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T大的食堂根本就是個大茶館,因為沒有休門的時候,整天有學生在裏面坐着,情侶約會或者帶着書本零食來自習的都有,看上去挺莫明其妙的地方,免費才是受到特別歡迎的原因。
由於披薩餐的泡湯,吸着汽水的阿琰臉看上去比平時長了些,對身邊的好友關於他筆記潦草的抱怨採取不理睬的態度。
「你不要這樣生氣嘛,我的錢包丟了,要不哪會失言啊。」小衛賠着笑臉,把本子伸到對方眼前,「喂,你這是什麼字啊,扭七扭八像天津麻花似的?」
「什麼叫扭七扭八啊,我這字中學的時候還參加過硬筆書法比賽的。」阿琰不滿地瞪着眼前笑起來燦爛得一塌糊塗的臉,挺不爽的叫了起來,「看不懂就別抄啦!」
「好好好,小的知錯。阿琰大爺,恕小的無知,您這寶跡是什麼字啊?」只得為筆記而低聲下氣地告饒,優等生小衛是絕不會讓自己的筆記拉下一堂課的。
阿琰勉為其難地分辨了半天自己的字:「不知道。」他理直氣壯地回答。
「呃……」果然是名家啊!
小衛只得認命地自己去辨認像鬼畫符似的「真跡」。
「你真的有生病嗎?」阿琰湊過臉望着對方唇紅齒白的面孔,頗為懷疑地問。
被問的人臉色有點緋紅:「還好啦。」
「你這鬼精恐怕去泡哪個美妞去了吧?膽子真不小,『閻王吳』的課也敢逃?!不想活了你!」
阿琰把喝空的一次性杯子揉進幾個紙團增加份量,抬臂一揚,扔過兩桌女生的頭頂精確地落入了垃圾簍,同時也招來了兩桌女生一致的白眼相向,他不為意地沖她們呲牙而笑。
「商管系的系草耶,快看快看!」別過頭的女生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有幾雙眼睛不客氣地重新又以探照燈的光力投射了過來,不過這次不是對着剛才發難的阿琰而是他身邊埋着頭狂抄筆記的小衛。
「嘖,這幫小女人,真是沒有品位!」每次遇到不公平的待遇,阿琰只得拿這句話來安慰自己受傷的自尊,和大帥哥交朋友的經歷使他的自尊「飽經蒼桑」,要不是看在這位大帥哥是個講義氣的好哥們的份上,他早就避開他三丈遠,省得一天到晚在他的光輝形象下苟延殘喘。
「啊?」專心致志的小衛以為阿琰在叫他,隨口應着。
「抄你的筆記吧!」阿琰沒好氣拾起本子拍了一下他的頭。
「喔?!」好幾雙帶着不滿目光的眼睛朝阿琰瞪過來,不知氣憤他敲了帥哥還是嫉恨他能敲帥哥的福氣,反正對這個長着一張霸王臉的小子看不順眼。他居然如此對待眾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衛學長?!不可饒恕哦!
「看什麼看啊?」百無聊賴的阿琰徹底給這種勢利的目光惹出一肚子火,扯着嗓子衝著女生就吼起來:「心疼啊?!要不,本爺我親親他怎麼樣?」
小衛只聽得旁邊的傢伙在和女生們撒氣,也沒有心思聽清楚他們在吵個什麼事,突然左側的臉就被重重地啄吻了一下。
「哇——」身邊一片驚訝的尖叫過後是鬨堂暴笑。全食堂人都朝這片囂張聲浪的發源處張望了過來。
「天哪,好養眼啊,兩個帥哥親吻耶!」有三八女生還好死不死地尖聲大叫地宣揚,這下全場的目光全衝著被女生圍攻的兩個頭皮快要冒煙的對象望去。
十秒鐘后,小衛和阿琰像兩隻被追的兔子一樣迅速逃離了食堂。
「混蛋!你就不能讓我有個地方太平地抄筆記嗎?!」一邊心有餘悸地跑一邊大聲罵,小衛的臉紅得像某靈長類動物的某底下部位。
「嘻嘻,只是開個玩笑,誰知道怎麼會引來這麼大的騷動啊?」罪魁禍首嬉皮笑臉,蠻不在乎的樣子。
「你他媽的不惹點風頭出來皮就會癢是不是啊?!」小衛喘着粗氣破口大罵,雖然明白身邊這位只是喜歡亂開玩笑的主,確實沒有特別意思,但出於某種本能他不免有被吃豆腐的委屈。
「嘿嘿,你罵粗話了,一大奇迹耶。」阿琰雙手叉着褲袋,洋洋得意:「你沒瞧見那些女生被嚇呆的樣子,哈哈哈哈,真解氣啊!」
「……」小衛氣得直翻白眼。因為有不為人知的性傾向,他很少交朋友,到了大學終於交了個好朋友,卻不想對方是隨時隨地可以惹事生非的貨色。
「倒是你臉紅個什麼啊?!本來沒有什麼事的,被你臉一紅大家就真以為我們倆是那個了。如果明天上小字報可要命了,傾慕我的眾多可愛美眉們會心碎的,噢——不要哇——」阿琰居然還口無遮擋地埋怨起他來了,附帶誇張的捧心動作。
「什麼這個那個的……」小衛小心觀察着好友的臉。
「同性戀啊,大哥誒你不會連這個都沒有聽說過吧?」阿琰扶着頭,一幅要昏倒的模樣,「虧你還是新世紀大學生吶,連這個都不知道你還混什麼混啊?!」
「啊?好可怕的嗎?」小衛繼續裝着糊塗,很想看一下身邊親近的人對同性戀的反應。
「是啊,」阿琰呲牙咧嘴地恐嚇看上去總是獃頭獃腦的傢伙,「噁心又可怕,流氓加三級,美眉們見你躲也來不及,幸福的大學生涯和你的美好人生就此完蛋啦!」
「這樣啊……」小衛沮喪地蹲在地上愣怔着發獃,暗幸從未提過自己的性取向,可是人生的美好跟同性戀扯得上什麼關係嗎?他不明白。
「哈哈哈,你怕了吧?沒事啦,大家知道我阿琰亂開玩笑的啦,不會有人當真,放心!」阿琰看他縮着頭不說話,以為他被自己的話給嚇到了,連忙安慰並伸手去想拉人,卻被對方不客氣地拍開了。
「還生氣哪?」
「不是。」小衛站起身來,把阿琰手裏的筆記一把搶過來:「今晚借我抄吧。」
「喂,不行不行,後天『閻王吳』要隨堂考的,我還沒有看過呢。」阿琰急了。
「去你的,每次考試不都是靠我撐着,從沒見過你瞧過筆記半頁紙頭,現在給我裝什麼假正經啊?!」小衛把本子往寬鬆的褲袋裏一插,大踏步地向前狂奔,甩開準備張牙舞爪追上來搶東西的惡狼。
「再見,我先走嘍,家裏的鎖得重新裝一下,要不晚上本帥哥被人偷襲也不知道!」他樂呵呵地邊跑向校園車站邊向好友道別。
「不要臉的臭小子……」
看阿琰氣呼呼地向校園的宿舍樓折回,小衛一溜煙往校門口拐去,跳上了離家走相反方向的公車,擠在下課下班高峰的人群中他覺得自己無聊且可悲。可是不這樣做的話總覺得虧待了自己似的不甘,微小的希冀像小動物的爪子不停地心上抓撓,止其癢的方法好象也只有這麼一個。
