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礙於電台合約的關係，喬可漣不得不繼續在電台工作，這段日子以來，她也漸漸習慣了左胤聿的出現。
他似乎打聽過她的班表，知道她何時會進電台；平常，他甚至會到邵巧妤的咖啡屋去守株待兔。
連邵巧妤都忍不住打趣道：“他三五不時就來站衛兵，我的眼睛再洗下去恐怕連眼球都要給洗掉了。”
她聽得出來邵巧妤有被他的誠意所感動，而她不是木頭，怎麼可能感受不到他的心意？只是她是真的怕了！這麼一個說翻臉就翻臉，絲毫不留情面的男人是真的把她嚇到了！
因為電台生日慶的關係，幾個主要時段的節目都延長做特別訪問，等到喬可漣下節目時，已經接近凌晨兩點。
“我送妳回去。”找借口留到現在的左胤聿好不容易逮到個好機會，故意在眾人面前開口。
他是想賭她的不好意思推拒——他知道她不想讓他們過去的事曝光，所以絕不會在眾人面前發作。
“不用了，我可以自已回去。”喬可漣暗自在心底罵他的卑鄙、厚臉皮，但她盡量維持表面的禮貌。
這個臭男人！假借贊助電台工作的名義，一天到晚出現在電台也就算了，現在又故意在大家面前這麼說，擺明是吃定她不敢在眾人面前對他發脾氣嘛！
“都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騎車很危險，妳還是讓左先生送妳回去比較安全。”幫腔的是電台經理。
老江湖的他隱約察覺到這兩人每次碰面所激發出來的火花，雖然不知道他們私底下到底有什麼關係，不過同樣身為男人的他，哪會不知道左胤聿三天兩頭跑來電台的目的呢？
其實這兩人如果情投意合的話，他也樂觀其成，況且要是公司因此得到“藝喬”的特別照顧，那就更棒啦！嘿嘿！既然現在有讓兩人單獨相處的好機會，他當然是要幫忙敲邊鼓啦！
左胤聿投給經理一個感激的眼神。“是呀！還是我送妳回去比較安全。”他把握機會表現自己的誠懇。
就是讓你送才不安全吧！喬可漣臉上冒出三條線。
“剛好我的車壞了，不然也請左先生順便載我回去，這樣妳就不會不好意思了吧？”經理偷偷的對左胤聿眨個眼，好讓左胤聿知道他站在誰的陣線。
喬可漣知道經理是在推波助瀾、助紂為虐，奈何畢竟主雇一場，她還是不好意思明白表現出她的不悅。
就這樣，喬可漣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被拱上了左胤聿的車；更讓她頭痛的足，左胤聿居然很不順路的先送經理回去，才又繞一大條路準備送她回家。
她可以確定他是故意的！
一路上，喬可漣都將視線擺在窗外的風景上，即使只有幾支路燈照射黑壓壓的路面，她也看得專心。
左胤聿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妳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你可以開快一點嗎？”夜晚的車流量並不大，他老大的時速居然保持在三十，會不會太誇張了？腳踏車都比他快吧！
“我想和妳說說話。”左胤聿乾脆把車停在路邊，並且關上中控鎖，不讓她有逃避的機會。
“你這個無賴！讓我下車。”喬可漣氣得大吼。
不過左胤聿並不介意她的大吼大叫，依舊不為所動。“妳原諒我好不好？我知道當年是我誤會妳和白痴學弟有什麼，而我因一時護火攻心，才會……”
“夠了！不要再說了！”痛苦的回憶讓她不由自主的開始發抖。
他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害怕回憶當年的事，她不想再聽那些他曾傷害她的過往！
左胤聿以為她還在氣他的愚昧，着急的想得到她的諒解，“那天我知道我很過分，隔天清醒后，我是真的很懊惱、很後悔，我想跟妳說抱歉，可是我找不到妳；這五年來，我是真的好想妳，我好想告訴妳，我還是很愛妳。”
“我叫你不要再說了，你是聽不懂嗎？”激動不已的喬可漣反手給了他一巴掌，想阻止他繼續說出她不願回首的過去。
可以平心靜氣的與他共事，並不代表她的傷痕已經痊癒，她只是在偽裝若無其事，只是想證明她有面對他的勇氣。
但為什麼他要一再的揭開過去的瘡疤？她那看似結痂的傷口下，其實還是血淋淋的一片呀！
左胤聿靜靜的挨下這一巴掌，他知道這是他應得的，他欠她的何止這一巴掌？只要能讓她消氣，就算是千刀萬剮，他都甘之如飴。
