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一早,向柔如往常一般漱洗完畢后,來到廚房為女兒心心準備早餐。

她先將吐司放進烤麵包機內,又從冰箱裏取出火腿和蛋,俐落地煎了兩個荷包蛋。

幾年的單親媽媽生活將原本個性荏弱的向柔訓練得相當堅強,不管心情再沮喪,難過,明天的太陽依舊會從東方的天空升上來,世界不會因為她一個人的悲傷而有所改變,不論她再傷感,都得面對今天、明天和未來。

更何況,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為愛執着的小女生了,而是一個五歲小孩的媽媽。

曾經,愛情是她生命里的希望,如今女兒才是她生活的全部。

向柔收拾傷感的情緒,做完早餐后,踅回房間,瞧見女兒心心摟着玩偶,小小的身子還蜷縮在被毯里,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心心,起床了,要上幼稚園嘍!」向柔輕喊道,拉起窗帘,讓陽光照進來。

「媽咪,我今天不想去上學。」心心癟癟嘴說。

「為什麼不想去上學呢?」向柔坐在床沿,伸手探向女兒的額頭,關心地問:「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心心搖搖頭說:「我不想看到小威哥哥。」

「為什麼?你們兩個人吵架了嗎?」向柔問道。

心心和小威相差一歲,就讀同一間幼稚園,雖然兩個小朋友平日感情很好,但年紀太小難免會發生一些小口角。

「小威哥哥他好過份,他笑我是笨蛋。」心心忍不住告起狀。

「為什麼他會笑心心是笨蛋呢?」向柔困惑地追問。

「人家的聖誕願望是希望超人爹地回來,結果小威哥哥說爹地根本不是超人,還說這個世界上沒有超人……」心心癟着小嘴。

向柔凝看着女兒那副委屈的表情,心疼地將她摟在懷裏,忍不住回想起昨天和厲呈韞的對話,闊別多年再相見,他對給她的僅有「對不起」三個字,她還能對這段感情抱持希望嗎?

所有的一切都證明了,他的心裏沒有她。

只是,她怎麼能殘忍地告訴心心,她的超人爹地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也不可能回到她們的身邊,因為這一切對他來說只是一場錯誤呢?

「心心,有媽咪陪你不好嗎?」向柔捧起心心的臉頰,低聲地問道。

這已經不是心心第一次吵着要爸爸,但她已學會怎麼安撫女兒的情緒了。

「我想要媽咪,也想要有爹地啊!」心心貼蹭在向柔的懷裏,撒嬌地說。

「因為美國很遠,坐飛機去要花很多錢,那等媽咪存夠了錢,再帶心心去好不好?」向柔隨口編了個理由。

「好。」心心一想到存夠錢就可以坐飛機到美國找爹地,便乖馴地點點頭,不吵也不鬧了。

「那乖乖起床刷牙了,要準備上學嘍!」向柔把心心抱下床。

「媽咪,我今天可以去飯店陪你上班嗎?」心心雙手合十地央求道。

向柔猶豫了下,猜想可能是昨天小威的一番話傷了心心,導致小傢伙還在鬧情緒,不想去上學。

她比誰都明白父親這個角色的缺席在女兒的心中留下多少空白與委屈,也就不忍心強逼小傢伙了。

「就只有今天而已,下次不準再隨便說不去上課喔!」向柔愛憐地摸摸女兒的臉。

「媽咪最好了!我最愛媽咪了!」心心開心地摟住她的腰。

「那準備刷牙洗臉,跟媽咪上班嘍!」

「好!」心心笑咪咪地點頭。

向柔帶着女兒到浴室,教她刷牙洗臉后,又替她換上一套小花洋裝,把一頭又細又黑的長發梳成兩條辮子,打理完后,兩人一起來到飯桌前。

「吃早餐嘍!」向柔從冰箱裏倒了兩杯牛奶出來,將一杯遞給心心。

「我最喜歡吃媽咪煎的蛋蛋了!」心心坐上專屬的兒童椅。

「嗯。」向柔寵溺地摸摸她的頭。

她看着女兒用左手拿起叉子,叉起荷包蛋送進小小的嘴裏,不禁聯想到血緣是個很奇妙的東西,雖然心心沒有遺傳到他的長相,但身上卻留有他的一些特質--他們都是左撇子,又同樣愛吃荷包蛋。

如果不是有了心心,她對他的愛能夠堅持到現在嗎?

