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轉頭,看向開列到一半的購物清單。
唉,算了,他這個老人家就別那麼不識相,還是下次再去採買吧!
「冠之……等一下……」不敢在醫院的走廊上放聲呼喊前面愈走愈快的男人,高碧玉只好努力的練腳力,小跑步跟上。
這對她而言,可是頗為吃力的工作呢!畢竟王冠之人高腿長,他邁一步,她就得跑三步,他再邁一步,她只好再跑三步……
突然,他停下腳步,迅速轉身。
「噢!」她迎頭撞上去,本能的伸手揉了揉撞得不輕的鼻粱,委屈的看着他。
「抱歉。」
她本來是想順勢撒嬌的,但是發現他的神情難看沉重,馬上變得緊張,關切的問:「怎麼了嗎?是老爺說了些什麼嗎?」
也不能怪她馬上朝父子失和、惡言相向的局面聯想,實在是因為先前這對父子的互動表現不佳,讓她不得不朝這個方向推測。
心思飛轉,高碧玉挽着王冠之的手臂,走向醫院開放性大廳的某個角落。
這個角落擺了幾個盆栽,茂密的枝葉給予盆栽旁的沙發恰當的隱密性,相當適合人們坐在這裏休息、談話。
一在沙發上坐下,她不假思索的伸出手,揉撫着他的頭,「不哭,我疼你。」
王冠之總算從她一連串的擺佈中回過神來,直瞅着她,「我並沒有哭。」
「你每次呀,」她的另一隻手貼向他的胸膛,感受心臟的跳動,輕柔感性的說:「只肯哭在這裏。」
他神情一凜,不由得想起在母親忌日的當晚,她也跟他說過相似的話。
僵硬的轉頭,他避開她探詢的視線。
高碧玉沒有繼續追問,也沒有嬌嗔,而是安靜的等待着。
沉默的氣氛並沒有持續下去,王冠之終於低聲說出方才與王永金會面,以及王永金決定把簽好名的同意書交付給自己的情況。
「那樣不是很好嗎?代表老爺願意支持你。」她露出喜悅的笑容,真心為他感到高興。
「是嗎?他願意支持我?還是又不懷好意的想設計我?」他冷嗤一聲,「我可沒那麼天真,輕易就上當。」
「拜託!老爺畢竟是你爸爸,你怎麼老是這樣說他?」她受不了他的懷疑論說法,懲罰似的輕捶兩下他的胸口。
「哼,就因為他是我老爸,我才會這樣懷疑。」他毫不留情的說,心思卻不由自主的回到他在病房裏與王永金的最後一番交談上——
「哼!你別以為故意說反話,就能打消我摧毀你的念頭。」王冠之努力保持平靜,嘴角卻無法自制的微微扭曲,足見內心的掙扎。
「我說了,永金企業就交給你了,不管你是要支解它或變賣它,我都管不着。一個好商人,會知道何時是適可而止的撒手時刻。」
奇異的,王永金說話的聲調愈來愈微弱,敲入王冠之心中的力量卻愈來愈沉重。
「是嗎?我會讓你後悔撒手。」
「我不會後悔,因為我已經夠後悔了。」王永金閉上雙眼,「我後悔自己多情的愛上你和璽之的母親,後悔讓你們兄弟倆在彼此競爭且敵視的情況下長大,最後悔的是,就算後悔了,也無力彌補、挽回。冠之,我現在告訴你的是一個真正成功的商人最重要的信條,不要後悔,凡事做了就不要後悔,因為後悔是無能彌補的……這是我住院后才領悟到的真理。」
隨着王永金一字一句的吐露,王冠之佇立當場,僵化的程度愈來愈嚴重,到最後,僵化的腦袋只剩下一片空白,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一般感到窒息,情況嚴重到他下意識的轉身,倉皇的衝出病房……
那就是高碧玉與高直正的交談被迫中斷,同時聽見的腳步聲由來。
「啊!冠之……」高碧玉內心紛亂,必須先沉澱心情,好一會兒才能再度開口,「老爺他……其實是想與你合好吧?他畢竟很疼愛你……」
「疼愛我?所以把我放逐到國外,偏心的栽培璽之?所以連我媽死了,也不讓我回來奔喪?所以……」王冠之有着滿腹難以言喻的不安,和亟欲爆發的煩躁。
但是當她再次揉撫他的頭時,那股煩躁便奇異的被安撫了……他吁出長長的一口氣。
「冠之,別再生老爺的氣了,他現在就算後悔都來不及了,不是嗎?」高碧玉輕聲勸解,「我想,老爺會跟你談這些,也是希望你別做出什麼后侮莫及的事情。」
「例如賣掉永金企業?」他負氣的冷哼一聲。
賣掉永金企業?她微微愣住,接着卻鄭重的否認,「不,我不認為老爺想告訴你的是這件事,我猜……」她為難的咬住下唇。
「怎麼不說了?」
「我怕說了,你會生氣。」
「好吧!我保證絕對不生氣。」
「即使我要說的是和璽之少爺有關的事?」
他的表情只有瞬間的僵硬,「對,我保證。」
