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比試前一晚,曲母突然差人去請如意跟段柯古過來。

如意當時正在灶房用粗鹽搓洗豬肚,走不開身。一聽娘親要她過去,她忙要婢女傳話,說她事情做完立刻過去。

段柯古在亭里看書,一聽曲母召喚,他馬上起身。

“大娘找我?”

曲母點頭。“我本來是打算當你們倆面把話問清楚,不過如意說她晚點才會到,也好。”

大娘想問什麼?他心跳了一下。

“您是官爺對吧?”

段柯古眼瞳閃了一閃。“大娘知道多久了?”

曲母低低笑。“我是病了,又不是聾了。老聽下人喊您大人大人,再一看這廂房擺設,這雕花欄柱,您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找到這跨院,想必來頭不小。”

“晚輩是即將到任的江州刺史。”他就坦白承認了。“先前我聽如意說您不喜歡官家大爺,所以才一直隱瞞沒說清楚。”

“我討厭的是那些仗勢欺人的貪官污吏,可偏偏這種人到處都有,想不遇上也不行。說來,你還是我頭個看見的好官爺。”

“大娘這麼說,柯古要臉紅了。”

“大娘不是胡亂誇的,這幾天大娘一直看,知道您對我們母女倆的好,全是出自真心的。”

“那是因為大娘還有如意,都是世上難能可貴的善良人,可偏偏命運捉弄,讓你們白捱了這麼多苦。”

聽到“命運捉弄”四字,曲母紅了眼眶。

“說真話,大娘這一生過得實在算精彩了。生養了如意這麼一個好孩子,又享受過一呼百諾的富人生活,也嘗過住茅廬小屋的苦日子,現在又認識您這麼一個好官,很夠了。”

曲母話說得豁達,可聽在柯古耳里,卻有一種隱隱的不安,感覺……好像她已經不打算再活下去似的?

他忙綻出笑容說話:“怎麼這麼早就說夠!大娘別忘了,您還沒看見如意打敗陸明,順利收回‘小蓮庄’呢!”

曲母搖頭。“不,我最放心不下的,不是‘小蓮庄’,是如意。”

“大娘不相信如意能打敗陸明?”

“當然不是,我說的是她的終身大事。您知道嗎?如意快滿十八了,一般姑娘在她這年紀,大都有了孩子了。”

“大娘意思是……”望着曲母意有所指的眸,段柯古頭皮一陣麻,一個可怕念頭自他腦袋閃過——大娘該不會告訴他,如意早已經許了別人吧?一想到這可能性,他心立刻抽痛起來。

“我就直接問了。”曲母開門見山。“您到底喜不喜歡如意?您對她,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我是啊!”段柯古不假思索答:“要是不喜歡如意,我早不會站在這兒了。”

“所以說,您願意娶我們家如意?”曲母一臉期盼。

見他呆愣着眼看她,曲母急了。“難道您對她沒那意思?”

一見曲母臉色蒼白,段柯古才猛地回過神來。

“不不不,大娘先別急,您先聽我解釋,我所以沒馬上回答,不是沒意思,而是我一直沒把成親這事兒擱在想程內。您這麼一問,我就呆住了。”

“然後呢?您願意嗎?”

段柯古捫心自問,他願意嗎?

說真話,他還真不討厭——不,應該說是喜歡這想法。

生性淡薄的他,一直以來,從沒想過跟人成親這檔子事。一來是嫌麻煩;二來是沒遇上可心的對象。但自從遇上如意,他忽然覺得,心裏記掛着一個人兒的感覺,還挺不錯的。

尤其他倆成了親后,如意一定得跟着他;俗話說“嫁雞隨雞”,他怎麼這麼晚才想到,只要把她娶進門,他就能順理成章、不費吹灰之力地帶着她走。[熱@書X吧#獨%家&制*作]

他真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竟被自己的淡薄給蒙了眼,忘了還有這麼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他點頭微笑。“大娘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怎麼可能不願意。”

曲母鬆口氣。“那我就把女兒交給你了。”真是太好了,剛才見他遲遲不響應,她還真擔心他會告訴她不願意呢!

“大娘放心,柯古一定好好照顧她……”說到此,外頭突然傳來敲門聲。

一定是如意。曲母微笑。“進來吧!”

進了門,發覺段柯古也在,她有些驚訝。“娘,您找我?”

