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人距離之近,安緹被逼着只能瞪着他飽滿的嘴唇。他為什麼這麼生氣?這念頭閃電般竄過她腦袋,她仰頭望進他閃著怒火的黑瞳。
兩人目光相接的瞬間,他忽然忘了自己為何抵着她,一雙眼睛只容得下她緋紅的連結,還有底下微閃著光亮的小嘴。
她身上甜甜的沐浴乳香氣不斷拂進他鼻腔,他略略出神地想——她,聞起來一直這麼香嗎?
就在心跳幾乎停止的片刻,他握住她下顎的長指往旁滑移。一陣細微的顫抖倏地竄過她背脊,她呼吸急促地注視他眼眸,心裏異常地期待他接下來的舉動——
就在這時,逐漸接近的說話聲讓兩人警醒過來,兩人就像過於靠近的同極磁鐵倏地彈開。
老天,我剛在幹什麼?
他難掩驚訝望着自己的手,身為按摩師的他,觸覺相當敏感,直到此刻,他之間依舊殘留着她肌膚的觸感,如此細緻、滑嫩……
兩個相伴上廁所的女客經過兩人身邊,兩人各據一旁的奇怪舉動,讓女客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們怎麼了?”女客的竊竊私語聲傳進安緹耳朵。
另一人則是聳肩回答:“誰知道——吵架了吧?”
要真是吵架就好了——安緹捂著心跳不住狂躍的胸口羞愧地想。她難堪發現,剛才那瞬間,自己竟然很享受卓海的碰觸。她的‘恐俊男症’呢?她質問自己。依慣例,不是應該全身過敏冒出疹子?怎麼全都沒有?
她窘到不知該如何抬頭看他。
直到兩名女客轉進走道深處,卓海才出聲說話:“我送你回去。”
一想到自己剛才的表現,她實在很害怕跟他單獨相處,但也找不到理由拒絕,只好說:“我打個電話。”
她從口袋掏出手機,撥通電話等了一會兒,大概是音樂聲太吵,敏秀沒接,轉入語音信箱。
她對着手機留下訊息,然後合上手機,不情不願地說:“好了。”
他彎起左臂等了一會兒,發現她依舊站在原地,眉頭又蹙起。
“你傻站在那裏做什麼?”
她眨了兩下眼睛。不然呢?
“你忘了姓胡的還在外邊?”他往自己手臂使了個眼色。
過了兩秒她才會意過來。“不、不用了!”不過是假裝,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
沒理她拒絕,他逕自將她拉到身邊來。“勾好。”
都說不用了——她垮著臉等著兩人交纏的手臂,預料中會出現的癢跟不舒服,還是一樣沒出現。怎麼搞的,她的‘恐俊男症’,今天竟然失效了?
她一臉莫名其妙地被拉着走。
冷氣開得很強,他身體卻是無比溫暖。
其他時候,她或許會感激身邊有這麼一個可以取暖的人,但怎麼樣也不該是他。
每每瞄見他肌肉壯碩突起的臂膀,她肚子裏邊立刻浮現一股怪怪、麻麻的感覺。
讓她心浮氣躁、思緒紊亂。
兩人暢行無阻地通過舞池,卓海所擔心的事——胡豐雄躲在暗處埋伏,並沒有發生。
卓海開來的銀灰色Porsche就停在大馬路邊,他仍舊扮演着好情人角色,幫她打開車門。
安緹看着眼前這幕——閃亮亮的Porsche跑車襯着他身上暗色皮衣,還有他俊美無敵的側臉,強壯又火熱的身軀,她很想知道,世上有幾個女人看見他,能把持住不當場趴在他跟前?現就連自認患有‘恐俊男症’的她,也開始暈頭轉向了。
“系好安全帶。”坐上駕駛座,卓海黑眸朝她一瞥。
安緹乖乖照做。她可以清楚看見街上的霓虹燈映得他眸子一亮。
跟他一同坐在封閉而緊窄的前座,嗅聞他身上不知名卻異常好聞的古龍水香味,讓她全身皮膚不由自主感覺刺癢,但這種癢,卻和她以往感覺到的排斥完全不一樣,比較像是想撲上去揪住他頭髮、恣意親吻啃咬他的奇怪衝動。一個聲音在她腦中響起——
你瘋了嗎?還是單身太久,‘恐俊男症’的天線失靈了?