「我覺得老爺是希望,有可能的話,你能找回璽之少爺,並和他和解。」高碧玉大膽的假設,「他希望自己後悔的事,你可以不用親身經歷,我說了,他畢竟是疼愛你的。」
「要我找璽之那傢伙回來,是疼愛我的意思?」王冠之一愣,儘管心情已經受到動搖,仍嘴硬的反駁,「這我可沒辦法理解。」
「因為兩位夫人都去世了,老爺若是有個萬一,王家就只剩下你們兄弟兩人了。」她愈說愈覺得苦澀,「相信我,我知道世界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而沒有其它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是多麼難過的感受。」
「碧玉……」他馬上想起她曾經是孤兒的身分,再也不管是否有人會經過目睹,毫不遲疑的將她抱到腿上,摟入懷裏,換他安撫她。
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周遭的人聲喧嘩自動從他們的聽覺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彼此格外清晰響亮的呼吸聲,以及心跳聲。
撲通、撲通、撲通……
果然就像王永金說的,當王冠之拿着他那份親筆簽名的同意書,再度去拜訪永金企業的其它大股東時,每個人先是一愣,繼而沉默,最後也都交出自己簽好名的同意書。
等最後一份同意書也拿到手,他終於正式擁有永金企業。
接下來的日子,他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高碧玉既納悶又緊張,可是也不敢直接去問個究竟。
好吧!他既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她索性守在房間外。
幾個小時后,王冠之終於打開房門,冷不防被倚着牆壁、蜷縮在地上的嬌小人兒嚇了一跳。
「你怎麼會在這裏?」
「等你啊!」差點睡着的高碧玉揉了揉雙眼,發現雙腳因為姿勢不良太久而麻痹。「你連晚餐都還沒吃……不過已經這麼晚了,只能吃消夜了。」
「消夜?」他這才注意到時間,都快午夜十二點了,這一餐的確是消夜,不過……「你在這裏等多久了?」
「沒多久。」她本來想打哈哈的帶過,但是終究不敵他微微眯起的逼供眼神,老實的說:「晚餐一做好,就過來了。」
「那不是至少有六個小時?」他抿起雙唇,看她扶着牆壁,等待麻痹刺痛的雙腳恢復原狀,便立刻上前,緊摟着她。
「嗚……好麻、好痛……」高碧玉一邊乖巧的被他帶着走,一邊以鼻音對他嬌嗔,「也好餓喔!」
「活該!」王冠之吐槽,「誰教你蹲在地上那麼久,又不先吃晚餐?!你難道不知道,看你這樣,我會心……」突然發現自己即將脫口說出什麼,馬上閉上嘴。
來不及了,她聽見了。
「你會什麼?會什麼?」她雙眼發亮,不停的追問,「我好像聽見你說『心』……『心』什麼?心疼嗎?你會心疼我嗎?」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開玩笑!要他真的說出「我會心疼你」這種讓自己掉雞皮疙瘩的話,殺了他還比較快。
「不,你有說,我聽見了。」
「你聽錯了。」
「我聽錯了?嗚……」
「喂,你幹嘛?」王冠之已經帶着她來到餐廳門口,被她突然搗着臉嗚咽的樣子嚇了一跳,接着不假思索的學起她安慰自己的招數,伸手揉撫她的頭。「不哭,我疼你喲!」
「嗚……哈哈哈……」高碧玉爆出笑聲。
「你騙我?」他恍然大悟,隨即板起臉。
「沒有。」她理直氣壯的反駁,「我只是因為你誠實的回答而感到高興罷了。」
「什麼誠實的回答……啊!」他霎時會意,先前她一直追問心不心疼的問題,還假哭,結果害他緊張的說出……說出比掉雞皮疙瘩更思心的安慰話語。
可惡!他會這麼噁心,都是她害的。
然而當他望向小臉圓潤、神情撒嬌又得意的她時,原本想發火的衝動很自動的變成無奈與寵溺。
「算了。」他的心軟化,口吻一樣硬邦邦的,「看在你是小女人的份上,我這個大男人就不跟你計較了。」
「是啊!我也算了。」高碧玉學他裝模作樣的板起小臉,「看在你是臭男人的份上,我這個香噴噴的小女人才不跟你計較……哇!你幹嘛?不要再揉我的頭……唔……」
王冠之的確是不再揉她的頭,而是捧起她的小臉,蹂躪她的小嘴。
儘管她口頭上總是抱怨着,行動上可是百分百配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