“是,你站過來一點。”一等女兒靠近,曲母便執起她與段柯古的手,輕輕壓放在一起。“娘剛才已經把你許配給柯古。”

什麼?如意一瞧輕輕點頭的段柯古,然後又看向她娘。“這是……怎麼回事?”

“娘來日不多了。”曲母直言不諱。她的身體她最清楚,她所以還撐着,全是因為放心不下如意。“所以娘想在合眼之前,先把你的下半輩子安頓好……”

“不要。”她用力甩開段柯古的手,改握住她娘。“女兒不要聽這些,您不許把我丟下,您答應過我的,您要陪我一輩子。”

“傻孩子。”曲母心疼地抱住她。

如意淚如雨下,嘴裏只剩一句話。“女兒不想離開您——”

“娘也不想啊!但是娘好怕,好怕一個不留神,就把你遺在這世上了。”曲母顫抖地擦去女兒眼淚。“別哭,娘把你交付的這個人,我有信心他一定會好好待你。”

“不要不要。”如意難得任性,因為會與娘天人永隔的恐懼,早把她的理智摧毀殆盡。

“如意……”曲母一臉為難。她深知道女兒個性,一拗起來,說不定真會回絕了這門親事。

段柯古見狀,趕忙介入。“你也哭得太急了,你瞧你娘氣色,不是比以前都好?你娘所以這麼安排,只是未雨綢繆,想早點把我們打下來罷了。”

“你不了解我心情。”如意哭紅的眼瞪他,都什麼時候了,他還這麼嘻皮笑臉!

他順着她話說:“我的確不了解你心情,不過我看得出來,大娘很開心能把你許配給我。”

她突然止住眼淚,段柯古的話,點出了她先前沒發現的關鍵——她娘,確實很滿意這門親事。

“是啊!”曲母勸慰:“你真的是哭得太早了,娘說來日不多,又不是一眨眼就怎麼了。但娘不放心你啊,想說該趁柯古還沒離開揚州,早早把親事說定。”

“沒錯。”段柯古附和。

“所以現在就得問你啦,”曲母輕拉女兒手。“你願不願意跟柯古成親?”

如意低頭望着她娘的手,此刻兩人交握,她更能深切體會她娘的病弱。酷夏溽暑,她娘的手卻依舊冷冰冰,瘦得好像她一用力,就會掐碎了似的。

她淚水再度湧出,她很清楚娘這麼急着提親事,一定是覺得哪兒不對了。

她突然感覺到一隻手臂按住她肩,接着是段柯古的聲音。“你娘剛說,她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她抬起珠淚婆娑的眼,深深地看進他眼底,她感覺得到他無聲的詢問——你忍心讓你娘失望?

“是啊,娘一輩子的心愿,就是看你披着紅嫁裳,風風光光出嫁;之後再生幾個小胖娃,在良人的呵護下,幸福快樂的生活着。”

如意回頭看她娘,在聽完她娘一番話后,她說不出不要兩字。“除非娘答應女兒,一定要想辦法讓自己的身子快點痊癒。”

“好,娘答應。所以這門親事,就這麼說定?”如意這要求,其實是種折磨,但曲母很清楚,女兒如此強求,不過是捨不得離開她罷了。

如意久久不回話,她說不出不要,但也講不出“好”這個字。她捫心承認,乍聽段柯古願意娶她,她心裏是有點開心的;可開心之餘,她又覺得裏頭,好像少了一個很重要的關鍵。

他真的是因為喜歡她才想跟她成親,還是因為同情?

段柯古瞧出她的猶豫不決。“大娘,我看還是給如意一點時間考慮,畢竟成親是大事,或許她還有很多周折,需要想個仔細。”

曲母看向他,明白他未出口的承諾——他會想辦法說服她的。

“……好吧。”曲母經拍女兒的手,然後放開。“娘不逼你,你考慮好了再跟娘說。”

“我們先出去吧,讓你娘休息。”

段柯古領着如木頭娃娃般僵硬的如意離開她娘房間,一直走到灶房前頭,如意才突然扯住他衣袖。

“我有話問你。”

段柯古轉身看着她。

“你老實告訴我,你覺得我娘現在情況好不好?”

他搖搖頭。

“我就知道……”她低垂下頭,豆大的珠淚就這麼墜落在她腳邊的泥地上。

“你聽我說,你娘的身子,並不是我答應娶你的原因。”

“不是嗎?”她抬起淚汪汪的眼。“你敢說你不是因為同情我,才答應我娘的要求?”

