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卓海瞪着電梯的樓層顯示思索。一般人接受採訪,多半是為了出名,好刺激來客數。只是依他目前工作量,不管是名跟利,他都不缺,實在沒必要多此一舉。不過,看在是東旭來說情的面子上——
“好吧,就聽你的,給她一次機會。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見她不表示我接受採訪,一切得看她表現。”
鄭東旭在手機那頭連連允諾。“沒問題,我立刻打電話跟她聯絡。”
安緹沒想到好消息來得這麼快,她剛從全聯扛回來兩袋青菜,進門,還來不及脫鞋,就聽見電話鈴響。
“Ricky大師答應了?”安緹對著話筒尖叫。“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鄭東旭聲音自話筒那端傳來。“廢話少說,趕快拿紙筆,我給你他工作室的電話。”
“等一下等一下——”顧不得還穿着鞋,她三步並成兩步衝到計算機桌前。“我筆拿好了。”
“02—8914—XXXX,我好幾年沒去他那兒了,一時想不起他工作室地址,你直接打電話問他助理比較快。對了,Ricky助理是男的,姓秦,全名秦以禮。”
安緹在號碼下方寫下“助理秦先生”。“還有沒有什麼要注意的?”
鄭東旭把卓海但書——見過她之後再決定要不要接受採訪,詳細提醒過。“我仁至義盡,剩下的就靠你自己表現了。”
“謝謝你。”安緹對著電話拋了個飛吻,掛上電話,立刻改撥Ricky大師工作室號碼。
大師助理聲音很好聽,字正腔圓,但聽得出來有點年紀。“是,卓先生交代過您會打電話過來——林小姐現在有空嗎?卓先生正好有一點時間——”
“有空有空。”安緹對著計算機連連點頭,開心到合不攏嘴。“麻煩秦先生給我工作室的地址。”
秦以禮在話筒那頭說著:“台北市羅斯福路二段……”
安緹仔細寫下。
只是秦以禮念到後邊的樓號時,她倏地一驚。
“等一下,我再重複一次,您剛才說的是——台北市羅斯福路二段XX號十七樓?”
秦以禮回:“沒錯。”
可是——她難以置信地張大嘴,這個地址,就是她住的樓上啊!而且“經典旗艦款”好像就是從十七樓下來……
“他”是Ricky大師?
她腦中再次閃過卓海俊美過人的臉龐。
沒這麼巧的事吧?她心中五味雜陳地瞪着電話。
“有問題嗎?”秦以禮在話筒那端問著。
安緹回過神來。“沒事沒事,那我二十分鐘後到可以嗎?”
“我查一下,四點二十——”電話中傳來書頁翻動聲。“可以。對了,卓先生不喜歡人遲到,請你務必準時。”
“一定不會遲到。”安緹拍胸脯擔保。
她人就住在樓下,換個衣服搭電梯上去就到了,能花多少時間?
“那就這樣了,四點二十見。”
“四點二十見。”
掛上電話,安緹還瞪着計算機屏幕發愣了好一會兒。
她還是沒法接受,“經典旗艦款”是Ricky大師這件事。
說不定……她腦中轉出一個可能——“他”剛好是Ricky大師的客人,或是朋友之類?
對對對,肯定是這樣子沒錯。安緹如釋重負地鑽進卧房,換上衣櫃裏唯一稱頭的“戰鬥服”——深藍粉領的絲質襯衫加米灰色長褲,光身上這兩件,就花了她近半個月薪水。可主編提醒過她,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如果想讓受訪者覺得自己夠專業稱職,一、兩套稱頭的服裝絕對少不了。
套上襯衫長褲,擠了點造型乳液抓整好髮型后,安緹對著化妝鏡拍上蜜粉、輕掃黛眉,最後抹上唇蜜。
她看一看鏡里的自己,很好,氣質沉穩,看起來就是個專業的文字工作者。
就在這時,一陣詭異鳴聲再次響起。
糟糕,忘了吃飯了。
她往牆上掛鐘一望,四點十五,不行,沒時間了!她飛快跑到計算機桌前,把筆電、錄音筆跟名片夾通通掃進茶色提包內,然後套上她最愛的奶茶色高跟鞋,“鏘鏘”,大功告成!