處於晚飯時間的路口小餐廳熱鬧得很,因為附近有一所大專院校,來吃飯的大多是三五成群的學生,放眼望去極少有其他角色的人物。
小衛端着炒飯盤子茫然無措地找了個最裏面的角落坐定,眼睛不斷瞄着門口走進來的每一人。明知道再次「偶遇」的機率微乎其微,但總比沒有的好。設想過去他家附近製造「偶遇」,只是沒有那個勇氣,太明顯的話肯定會被罵的……越想越覺得可憐,不知幾時自己變成被男人碰過就認定不放的貞節女子般的可笑。身上的痛楚才消失,本是憤恨情緒竟然也跟着煙消雲散,久持不去的就是最初的念頭:什麼時候再能見上一面啊?不過看得出對方的想法截然不同,怕麻煩的厭惡眼神說實話的確很傷人,只是不在面前的話,所有的回憶就剩下他俊美的容貌和在床上溫柔的粗暴了。
果然是性的動物……小衛對自己念念不忘的想法頗覺下流。
炒飯在故意拖延的時間內總算被吃完了。那人理所當然地沒有出現。
本來就是個應該結束了的艷遇,只有一個人可笑地在做留戀的掙扎。乘比平時多了一倍時間的車,只為等一個可能永遠無法再有交集的人和吃一頓食不知味的晚飯,幹這種事的人不是傻瓜還是什麼呢?回到家裏,對着離開時拿着舊鎖作偽裝的門,小衛對自己深惡痛絕起來,他抬起腿踢開門又狠狠地甩上,無意識的泄憤動作只給腳帶來鈍痛外毫無建樹。
手機響得總不是時候。
「喂?」
「小衛,飯吃了沒有啊?」聲音的主人正是他最不能對之生氣的人。
「吃了。」委屈……
「怎麼聽上去沒精打採的樣子啊?明天來不來啊,我會做好吃的等你啊。」
「媽,我明天是肯定不會去的,不要等我,拜託。」
「你還在生他的氣嗎?不要怪他啦,別讓媽等你,好不好?老不見面也不是個事啊,媽挺想你的。」聲音壓低了。
「……」小衛能想像電話那頭的母親低着聲音講電話的樣子,心裏更不爽起來。
「我知道了。」不忍心多加拒絕。迫不及待地掛斷電話,小衛又有罵人的衝動了,這兩天脾氣特別火爆,向來難得出粗口的他一天到晚想罵人絕對是件不正常的事。
舉頭看向牆上的掛歷長吁一口氣,口袋裏只剩下那個男人給的幾張鈔票,他雖然百般不願意動它們,但錢包丟失就沒有辦法了,飯總是要吃的。幸好明天是收生活費的日子,可以兌現阿琰的披薩餐了。
拿了錢就感覺像是賣的一樣。
小衛捏緊口袋裏已經花去一半的錢,眼角有點發酸。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老男人啊?不敢肯定,可是為什麼要做這種只有國中生才做的蠢事啊?眼睇着雪白的牆壁,他真有去撞一下的衝動。
*****
一星期的特別輔導還是有些成效的。色彩方面雖然進步甚微,但對於形的理解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王郁平沒有吝嗇他的表揚,大概也是菁菁有所進步的一大原因吧。顯得特別高興的不是王郁平而是孩子的家長,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何太太眉目之間透着感激的情緒,讓王郁平頗覺消受不起,同時也十分同情她,婚姻的不幸和孩子的進步沒有多大的關係,而這女人奇怪地把它們聯繫在一起,並認為孩子的成就可以挽救婚姻,真是個有創意的設想。
一個星期的最後一次教學結束,王郁平走出孩子的畫室,見到客廳里坐着的不是何太太而是一個穿着嚴整的男人在看報紙。他抬眼看見王郁平就站起身,臉上帶着親切的笑容。
「我是菁菁的父親。你好,王老師。」男人走近他,得體地自我介紹。
高大的中年男人,俊朗英挺,眉目之間有着含而不露的自信,舉手投足之間充斥着不容忽視的威懾,是慣於指揮的強者,而王郁平卻另有一種熟悉的直覺在心內泛濫,他避開男人外柔內剛的眼神,平淡地笑回:「何先生,您好。」
握過來的手,帶着緊密的厚實感。
「早就想認識王老師了。一起吃頓飯怎麼樣?」何先生加重着手裏的力量。
「不用了,何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因為還有事要辦,我現在就得趕回去。」王郁平下意識地回拒,抽開手,他有些害怕這個男人,不知怎麼搞的。
「啊,沒關係。既然有事的話,我送老師回去吧。」男人的笑容里有不由分說霸道,他舉步走向門外,根本不給對方說話的餘地。
「不用了,何先生您太客氣了,我自己回去吧,很方便的……」他的拒絕無人理會,對方已經兀自向停在院內的車子走去了。王郁平暗自嘆息,他已經有些明白何太太不幸福的原因了。
「急着要走,是不是有人相約?」認識不到幾分鐘,何先生的問話儼然是認識了好幾年般的隨意,他打破了車子內的沉默。
王郁平對他的態度不算討厭,搖頭回答:「不是。」
「恕我冒昧,王老師有情人了嗎?」
「呃?」直接的問法讓王郁平愣忡,一時不知回答。
何先生微笑着揚了揚眉頭,沒有追問。
「不能一起吃頓飯真是太遺憾了。我最近很忙,不知道下次能幾時再約你出來了。」他兀自嘆喟着。
王郁平聽着這種奇怪的口氣終於忍不住了:「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對方轉頭看着他,帶着疑惑的神情。
「何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客氣呢,我只是個普通的家教而已,您不必多禮的。」王郁平覺得這種不識抬舉的話也難問,躊躇了半晌才把疑惑給講出口,聽上去很彆扭。
何先生點頭卻沒有回答,他嘴角一彎,等到開口卻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你覺得菁菁的美術天分怎麼樣?」
王郁平沉吟了一下,思量着對方不似個糊塗的人,決定實話實說:「我覺得何先生應該讓您的女兒學點別的東西,譬如舞蹈,我相信她更適合這個。」
「呵呵。」何先生笑出聲了。讓人難以弄清他到底是什麼意思,生氣還是不理解?