“我當然敢說。”段柯古斬釘截鐵。“你怎麼會覺得我會因為同情而答應成親?”

“不然呢?”她想問他,從頭到尾他沒說過一句喜歡她,就突然跳到親事上頭,這要她怎麼不想歪?

“因為這樣一來,我就可以順理成章把你帶在身邊。”

竟是為了這原因?如意負氣一瞪。“那我不答應。”

啊?段柯古一愣。“為什麼?”

她直視他眼,一個字一個字說:“我絕不會跟一個不喜歡我的男人成親,你想都別想!”

“等等等等……”見她轉身就要走,段柯古急忙留人。“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你以為我不喜歡你?”

她甩開他手。“是你自個兒說的,成親是把我帶在身邊最好的方式!”

段柯古一拍腦門。“那你以為我為什麼老想把你帶在身邊?”

“我怎麼知道?!”

“還不是因為我喜歡你!”他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我還以為你早知道了,就是因為喜歡,我才會想盡方法攀住你;你不覺得我對你的好,早已經超過一般情誼許多許多?”

“不是因為你喜歡我的手藝?”

他搔了搔臉,這部分,他真不能說沒有。

氣死她了!如意朝他腳背重重一踩,身一扭又要走。

他哪肯放人!手臂一環就將她困在胸前。“你聽我說,你的手藝精湛,的確是吸引我一大要因。但你之前不是也問過,如果換做是他人,一樣有着精湛廚藝,我是不是還會同樣竭盡心力?答案是不會。”

她搶白。“那是因為你沒遇到。”

“怎麼沒遇過?”他搖頭。“我從北到南吃過多少飯莊館子,就連我京上的家,廚娘手藝也是一等一的好,但我從來不想對她掏心挖肺!”

“那是因為她老!”

這她也有話辯!段柯古又道:“好,那你告訴我,前幾晚周大人在‘小蓮庄’設宴,一個宜春姑娘過來坐我懷裏,如果我不是喜歡你,為什麼我當時滿腦袋都是你?”

“你說什麼人坐你懷裏?你讓其它女人坐你懷裏?!”她倏地變臉。“你放開我!”

嘿嘿嘿,有人吃味了!他又不是傻子,更是使勁抱住掙扎不休的她。“她沒坐多久,我一想到你會生氣,就馬上退開了。”

但還是讓她坐過了!如意一想到他曾與別的女人那麼親近,她就生氣。

“我不嫁你不嫁你,死也不嫁……”最後一字還梗在她喉里,他頭卻已俯下,萬般纏綿地吻住她。

他!如意眼一瞠。

“你不嫁我沒關係,我娶你總行了吧!”他促狹地眨眼。

“誰說我要讓你娶……”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一道濕熱的火焰便滑進她嘴裏,她突然覺得頭暈目眩,只能閉上眼緊緊攀着他肩。

察覺懷中人兒不再抗辯,段柯古實時打住,拉着她走入空無一人的灶房。

如意還來不及問他想做什麼,他已將木門關起,身一傾,將她壓靠在門板上。

“你想做什麼?”

還用問?他直接以動作回答。

他俯頭向她,燙熱的唇瓣舔吻着她的唇,直到熟悉她唇齒每一寸,他滑進她嘴裏,撩人地挲蹭她香舌。

好喜歡她嘗起來的滋味,比任何他吃過的美食,都要更美味、銷魂。

“實在不能怪你生氣……”親吻間,猶可聽見他斷續的呢喃。“只能怪我太慢察覺,才讓你起了誤會。”

他一道歉,反而教如意不好意思起來。

“……我也有錯,我不應該那麼生氣。”她知道,自己剛才的確有點放肆不講理。

“不,”他看着她搖搖頭。“我說過,我喜歡你對我撒潑生氣。”因為那表示,她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如意臉頰一熱。

“現在,還會懷疑我不喜歡你嗎?”他睇着她如水氤氳的眼,一邊吮着她紅艷的唇。

被他一問,她本就紅霞滿布的臉頰,又變得更紅了。

“仔細回想,我應該是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如果不是因為如此,我也找不出理由解釋,為什麼每晚夢裏,都是你的一顰一笑,每日醒來,便急匆匆地想去見你?”

