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寧寧呀!還不下班嗎?”業務部主任江大山來到張寧的屏風邊,問着還在埋頭苦幹的張寧。
江大山三十齣頭,雖然身高矮了點,但為人誠懇、做事認真,在業務部里也算是業績長紅的頂尖高手。
“快了,等我把手上的報價單整理好。”張寧從螢幕前抬頭,衝著江大山一笑。
“最近辛苦你了,業務部接連着兩個大將離職,整個部門的氣氛都不太好,幸好有你。”江大山稱證着,如果再把張寧操到跑人了,那業務部就準備關門倒店了。
“主任,你別這麼客氣,反正我回家也沒什麼事做,加班還有加班費可以賺,就當是多磨練自己的機會。”
工作一天,儘管她很疲累,但她還是有着最甜美的笑容,不抱怨、不抗議,別人不樂意做的事,她都撿來做,她努力在屬於自己的工作範疇內做着該做的事。
所以張寧的人緣很好,不管是男同事還是女同事都很喜歡她,況且在這個多事之秋,她為公司多盡一分力氣也是應該的。
江大山因為她的話而笑了。“聽說你住在經理家?”那樣的話,探索的意味十足。
“主任,是誰告訴你的?”她不答反問。
“是經理自己說的。”
她有着短暫的獃滯,范書偉怎麼會去跟江大山說這樣的話?
大概范書偉很篤定吧!就算同事們知道她承租的是他家的房子,也沒有人會誤會她和范書偉的關係,因為范書偉愛曹音英愛得太濃,這件事太轟轟烈烈,大家都知道任何女人都入不了范書韋的眼。
“我只是他家的房客,他家樓上剛好有房間出租。”
“寧寧,不是我多嘴,至少我也比你虛長那麼幾歲,況且我比你更了解男人的心思。”
“什麼意思?”張寧不懂江大山話里的含義。
“男人嘛!總是要不到的女人才會在他心裏佔據特別的地位;要是自動送上門來的女人,都不太會珍惜的。”江大山看着張寧臉上的疑惑,於是他笑着繼續問:“還是不懂?”
“不懂。”張寧搖搖頭,不懂這樣的話題跟她有何相關。
“那我這麼說好了,你是個好女人,天底下也一定會有很愛你的好男人,你千萬不要去喜歡經理,他心裏已經有一個得不到的女人了,你要是執意喜歡他,就註定要吃足苦頭的。”
張寧沒有老羞成怒,反而淺淺一笑,看樣子每個人都看出她愛慕范書偉的心意,從曹音英到江大山,甚至是不常回家的范書達。“我知道,謝謝你,反正他就要離職了。”
“可是你還住在他家樓上。”
“主任,別擔心我,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這道難題的。”她沒有否認對范書偉的感情,反正這樣的單戀大家都看得明白,她也不需要隱藏了。
江大山點點頭。“如果有需要我,就告訴我一聲,我可是不折不扣的好男人。
她笑了,江大山說這話時是帶着十足的幽默感,可惜她的心呀!大概這一輩子是給不起第二次了,她這才明白原來她對感情的事也是這麼的死心塌地。
“你還要多久才會做完?都已經十點多了,我送你回去。”
“主任,不用了,你忘了我有騎腳踏車嗎?”她笑着拒絕。
“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總是不安全,我還是送你回去,反正也是順路。”
她想想也好,聽范媽媽說最近好像有個變態出沒,況且若再拒絕主任的好意,就顯得她太矯情了。“主任,那就麻煩你了。”
“別客氣,看來范經理應該不會進公司了,待會兒你好了之後,就叫我一聲。”
江大山交代完才走回自己的座位,沒過多久,范書偉就進了公司。
“經理,你不是不進辦公室了嗎?”自從知道他要離職后,她的心境就豁然開朗,跟他說話時,也少了彆扭與害羞。
“忘了了一個卷宗,所以就又折回來拿。”范書偉說。
本來他和客戶吃飯應酬,不打算再進公司,但因為一個卷宗忘了拿,他有份資料急着要做,這才又會折回公司。
為了要離職移交,他除了得應付公事上的事,還得安撫長年培養出來的客戶,這幾日他是忙到蠟燭兩頭燒似的。
“你還要帶功課回家做呀?”她的語氣充滿訝異,卻在看着他時,依然可以感覺到自己心頭如打鼓般地怦怦亂跳。
“是呀!”他點頭。“這麼晚了,你不下班嗎?”