「我知道。」他居然回答。
「從這兒向左拐,穿過青姿大道會更近些。」
知道還讓強迫她學?!王郁平忍住不滿,岔開話題,提醒不怎麼專心開車的對方一句。
「哦,好。」
兩人又重複沉默,說了許多話大半也是答非所問,像是某種不經意的較量,你來我往都不着重點的。王郁平通過車窗玻璃的反影來打量身邊開車的男人,他想他在事業方面一定是成功的,雖然沒有做出任何強制性的動作身上也散發著令人感到壓抑的威嚴。王郁平不由鬱悶地猜測照自己這樣頹廢地生活下去,將來是怎麼也不可能與這位老兄相提並論的。人與人的區別有時真讓人咬牙切齒。
「到了,停在這兒就可以了,何先生。」
在路邊停好車,何先生望着眼前的公寓樓,隨口問:「幾樓的?」
「十樓。」王郁平想下車卻被握緊了手腕。
「不請我上去坐坐嗎?」對方笑得甚為狡猾,手指在握着的腕部輕輕地劃了個圈。
王郁平手一抖,剎那的猶豫也盡數落在觀察細緻的眼裏。
「哦,對了,你還有事,我怎麼能耽擱你呢,」何先生終於放開了手,「再見了,王老師。」
「謝謝何先生……那麼再見了。」
關上車門背對那雙目光,王郁平近乎落荒而逃。他在這個何先生面前有赤身裸體的不安全感,像被獵人瞄準的獵物,渾身發涼。
「好色的中年大叔,有了老婆還要搞男人……」他學着日本A片里的女學生腔調罵著,不覺好笑,就拿何先生的外貌和氣質來說,與「好色」這個貶義詞彷彿是扯不上關係的,但王郁平清楚地知道某些看起來衣冠楚楚的有錢人,骨子裏的變態淫穢比普通人要厲害得多,而且他們更有力量把惡級趣味強加於他人身上。
這傢伙挑逗得還算有教養,懂得收放。外貌不俗的王郁平碰到過諸多麻煩,男女不論,比他下作的多得是,但比之有壓迫感的倒不多,就這點讓王郁平極不舒服,他喜歡打野食也不想被他瞄上,據經驗得知這種人通常有着不可理喻的獨佔欲,相當危險。
王郁平決定要結束家教,給再多錢也不做了。這個何先生才認識沒多久就對他性暗示,想必是介紹的傢伙一開始就居心不良,把自己做了一次順水人情的同好分享,類似於被暗算,讓他深覺憤怒,不是針對性暗示本身,而是不知情的被愚弄感實在讓人很不舒服。
回到公寓,透過窗口往下望,載他來的車已無蹤影,他方覺得鬆口氣。手腕部被摸的麻癢感覺驅之不散,讓他考慮着是不是要和被吃豆腐的女人一樣去把整隻手衝上N遍水才覺得舒服一點。當然他不想浪費水,這麼做也沒什麼意義。說什麼有事當然是借口,儘力把這不快棄之腦後,如往常一樣吃飯洗澡並提早睡覺。
周末對大多數人來說是休息的開始,而對王郁平來說正是最忙碌的兩天,他不想給自己的心情在繁忙中添上不愉快的陰影。
*****
雖然是周六,小餐廳的生意還是很好,在學校旁邊做餐飲果然是件不壞的差事。小衛出於專業本能地思想着,又覺自己無聊得可以。他扭頭看向窗外的大街上走過的形形色色的人,彷彿都是一臉慵懶愜意的表情,因為現在是春天的季節。
小衛覺得自己正在發春,連着一個星期跑這麼遠的路來這家小餐廳吃飯的目的說出來會被人笑死的,甚至連自己也不敢多加分析。
「同學,你對面有人嗎?」
「沒人。」心不在焉地回答后,小衛才清醒地看見三個嘻嘻哈哈的女孩子坐在了自己的對面,他一下子局促不安起來。
「真是幸運啊,這個時候還能佔到位置。」
「對哦,吃什麼啊,快說啊?」
「這家的炒飯不錯的。」
「常吃啊,都快煩了呢!」
她們吵吵鬧鬧地自顧說著話。
小衛埋頭準備把自己面前的食物快點解決好擺脫被女人包圍的境地。
「哎,同學,你是M專的嗎?」女生點完菜后就把注意力轉到了身邊的小帥哥身上了。
「不,我是T大的。」小衛用習慣性地笑容應對。
「哦?那挺遠耶,」頗為失望的聲音后,小衛正對面的女生露了一個可笑的笑容,「同學你來玩的嗎?」
「不是。」小衛搖頭。
「那一定是來找女朋友的吧?」另一個接着問。三個女生在食品沒有上來之前,完全被身邊新發現的帥哥給吸引了好奇心,這卻是小衛最頭疼的事。
「不是。」小衛再度搖頭。
「呵呵,你看上去好可愛!有沒有女朋友啊,我們三個都沒有男朋友,想不想交一個?」看上去年紀較大的女生說起來話很直爽,一本正經的樣子讓小衛不知道怎麼回答。
另個兩個女生大笑起來。
「要死啦,阿梅,你在亂講什麼啊?!」三個人又笑鬧成一團。
「同學你一定有女朋友了吧?」女孩子們又問這種事。
「沒……」
窘到滿臉通紅,小衛心裏叫苦不迭,不由無比想念起阿琰,他在身邊準會是另外一番局面,而自己向來是沒有辦法對付大膽女生的。
想着快點離開是非之地,剛站起身,卻聽見對面的女生突然異口同聲地叫了聲:「王老師。」
「哦,你們也在這裏吃飯啊。」背後的男人應了一句,沒有向她們多瞧一眼地向前走去。
小衛立即重新坐下,臉垂得只差沒有浸在碗裏了,他不敢抬頭向走過去的男人望去。因為那聲音,他認定自己應該沒有記錯的……
「王老師長得真帥,就是感覺好冷哦。」女生們嘀咕着。
「對啊,好難親近哦,酷到有點可怕呢,一點也沒有親和力。」
可怕?小衛深有同感。但是……現在要怎麼辦呢?心跳快了好多,他怕被對面的女生聽到,驚喜混合著慌張,很奇特的感覺讓他手心在冒汗。緩慢地回頭想偷看一眼,卻不料對方正巧也抬頭望過來,兩雙眼睛碰個正着,都為之嚇了一跳,然後各自迅速逃開。