“我只是想跟妳把話說清楚，然後我們給彼此一個從頭來過的機會好不好？”他再次提出他多年來的渴望。
又是這句話？
她冷冷的笑了，神情淡漠卻哀傷。“從頭來過？怎麼從頭來過？”
他究竟是想逼她到什麼地步，他才會甘願？“你問我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我可以告訴你我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準備好要聽我‘精采’的生活了嗎？”
“妳……”她冷然的表情莫名的令他感到害怕，但她眼中的空洞更讓他心疼。
“你知道在大家開心參加畢業典禮時，我在幹嘛嗎？我哥發現我懷孕了，在我不肯說出孩子的爸爸是誰的狀況下，我哥帶我去他朋友的醫院把小孩拿掉；你知道這個小孩是在什麼情形下有的嗎？是你在我身上喊着別的女人的名字，重重的傷害我之後有的喔！”回憶過去，喬可漣的魂魄像是被抽離似的，眼神也變得迷離。
左胤聿被這番話震得久久無法言語，全身無法動彈。
“嚇到啦？還沒完喔！”她輕輕的笑，但笑意卻未達眼底，“在我知道你居然送了我這樣難堪的‘禮物’時，我幾乎快要崩潰，我答應去動手術，拿掉了這個小孩！”
眼淚不停的落下，喬可漣必須用雙手抱着自己，才不至於顫抖得無法言語，“當我醒過來時，我才知道我做了什麼！我居然同意讓人殺了我的寶寶！我一定是瘋了，再怎樣不堪，那也是一個生命，起碼也是我曾經深愛過的男人和我孕育的一個生命，可是我卻扼殺了他！”
“別再說了！”他不敢再聽下去，一想到她所受到的折磨，他恨不得現在就殺了自己！
難怪她會這麼不願意麵對他，也難怪她一直不想提起過去，原來在她故作堅強的外表下，竟是承受了這麼多苦。
“不敢聽了嗎？你不是想把話說清楚嗎？”她緩緩解開左手腕上的錶帶，一道醜陋的疤痕映入左胤聿眼中。
“這是……”深刻的肉色痕迹清楚的表示她當初下手的力道，那是擺明了不想活下去，才可能造成的痕迹。
“看不出來這是什麼嗎？這是我給自己的懲罰，懲罰我竟愛上一個不愛我的人、懲罰我的不自量力、懲罰我拿掉自己孩子的殘忍！”她歇斯底里的哭喊着，“當血浸濕了病床的白色床單時，我奇迹似的感覺不到一絲痛楚，因為最痛楚的是我的心，是我那顆被我最愛的男人傷透了的心！”
見她無法控制的哭喊着，左胤聿也立即紅了眼眶，他到底做了什麼？！一想到她差點就離開這個世界，左胤聿甚至開始微微發抖。
左胤聿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對不起！對不起！”
喬可漣拚了命的掙扎，“不要碰我！你憑什麼碰我？你知不知道我這五年多來過的是什麼日子？我每天作噩夢，夢見被心愛的男人強暴！我好痛苦、好痛苦！我不敢在人前哭，我不想再讓關心我的人擔心，可是你知道那種每天被噩夢驚醒，卻只能偷偷躲在被窩裏哭泣的心酸嗎？”
隱忍了太久、壓抑了太多，一時間全部宣洩出來，讓她哭到完全無法自已。
“妳可以打我、罵我，是我不對，對不起！”左胤聿緊緊圈着她，直到她哭累了，無力的癱在他的懷中。
靠在曾經讓她安心的溫暖胸膛，喬可漣心裏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無力掙脫，還是不想掙脫？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能改變既定的事實嗎？
其實她是愛他的呀！她是在愛得最濃烈的時候莫名被迫收回了真心，不過事到如今，說這麼多又有什麼用呢？
傷害已經造成，時光也無法返回。
“放開我！”冷靜下來，她帶着濃濃的鼻音冷冷的要求。
左胤聿有一時的猶豫，但還是決定先順從她的意思。“給我個機會彌補妳好嗎？”
他好想好好的彌補她這五年來所受到的痛苦，他好想加倍的疼愛她。
喬可漣不知道自己是在貪戀什麼，她只知道自己好累、好累，而他的懷抱依舊與她記憶中的一樣溫暖。她告誡着自己，她的心不能沉淪，但潛意識，她卻想多留在他懷中一秒。在他懷裏無力的低語，“不要再來招惹我就是最好的補償，拜託你不要再來招惹我了。”
她可以假裝若無其事與他共事，卻不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與他從頭開始，那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因為擔心喬可漣會再崩潰，在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后，他便乖乖的把她送回家。