“你夢過我?”她驚訝一睇。

“是啊。”他甜膩地蹭着她臉頰。“幾乎每個晚上,還有白天也會,常一個恍神,腦子裏又全部是你了。”

“我都不知道。”

帖着她勁脖的唇瓣微笑。“全怪我一直沒把情愛放心上,加上你的手藝實在太好,我才會一直搞錯了方向。”

兩人相視而笑,心裏都有股兜了大圈,最後卻歪打正着的慶幸。

說起來,他倆的紅娘,還是她娘。要不是她當時歡迎他進門,他倆現在,也不會抱在一塊。

“我喜歡你,雖然這句話慢了點才說,但它的真實度,你無庸置疑。”

如意閉眼一嘆,當他唇再次覆上,細膩地探索、滑蹭,直到她嘴裏發出低吟,整個人就像融了一般,軟軟偎在他懷裏。

他的唇,就停在她纖細鎖骨的止緣。他似乎該就此打住,可是瞧她雪肌襯着水紅抹胸的模樣,是那麼吹彈可破、盈潤動人,他體內實在汲不出一點自製,好讓他甘願罷手。

“再讓我多嘗一點?”他蹭着她脖子問。

恍惚中的如意哪聽得清楚,便隨意哼了一聲。

他以為那是她應允的意思。嘆口氣,他愉悅地臣服在強大的渴望下,一手抽掉她脖子后的系帶。

當如意感覺胸前發涼,早已經來不及了。

在她的低呼聲中,經嘴罩住她白嫩如玉的胸脯,喜悅地感覺它在他口中,化為敏感的尖點。

“好甜……”他愛憐地以鼻輕蹭它,直到懷中人兒顫抖地呻吟,才又再次含入吮吸。

“大人……”隨着他每個碰觸,感覺有股陌生的熱流,在她腿間囤積、盈滿。

“柯古。”他模糊地呢喃:“你該改口喚我名字了。”

“柯古。”她嘆道。她忍不住緊勾着他頸脖,順着身體的渴望,帖着他不斷磨蹭。“感覺,好奇怪……”

老天爺,他痛苦地喘氣,她嬌憨天真的表現,足以搗毀聖人理智。

他勉強說話:“你這麼扭動,會讓我剋制不了……”

她一下僵住。“我做錯了?”

“不是。”他嘴貼着她額呻吟。“要換個時間地點,我會十會歡迎你的表現。”

他不提,她還真忘記他們倆站在什麼地方,想在外頭隨時會有傭人過來,她臉頰一紅,倏地將勾住他的手收回。

“別,別收得這麼快。”他重新將她手放回他肩上,又憐又愛地親了她幾回,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她,幫她把胸兜系帶綁上。

“其實,我心裏還有件事,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提。”

她點頭,要他直說無妨。

“不過你得先答應我,聽了不可以哭。”

她心一沉,聰慧的她馬上領悟。“跟我娘有關?”

“對,我很擔心大娘身體。”他有一個預感,就怕它成真,他覺得大娘再撐不過幾天。

她唇一咬,抖着聲音問:“所以呢?”

“我在想,等你明日比試完,要不要先安排一個小小的婚禮,就我們三個人,讓你娘先瞧瞧你披紅嫁裳的樣子?”

聽完,她眼淚霎時滾落。連他也察覺娘不對勁,所以說娘的身子真的是不行了。

“我沒有逼你的意思,我只是盡其可能的,早點完成你娘的心愿。當然如果你覺得這安排委屈,也可以再等一陣,我明兒一早就修書上京,請我爹娘派人來提親。”

“長安到揚州一趟路多久?”

“少也要三天五天。”

這麼一算,就算再緊鑼密鼓籌辦,少也要十天半個月,她娘才能見她風光嫁出門,而且這還是最順利、毫無耽擱的情況。

不行,她擔心她娘等不到那時候。

“好……”她捂着嘴啜泣道:“我答應你。”

翌日,已時三刻,陸明領着仆佣,浩浩蕩蕩地來到周大人府邸。

跟在陸明身後進門的,是專門用來蒸熟冬瓜盅的深鍋。陸明志得意滿地笑。

“就約定一刻鐘后鑼聲響,各自把冬瓜盅端上周府飯廳,如何?”

早跟如意商議過的段柯古點頭。“就依你。”

回到灶房,如意已在灶前做最後的準備。

一刻鐘未到,如意早一步打開深鍋。段柯古探頭,只見深鍋里擱着兩隻盅,他朗聲笑。

“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如意。我沒說的話,你全都做了。”

她回眸一笑。“難得有上好鮮料,豈有不讓你一嘗的道理?”