她對著大門高舉右手,做出日本戰隊卡通中裝備完畢的動作。
粉領OL林安緹,出發!
“林安緹小姐?”
安緹一出電梯,一名身材高瘦,穿着黑色西裝、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已經等在旁邊。
安緹遞上名片。“你好,我是時健雜誌社的林安緹,剛才打電話來過。”
好似覺得她眼熟,接過名片時,秦以禮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就知道瞞不過。她尷尬笑了兩聲。“其實我就住在樓下。”
秦以禮恍然大悟。他記起來了,他們在電梯裏遇過好多次,只是從沒對話過。
“難怪。”
“我也很驚訝,赫赫有名的Ricky大師竟然跟我住在同一棟樓——”邊說,她邊看了廊底一眼。
為了防盜,一般人家裏大門,多半會選用白金或深咖啡色的金屬門。可Ricky大師的工作室卻不是。他使用一整塊光澤宜人的深褐色原木做他的大門,門邊還擱著一塊同顏色木頭做成的小圓桌,擱著一大瓶香檳玫瑰。門廊上的燈光,也是極其悅目的淡黃色光。
“請。”秦以禮將門推開,從鞋柜上取下一雙米色室內拖鞋。
“打擾了。”安緹微縮著肩膀誠惶誠恐走進。門裏裝潢簡單——象牙白色的牆漆搭配深褐色的傢具,牙白色的布質沙發看起來柔軟舒適,飄散在空氣中的香味,讓人不由自主聯想起春日午後暖洋洋的藍天草地。
同樣換穿上拖鞋的秦以禮送上熱茶一杯。“稍坐一會兒,卓先生剛好有電話。”
“沒關係,我不急,謝謝你。”安緹說完,轉頭看了看四周,忽然間留意到牆上的畫作。
那是一幅與原作“睡蓮”等比的仿真複製畫。柔美的筆觸下,淡藍色的水波像在流動,從她座位看去,剛好可以清楚看見畫中似真似幻的光和影。那感覺,彷佛她人就站在池塘邊,心中的緊張與忐忑,一下被畫裏的安詳靜謐取代。
只是心情一放鬆,她肚子又開始冒出咕嚕聲。
啊!她目光與正要離開的秦以禮對上,她一臉尷尬地說:“對不起……”
“沒關係。”說完,秦以禮離開客廳。不一會兒,他捧著一盤剛做好的三明治出現。
當他把盤子放到安緹面前,安緹心裏只有四個字——無地自容。早知道會出這種糗,剛就該約晚一點,吃完東西再過來的。
“怎麼好意思……”她真是窘得想一頭撞死。
“剛好是午茶時間。”彷佛聽見安緹心裏的哀號,秦以禮還給了一個漂亮的借口。“你就邊吃邊等卓先生吧。”
“謝謝你,還讓你這麼費心——”安緹拿起一塊三明治入口。烤得熱熱酥酥的全麥吐司非常香,再混著半融化的奶酪、生菜與西紅柿片,讓她忍不住嘆息。“好好吃。”
望着她滿足的表情,秦以禮報以笑容。
就在這時,傳說中的“神之手”出現了。
“林安緹小姐?”
一聽見聲音,安緹忙把嘴裏的三明治咽下,從提包里掏出名片。“Ricky大師您好,我是林安緹——”
就在她抬起頭,看見Ricky大師真面目時,她一雙眼不禁張得老大。
老天!真的是他——“經典旗艦款”!