但也是因為心心,才讓她苦澀的日子,摻了一點甜。

只是他的那句對不起,讓她徹底地意識到兩人交集的命運終究回歸成兩道平行線,往後她的日子只能一個人過,沒必要再讓他知道心心的存在,增添愧疚。

因為他再多的對不起,都不能填滿她對愛的空白。

想想自己還真傻,愛情又不是等得夠久,就能等到一個幸福的結局……

午後,厲呈韞叫了roomservice,請服務生送來一份三明治和黑咖啡,用過餐后,他收拾起私人物品,一一將襯衫、西褲和外套折放進行李箱內,又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給總公司發派給他的秘書,請她幫忙打理新的寓所。

距離正式到總公司報到的時間還有一個星期,原本他打算趁這個星期好好放自己一個假,探訪舊友,但向柔昨天疏離的態度令他傷感。過去都已經過去了,他究竟還在留戀什麼呢?

厲呈韞趁着退房前,信步穿過長廊走着,風有一陣、沒一陣地輕輕刮著,結在樹枝上的許願卡隨風翻飛。驀地,站在樹下的那抹小小身影,攫住了他的目光。

心心!

他差點就忘了和這小女孩的約定。

「美國叔叔!」心心揚聲喊道。

「心心。」厲呈韞快步朝着小娃兒走去,蹲在她的跟前問道:「你在這裏等叔叔嗎?」

「對啊!」心心甜甜一笑,露出前排小巧潔白的牙齒,將手裏的小蛋糕遞給他。「叔叔,這個請你吃。」

「謝謝心心。」他接過心心遞來的小蛋糕,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

他並不擅於和這個年紀的小娃兒相處,但心心童稚甜美的笑容卻令他感到溫暖,是她與他特別投緣,抑或她單親的身世引發他的同情心?

「叔叔,我跟你說哦……我帶了超人爹地的故事書,你快點來看……」心心主動拉起厲呈韞的大手,來到花圃的長椅上,上頭放了一個奶油獅的小提袋和一本手制繪本。

「超人爹地?」厲呈韞接過心心遞來的手制繪本。

「媽咪把她跟超人爹地的事畫成故事書,每天晚上都會說爹地的事給我聽,而且媽咪還說,等她工作存到錢后,就要帶我坐飛機去美國找爹地……」心心的眼底閃爍着期待的光芒。

厲呈韞扯唇,一抹澀然的笑容浮上嘴角。

莫名地,她的童言童語竟令他心口沉甸甸的。

「叔叔,我講我媽咪跟爹地的故事給你聽好不好?」心心迫不及待地翻開繪本,想跟他分享超人爹地的事。

「好。」厲呈韞不忍拒絕她的好意。

「那我要開始講了喔……」心心翻開繪本的第一頁,專註地慈祥著書上的圖片,把聽得滾瓜爛熟的床邊故事一一地背誦出來。

「在很久、很久以前……媽咪還是一個學生的時候,媽咪的成績不是很好,於是外公就幫媽咪請了一個家教哥哥,專門教媽咪功課,那個家教哥哥就是心心的超人爹地……」心心用一種炫耀的口吻說:「我的超人爹地很厲害喔,還教媽媽騎腳踏車,所以媽咪就喜歡上超人爹地了……」