“要,總算把你交代的工作告一段落了。”
“那我送你,你等我一下。”
“不用了,江主任會送我。”雖然她感到受寵若驚,但也知道這是他的客套話。
“哦?”范書偉挑眉,有着探索的興味。
“經理,那我先下班了,晚安。”她拎起椅子上的皮包,朝江大山的位置走了過去。
范書偉黑眸微眯,看着那窈窕的身影,他的唇角揚起笑意,很開心她能走出對他暗戀的情愫。
他整理了一下桌上待簽的文件,眼看時間已經逼近十點半,於是他收拾好桌面的東西,拿起公事包和手提電腦,離開公司來到地下一樓的停車場,然後開着自己的愛車回家。
即便大白天是車來車往的大馬路,一進入這深夜時段,別說路上沒有行人,就連車流量都變得非常稀少。
他的車子從六線道的大馬路轉入只有兩線道的街道,今晚的天氣不錯,天際不但看得到碩大的圓月,連星星都閃着明亮的光芒。
這時,他的眼睛突然一亮,橫倒在路邊的腳踏車,不就是張寧那輛粉紅色的淑女車?
這輛腳踏車很符合張寧那青春的氣息,不僅車前有着竹編的籃子,連車身都是很夢幻的粉紅色,可是這會兒粉紅色的腳踏車卻癱倒在路邊?
他緊急的在略邊煞住車子,快速跳下車,一股不詳的預感在心頭蔓延。
路的兩旁是一大片的田地,幾棵不知名的大樹佇立在田梗邊,黑夜中的空曠之地,連風吹來都帶着詭異的驚駭。
“張寧!”他大聲喊着,雙眼向四周探索着。
張寧不是讓江大山送回家了嗎?他親眼看見江大山和張寧一起走出公司,以他對江大山的了解,江大山是絕對不會做出犯法之事。
“張寧!”他又高喊了一聲。
“嗚……”
女人淡淡的嗚咽聲穿透進他的耳膜。“張寧,我立刻打電話報警。”他高喊着,同時拿出手機。
這時,從他的右前方十五度角,距離他約三十公尺處,一個急促的人影從大樹后竄出,然後快速奔過馬路,朝着另一邊的農田逃跑。
范書偉並沒有去追逐那倉皇的人影,而是往人影竄逃出來的方向快速走了過去,同時間微弱的喊叫聲也在寂靜的空間中響起。
“范……書……偉!”
“張寧!”范書偉呼應着那道叫聲,同時讓手機螢幕上的寶藍色夜燈充當起手電筒,照着幽暗的小徑。
“范……”張寧的名字還沒喊完,范書偉已經來到她的面前。
這個地點很陰暗,高大的樹木擋住了來往可能的視線,張寧跪坐在地上,身上的粉紅襯衫已經被打開了幾顆鈕扣。
“你還好吧?”他彎下高壯的身軀,以半蹲的姿態平視她的小臉。
她一臉驚恐,猛搖着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雙手悄悄緊握成拳,才慢慢環抱住自己裸露的胸口。
“我先扶你起來。”他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臂。“你還可以走嗎?”
