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沒人比他更了解母親大人，她只有在心情不佳時，才會用冷冰冰的口氣喊人。
他一邊解着領帶，一邊將公事包交給幫傭，走進充斥着骨董擺設，裝潢得古色古香的客廳，攬着母親大人的肩膀，在要價上百萬的百年檜木骨董椅上坐下。
「媽，你心情不好？我幫你按摩。」裴亞晨笑咪咪的大獻殷勤。
「別以為你這樣，我就會饒過你。」裴母甩頭冷哼。
「我又做了什麼事惹你不高興？」
「你幾時有了女朋友？」裴母眯細了眼睛盯住他。
「我？」他假裝驚訝。「你弄錯了，我沒有女朋友。」
「不然我幫你安排的那些相親，為什麼每一場都吹了？」見兒子裝起傻來，裴母更氣了。「你以為我真不知道嗎？打從你第一晚氣跑了李董的千金，我就知道你找了女朋友來破壞我的安排。」
「可是媽的毅力驚人，還是不屈不撓啊。哥就是遺傳到媽的個性，才有辦法從商轉醫，還順利當上外科醫師。」
比起個性內斂沉穩的兄長，裴亞晨從小就是家裏的潤滑劑，最懂得怎麼灌母親大人迷湯。
「少來這一套。」裴母嘴上念着，嘴角卻已經高高翹起。
「你們母子倆又在演風水世家？」裴父一下樓就調侃起他們。
「老頭子，你來得正好。你說今天中午是誰看見Vans跟一個女職員有說有笑？」
「人事部的經理。」裴父在長椅另一側坐下。
裴亞晨內心暗叫不妙，照眼前這情勢看來，爸媽是準備一起聯手審判。
對付一個母親大人，他是綽綽有餘，但是若再加上父親，恐怕難以招架。
在妻子的眼神示意下，裴父接著說：「我要丘秘書私下去行銷部門打聽，結果一堆人都說行銷部的裴亞晨，正在跟採購部的女職員交往。」
「爸，你也知道公司里人多嘴雜，大家閑來沒事就愛說八卦，八卦一向不可靠……」
「無風不起浪，到底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最清楚。」裴母涼涼的瞟他一眼。
自己的兒子當然是做媽的最清楚，裴母從小就對這個小兒子很頭疼，他太有主見，又有強烈的正義感，對陌生人又熱情，小時候還曾經將在街上遇見的迷路老人領回家。
如果這孩子是出生在平凡家庭，那也就算了，可他們裴家是有頭有臉的豪門，他們做父母的，一直擔心這孩子因為太善良，而被人利用欺騙。
裴父說：「你在基層也待了三個月，基本的都已經弄熟了，下禮拜就準備進副總辦公室。」
「可是爸——」
「沒有可是。」裴父不給他討價還價的機會。「我沒要你明天直接就轉單位，已經很不錯了。」
裴亞晨知道，父親的意思是要他趁這幾天，收拾一下在基層部門的事情，順便調整好心態，以便順利回歸「原位」。
「不管你有沒有跟對方交往，你都要把話說清楚，別留下不好的傳聞。」裴母又補了一箭。
裴亞晨只能苦笑連連。看來這一次他是真逃不過了，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只是……該怎麼對她說明這一切？
唉，這下他頭痛了。
看着腌得入味的雞肉被夾上銅盤，各式小菜一樣樣送上來，馮佳燕手裏的筷子一刻也沒停下。
裴亞晨一會兒幫她添滿杯里的紅茶，一會兒動着手裏的鐵夾，幫她翻肉烘烤，忙到沒時間動自己的筷子。
可他甘之如飴。
餵食她成了一種生活樂趣，他喜歡看她吃得笑咪咪的模樣，跟她在一起，所有的煩惱都消失不見，只有單純的快樂。
他喜歡她，非常喜歡，但是又怕像上回那樣嚇跑她。他猜，她心裏大概還忘不了那個郭書偉，才會無法接受他那個吻。
「不對勁。無緣無故，你為什麼要請我吃韓式烤肉？」馮佳燕大快朵頤之餘，不忘懷疑起他的居心。
「感謝你這段時間當我的擋箭牌，幫我推掉一堆討人厭的千金名媛。」裴亞晨垂下眼，心虛的笑着，趕緊將烤好的肉夾進她的碗裏，好轉移她的注意力。
該死，看着她快樂的笑臉，他根本沒辦法對她吐露實情。
要是她知道他的身分后，她會怎麼想？
她會不會就此遠離他？
光想到這些假設性的問題，他已經失眠了好幾晚。
「你還是沒跟你媽說清楚喔？告訴她，你對少奮鬥三十年沒興趣。」
哇，好多美味可口的烤肉！馮佳燕笑得眼睛都眯成兩道彎月，一塊接一塊的放進嘴裏。
「我媽那個人就是這樣，說也說不聽。」裴亞晨凝視着她津津有味的吃相。