卓海先看了名片一眼,接着望向安緹。
他眉頭一皺。
雖然她眼下打扮和先前魚乾女模樣略有不同,卓海還是能從她五官輪廓認出她。
但安緹這邊,在開頭的驚訝退去后,取而代之的,是白忙一場的無力感。
難怪他這麼神秘、這麼難約,現在什麼都說得通了……她很自然認定他不是什麼規矩正經的專業按摩師。
她甚至懷疑,那“神之手”的封號,該不會是在暗示——他的性能力?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怎麼可以在雜誌上介紹“這種人”?
安緹倏地打消採訪他的念頭,問題只在她該找什麼借口得體地結束這次的訪談?
“坐。”卓海迭起長腿,舒服地坐在牙白色沙發椅上。
他一身黑衣,加上黑髮、黑眼,還有曬得均勻的麥色肌膚,襯著牙白色的沙發,如此強烈的對比,著實讓人移不開雙眼——好在安緹理智堅強,沒再被眼前男色弄暈了腦袋。
她一開口先是讚美起工作室的擺設品味,這點倒是出自真心。
卓海聽完,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聽東旭說你想採訪我?”他開門見山不啰嗦。
“目前是有這個企劃,”為求脫身,安緹把已經定案的專訪,故意講成還不確定。“所以希望Ricky大師可以提供我一些資料,比方工作室里雇請了多少位指壓按摩師,價格還有服務方面的細節,讓我拿回去雜誌社統一整理,之後我們會再聯絡採訪的事宜。”
聽完安緹的話,卓海雙手合十、抵在嘴前深思。就連他這個小動作,都好看得驚人。
“很抱歉,我沒有這些信息可以給你。”
對他這個答覆,安緹並不意外。在她心裏,早認定卓海是吃軟飯的小狼狗,想當然沒辦法提供她”業務機密”。
“所以說……”她試探地問:“大師沒辦法接受我們採訪?”
“恐怕幫不上忙。”卓海回答。
“那真是太可惜了。”安緹連多說服一下的意願也沒有,立刻打退堂鼓。
她心想着,要他真的答應採訪,她才頭痛咧!
她這點心口不一,完全沒逃過卓海眼睛。學習按摩多年,他非常擅長解讀人們的肢體語言。這個叫林安緹的女人,據他所看見的,並不像東旭說的,那麼認真努力、不屈不撓。
他是有些想不透,她大費周章過來見他,卻又輕易放棄的原因——只是他沒把疑問說出口。
因為他本來就沒打算接受採訪。
他所以答應見她,全是看在同窗好友面子,加上一點好奇——能夠讓東旭出馬幫忙的“好孩子”,是怎樣的奇珍異獸?
事實證明,東旭該是被她騙了。他撇唇冷笑。
一場會談,就在兩人相互質疑中草草結束。
安緹回家,立刻打電話給鄭東旭。
接到她電話,鄭東旭聲音很驚訝。“怎麼,你還沒跟Ricky聯絡?”
“聯絡了,也見過面了——”她一屁股坐在椅上,隨性脫下腳上的高跟鞋。
“東旭,你很不夠意思耶,怎麼沒線告訴我Ricky大師是做那個的?”
“哪個?”
“吃軟飯啊。”安緹沒好氣。
“你聽誰說的?”
“是我親眼看見。”她把在電梯裏遇見Ricky和貴婦的事說了一遍。“還真有夠巧,我住的地方剛好就在他工作室樓下。”
“不可能。”鄭東旭斬釘截鐵。“Ricky家非常有錢,就算他成天無所事事三輩子也沒問題。”
“難說喔。”安緹望着液晶屏幕一扮鬼臉。
她心裏想着,說不定Ricky大師剛好投資失利,不好意思跟家裏拿錢,才開始接受貴婦們的奧援——她就聽過好幾個類似的例子。
“我可以用性命跟你擔保,”鄭東旭不惜發重誓。“Ricky絕對不會做你說的那種事。”
“你又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