她點點頭,雖然雙腳虛軟無力,淚水已經灌到了鼻腔中,她還是努力忍住所有的情緒,在他的攙扶之下站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帶往車上,讓她坐進後座,五分鐘后,車子回到自家的騎樓下,他停妥了車,來到右側的車門邊,一打開車門,就看見她無聲的眼淚流滿了雙頰。
“先下車吧!”他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這一動,被石子磨破的雙膝傳來陣陣的巨痛,她皺了皺冒頭,咬緊牙關,讓他扶出車外。
夜已深,范書偉深知母親早睡的習慣,於是直接將張寧帶回二樓,讓她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他從柜子裏拿出醫藥箱,蹲在她那穿着短裙的雙膝前。“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她的膝蓋被磨出了一片紅腫血絲,他看着她那臉色蒼白的凄慘模樣,他心裏很擔心,卻什麼都問不出口。
“寧寧!”范書達的驚呼聲從走道邊傳了過來。“你怎麼了?”接着飛快地衝到張寧的身邊坐下。
張寧一看到范書達那濃郁的關心,終於把積壓在心底的情緒爆發開來。“阿達!”她的哭聲隨着喊出口的名字而崩潰。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看着那一向言笑晏晏、青春洋溢的張寧,竟然臉色凄慘、模樣驚慌,這讓范書達嚇了一大跳。
她投入了范書達的懷裏,緊緊抓住范書達的衣領,接着無法控制地嚎啕大哭。
在范書偉的面前,她有着莫名的矜持,她不敢在他的面前放聲大哭,更別說是投入他的懷裏。
可是面對范書達,她就完全沒有顧忌。“我……”她根本是泣不成聲,無法說話。
范書偉看着她的動作,默默地放下拿在手上的棉花棒,然後站了起來。
“大哥,怎麼回事?”范書達焦急地問,大掌也同時拍撫上她的背。
范書偉皺起濃眉,深幽的眼神中是無法猜測的陰暗。“我也不知道,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見她。”
范書偉不想多做臆測,事情的原貌該是由當事人來說。
“寧寧……”范書達又喊了她一聲。
“等她情緒平穩一點再問吧!”范書偉說著,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溫開水,再走回客廳時,范書達正拿着面紙替她擦拭那一臉的淚水。
范書達拿過范書偉手中的馬克杯,用着最溫柔的話語。“喝點水吧!你這樣哭,我看了很難過。”然後將杯子遞到張寧的手中。
看着張寧將一杯水喝盡后,范書偉這才問:“不是江大山送你回家的嗎?”
她紅着眼眶,看着范書偉難得對她露出的關心,她的心頭一愛,更着音調緩緩說著,“原本是江主任要送我回家,後來他家的小狗生病,他妹妹急着要他送小狗去看醫生,我就自己騎腳踏車回家,沒想到……”
想到剛剛被那歹徒上下其手的猥褻,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狂掉下來。
“寧寧,你不想說就不要再說了。”范書達是一臉的英雄氣概,卻又夾雜着痛心難過。
張寧沒再多說,像個縮頭烏龜般縮在范書達的懷裏,這時候她實在需要一個寬大又有力的懷抱。
這一夜,她睡得輾轉不安,夢囈連連。
原本她迎着夜風,欣賞着璀璨的星海,那個壞人就這麼突然地從路邊竄了出來,直接把她從腳踏車上拖下來,她因為整個人撞擊地面的力道讓她痛到根本毫無抵抗的能力,就這麼被壞人給拖進了田埂里。
多年前曾經經歷過的不堪,如今又幻化成一場噩夢,重新喚醒她的記憶,為什麼老天爺要對她這麼不公平?
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遭受到男人的欺凌!
范書偉就像是拿着寶劍來拯救她的白馬王子,可惜她不是漂亮的公主,她無法獲得王子的喜愛。
原以為可以解脫的暗戀,沒想到從這一夜、這一刻開始,她又把自己的心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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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似乎替張寧帶來了某些的好運氣。
她用眼角悄悄瞄了身邊的男人一眼,窄小的空間中充滿了范書偉的氣息,這算是因禍得福嗎?
在距離他要離開公司的前半個月,她因為發生這樣的意外,所以得到他特別的照顧,自動肩負起送她上下班的任務。
她愛上那種她等他下班,或者他等她上班的心動,心裏更是假裝着她和他就是一對正在交往中的情侶。
在早上上班時,他會在他那輛寶藍色的轎車邊等着她;或者她早一點下樓,她會在大門邊和范媽媽閑聊着,然後看着范媽媽用那種曖昧又歡喜的眼神,目送着她坐上他的車。
其實她不用假裝,連並肩與他一起步行到地下停車場,那短短三分鐘的路程都會讓她的嘴角自動呈現十五度的微笑。
他的呼吸、他的聲音、他的舉手投足,都讓她瘋狂不已,她非常珍惜與他獨處的時光,明知兩人的未來可能性等於零,但她還是如飛蛾撲火般地奮不顧身。
這算是偷來的幸福吧?