隨着心心童稚的嗓音,厲呈韞的腦海浮現了故事的輪廓,忽然之間,那熟悉的劇情觸動他塵封已久的記憶,他的思緒徘徊在舊日與現在之間。

同樣的山景,同樣的櫻花樹下,在不同的時空裏,他也曾像故事裏的男孩一樣,教着一個女孩學騎單車……

盛夏的蟬鳴聲不絕於耳,十六歲的紀向柔蓄着一頭俏麗的短髮,穿着簡單的棉衫和藍色短牛仔褲,站在公寓的騎樓下,對着一輛嶄新的腳踏車發獃。

為了數理成績向來不佳的她,父親特地在國三的最後一年,透過家教中心找了就讀T大機電系的厲呈韞擔任她的家教老師,替她補習數學和理化。

經過幾個月的努力,她終於如願考上美術班,為此紀磊特地買了一輛腳踏車當作她升上高中的禮物。

「小柔--」厲呈韞停妥機車,揚聲喊道。

「厲大哥!」向柔循聲望去,瞧見厲呈韞斯文的俊臉,憂悒的小臉立即綻出欣喜的笑容。

「這輛新腳踏車該不會是伯父送你的禮物吧?」厲呈韞走到腳踏車旁,瞧見車籃還繫着粉紅色的緞帶。

「嗯。」向柔抬眸望着他,繼續說道:「爸爸說學校離家裏沒有很遠,以後可以騎腳踏車上學,還滿方便的……」

「那怎麼一直站在這裏發愣,不騎看看呢?」厲呈韞打量着眼前淑女式的腳踏車,淡紫色的車身,手把前還裝置了一個購物籃。

「我不太會騎腳踏車……」向柔垂下眸,盯視着自己的腳尖,怯怯地說。

自小,家裏就只有她跟姐姐兩個小孩,母親車禍去世后,父親又忙着管理溫泉飯店的業務,根本無暇注意到她還不太會騎單車的小細節。

偏偏她的平衡感不算太好,運動神經也不發達,所以每回一上體育課看到同學們熟練輕巧地玩着羽毛球、籃球等運動時,就好希望自己也有一個大哥哥,教自己最不擅長的運動項目。

厲呈韞的出現不僅滿足了她對兄長的渴望,更讓她初識情愛的芳心興起了一股傾慕之情,比崇拜還要多一點,離愛還有一丁點兒的距離。

「走吧!」厲呈韞牽起單車,以一種輕快的語氣說:「我們去公園,我教你騎腳踏車。」

「真的嗎?」向柔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我不是說過,只要你考上心目中的第一志願,就要送你一份禮物嗎?教你騎單車就算我送你的禮物好了。」他咧嘴微笑,整齊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耀着。

「先說好喔,等會兒不許笑我笨喔!」她頑皮地眨眨眼。

「我是那種人嗎?」他牽起單車,拍拍後座,微笑道:「上車吧,我先載你到公園,再好好教你騎車。」

「好。」她點點頭,跨上後座。

待她坐穩后,厲呈韞沉篤地踩動腳踏板,沿着陽光和煦的街道,朝着公園的方向騎去。

襯着蟬鳴的叫聲,微風輕輕地撩動她頰畔的髮絲,她環住他的腰,凝視着他寬闊的肩線,在他身上嗅聞到一股混着綠草與陽光的味道,給她一種很沉穩安全的感覺。

突地,街邊竄出一條流浪狗,教厲呈韞嚇了一跳,連忙按住煞車,以至於坐在後座的向柔重心不穩,整個人衝撞上他的背部。

「噢~~」她悶哼一聲。

「有沒有怎麼樣?」她揉揉微痛的鼻尖,甜膩的語氣帶點撒嬌的意味。

「你手拿開,我看看……」厲呈韞拉下她的手,凝看她秀氣的臉蛋,小巧的鼻子透着一抹微紅,令他忍俊不住。

她對上他閃爍着笑意的黑眸,白皙的臉上泛着一抹微窘的赧紅:心,卻在胸臆間沉篤篤地怦跳着。

方才那個緊急煞車,不僅讓她撞上他的背脊,也讓她情竇初開的心撲進他的懷裏。

她喜歡他。

喜歡他溫煦的笑容。

喜歡他用專註的神情耐心地陪她一一解題,不嫌她笨、不嫌她煩地重複試算着難解的數學題型。

喜歡他像鄰家大哥哥般對她露出寵溺的神情。

她很喜歡、很喜歡他。

可惜,十六歲的她,還不到可以說愛的年紀,只能把這份懵懂的情韻悄悄地藏在心底。

「幸好沒有受傷,要不然到哪裏生出一個這麼可愛的鼻子還你……」厲呈韞覷看着她微紅的鼻尖,打趣道。

「厲大哥,你又欺負我。」她癟起紅潤的小嘴,抗議道。

「不鬧你了。」他像呵護愛撒嬌的小妹妹般,摸摸她的發心。

對厲呈韞來說,身高只及肩頭的向柔就像鄰家的小妹妹,他寵她,疼她,保護她是出於對她的憐憫與喜愛,還有一部份是因為她是紀向彤的妹妹。

紀向彤是T大企管系的系花,兩人一起修過同一堂通識課,卻稱不上熟,但因為接下向柔的家教一職,拉近了他和向彤的距離,因此有了暖味的連繫。

「上車吧,再不去公園,我怕以某人的資質可能練到天黑還學不會。」他揶揄道,拍拍椅墊示意要她上車。

「又笑我!」她不服氣地皺皺鼻尖,心底卻甜滋滋的。

大片陽光自錯雜的葉縫間灑落,斑斕地掩映在兩人的肩上,迎着風,厲呈韞載着向柔穿過綠林扶疏的小道,一路上,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互相鬥嘴,輕快的笑聲消融在風中。

「厲大哥,我可不可以有個要求……」她望着他的背脊,忽然開口說道。

「什麼?」厲呈韞側眸瞥了她一眼后,又把注意力放在路況上。

「……可不可以等我長大……我想當……」你的女朋友……最後幾個字,她以一種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然而,那一年的夏天還沒有結束,他和紀向彤就擦出了愛情的花火,談起了一段純純的戀愛,完全忽略了向柔失落惆悵的眼色……