小衛不知所措,王郁平也是差不多的心慌,他不明白那個男孩怎麼會和自己所教的培訓班學生湊在一塊兒,看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難道是認識的?他嚴重不安起來。
「衛秋峰。」
聽到自己的名字,小衛還是有種不敢相信的感覺,但一連聽到兩聲就不由得他懷疑了,連身邊的女生也跟着疑惑起來。
「咦,同學你原來認識王老師的啊?」
「啊?」小衛反應莫明遲鈍。
「他是在叫你嗎?」對面的女生呶了呶嘴。
小衛再次轉頭,對方正看着他。
「你過來一下好嗎?」他問,自然得像招呼普通朋友一樣。
小衛慌張得不想過去,但在男人平靜的目光下,雙腿變得身不由已。
兩人面對面坐着才覺得氣氛不是普通的尷尬,好長一段時間彼此都無法開口。
「你為什麼在這兒?」僵持着也不是辦法,所以王郁平直截了當地問,心裏的不安無法讓他拐彎抹角。
「我來找人。」小衛撒着謊,目光游移在桌面上不敢抬眼相望。
「哦。」對方哼了一聲。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小衛最奇怪的就是這點。
「唔,是錢包里的讀書會報名表,」男人不好意思地摸着頭笑,修長的手指又攀上額頭,有點焦躁的樣子,「你的錢包被我不小心扔到洗衣機里去了,後來找到了,我又忘了通知你,所以……真抱歉。」
「沒關係。」小衛連忙搖頭,他心裏的確是不在意,一星期的最大奢望都達成了,沒有什麼可以在意的了。
「我沒有把它放在身上,現在沒有辦法交還給你。」王郁平瞥了一眼對面看起來有些坐立難安的男孩,一星期前的事不合時宜地在腦海里回籠着。
「那……」小衛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你現在有事嗎?如果沒事的話跟我回去拿吧。」雖然一個勁地在心裏反對,王郁平還是把讓自己覺得不太對頭的要求給提出來了。
「沒事沒事,」小衛急切地回答着,「那你你……有事嗎?」
王郁平眼裏滑過一絲明顯的笑意,讓小衛臉發燙。他不擅長隱藏渴望。
「沒事,我的課已經上完了,走吧!」
跟着走出餐廳,就像一星期前所做的事,讓小衛覺得很不可思議,心慌意亂又摻雜期待的心情竟和第一次沒有區別。
走在前面的男人,拎着一個普通的公文包大跨步地走着,看起來像上班的白領而不是老師。
「你是老師?」小衛跟上他的腳步,與之並排走着,好奇地張口問他。
男人略有猶豫,最終還是回答了他,眼睛微微彎起,嘴角邊一抹溫和的笑容讓人忘卻他冷酷的一面:「不算是,我只是每個星期六上午來代教他們的一節電腦圖形處理的培訓課。」
「哦。」小衛才明白這次碰面的時間為什麼和上次一樣,想起自己傻乎乎地守了一個星期,不禁讓他哭笑不得。
「你呢?」王郁平轉頭睥了一眼身邊穿着運動裝看起來神采飛揚的男孩子。
「我是T大商管系的學生衛秋峰,你可以叫我小衛,人家都這麼叫的。」小衛微笑着爽快地回答他。
王郁平輕念:「小衛。」
男孩重重地點了點頭,輕快地向前快走了幾步,又有些羞澀地停下來,左右張望就是沒有回頭看身後的男人一眼,不自然的舉動讓王郁平查覺他應該很少隨便跟人走的。缺乏證據的猜測不禁讓王郁平湧起點罪惡感,還有些許優越的歡喜。冷靜地思索一下,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對勁,特別是再次看到這個男孩的霎間,原本以為的厭煩沒有如想像中的嚴重,甚至還有一種「他真的在這兒」的慶幸感。也許太久了吧……太久沒有釋放慾望,都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了,所以變得有些急不可耐。
乘上公車,車廂內冷清,兩人不約而同地挑了最後的座位緊挨而坐。也不知誰主動的,等到王郁平驚覺,十支手指已經像蛇一樣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心裏的驚訝不言而喻。這種在公共場合和男人偷情的動作,他向來不屑為之,如果被人看到豈不是難堪得很?可是轉頭看到小衛緊張得舉止僵硬,額頭上甚至沁出細小汗珠的窘迫樣子時,他不覺好笑,安慰似地握緊了一下對方的手,想抽回的念頭打消了,反正車廂里的人很少,不會有哪雙特別的眼睛會注意到他們的小舉動。
男孩的手指纖長,有着突出的骨節,細潔的皮膚上覆著淡色的汗毛,掌背上因情緒而暴起的青色筋絡看起來活力十足,讓王郁平有吻上去的衝動,也是這種想法讓渾身燥熱起來,難以克制的慾望在片刻之間翻江倒海地在體內涌動。
抽開手,他迴避了小衛略帶驚慌的目光。
「對不起……」小衛把雙手擺回到自己的雙腿上,立即誠惶誠恐地道歉。
「沒事,」王郁平被他的道歉搞得有些火大了,「你不要隨便道歉好不好?」他不滿地低聲埋怨。
「哦。」雖是答應着,小衛對他的生氣還是感到難以理解。
王郁平把他的迷茫看在眼裏,有些懊悔自己的較勁卻也不想多說什麼,氣氛就這樣冷了起來,剛才那絲意亂情迷的燥熱也隨之消散。
一直到王郁平的住處,兩人始終保持沉默。
王郁平走進屋的時候,沒有聽到背後跟進來的腳步,他回頭一看,男孩停頓在門口,低着頭一幅等待的樣子。
還真是來取錢包的嗎?
