婚姻只是一場交易,凱洛對我的愛只是一場騙局……噢,黛安,我一定會崩潰的。」
「但你是愛凱洛的,不是嗎?」
「是的,我愛他……可是我絕對不會接受透過交易而來的婚姻。」
蓓莉抬起頭,臉上沒有半絲笑意。
黛安太清楚她那樣的眼神。
就某方面而言,蓓莉是極端固執的,她總是堅守自己的原則,相信自己的直覺,一旦做下某些決定,也許到死都不會改變念頭。
看着強裝快樂的蓓莉,黛安開始憂心忡忡,卻又無能為力改變什麼,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禱,但願一切都會好轉。
情況並沒有好轉,一點也沒有。
絕望的打擊甚至比當初預估的,來得更快,完全讓人措手不及。
那是一個陽光不露臉的陰日,懷特的葬禮在一個私人墓園裏舉行,東西兩岸的知名華裔人士都出席了,還有許多重量級的政治名人也前來弔唁。
葬禮簡單而隆重,蓓莉穿着一件素雅的黑色長洋裝,頭戴覆著黑面紗的貝蕾帽,遮去了紅腫得像兩顆核桃的雙眼。
直到最後一刻,她還是沒能將心中的疑惑向父親求證,她不要讓他懷抱愧疚或懊悔離開,哪怕是一絲絲也不要。
「你還好嗎?」一隻手臂摟上她的肩膀,凱洛俊美的臉龐寫滿了憂心。
為了籌辦好這場葬禮,他費了許多心神,即使他是她的丈夫,她還是很感激他。
身為他最親密的枕邊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每日的行程有多忙碌,忙着替戴維斯集團賺進大把鈔票,忙着鞏固自己的商業王國。
或許,還得忙着扮演一個好丈夫。
蓓莉牽動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
葬禮結束后,她和凱洛搭乘私人專機飛回拉斯維加斯。
舒適安靜的機艙里,蓓莉異常的沉默,凱洛一直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從悲傷的情緒中抽離。
「下個月我想休個假,不如我們來個旅行吧?」俊美的琥珀色雙眸,直直望着蓓莉低垂的側臉,凱洛無法確定自己心中一直閃爍的預感是好還是壞,只曉得他的小妻子似乎變了,變得陌生而難測。
遮掩在黑紗之後的大眼揚起,蓓莉側過臉望向他,一身黑裝襯得她的膚色更加蒼白,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疏離。
凱洛心口一陣窒悶,心中的預感開始往壞的那一方傾斜。為什麼他總有一種快要失去她的感覺?不,這不應該發生,不可能發生。
他更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剛剛上飛機前,我和強納森通過電話。」蓓莉突如其來的開口,映着光線的眼眸太澄凈,卻也憂傷。
強納森是懷特的法律顧問,是洛杉磯知名的大律師,更是懷特生前最信任的人之一,他負責處理懷特死後的財產繼承各種相關問題。
「強納森告訴我,爹地把他名下的產業全都交給你。」初聽到的那一刻,她覺得后己像個傻瓜。
「是的,懷特很早就有這個打算。」凱洛並不打算隱瞞她,也無從隱瞞起,他早和懷特商量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懷特知道你無意繼承他投資與經營的事業,所以決定由我接手。親愛的,如果你是懷疑我的動機,那我可以放棄。」
「放棄?」蓓莉輕笑,不曾眨過的大眼卻沒有一絲笑意,「這是你費盡心思得來的,為什麼要放棄?」
「蓓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凱洛胸腔一個倏然緊縮,大手握住她的手心,那冰涼的觸覺讓他心驚。
「事到如今,你還想繼續騙我嗎?」
「我不懂你指的是什麼。」即使心再慌,凱洛依然能用着超然的冷靜面對她。
「你和我爹地私下做了協議,而且是以我的婚姻當作交換條件,然後呢?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嗎?」
看着那張總是笑得甜蜜的臉蛋,此刻卻籠罩着冷淡的生疏,一直認定自己不會為誰的離去感到恐懼與驚慌,凱洛發覺自己錯了,錯得非常離譜。
這一刻的他,已被害怕失去她的恐懼深深包圍。
「蓓莉,你必須聽我解釋。」凱洛不曉得她是從何得知這件事,但肯定不會是懷特。
他非常清楚,他甜蜜的小妻子雖然單純,卻不笨,實際上,她的腦袋瓜聰明得很,只是比起動用腦力去跟數字搏鬥,她更樂於冒險,如果他再繼續編謊,他可能真的會失去她。
「我正在聽。」沒有高分貝控訴,沒有歇斯底里的尖叫,那個總是笑得燦爛的閃亮精靈,只是靜靜的望着他,彷佛在看一個她從不認識的陌生人。
那種失去她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凱洛的胸口不停發緊,緊得幾乎快窒息。
喉間的硬結滾動了數下,然後他才低啞沙澀的開口,「最初,是懷特先找上我,他讓我看了他的健康報告。」
蓓莉顫了顫睫毛,把手從他掌里抽回來,臉色益發蒼白的深望着他。
老天,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懷特的病情,卻沒有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