向柔將插好的盆花放置在玄關的桌邊上,來來回回審視了幾次,確定一切臻至完美才收起剪刀和工具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這幾年,為了方便照顧心心,向柔放棄了大學時期主修的美術,改走花藝設計,負責飯店的花卉擺設,偶爾也會接一些婚禮佈置的案子,工作不算繁忙,也能把心心帶在身邊。

飯店裏一些資深員工幾乎是在「茉莉會館」創立沒多久就跟着前任董事長紀磊打拚到現在的,中間經歷了擴建轉型,財務危機等,幸好靠着紀向彤和夫婿韓克仰的金援,終於讓飯店的的營運恢復正常,大伙兒也建立起深厚的革命情感。

對於大學畢業後到美國「留學」的向柔,在沒有任何婚約的情況下,居然帶回來一個新生的小女娃,大家在紀向彤的囑咐之下,有默契地不忍多問心心的身世。

幸好心心既乖巧又不怕生,比起小表哥韓愷威愛鬧又霸道的個性,心心可以說是人見人愛的小公主,因此幾乎所有的員工都把她當作自己的小孩來疼,只要是假日或不用上才藝班的時間,向柔很常把心心帶來飯店。

「心心……」向柔回到辦公室里,沒瞧見女兒的身影,連忙又走了出來,在走廊上輕喊着她的名字。

「向柔,你在找心心嗎?」房務部的湘姨推着清潔車,由走廊的另一端走了過來。

「對啊!」向柔點點頭,又繼續說道:「我才剛把插好的花拿去擺,一會兒上樓就沒看到人,不曉得又溜到哪去了。」

雖然大部份的員工都認得心心,但她還是限制女兒的活動範圍,除了她的辦公室和改建后另闢的私人花園之外,其他賓客較多的地方一律禁止她去遊玩。

「我剛看到她拿着一個小蛋糕往花園的方向走去了。」湘姨說。

「那我去找看看。」向柔淺笑道:「謝謝你,湘姨。」

向柔步下階梯朝着辦公室后的花園走去,在飯店擴建之初,他們特地請設計師保留所有「茉莉會館」最初的特色,也記錄著兩姐妹與過世雙親最溫馨的記憶,如今則成了小威和心心最愛玩耍的地方。

「心心--」向柔揚聲喊道,在高大的對話樹後方瞧見心心探出頭來,擔憂的心才終於落了地。

「媽咪--」心心放下手中的繪本,用力地奔向她。

「心心,媽咪不是叫你乖乖待在辦公室里不要亂跑,怎麼又溜到花園來玩呢?」向柔配合女兒的身高蹲下身,忍不住柔訓了她幾句。

雖然心心活動的範圍在自家的飯店,到處都有熟悉的員工幫忙看顧,但還是令向柔緊張了一下。

「人家拿蛋糕請叔叔吃嘛!」心心解釋道。

「什麼叔叔?」向柔好奇道,只顧着和心心講話,全然沒注意到花圃前一抹高大的身影朝着兩人走過來。

「就美國叔叔啊……」心心說。

向柔循着心心指尖的方向望過去,瞧見厲呈韞慢慢地走過來,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纏着。

她怔怔地望着厲呈韞,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還以為經過昨天那席不算愉快的談話后,他已經辦理退房離開飯店了,沒想到他居然還在,而且還跟心心碰了面。

心心對厲呈韞說了什麼?

他又對心心的身世了解多少呢?

她透氣的臉蛋刷上一層驚惶的蒼白,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媽咪,叔叔跟超人爹地一樣都住在美國,我剛剛念了超人爹地的故事給他聽了之後,叔叔說下次也要教我騎腳踏車喔!」心心笑咪咪地說,沉浸在可以學騎腳踏車的喜悅里,完全沒有意識到兩個大人之間的暗潮洶湧。

聞言,向柔的心漏跳了數拍,眼底閃過驚慌,深怕女兒的童言童語讓厲呈韞聯想到什麼。

她不能讓他知道太多關於心心的事。

她不要他更多的歉疚,更不要成為他的負累。

「媽咪,我可以跟叔叔學騎腳踏車嗎」心心夾在兩個大人中間,仰頭髮問。

「心心,外面風大,跟媽咪回屋子裏。」她刻意閃躲厲呈韞投來的探詢目光,牽起心心的手,急欲返屋。

厲呈韞注意到向柔和心心同樣擁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秀氣的鼻子和瓜子臉,五官和神韻極為相似,難怪乍見心心時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頗愕然,完全沒有想到心心會是向柔的女兒。