王郁平心頭湧上啼笑皆非的怒氣,他也懶得去招呼了,獨自進屋去取錢包。
「喏。」
小衛盯着遞上來的東西愣了幾秒,確認后他才伸出手來接過。
「那……再見了。」把錢包揣進衣袋,他迫不及待想走似的。
王郁平不動聲色地點頭,失落的憤怒卻在心裏暗自升級:這小子還真會耍人,剛才還是急吼吼的樣子,現在竟然就這樣走了。
算了吧。他在對方轉身後,賭氣式的反手把門給重重地闔上了。
門外卻又響起了此時他最不願意聽到的聲音。
「喲,這不是小衛嗎?來找你表哥啊?」
張先生宏亮的嗓門穿過房門清晰地傳到王郁平的耳朵里,讓他直想揍人。
「呃……是啊。」小衛應着。
「上次借你的CD聽得怎麼樣?」
「啊?」
「咦?你表哥沒給你嗎?」
「表哥……」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王郁平再也聽不下去了,把門打開對着兩個人僵硬地微笑,「小衛,張先生上次有借給你兩張CD呢,我去給你拿。」
張先生驚訝地咕噥:「原來你還沒有拿到啊,真是太遺憾了。」
小衛迷糊地回了他一個笑容,目光灼灼地盯着進屋人的背影。
「你就要走嗎?如果不急的話,拿到我屋內聽啊,我新買了一對音箱,感覺相當不錯呢,你去試試?」張先生熱情相邀。
「哦,好的。」這對小衛來說也是另外一種誘惑吧,他毫不遲疑地答應了邀請。
爽快的回答讓給他取來CD的王郁平聽着刺耳,心生悶氣。
「王先生對音樂有興趣嗎,一起來啊?」張先生又轉頭對默不做聲蹙緊眉頭的人說。
「不用了,你們去吧。」
「怎麼會這樣?」關上門落得獨處的王郁平喃喃自問,他敢確定剛才兩人都有上床的意思,那小子明明表現出很想做的樣子了,可是怎麼又臨陣脫逃了呢?他從來不喜歡強迫別人,如果不想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今天再一次帶他回家本是件超出慣例的事,這樣的話就不必去刷新兩次抱同一個人的紀錄了。
王郁平撫慰自己騷動難安的心情最好的辦法就是工作,打開電腦調出需要潤色的畫稿,他對着上面坦胸露乳的人體發獃,心浮氣躁。這個靜心的方法今天怎麼不管用了,在車廂內被降下去的慾火重新在體內陰險地竄動,把所有思路地燒毀了,無法想別的東西。
「媽的!」他咬緊牙冠,準備上網搜黃站來解決。
門被敲響了,現在不管什麼人來都讓他憎恨之極。
除了……
門外的人避開他泛着紅絲的眼:「我還是……想……」極其難堪地低着頭,渾身因羞愧而輕微地顫動。
王郁平「嘿嘿」一笑,伸出手粗暴地把人用力拽進門,把因驚恐而發抖的身體壓制在門背上,然後俯頭就朝那雙嚇得緊抿在一起的嘴唇咬去。
「痛……」
以為要被咬死的小衛張開嘴唇輕哼着,就被濕熱的氣息填滿了口腔,柔軟熾熱的物體立即糾纏上口腔里的每一寸皮膚,他驚心動魄地承受着難能可貴的經驗,這是深吻吧?舌頭同時翻天覆地地攪動,掃着腔壁的滑膩觸感,讓他渾身直冒寒慄,隨之而來的是無法剋制的興奮,可悲的不確定感一掃而空,只剩下男人帶着鬍渣觸感的下巴抵在皮膚上令人發抖的刺激。
兩人緊摟着一步步移向卧室的床上,四隻手急促地剝着彼此身上的衣服,迫不及待的,甚至聽到布料撕裂的尖嘶也沒有一絲猶豫。如此饑渴?兩顆心都在驚訝,是春天的關係嗎?誰知道!