她不懂,自己怎麼會低一個萬人迷產生親近的慾望?
依她的習性,像卓海這種人,她早該尖叫逃跑,保持安全距離才對啊?
一察覺她整個人所在副駕駛座里,他直覺伸手過來,卻見她一臉驚惶地彈縮在椅背上。
“幹麼嚇成這樣?”他瞪她一眼。
她這才發現,他只是想調整冷氣溫度。
她搖著頭不肯說話,今晚的一切都很奇怪,尤其是她自己。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她在心裏默念這八字箴言。打算一路沉默,直到抵達家門。
卓海偏選在這時打開話匣子。
“你跟姓胡的……當初為什麼分手?”
又不干你的事,問那麼多幹麼?她咬着下唇瞄看着窗外。
見她不說話,他不放棄地逼問:“恍神啦?沒聽見我說話?”
她不情不願地反問:“你知道這做什麼?”
她的問題撞進他心裏。對啊,他知道這做什麼?
她跟他,不過是採訪者與被採訪者的關係。事實上,再五天之後他不會不會答應讓她採訪,仍是未定之數。他不過見了她幾次、刁難了她幾次,還有幫她解決掉纏人的前男友——就開始想了解她了?
一股沒來由的惱怒隱約浮現,他倏地發現自己對她興緻盎然,卻有彆扭地不願承認。
“算了,”他突然說:“反正我也只是隨後問問。”
尷尬的沉默籠罩車內,直到‘魔力紅’歌聲響起。
是她的手機。她急急忙忙接起。“我是安緹——”
于敏秀聲音哇啦哇啦傳來。“你怎麼沒說一聲就走了?你沒事吧?”
“沒事……”察覺卓海正在豎耳傾聽,她立刻把臉轉到一旁,壓低聲音。“我只是想起還有一些工作得做。”
安緹本以為敏秀問完會立刻掛上電話,想不到她話鋒一轉。
“噯,小緹,你知道我剛遇上誰了?”
“誰?”安緹心裏浮現不好的預感,喉嚨倏地發緊。
“胡豐雄!”
敏秀拔尖的嗓音從手機裏邊傳來,安緹往卓海方向瞄了一眼,只見他唇角一勾,似乎也聽見了。
她心裏哀嚎著,此刻最不想再聽見的名字,正是胡豐雄,偏偏她沒辦法說出口。要被敏秀知道她跟胡豐雄不只見過,還說了一下子話,敏秀肯定會逼她把過程說清楚!
“好在,好在你當初跟他分手得早。”敏秀繼續說道:“看看他現在變什麼樣子?又胖又丑,不過是在科技公司工作,他還以為自己混得多好咧!”
安緹暗抽口氣。“你跟他說話了?”那她跟卓海合演的那場戲不就穿幫了?
“講沒幾句,”敏秀聲音自手機那頭傳來。“我是結賬離開的時候看見他的。你知道他問我什麼嗎?他問你是不是交了新男朋友。我說對,沒錯,還是個大帥哥咧。”
聽到這,安緹笑出聲來。不愧是好姐妹,有默契,沒拆她的台。
“話說回來,”敏秀繼續說:“自他以後,你也好久沒叫男朋友了,噯,你別跟我說,你所以沒交男朋友,是因為對他余情未了?”
“我才沒有!”安緹立刻答。
“那為什麼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你真的行情那麼差,一直沒人追?”
怎麼提到這兒來了?安緹往卓海方向看了一眼,表情尷尬地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工作忙。”
“真的不是因為網布了胡豐雄?”