“聽說你和阿達開始約會了?”在范書偉將車子停在自家大門口前時,淡淡地開啟話題。
跟張寧聊天是一種享受,沒有絲毫的壓力,看着她那淺淺的笑意,范書偉終於明白為何她的人緣會這麼好。
不但公司里的男女同事都喜歡她,就連街坊鄰居的婆婆媽媽們也對她讚不絕口,當然還包括自己的母親。
可惜他的心遺落在曹音英的身上,他愛得很痛苦,卻也愛得完全不後悔。
“那算約會嗎?我只是跟他吃個飯、看場電影而已。”她看他沒有下車的打算,於是將身上的安全帶解下后,就側首看着他。
“阿達是個好男人。”
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我知道。”她當然明白范書達的好,可惜她的心已容不下其他男人。
“我下個月十三號要出國。”他也側首看着她,她的唇邊有着笑意,他又能感覺到她對他那股完全不想掩藏的愛意。
“我知道。”范媽媽曾跟她提過。
“你還會繼續留在漢鼎吧?”這樣問,也等同問她是不是會繼續承租他家的房子,繼續等候他的愛情。
“不知道,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也許我想待下來,公司也不要用我呀!”她很訝異他今晚的聊性,通常車子一到家,他頂多會客套地說幾句極為公式的話,然後就跟她說再見、道晚安。
“的確,不過你該有自己的想法,對自己的未來還是要有打算。”
關於她的未來,那像夢一樣虛無縹緲的東西,她從來不敢去計劃,她還來不及回答他的問題,緊接着一聲長長的咆哮聲就穿透玻璃貫穿了她的耳膜。
果然計劃總是跟不上變化!
“張寧!”一道瘦長的人影俐落的欺到車門邊。那聲叫喊如鬼魅般,讓張寧不僅揪緊心口,還猛然嚇了一大跳。看着車窗外那比惡魔還像惡魔的女人,那是她一輩子都逃脫不了的夢魘。
范書偉發覺到她臉色的不對勁,驚恐的模樣就如同那日被色狼侵犯一樣。“怎麼了?那是誰?”
他從出生就住在這個社區內,婆婆媽媽們不能說相熟,但至少他都打過照面,這個女人一臉殺氣,是他不曾見過的。
緊接着張春美也急急忙忙地從屋內走了出來。
“張寧,你還不給我下車!”王滿嬌用那塗著鮮紅蔻丹的右手敲打着車窗。
張寧只好推開車門,抖顫的走下車,當她連人都還沒有站穩的時候,一記又凶又狠的巴掌就迎面而下。
啪的一大聲,打得張寧措手不及,連閃都來不及閃,整個人就這麼被巴掌給轟到了車門上。
張春美雙眼睜得大大的,雖然她站在王滿嬌的身邊,卻沒想到王滿嬌會動手打人,她連反應都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張寧被打。
范書偉立刻繞過車頭來到張寧的身邊,看着她那已經紅腫的左臉頰,他大掌扣住她抖顫的肩頭。
“你是誰?”范書偉對着王滿嬌說,聲音不大,卻是鏗鏘有力。
“我是她媽!”王滿嬌挑着眉,語帶諷刺。“你又是誰?!”
范書偉糾結的濃眉下,是極力忍住的脾氣。“你是她媽?”擺明了他並不相信。
“不相信嗎?”王滿嬌冷哼着。“張寧,別不吭聲,否則我會再讓你好看!”
“她的確是我媽,我的親生媽媽!”張寧的語氣很鎮定,沒有怒氣,只有悲哀。
張春美終於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既然你是寧寧的媽媽,怎麼可以一見面就動手打女兒?”