赤裸相對,彼此的眼睛在對方身上毫無忌諱地搜索打量着,同時在心中發出感慨——真美!結實的肌肉,纖細的腰肢,精緻的器官,因情慾而濡濕的眼眸燃起熊熊火焰。
被粗魯地推倒在床上,男人堅實的下體抵住腹部時,小衛才驚覺起害怕這回事,壓在身上的沉重肉體貼得太緊,能把空氣擠出肺似的讓他難以呼吸,感覺並不良好,而且背部被壓得好疼,這床太硬了,和家裏的彈簧床相差太多,他不習慣。
「別……」他不由抗拒着,讓身上男人一愣。
「不要?你來幹什麼?」男人冷冷地問。
「我……」小衛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願意被抱但不想被傷害的心情,在對方被慾望控制得泛血色的目光中緊張得不知所措。
「哦,明白了,我會小心點的,別怕。」突忽其來的輕柔一笑,沒有絲毫嘲諷的意思,貼近耳廓的細密啃噬,讓小衛為之迷失思想。如果一直這樣倒不算壞。他在被輕咬住喉結的困頓感中迷糊地思考,柔韌的舌尖在皮膚上撩撥着,頸脖后是胸部,在兩個圓點上細密的啃噬着,引起一串無法控制的呻吟溢出口,身體重新被置入情慾的掌握之中,略帶些粗糙的大手在身上像是要把血肉擠出來似地揉捏着,卻又是呵護般的小心翼翼,讓被動的身體在這雙手下不由自主地顫動,迅速高熱起來。
「唔……呃……」
用力咬住嘴唇才能壓制住羞恥而充滿淫蕩意味的聲音,肉體每個部分被對方的手充分肆虐,甚至是連自己都很少碰及的地方,難得的觸摸使它們異樣地敏感,一道激烈的電流從背椎末稍直竄到腦海,讓他徹底失神,在無法控制的抽動中濡濕了對方的手。
「不虧年輕啊!」
聽着這種感嘆,還沉浸高潮餘韻中的小衛尷尬地只想用身邊的被單把自己裹起來,好離開男人略帶戲謔的目光。
「和我以前一樣呢。」再一次摻雜着懷念的低聲嘆喟,王郁平目光朦朧地凝睇着眼前汗濕的人體,心裏莫明掠過一絲痛楚。
「上次的還疼不疼?」他冷靜地問把頭別向一旁的男孩,把手指伸向男孩的身下,朝着股溝中央按了按。
男孩渾身一震,本能地縮起身體,然後拚命搖頭。緋紅的臉半邊嵌進了枕頭,動作使額上的汗珠往下跌落,在布料上印了一小灘水跡。他搖頭后就立即懊悔,痛苦的記憶猶新,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但是,點頭的話這男人會放過自己嗎?他不敢肯定。
「我會小心點的。」王郁平輕柔地啄吻了一下男孩緊抿着的嘴角,翻過身拉開床邊的活動櫃,取出保險套和一管膏體,他回頭看到小衛盯着自己手中的物品,笑了笑:「上次時間太急了,沒有做足準備,何況我還以為你是老手呢,所以讓你受苦了。」
小衛臉紅得更厲害了,男人的話讓他有些委屈的悲傷。當男人再次壓上身體,手指沾着冰涼的膏體深入進自己的體內時,他想拒絕卻做不出什麼行動,因為侵犯着自己的人不停地用嘴唇極其溫柔地撫慰着自己肌肉緊張的身體。放棄了抗拒,在被屈辱地抬起雙腿時,他絕望地緊閉上了眼,讓刀剮般地痛楚再次吞沒自己,男人的東西一點點地擠入身體的怪異觸感讓他羞愧難擋得全身都泛上了紅暈,手指用力緊扣住男人的肩膀,任膨脹的器官如火箝一樣灼傷着自己的身體,然後深入內部和自己的身體以不倫的方式深深地結合,也許做了足夠的潤滑,男人的進入沒有花大功夫,而小衛卻痛得滿頭冷汗,微弓起身體,張開嘴大口吐氣,像條快要窒息的魚。
突然靜止了,對方只是用手指在兩人連接的地方輕輕地按摩着。身體裏有着高熱的異物,讓小衛難受地收縮了一下肌肉,卻引來男人難耐的表情。
「我要動了哦。」一聲淡漠的警告過後。神智來不及反應就迎來瘋狂的律動,抽出伸進如此循環不息,小衛覺得自己如同浪尖的小船被拋上又跌下,遲早會被撕成碎片。太痛了,身體要被撕毀的危機感讓他想要大聲吼叫,聲音卻卡在喉嚨時無法順利的出口,蠕動不已的嘴唇又被對方含入口中使勁地吮吸着。沉重的撞擊持續了十幾下,身體又被扳了個轉,男人的胸部緊貼在他汗濕的背上,雙臂扣着他的肩膀,又一是陣狂亂的抽插,直至一記沉悶的低嘆過去,趴在身上的人終於中止了侵犯,把頭埋在他頸窩裏粗粗地喘着氣。
小衛覺得自己死裏逃生,如釋重負地癱軟在床上,身後的寬大手掌鑽到他腹下,把他的身子翻過一側,手指靈巧地套弄着他因激痛而軟軟地垂在身下沒有絲毫勃起的東西,靈巧的舌尖舔拭着血色濃重的耳垂,親昵地掃蕩過他的乳首,小衛抵擋不住這種挑逗,低低地呻吟了幾下,腰一挺,再次攀上了頂峰后徹底地酥軟在汗濕的懷裏。
牆上掛鐘的嘀嗒聲把夕陽的桔色光線帶進窗口,硬佔滿了半邊的牆壁。
王郁平醒來時渾身充盈着不真實的虛脫感,在柔和的光線里神智也花了一些時間才恢復過來。展臂想伸個懶腰卻甩到了身邊人赤裸的背胛,讓神智完全清醒過來。坐起身體,怔忡地死盯着裹在被單里背對着自己呼呼大睡的男孩,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把陌生人留在床上整整半天的事實。
「喂……喂!」搖晃起對方的身體,只得到一聲如夢囈般的低哼,其他毫無動靜。
太累了吧?王郁平想起今天的次數,俊臉不由發紅,對方沒事已經可以謝天謝地了,於是下不了手去把人弄醒了。這男孩過分的溫順,任憑自己怎麼過分要求總是一聲不吭地配合,也不知他有沒有得到同樣的快感,只是緊咬着嘴唇默默承受,所以雙唇都腫了。
粗長的睫毛掩映着深陷的眼睛,有着優美的線條,唇型也不錯,王郁平伸出一隻食指撫拭着,不敢用力,怕不小心把飽滿的它們給戳破了。
原來……他很美呢,年輕又英俊,就像好久以前的自己。一點淡淡的悸動讓王郁平做出一個史無前例的舉動,他把手臂小心地繞過男孩的腰,抱人進懷裏,頭靠在帶着汗味的單薄背部,和着男孩的呼吸平靜地閉起眼,享受懷裏肉體給予的溫熱。有多少年,沒有這樣抱過人?人體不同於其它物品,有溫度,柔軟,摸得出生氣,有味道,有呼吸,抱在懷裏有充實感……總之,舒服到令人不願放手,但又會怕被傷害,因為他們同時也是一種暗藏尖刺的物體,有時會把你刺得鮮血淋漓。