“真的不是。”安緹簡直想拍胸脯保證。跟胡豐雄分開已經三年了,不管他當年帶給她多少難堪與痛苦,現在也都沒感覺了。
“那就好。”敏秀聲音從手機那頭清清楚楚出來。“這樣我也好幫你安排聯誼——對了,你挑男人的癖好還是跟以前一樣,高的帥的不要?”
敏秀啊敏秀,你一定得在這時候問這種問題嗎——安緹緊一閉眼,就算不轉頭,也可以感覺到卓海灼熱的目光。
好巧不巧,剛好是紅燈,卓海可以心無旁騖地聽她的回答。
“喂?小緹,你還在嗎?”
“在。”她忍不住看了看窗外,想逃的衝動再次湧現。
她實在不願當卓海的面說出那幾個字——是,我確實不喜歡好看的男人。
她有感覺,他一定會問她為什麼。可她不想說,她尤其不想在他面前揭露自己的傷口。
“敏秀,”她儘力維持平穩的語氣。“我現在有事,不方便說話,晚一點我再打電話給你?”
“好吧,那就晚點再說,bye。”
“bye——”安緹才剛把手機合上,卓海聲音立刻響起——
“你喜歡醜男,早說嘛,我身邊一大堆這種男人。”
她緊一閉眼。
可惡。她本還在跟老天爺乞求,希望他繼續保持沉默,明明再過五個街口就是他們住的大樓,只要再一下下,她就可以名正言順甩掉他。
“噯,跟醜男交往到底有什麼好處?還是說……他會倒立彈鋼琴,騎腳踏車走鋼索?”
那是馬戲團表演好嗎?她瞪了他一眼。
實在是受不了卓海開口閉口醜男醜男,安緹說話了。“胡豐雄不愁,他只是長得平凡了點。”
“所以呢?”他繼續逼問:“你愛那個平凡的男人哪一點?除了比狗還忠實之外?”
這人嘴巴怎麼可以這麼壞?詆毀他人,真的有那麼好玩嗎?
“我喜歡他哪一點跟你有什麼關係?”她怒瞪他。“是,我承認,我當初所以挑中胡豐雄,是因為我識人不明加上寂寞,我並不是真的喜歡他——這就是你想聽的?”
她噼里啪啦說完,卓海剛好把車開到兩人住的大樓下方。安緹不假思索,立刻解開安全帶,扳著已上鎖的車門。
“開門!”她拍著車門喊。他憑什麼質問她的感情生活?她喜歡誰、喜歡什麼樣的男人,關他什麼事啊?
她也不懂,自己明明就不多愁善感,也不脆弱,為什麼老被他幾句話氣得眼眶紅?可她死也不要在他面前落淚,死也不要!
一見她通紅的鼻頭,卓海就知道自己做錯了。
“對不起。”他看着她側臉由衷說:“是我不對,我太過分了。”
他突如其來的道歉,一下擊潰她眼眶,豆大的眼淚自她眼中冒出。
為什麼?!他為什麼不繼續保持頤指氣使、咄咄逼人的姿態?明明是個挑剔成性的人,幹麼突然變得多禮、溫柔?
害她——害她——
可惡!她重重一抹眼淚。
“開門——”她又喊了一次,只是這回聲音里多了哽咽。
她仍想維持自己殘破的自尊;她想快點回家,回到自己溫暖的被窩裏邊。
然而一隻手,輕輕攬住她肩膀。
當她頭抵碰到他溫暖肩窩的瞬間,安緹再也控制不住眼淚。
十分鐘后,卓海順著坡道把車開進大樓地下室。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安緹始終不敢抬頭,回想自己剛才的舉動,她恨不得立刻找地方把自己埋起來。
她怎樣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還會為了胡豐雄——一個已經分開三年的前男友,在卓海的懷裏哭得聲嘶力竭、上氣不接下氣?
不過最難堪的是還得繼續跟卓海見面。她偷偷往卓海方向瞄了一眼,慘白的地下停車場燈光映出他胸前的濕痕——她方才的傑作。他會則么看待她剛才的失控舉動?她在心裏發出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