“她是我女兒,我愛打就打,你管得着嗎?”王滿嬌瘦歸瘦,但說話的力道還有那一身的架式,就像是混黑社會的大姊大。
“我報警找警察來,看警察管得着管不着?”范書偉低聲嗆了回去。
“喲~~你是她的什麼人?是她的男人嗎?就算想要當她的男人,也得經過我這個媽的同意!”王滿嬌一臉的鄙夷。
母親張牙舞爪的模樣,張寧看得很受傷,只能痛苦地說:“媽,你別這樣,有事好好的說。”
“你以為你躲在台中,我就找不到你嗎?你立刻跟我回去!”王滿嬌說著的同時,也抓起了張寧的手腕。
“媽!”張寧掙扎着。
范書偉靠張寧很近,全身警戒着,就怕王滿嬌再次出手,他在同一時間對自己的母親說:“媽,你打電話給里長,再打電話給管區警察。”
“哦!好。”張春美會意,立刻走回屋內。
“等一下!”王滿嬌急了。
張春美停下腳步,毫不客氣地瞪着王滿嬌。
雖然張春美只有高職畢業,但她可是這個社區發展協會的理事長,別說她跟里長有好交情,就連鄉長、派出所所長,甚至分局局長,都算是她的至交好友,以她熱情、熱心的個性,她的人脈可是北上台北、南達高雄,要是有人敢在她的地頭上鬧事,她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那就請你先放開張寧的手!”范書偉低壓的聲音像極雷鳴。
王滿嬌想了想,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就算是猛虎也不能強壓地頭蛇,這才放開張寧的手。
張寧的手腕一得到自由,范書偉立刻將她給拉到自己的身後。
雖然范書偉對她沒有男女之情,但自從她當了范家的房客,又成為他的同事以來,他對她算得上照顧。
此刻他高大的體格像是一座大山,將她給密密護衛着,他的一個小小的舉動讓她感到非常的溫暖,如果有他保護着她,也許一切的風雨就會過去。
她寧願像母親所說的那樣,范書偉是她的男人,只可惜這一切都只是她在作苗歹。
她不能去愛上任何男人,也不該讓任何男人來愛上她,因為她有個該下地獄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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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有記憶開始,母親就是個遙遠又陌生的名詞。她五歲喪父,雖然她記不得父親的樣子,但從那唯一珍藏的老相片中,父親抱着她坐在門前的藤椅上,她可以感受到父親眼裏那溫柔的笑靨。
她的父親是個忠厚老實的男人,一場車禍不僅奪走了父親的性命,也讓母親徹底地拋棄了她。
她從小被外婆扶養長大,直到十歲那年,母親才從思念中回到她的真實生活里。
她不清楚父親往生后的那幾年,母親究竟去了哪裏,因為外婆在哀聲嘆氣中,從來不論母親的是非,更不會跟她提起母親的事。
外婆總是跟她說:“你媽是不得已的,你長大后就會明白,你千萬不要恨她。”
在她成長的歲月中,幸好她有個慈善的外婆,更有個疼愛她的舅舅,雖然她沒有雙親的照料,但也算是快快樂樂的長大,連青少年時期,她都沒有因此變壞過。
只是她的母親還是來如影、去如風,一年到頭大概只出現個兩次,她從來不清楚她的母親到底是在做什麼,直到她十六歲那年——
她的母親將她帶離外婆家,她還開心了好久,連作夢都會偷偷笑醒,她並不是不需要母愛,在她堅強陽光的表面下,還是深深盼望着那遲來的親情。
只是這樣的美夢卻變成噩夢的開始!
一開始,她的確享受着母親的關愛,到後來她才明白,母親為何會在她成年後接她一起住,因為她是個免費的台佣。
她的母親從事保險業務員的工作,不僅工作時間得配合客戶,連假日都要外出拜訪客戶,於是她必須承擔著所有的家事。
包含煮飯、洗衣,甚至星期六、日都得上菜市場去買菜,但這些她都甘之如飴,那久違的母愛是她渴望了許久,就像是久旱逢甘霖,她甘願站在大雨滂沱中,讓雨水徹底的滋潤。
只是,她的母親還有個同居人!
當時她還小,總不明白那個她得喊叔叔的男人為何總是愛眯着眼看她,甚至每次對她說話時,總是愛拉長着尾音,“寧寧呀!愈大愈漂亮了喔~~”然後,再摸她的臉頰一把。
那樣的碰觸她完全感受不到名義上的叔叔給予的親情,反而讓她覺得很厭惡,直到她十八歲成年後才明白,那樣的眼神飽含着色慾,那樣的碰觸充滿着猥褻。
但是她還是忍耐着,因為她蛤終捨不得離開那淡如夕陽殘彭的母愛,只可惜她一心想要珍惜的親情,偏偏她的母親不這麼想。
那一晚,她的母親夜歸,男人終於按捺不住對她展開侵犯,她求救無門,無論如何求饒,男人卻當她在欲迎還拒,更加狂妄地肆虐她的身體。
“寧寧呀!你真的好漂亮,我真的好想你,從你媽第一次帶你回家,我就想着你。”
骯髒的氣息就在她的耳邊訴說著,自以為的甜言蜜語,她卻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在差一點被男人得逞的情況下,幸好母親及時回來,但她卻沒有因為得救而開心,反而更墜落無底的深淵。
當她的母親看見上半身赤裸的她,一臉的憤怒,揚手而起的一巴掌不是落在那個男人的臉上,而是落在她的臉上。“你怎麼可以連我的男人都搶?你還是不是我的女兒?!你這個賤女人,虧我把你扶養長大。”
她不但來不及投入母親的懷抱,更沒有得到溫暖的慰藉,還遭受到一頓毒打,任她如何辯解,母親只相信那個男人的話。
因為那個男人懊惱又悲苦地說:“滿嬌,是寧寧引誘我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我真該死!我怎麼會把持不住呢!”