王郁平在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中沉沉睡去。
如果能一直睡下去真是太好了,難受啊委屈啊還有讓人心慌的空虛感就不會覺醒。小衛勸告了好久才能讓自己睜開眼,映目的是一片黑暗。天色告訴他現在離白天已經是有點遙遠的時間了。忍着腰部的麻木坐起身體,在黑暗中摸索自己的衣物,及手處都是衣料的觸感,哪分得出什麼衣服和被子之類的東西,還是先開燈吧。開燈就要轉身,這個「激烈」動作的後果讓他皺緊眉頭,在遲緩地伸出手之前,燈突然亮了。
走進來的男人披着松垮垮的棉製浴袍,健頎修挺的上身半裸在外面,頭髮稍還滴着水,眼眸中凝着幽淡的霧氣,彷彿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樣子。
「你醒啦?」他慵懶地跟他打了聲招呼,走到衣櫥邊翻找衣服。
「我要出去買飯,你先去洗澡吧,」男人邊挑衣服邊散漫地說,「你有什麼東西不吃的嗎?我不想浪費錢哦。」
「我……我要回去。」小衛囁嚅,胳膊撐在床上想支起身體。
男人一怔,回過頭微眯着眼角斜睨着他,嘴邊噙着一絲笑意:「你不餓嗎?吃了再走也沒關係吧?」
小衛垂下頭不吭聲。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父母等着還是有事要辦?」男人思索了一下,認真地問。
小衛搖頭,其實不是他想走,只是怕被這個冷漠的男人厭惡。
「你現在走得動的話,我悉聽尊便。」男人揚起嘴角淡笑,背對着他把浴袍脫下,換上襯衫和牛仔褲。
小衛把頭縮回被單中,眼瞥到那寬闊的背胛上有幾條紅色的指印,他知道這是自己留下的,眼見為實的淫慾痕迹讓他的臉又不自然地泛紅。
男人回過頭看着他,把羞澀的表情盡納入眼底,心裏頗覺一動,俯過身體,扳過想逃開的臉,攫住柔美的嘴唇細細地品嘗並得到生澀的回應。兩人互相抱着肩膀吻個天昏地暗,直至氣息難接才戀戀難捨地分開唇。
「去洗一下吧,雖然我有用套子但還是會弄髒的,何況你自己也有啊,再加上汗,這樣髒兮兮的睡着你不覺得難受嗎?」在紅了尖的耳朵邊低聲叮嚀着,王郁平又坐回到床沿邊往腳上套襪子。男孩被他直白的話弄得尷尬萬分,背對着他把自己重新裹在被單里。
「我走了啊。」
隨着一記關門聲響過,小衛把頭露出被單,確定是自己一個人了才試着把腳放到地上,痛楚沒有自己想像中嚴重,除了刺痛和底下難堪的腫漲感,走路還是沒有問題的,看來那個男人的確是比上次小心得多也溫柔得多。
面紅耳臊地回憶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走進浴室,裏面飄蕩着陌生的香味,一切都還是濕潤的,因為才被人使用過。拿着花灑清洗了浴缸,然後注滿水,人躺進去,被溫熱的液體包圍,讓他滿足地呻吟了一聲,痛楚彷彿在溶解。溫水能緩和神經壓力,但完全讓傷口不痛是不可能的。除了被插入前後受到對方手指的撫慰而有了兩次射精的快感外,之後就只剩下煉獄了,肌肉有着被拉斷似的撕裂感,痛得渾身直淌冷汗,這種做愛方式實在讓人很難承受。但是,只有這樣才能被他需要吧?
「一直被抱着就好了……」他閉起眼沉浸在剛才的美好夢境中。為什麼他在家裏泡澡的時候沒有這種充實感呢,只是別人家裏的緣故嗎?他覺得自己的想法真匪夷所思。
睜開眼重新打量不甚寬敞的盥洗間,他把目光落在對面的洗臉台,上面雜亂地放着一些漱洗用具:電動剃鬚刀架、剃鬚泡沫罐、牙籤盒、黑色的男士用香皂、漱口水瓶、消毒洗手液等等,還有兩條不怎麼整齊地搭在金屬掛鈎上的毛巾,其中藍色的一條印着的圖案居然是捧着蜜罐的維尼小熊。小衛忍不住想笑,衝著那隻歪着頭傻樂的小熊,可他的笑容沒有浮上臉就凝滯在嘴角邊。
不知怎麼搞的,想哭的心情要比笑來得更強烈,可他又不願在有着淡淡感動的時候哭,多丟人啊!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愛哭鬼,雖然很少真有落淚的時候,但是想哭的衝動已經讓他羞愧無比了。其實那個男人沒有任何錶示,也不知道自己在感動些什麼,置身在這間充滿着另一人生活氣息的浴室里,讓他竟有種彷彿已經和這間屋子的主人生活了好久的錯覺……也許是太累了吧,連正常的思維都遲鈍了,荒唐的想法冒上來只會讓自己也覺得可笑而已。
「吃一頓飯罷了……」王郁平把一次性竹筷擺在盛滿飯的碗旁邊,喃喃地對自己說。他必須為自己反常的行為找個理由或者借口,大概由於已經對人家撒謊了和小衛的關係,似乎就可以安心地享受這種關係的掩蔽。
男孩從浴室里出來,臉上還帶着被熱氣蒸出來的紅暈。
「吃飯吧。」王郁平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面目冷淡。
「謝謝。」小衛不是很想吃飯但還是積極地應了一聲。由於離開了水,皮膚乾燥起來,裂傷的地方就會互相摩擦,刺痛使走路變得困難,胃口也跟着縮小,但是他不想讓男人注意到自己的難受,還是挨着椅子坐下,捧着碗扒了兩口飯。
王郁平看着他的臉色:「還很痛,是不是?」
小衛的臉更紅了,他點點頭。
「很吃力的話,躺着吃也沒關係。」王郁平嘆了口氣,如果只有兩次這種性經驗的話,身體是很難適應的,儘管自己已經盡量避免不要傷到他,但完全沒有傷及是不可能的事,他心裏不由懊悔起今天再跟他上床的事,明知道這傢伙是新手,弄得不好害他落下什麼陽痿之類的後遺症就糟糕了。
「沒事……」小衛吱唔着,繼續往口裏扒拉飯粒。