馮佳燕一抬起頭，便與他灼熱的視線對上，心臟撲通撲通的用力跳動，筷子上冒着熱煙的烤肉悄悄掉回碗裏。
最近他總是這樣看着她。
每當她不留神，或是被眼前的美食吸引，沒注意他時，他便會露出這種……
近似着迷的熱切目光，專註的凝視她。
每次不經意對上他的凝視，她就會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懂，他為什麼要用那樣的眼神看她？
他不可能喜歡她，不可能的……沒有一個像他擁有這般好條件的異性，會喜歡上她這個肉肉的小吃貨。
慌亂的垂下眼眸，她乾笑兩聲，繼續埋頭苦吃。
別胡思亂想！他只當你是好朋友！你不能亂想！
「佳燕，有些話我想跟你說。」裴亞晨清了清喉嚨，表情極不自在的說。
來了！他要開始撇清兩人的關係了？
馮佳燕咀嚼的速度轉慢，前一刻還旺盛的好食慾瞬間消失無蹤。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她低着頭，悶悶不樂的說。
「真的？」這下反倒換他詫異的挑高眉頭。
「你放心好了，我一直當你是朋友——一般朋友的那種朋友，我沒有誤會我們之間的關係。」忍下心底的苦澀，她看着他，非常認真的說。
可是他一點也不想當她只是普通朋友。
裴亞晨讀不透她心中的苦澀，只當她是阻止他說出曖昧的話，故意先將兩人關係撇清。
唉，難道她真的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只是想說，恭喜你，你已經成功瘦了三公斤。」為了掩飾心底的失落，他只好轉移話題，讓一度僵掉的氣氛又恢復輕鬆。
「哈，原來你是要說這件事啊。謝謝你，我能有今天的成果都是你的功勞。」她大大鬆了口氣，端起紅茶跟他的杯沿輕碰一下，咕嚕嚕的喝着。
呼，好險！幸好他不是要說那些話，不然她一定會尷尬死了，往後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跟他來往。
「喂，別得寸進尺，肉少吃一點，以免又胖回來。」裴亞晨故意搶走她夾起的肉放入自己碗裏。
「啊！我的烤肉！厚，你吃你自己的啦！」
「我這是在幫你。」
「最好是啦！」
兩人說話相處方式又回到最初，只是裴亞晨沒發現馮佳燕剛才眼中一閃而過的一絲落寞，馮佳燕則是沒察覺裴亞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更不可能知道裴亞晨對她的情意。
吃過晚餐后，裴亞晨陪着馮佳燕在台北街頭漫步。
「哇，吃得好飽……該不會又要胖一公斤了吧？」馮佳燕拍拍自己的肚子，一副好滿足的模樣。
「早叫你別吃那麼多了，小心變成小胖豬。」裴亞晨故意取笑她，眼神充滿寵溺。
寵溺？不可能，應該是她看錯了。馮佳燕在心裏對自己說。
「什麼小胖豬，你不是說我不胖嗎？」馮佳燕沒好氣的瞪了裴亞晨一眼。
「是啊，我不覺得你胖，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一下，才不會白費你辛苦的運動。」
「什麼嘛，盛彥還說我這樣很好、很可愛呢！」馮佳燕小聲咕噥。
「盛彥？」
「是呀，上次我跟盛彥一起吃飯時，他還說很喜歡我吃東西的模樣。」一想到盛彥當時稱讚她的話，馮佳燕得意的向裴亞晨炫耀，臉上展露靦眺的笑容。
看到她提起盛彥而開心的模樣，裴亞晨感到十分吃味，胸口一陣悶，他忽然停下腳步，伸手拉住繼續往前走的馮佳燕。
「怎麼了？為什麼停下來？」馮佳燕疑惑的轉頭問他。
等了好半晌，裴亞晨卻不說話，只是眼神有些陰鬱。
馮佳燕緊張的望着他，語氣十分關心的說，「怎麼突然不說話？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你，是不是喜歡盛彥？」裴亞晨語氣幽幽的問。
聽到裴亞晨這樣問，馮佳燕楞了一下。「沒有啊，我哪有喜歡盛彥！」我喜歡的人是你！
但這要她怎麼說出口？
如果裴亞晨知道她喜歡他，兩人或許連朋友都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