她掩熄大火,先端出一隻冬瓜盅,一陣幽香隨風飄來。段柯古見她掀開瓜蒂蓋頭,撒上一把夜香花,又拿木杓刮下熟透的瓜肉后,才小心盛了一碗到他面前。[熱X書%吧*獨<家Y制@作]

“記得,待會兒盛時,要按我剛才的方法,湯、料與瓜肉都要均勻舀上,缺一不可。”

“一定照辦。”段柯古拿起湯杓舀了口湯,忍不住贊:“真香。”

混着夜香花的甜鮮之氣,光聞就覺心曠神怡,更別提嘗一口熬得綿溶晶透的瓜肉與湯,還有鮮味盡現的雲腿豬肚等。

縈繞在他嘴裏那股子適恰,直教他說不出話來。

腦中只有幾個字:絕妙好味!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聲鑼響,一刻鐘時間到了。

段柯古毅然放下吃凈的空碗。“我這就送去,我可以擔保,他吃了之後,這輩子一定再也忘不了這滋味。”

這對如意來說,是再好不過的讚美。

周府飯廳,一跑堂先來門口喊道:“冬瓜盅到。”

接着此起彼落響着的,是陸明帶來那一票人的附和:“冬瓜盅到。”

段柯古慢了一步,他人還沒到飯廳,周大人已在陸明的哄誘下,連喝了兩碗湯。

“瞧這湯料,”周大人邊吃邊贊。“火腿瑤柱燒鴨鴿蛋應有盡有,感覺就像我平常最愛吃的佛跳牆,難怪外邊人要說——北吃前門‘一條龍’,南至河畔‘小蓮庄’!”

“大人謬讚。”陸明故作謙遜。“小的只是儘力呈上最完美的冬瓜盅。”

站在外頭的劉師爺一見段柯古走來,忙對裏邊人喊:“段大人來了。”

進門一見陸明那得意樣,還有周大人面前的湯碗,段柯古便知已被搶走了先機。不過他對眼前這冬瓜盅,很有信心。

“周大人,來試試我的吧!”他將菜盤放下,一與“小蓮庄”雕龍鏤鳳的精雕瓜身擺一塊,他帶來的這隻刻下端整的“福祿壽”三字的冬瓜盅,的確略顯遜色。

陸明難掩眉間的不屑,冷笑着看段柯古盛湯。他早已暗地派人調查了清楚,據說段柯古的廚子是他從長安帶過來的,年紀挺輕,想也知道不是什麼難對付的角色。

但陸明不知道的是,他在外頭打聽的一切,全是段柯古放出的風聲。

周大人在一旁叮囑:“盛少點,我剛連喝了兩碗,有點飽了……”

段柯古依如意指示,掀開瓜蒂時先撒上一把夜香花,再平均舀盛湯、料與瓜肉。

一見裏頭湯料,陸明嗤一聲暗笑。他有自信,他這盅用盡“小蓮庄”地窖鮮料的冬瓜盅,絕對會比段柯古的好吃上一百倍。

“這這這……”周大人一喝,竟然雙眼瞪大,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這怎麼啦?陸明在一旁問“您想說什麼?”

“好喝啊!”周大人終於找回聲音,然後將湯碗一遞。“再一碗,多盛一點。”

“沒問題。”段柯古笑着又盛了一碗,周大人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內。

陸明傻眼。“這是怎麼回事?您剛才不是說您吃飽了?”

周大人手不停地說:“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剛喝你的冬瓜盅,我的確是覺得飽了。可是一喝到段大人的湯,我就覺得一碗不夠,一定得再多喝幾碗。”

陸明不相信。“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我也想問啊,段大人,”周大人舀看湯里的鮮料,細數,還比“小蓮庄”少了好幾味。“您這湯是怎麼做的?怎麼會這麼的……好喝到我形容不出來啊!”

段柯古好整以暇回應。“周大人的意思是,您覺得我準備的湯,要比‘小蓮庄’的好喝?”

“這怎麼可能!”陸明打岔。“周大人您說,是我們‘小蓮庄’的冬瓜盅贏才對吧?”

周大人看着陸明,很清楚他話的意思。昨天晚上,陸明悄悄來訪,走時遺下一張銀票,說要是願意幫他一點小忙,日後還會有五百貫錢。這場比試,該不由分說判定陸決贏才對,但是……美食當前,這個謊,他實在說不出口!