「別光顧着吃飯啊?」王郁平夾了一隻雞腿放在他碗裏,得到一個嘴角邊沾着米粒的恬靜笑容。
久遠的失落在心深處拉開了一個黑洞,似曾相似的場景在黑洞口掠過一個影,像只不懷好意的眼睛在窺視着王郁平新鮮的感動,在這柔軟的笑里,彷彿又是另一個陷阱。
「咦?你怎麼不吃了?」鼓着腮幫子的小衛奇怪地看着對面的人突然放下筷子,沉着臉不知在想些什麼。
「唔,沒事,你吃吧。」王郁平摸向桌上的煙盒。
「你抽煙的?」
聽着這種驚訝的問法,王郁平的手指在碰到煙盒的那一刻頓了頓。
小衛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起來,愣怔地摸着頭回答:「因為你親我的時候……沒有煙味……我還以為你不抽煙呢。」他在王郁平無聲的笑中加深了臉上的緋色。
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我不抽煙的話,家裏放着煙幹嘛?!」王郁平好笑地回他。
「不奇怪啊,一般家裏都備着煙招待客人的。」小衛低聲反駁,鼻子尖快碰到飯粒了。
王郁平不再理會他,把煙點上,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對着外面抽煙。屋內靜謐地只剩下小衛吃飯的輕微悉索聲,然後是他收拾碗筷的磕碰聲。
「你還要吃嗎?」小衛問窗邊的人,桌上另一個碗裏的飯只動了幾口。
「放着吧,待會兒我自己收拾。」王郁平回了一聲繼續抽自己的煙。
「我……我把自己的收拾掉吧。」小衛堅持着,拿起碗筷走向廚房,過了一會兒又走了出來,雙手濕淋淋的。
「那麼,我回去了。」他說。
「等一下,」王郁平把煙頭摁熄在窗台上,把最後一口煙吐出去,「你過來。」
小衛乖乖地走了過來,王郁平攬過他的肩走向卧室。
「我……不要了。」小衛嚇壞,身體還痛得呢,再來一次的話他准得掛了。
王郁平一怔,笑出聲了:「我不是要碰你,聽話,來,沒事。」他溫柔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使男孩順從地隨着他走進了卧室。
「趴着躺好。」
小衛雖然迷惑不解,看着對方眼色冷靜不似有情慾的樣子,他依言趴倒在亂糟糟的床上,卻發覺對方在扒剝自己褲子。
「不要,我還很痛,不要啦!」他緊張地連忙用手去扯住褲子。
「沒事,我不是要碰你,真的,聽話!」
雖然話語裏已經不耐煩了,口氣還是柔和着,使小衛不知道該不該守住自己的褲子。
「沒事,聽話。」溫暖的手指摸着他的頭,男人低聲安慰。
聽着像撫慰孩子似的語言,小衛眼眶有點發酸,把扯住褲子的手收回,捧住自己的頭埋在抱枕里,身後的男人做什麼事他都不想管了,哪怕再被吃一次。
王郁平看着他慌張的樣子啼笑皆非,他褪下他的褲子,輕柔地捭開臀部,皺着眉頭細細觀察被自己開發過的地方,撕裂后的紅腫摸上去有着不低的熱度。
被別人用手指在那種地方點點戳戳的古怪感覺讓小衛毛骨悚然,羞愧難擋得連疼痛也忘記了,臉像火燒般地燙熱,他拿起枕頭就往腦袋上罩,心裏祈禱這個男人沒有什麼怪癖才好。才想着,尾椎下的地方被男人用力一按,差點讓他叫出聲來。
「痛不痛?」男人的聲音很平靜。
「痛。」小衛哼着。
「怎麼樣的痛?」口氣略帶緊張。
「呃?」小衛愣了愣。
「不是很痛……我剛才只是有點害怕。」他低聲回答,那地方的痛確實不怎麼厲害。
「哦,那……這裏呢?」緊接着男人又把手指按進了股溝里。
「痛。」小衛終於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沉悶的痛嗎?」
「不是……像針刺一樣的痛。」
「明白了,你躺一下。」王郁平說著站起身來,向房門外走去,小衛埋着頭胡亂地點着,不敢抬起來,怕被對方看到自己發紅的眼眶。
「可能會有點難受,你忍一忍吧。」重新回到房間裏,王郁平手裏拿着一支消炎藥膏,把綠色的膏體擠在手指上,小心地抹在紅腫的地方,輕輕地揉動,接着把手指伸了進去,緩慢地按摩着,又痛又癢又涼的交叉感覺讓小衛咬緊牙關,本來就發癢的眼眶差點沒把淚水給溢了出來。
「如果拉肚子或者疼痛不消褪的話一定要去醫院,知道嗎?」
小衛拚命地點頭,對着枕頭。
「還有,」王郁平略一疑遲的停頓,「和別人做的時候,最好告訴對方自己是新手,讓對方小心點,要不吃虧的是你自己,弄得不好……會落下病的。」
小衛繼續點頭,臉下的枕頭已經有些濕了,他怕被他看到這些可恥的水跡。
「行了,你把褲子穿起來吧。」
抽出手指,王郁平站起身來,看到男孩依舊趴着不動,直覺他可能在害羞,就離開卧室走進衛生間去洗掉手指上的葯。等他出來的時候,小衛已經穿好褲子,在系腳上的運動鞋鞋帶。
「我……回去了?」他抬頭問站在自己面前的王郁平。
「好,走的時候別忘把門給我關上。」王郁平點頭,側身躺在床上,閉起眼,看起來很累。
小衛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後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門開了又被關上。
屋內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王郁平從床上翻身起來,大跨步走到窗前等待着。幾分鐘后,他看到男孩走出底樓的背影,向著自己上次告訴他車站的方向走去,穿過馬路站在紅綠燈下,仰着頭朝這公寓樓望過來又朝前走去,直至消失在燈光斑斕的夜幕下。
稀薄的寂寞慢慢滲進空氣里,順着呼吸在全身遊走,逼迫着王郁平連吐幾口氣,似乎要把它擠出肺,但是效果不佳。他重新返回床上,這次終於安心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