依稀記得他決定離開台灣的時候,向柔才剛大學畢業沒有多久,如今竟然已經成為媽媽了。

--心心是向柔的女兒。

但,父親的角色在心心的生命里卻是空白的。

心心對父親的形象和記憶全來自於向柔繪製的繪本,而繪本里的故事卻翔實記錄著他和向柔青澀的過去。

只是那些年,他心底住着另一個女孩,忽略了向柔對自己的執着,直到那一晚的恣情放縱……

「向柔!」他心口一緊,喚住她急欲離去的步伐。

她背對他,輕愣了一下,衣角被心心扯住了。

「媽咪,美國叔叔叫你……」心心提醒道。

「有事嗎?」她凜容,眼色淡漠地望着他,故意用一種不冷不熱的語氣說道,表現出一點都不想和他敘舊的姿態。

「心心她--」他的視線落在心心童稚的笑顏上,澀澀地開口。

「不是!」她的心房猛地驚動狂竄起來,不假思索地打斷他的話。

「不是什麼?」他清朗的眼眸直望進她的心田,她太過急切地下論,給了他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心心,你先去椅子那邊坐着,媽咪跟叔叔說一下話。」她故意支開心心。

「好。」心心點點頭。

陽光篩過扶疏的綠林,葉面閃爍着光亮,心心小小的臉龐也閃爍着愉快的光影,乖馴地坐在長椅上,翻起故事書。

「心心是誰的孩子?」厲呈韞一改往常溫文儒雅的態度直率地說。

他知道提出這樣的問題會傷了向柔的自尊,但一想到心心可能是自己的孩子,歉疚的情緒便如浪潮般襲來,教他胸口一窒。

「心心是我的孩子,我一個人的孩子。」她雙手掄拳,語氣堅決。

「向柔……」他望着她。

他眼底的愧色再度刺痛了她的心。

「如果心心的話有讓你聯想到什麼,那純粹是你的錯覺,她的出生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深吸口氣,雙眼自與他交纏的視線中掙開。

「但是你畫給心心的那本繪本里……」儘管她極力否認,但繪本里「超人爹地」的形象和故事都指向他就是心心父親的事實。

她堅決否認,隨口編了理由說:「心心是我在美國念書時,和一個留學生發生的意外,當時我和他都太年輕了,他不想要,也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而我選擇離開,選擇留下心心。」

她說得篤定,彷彿這些故事曾經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一切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為什麼要把我畫進那個故事裏?」他提出質疑。

「那只是一個故事,一個我用來哄騙心心的故事。」她閃躲他的質問,故意轉移話題,用一種近乎尖銳的語氣說:「厲呈韞,你還記得當年你為什麼選擇離開嗎?」

揪心的沉默落下。

他無言以對,俊臉上有着明顯的狼狽。

「既然當初選擇離開,那就把你的決定堅持到底不要再來這裏打擾我們的生活。」她話說得又輕又寒,堅硬地把他推離自己的世界。

她目光定定的盯視着他俊挺的五官,他還是一貫的溫文儒雅,笑容還是一樣的和煦,一個細微的表情就足以牽動她所有的心緒,教她忍不住心動……

不管分隔多少年,在她眼底他仍舊是她愛過的那個厲呈韞,舉手投足還是斯文有禮,若真的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不愛她。

他不愛她。

思及此,她的胸口彷彿被狠狠掐住,痛得快喘不過氣來。

厲呈韞難堪地定在原地,完全找不到話回應她。

是啊,當初是他說回憶太苦、太痛,再也無力負荷,所以殘忍地撇下她。

「心心,跟媽咪進屋去……」向柔走到長椅旁,收起繪本,一手拎起提袋,一手牽着心心,經過厲呈韞身邊時,她臉上沒有笑容,裝得很冷漠,別開眼不看他。

「美國叔叔,再見!」心心朝着厲呈韞揮揮手。

厲呈韞伸手想扣住她,卻又意識到自己早已失去了資格……

是夜。

大雨像是綿密的細針般,降落在城市的每了隅,在玻璃帷幕上留下一道道濕淋淋的水痕。

厲呈韞躺在飯店的大床上,聽着淅瀝瀝的雨聲,輾轉難眠,索性起身走到吧枱前,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下午,他和向柔結束談話后,辦了退房手續,轉而下塌在秘書替他安排的「西爾飯店」。

當他拿着房卡,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時,彷彿也跨進了時光的長廊。

同樣的飯店,同樣的雨夜,再度勾起起他的回憶,他想起紀向彤對他敘述自己如何愛上另一個男人,而他卻又是如何陷入向柔的懷抱里,逃避內心的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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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愛勿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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