“不然你自個兒喝,看我有沒有說錯!”周大人要下人再送個碗來。“就煩勞段大人再幫忙盛一碗,不過別盛太多,多幫我留着點。”最末這句話已經點出孰勝孰敗。

陸明的冬瓜盅從剛才就無人聞問,但段柯古的湯,周大人卻迫不及待一嘗再嘗。

陸明就是不相信有這種事。他那用盡鮮料的冬瓜盅,理當天下無敵才對!不待段柯古遞來,陸明便伸手搶走桌上的湯碗。結果就像周大人剛才表現,他一喝,也是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這這……他移看手上的湯,再看側頭微笑的段柯古,突然爆出口:“你說清楚,這湯是誰做的?”

整個揚州城,還有誰有這等絕妙手藝,能做出這等絕妙湯品?!

“我現在就介紹你認識。”段柯古招來婢女,在她耳邊嘀咕兩句,要她去灶房請如意出來。

沒半晌,穿着一襲水藍羅裳的如意跨進門來。

陸明驚愕地看着來人,怎麼會是她!

如意朝廳上眾人輕輕一福。“民女見過周大人、段大人。陸當家,好久不見。”

“段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周大人後知后覺,現在他才知道,曲家母女,竟然寄宿在他的小跨院裏。“您不是說您從長安帶來一個廚娘,就是她?”

“周大人,您是打哪兒聽來這種話?我記得我的說法是,我的廚娘,是跟我一道的。”段柯古一臉無辜。

陸明一張臉忽紅忽白。直到這會兒才明白他初耍了!

前一陣,大火以後,陸明曾差人打探曲家母女下落。結果問出來,曲家母女被一個叫何璧文的遠房親戚接走了。

他那時就覺得“何璧文”這名字哪裏怪,他現在曉得了,何璧文,就是在告訴他何必問!原來他們一個個串通起來騙他。拆了“天下一品”牌匾的事,割烹比賽的事,全是他們為了現在這一刻設的局!

“好啊你,一年不見,想不到你手段變靈巧了,懂得攀權附貴來整治我了!”

如意腳一踏,抬手就是一個耳刮子。“這一巴掌,是為我爹打的。你瞧瞧你把‘小蓮庄’變成什麼樣子?也好在這兒喊人設計你?”

“你這婆娘,你敢打我!”陸明哪堪受辱,袖子一卷人就要欺上。

段柯古一箭步擋在兩人中間,他冷冷睇着陸明說:“揚州府衙之上,誰敢撒野!”

“大人!”陸明回頭找周大人當靠山。“您一定要幫我評理,這場比試他們用了奸計,不能算數!”

“這……我……”周大人裡外不是人。

“原來有人輸了卻想反悔?”段柯古頭一點。“可以啊,我待會兒就寫張告示,把比賽結果對外公佈,堂堂‘小蓮庄’費盡鮮料做出來的冬瓜盅,竟比不過一個十七、八歲姑娘的手藝。嘿,這消息要走漏出去,就不知道外邊人會怎麼看‘小蓮庄’?”

陸明臉色倏白。他可以想見告示帖出去的下場,要被外邊人知道結果,他的‘小蓮庄’,還會有人肯上門吃飯嗎?

“周大人,”陸明轉身一喝:“您是促裁,您倒也說句公道話啊!”

周大人瞧瞧段柯古,又瞧瞧怒不可遏的陸明。“你要我說什麼公道話,事實擺在眼前,你自個兒也喝過了,人家曲姑娘做出的‘冬瓜盅’,確實——”

“不,我不服!”陸明打斷周大人的嘟囔。“明明是他們使計陷害我,我要再比一場!”

“可沒能讓你多選擇,”段柯古朗朗說道:“在場所有人都是見證,就是你輸了。別說我苛刻,我給你半天時間考慮,看你是要乖乖奉還‘小蓮庄’,還是要等着我貼上告示。”

這傢伙是說真的。陸明抖着身子與段柯古互望,然後又看向如意。“你怎麼說?你真要眼睜睜看着‘小蓮庄’被這傢伙弄得關門歇業?那可是你爹畢業的心血!”

如意淡笑。“我爹的心血老早毀在你手裏,關門歇業,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不!陸明連連後退,他多年的苦心謀求的一切,不可以就這樣毀在他們手裏,他得多爭取時間,好好想個對策!

念頭方落,陸明故技重施,又在眾人面前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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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小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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