目送她走進家門，帶着渾渾噩噩，被青天霹靂消息炸得空白的腦袋，左胤聿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安全開回家的。
很少抽煙的他，點了一支煙，坐在沙發上靜靜的看着白煙輕裊。
他感覺腦袋裏很亂，弄不清的複雜思緒讓他像是被人從腦袋開了一槍似的，茫然得完全無法思考。
他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滿桌的空酒瓶仍然麻痹不了他的心痛。
她的痛比他多出千百萬倍吧？難怪她對他的恨超乎他的想像，難怪那天邵巧妤會說出那樣的話！
一命抵一命？！原來他們曾經共同孕育過一個生命，不過是在那樣不堪的情形下！
難怪她從不在人前拿下手錶，那道清楚的傷痕是她被他傷透心的證據。
仰躺在沙發上，左胤聿忍不住回想起當初——如果沒有那台V8，他幾乎想不起來自己是怎樣粗暴的傷害過她，那天他好像也像現在一樣喝了許多酒，可現在他是這麼的清醒，為什麼當時卻會失去所有的理智呢……
他還記得那一天——“左胤聿！”左文依氣急敗壞的衝進弟弟房間，毫不客氣的踹着左胤聿。因宿醉而渾身無力的左胤聿依舊文風不動，以大字型的姿勢趴在床上呼呼大叫的左文依像是存心和他耗上似的，繼續使勁踢他。“妳要幹嘛啦？”左胤聿終於被吵得睡意全無。“我才要問你在幹嘛？”左文依用力的將枕頭丟在他的重點部位上。
他反應迅速的閃開。“喂！妳瘋啦？”
“你才瘋了！你看清楚這是什麼？”
左胤聿揉着惺忪的雙眼，定睛看着她手上拿的黑色物品，“我的V8呀！妳要用就拿去。”
左文依拉住準備繼續倒頭大睡的左胤聿，“我是問你裏面的內容！”
她今天本來想向弟弟借V8，準備為寶貝兒子明天的生日留下一個美麗的記憶，誰曉得一進到他的房裏，酒氣衝天下打緊，在她檢視V8里有沒有其它影片時，卻看見令她不可置信的東西！
影片的一開始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在訴說著類似愛的告白的話語，然後是她寶貝弟弟怒氣沖沖的進來和那可愛的女孩發生爭執，更可怕的是接下來……
她弟弟居然強暴了那個女孩？！
雖然因為拍攝角度的問題，她並沒有清楚看見整個過程，可那女孩哀號痛苦的啜泣聲卻是清晰可聞，最後的一幕則是那個女孩哭泣、顫抖的扶着牆壁離開的書面。
如果不是裏面的男主角足她弟弟的話，她可能還會以為這是哪裏來的A片哩！
他做了什麼？他到底做了什麼？！左胤聿感覺自己的胃酸因V8播放的內容在激動翻滾。
他記得他昨天喝了一些酒回來，然後看到小可憐……然後他們好像說了一些話，內容他已經記不起來，他好像記得她哭着求他……求他什麼呢？難道他真的強暴了她？！“該死的！”他到底是在做什麼？左文依看着弟弟的模樣就知道，事情真的很大條，那個V8果然不是什麼剪接過的影片！
“那個女孩是誰？”她開始擔心寶貝弟弟會不會吃上性侵害的官司，不對！現在該擔心的好像不是這個……“你覺得她會不會想不開呀？”
那個女孩似乎對她的弟弟用情很深，只是如果那是喜歡阿聿的小女生，阿聿沒必要對人家下這種毒手吧？將心比心，她可以明白那個女孩會有多麼的心痛！
小可憐？！對！他要知道她怎麼了？
左胤聿從丟在床邊的褲子裏翻出手機，緊張的撥打着喬可漣的號碼。
他是真的很氣她的背叛沒錯，可一想到她所承受他殘忍的對待，他還是自責的想拿把槍斃了自己。
“您撥的號碼沒有響應……”
她關機了？左胤聿怔怔的盯着手機，生平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如果她真的想不開，那該怎麼辦？雖然他很氣她，可他是因為愛她……
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像是瘋了似的天天到學校等待，卻等不到她；在希望落空后，他轉往喬可漣的家門口守株待兔，想當面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可卻始終沒有見到她。