當然母親只相信那個成天無所事事,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混蛋的鬼話。
關於這件性侵,讓她終於看破那始終不存在的親情,趁着半夜,她收拾着簡單的行李,偷偷離開屬於母親的家。
身體的傷可以治癒,但心靈的創痛呢?
她回去投靠外婆,外婆什麼話都沒有多問,她也什麼話都沒有多說,只將那深沉的痛埋藏在心底最深處。
從此在她的青春年華里,她視男人為毒物,就算是再好的男性朋友,她也一定保持着適當的距離。
從那時起,母親又開始對她不聞不問,直到她半工半讀,扛着一身的學貸,將大學念到畢業。
很幸運地,她一畢業就進入漢鼎工作;但不幸的是,疼愛她的外婆也在同年過世。
她只得再次搬離外婆家,畢竟舅舅已經成家立業,也有三名子女需要扶養,她不該拖累負擔已經很重的舅舅。
她獨自在外租房子,努力工作賺錢,過着充實的日子,直到隔年母親再次找上門,她的天地再次由風和日麗的藍天變成了暴雨狂襲的颱風天——
“這位是你叔叔的朋友,在南部有好幾甲的田,去年老婆死了,兒女也都大了,你嫁給他,包管你有得吃、有得喝,還可以把你那一大筆的學貸給還光。”
母親的話像是天邊遙遠的雷聲,她明明沒有聽懂,卻震得她心頭喘不過氣來,尤其是那個來相親的男人至少已經五十歲了,看她的眼光帶着貪婪及色慾,只差沒有流出一嘴的口水,這讓她想起十八歲那年差點被性侵的恐慌。
她是死都不會答應的!
“你不答應也不行,反正你一定要給我嫁,否則你早晚會搶了我的男人!”
這是一個身為母親的人會說出口的話嗎?張寧沒有太大的哀傷,相較於四年前的悲痛,她對於母愛的心早就已經化成了千年的石頭。
那一次后,母親頻頻來騷擾她,當然母親絕對是獨自前來,不會帶着那個如禽獸般的男人,她在無可奈何之下,只能選擇偷偷搬家。
她知道她再也不能跟舅舅聯絡,更相信母親不會善罷干休,因為長大的她也明白母親看她的眼神始終是帶着憎恨及厭惡的。
安然無事又度過一年,在她就要滿足於這樣的生活時,母親神通廣大的找到了她的公司,進而跟蹤到她的住處。
幸好母親是個愛面子的人,絕對不會鬧到她的公司去,畢竟那是她謀生的地方,但在私底下,卻也狠狠賞了她兩個巴掌。
“你厲害呀!竟然敢給我偷偷的搬家,來個避不見面,你以為我拿你沒轍嗎?人家要給我們兩百萬的聘金,外加把一棟房子過戶到你的名下,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她記得那一夜她被打得很慘,她無法還手,更無法報警處理,只能直挺挺被打,這到底是誰欠誰?她大概前輩子欠母親太多的恩情,這輩子註定是要來償債的。
母親為怕她再次逃脫,搬進了她的租屋處,天天送她上班、接她下班,再送她去跟那個已經可以當她父親的田僑仔約會。
她不動聲色,盡量迎合母親,也在約會時努力展現一絲笑臉,為的就是要讓他們鬆懈心防。
她本來打算要離職,再搬到一個讓母親找不到的地方,剛好台中分公司業務部有助理要離職,畢竟她還有一大筆的學貸要還,她根本就沒有失業的本錢。
於是她申請了調職的機會,並且將整件事告訴她的主管,她的主管同意讓她辦理辭職手續,造成她在公司已經離職的假象,接着再讓台中業務部重新聘任她。
她選擇了一個上班時間,趁母親也外出談保險,偷偷回家打包簡單的行李,在距離跟那個田僑仔結婚的前兩天,她再次逃離母親的身邊。
沒想到她還是翻不出母親的手掌心,她從不肯向命運認輸,沒想到命運卻一再的逼得她不得不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