一個多月過去了，今天是學校的畢業典禮，他一大早就守在教室門口等待，只是一直等到畢業典禮都快結束，依舊沒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奇怪？畢業典禮怎麼會不出現呢？”池爾浩深感不解。
他是左文依特別派來盯着左胤聿的，那天之後，左胤聿就像是中邪似的不吃、不睡，偶爾累到睡著了，一張開眼睛第一件事還是找尋喬可漣。
無奈喬可漣就像是人間蒸發似的全然不見蹤影，為了怕左胤聿一時衝動，闖進人家家裏，然後被打斷雙腿，左文依只好拜託他盯着左胤聿，免得左胤聿會真的鬧出事。
不是他在落井下石，說實在的，這小子這次闖的禍是真的很大條，更是令人髮指，就連他身為好哥兒們，都很想把這小子的鼻樑打斷，以便為那個可愛的小學妹出氣。
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當然不能說出“實話”，不然阿聿這傢伙可能會比小學妹早一步引咎自殺。
真是搞不懂，看阿聿的樣子，明明就是對小學妹情有獨鍾呀！那平心靜氣的把事情講清楚不是很好嗎？就算要分手，也可以好聚好散，何必弄得現在這般地步呢？
咦？那是……
“阿聿！”他像是發現新大陸般，緊張的踢踢坐在牆邊，一臉失魂落魄的左胤聿，“快點起來看！”
左胤聿被動的站起來，朝好友所指的方向望去，基本上，現在除了喬可漣，根本沒有任何事物能引起他的注意。
教室里現在播放的是戲劇系工程組同學所剪輯的影片，內容有所有同學從一年級到三年級所有大、小表演的過程及幕後花絮，裏面當然也少不了讓左胤聿思思念念的小可憐。
他看見她剛進學校時拙拙的呆瓜樣，到後來能在舞台上獨當一面的精湛演出；他甚至還看見了她和白痴學弟在大街上的那個擁抱……
怎麼會這樣？！
影片里的配樂以及宇幕上的旁白是：音樂愛情故事！
他們是在拍音樂愛情故事的MV？！
他真是個超級大白痴，為什麼不先把事情問清楚？為什麼他要直接判她死刑？
左胤聿如遭雷殛般呆立原地，他該知道他的小可憐是不可能做出背叛他的事，她對他是這麼的死心塌地。
他可以想像她有多委屈——莫名其妙遭他冷落，又莫名其妙被他……
他還記得V8里的自己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他甚至故意喊別的女人的名字來傷害她！她說她會恨他……
“她現在一定恨透我了！”他頹然的跌坐在地。
好友遭受打擊的痛苦模樣讓池爾浩看得十分不忍——事發至今，阿聿的後悔與內疚他全看在眼裏，現在事實證明了小學妹的無辜，阿聿的心裏一定會更加的難受，可是現在又能怎麼辦呢？
小學妹連畢業典禮都沒出現，讓他們更是少了找尋的管道。
教室里，正專心觀賞MV的邵巧妤感覺抽屜裏手機的振動，才接起手機，眼淚就立刻掉個不停。
拿着手機急忙衝出教室，邵巧妤在一見到左胤聿，臉色立刻變得鐵青。
“你在這裏幹什麼？”邵巧妤小小的拳頭握得死緊，努力剋制着自己別因為一個狼心狗肺的禽獸而弄髒自己的手。
“我要找她，妳知道她在哪裏對不對？拜託妳告訴我。”他怎麼忘了邵巧妤這號人物呢？身為喬可漣的姊妹淘，她不可能不知道喬可漣的消息。
“你還有臉來找她？我告訴你，要是喬喬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的！”這個敗類！在這樣傷害喬喬之後，居然還有臉裝出心急如焚的模樣，真是有夠不要臉！
她小小的身子氣到發抖，豆大的淚珠也不停滑落，若是眼神可以化為利刃的話，恐怕左胤聿早已被她殺得體無完膚了。
難道小可憐真的跑去做傻事了？“妳把話說清楚！什麼三長兩短？”左胤聿的心臟彷彿就快跳出喉嚨，讓他連說話都有點困難。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沒有資格知道！”邵巧妤還是忍不住賞了他一巴掌，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眼睜睜的看着最後一絲希望離開，左胤聿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剛才的爭執引來不少同學的側目，一向意氣風發的他已經無心去管別人怎麼看他，他自以為是的愚蠢傷害了本來該得到他用心呵護的珍寶——她不見了！他的小可憐不見了，連帶的把他的心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