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皇宮西側,啟祥宮內,穿着水綠色錦禱、外披深綠對襟褙子的嵐音,不停地在大廳上來回踱步。

因計劃要帶任已星到葯圃去,所以她今天的裝扮不像昨夜華麗,以輕便為主。

“瑞草這丫頭,叫她打聽個人,都去多久了,到現在還沒個人影……”她小嘴叨念個不停。

同樣幾句話她不知說了多少回;終於,外頭傳來腳步聲。

“分主殿下!”

“他人……”嵐音一箭步跨出門去,一見來人,猛地煞住腳步。

任已星——怎麼會在這?

瑞草竊笑地竄到主子身邊去。

“你這鬼丫頭!”嵐音拉着瑞草到旁嘀咕。“我要你打聽消息,你怎麼把人給帶回來了?”

“不能怪小的嘛!”瑞草喊冤:“小的確實照公主吩咐,跑去‘華和殿’外打聽消息。怎知那麼湊巧,聖上親自送大人到殿外。聖上一見小的,就命小的帶大人到太醫院,還要小的幫大人找幾個能幹婢僕伺候。”

難怪她在外頭待了那麼久——嵐音惱意稍退,忽而想到。“你剛說幫忙找了幾個婢僕,你該不會盡挑外貌姣好、身材窈窕的年輕女官—一”

“怎麼可能?”瑞草又不是沒長眼。“小的又不是不知公主對任大人—往情深。公主放心。小的挑的全是模貌普通、嘴巴死緊的年長宮女。”

“算你機靈!”嵐音讚許地輕拍瑞草手臂,然後示意她退下。

“下官任已星拜見公主殿下。”任已星躬身為禮。

嵐音一皺眉。“你又忘記了,我昨晚不是說過允你直接喊我名字?”

“不行的。下官現身為太武醫判。怎好意思直呼公主名諱。”

“什麼上官下官。”嵐音瞪着他臉嗔。“我這麼看重你,你喊我一聲嵐音會死啊?”

“嵐音公主。”這是他的極限。“您就別再折騰下官,要下官喊您閨名。下官萬萬不敢。”

“死腦筋。”嵐音拗不過他。“算了算了!嵐音公主就嵐音公主……暖,我母皇安排你住的地方。應該還好吧?”

“謝嵐音公主關心,住所十分舒適。方才瑞草女官也幫下官挑了幾名婢僕。看起來手腳俐落,整理整理,晚些應該就能住進。”

“那就好。”嵐音點頭,突然一拉他手就要出門。任已星忙按住她。

“等等,公主。下官還沒看過您的腳傷!”

他沒說她還真忘了。“一早醒來就不疼了。”嵐音輕拍大腿證明。

“還是讓下官再仔細檢查……”責任心重的任已星,怎麼可能她說了算。尤其,他現在還是御醫醫判,在太醫院地位只略遜御醫一人。

“哎呦!”嵐音沒好氣。她急着帶他去葯圃。想看看他驚喜的臉嘛!

“下官堅持。”任已星定定不動。表情堅定。

“好啦好啦!”羅哩叭嗦!嵐音沒奈何地跺回廳里,候在裏邊的瑞草掩嘴偷笑。嵐音眼一橫。瑞草忙斂住笑容裝正經。

“吶!”她一屁股坐下,腿往前伸。

“下官冒犯了。”任已星一躬身蹲下,隔着寬闊的錦胯觸摸嵐音小腿。

她手支額垂眼看他。開口問:“褲腳不拉高你怎麼看?”

沒想到他耳根竟然紅了。“不拉高褲腳。下官還是可以……”

但昨晚他明明沒這點芥蒂—一嵐音打量他的表情,忽然想起昨夜他碰了她腿后,他兀自怔忡了好些時間。這呆鵝,該不是在害羞吧?

她猜得沒錯。

任已星身為大夫,自然有充分理由直接觸碰病人身體。可問題他從來沒碰了誰人的腿后,還念念不忘那自如凝脂,軟韌有致的肌理——他情竇未開,一顆心純良剔透,卻偏偏教他遇上大膽豪放的嵐音!她的腿、她的話語還有身上香氣。整夜像鬼魅似地直纏着他不放。

昨晚,心上從未擱過任何女子身影的他.竟頭次為了—個女子失眠。今早起床。他整個腦袋還暈暈沉沉,下腹有股前所未有的悶躁。

可他越是不想看。嵐音就越是想要他多瞧一眼,只是該找甚麼理由好呢?她腦袋瓜不停轉着,不能再拿腿痛當理由,免得他等等不跟她去葯圃……

她這麼一躊躇。任已星已確認好起身。

“好在公主鳳體無恙,那下官先行告退——”

“等等。”嵐音打斷他話尾,哪那麼簡單放他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嵐音公主—一”

任已星一句話還沒說完,只見她手—扯他衣袖,三兩步跑出廳堂。

“跟着我。”她腿一彎蹬上欄杆,再一跳便上了啟祥宮屋檐。

他一臉驚訝。

她轉頭笑。“沒想到我輕功還不錯吧?!”

“是。”

立在高處。可以清楚看見整個皇城佈置。嵐音花了會兒時間幫他介紹。

“皇城粗成五部分,你現腳下踩的啟祥宮我就不介紹了。然後左邊。緊鄰花園后的是我們待會兒要去的文淵官,再過去是育芳樓。專門住丞相挑來的駙馬人選,再過去濃蔭處是御花園,至於你日後待的太醫院,就在前面那個地方,看見了沒?”

任已星眯眼跳望他昨晚住的迎賓館。“昨晚公主走哪兒到下官房裏?”

嵐音一瞟他,哈哈一笑。“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繞了那麼大一圈?我哪那麼傻!”她手一指。“長廊到底再翻過圍牆就迎賓館了。”

雖說任已星沒見過多少王公貴族,但他可以想像,像嵐音一樣愛從屋脊來去的公主,世上鐵定不多。要不是她纏着宴他當她夫婿這點教人為難,否則她還真是個有趣的同伴。

“所以往後,你到我啟祥宮就近了。”嵐音提點他從哪兒進出,突然話鋒一轉。“昨晚我給你的木牌呢?”

任已星一望迎賓館方向。“下官把它收在衣箱裏……”

“你收衣箱裏幹麼?我給你就是要讓你帶着啊!”嵐音瞪大眼。

“下官是怕不小心弄丟了。”

說得好聽!她一哼。“我看你是不打算用吧!”

任已星不吭氣,默認了她的揣測。

這傢伙!嵐音瞪着他側臉,一肚子悶氣。貴為公主,又身為王儲,哪個人敢不聽她吩咐,就偏偏遇上這木頭,老是要跟她過不去。

“我要囂張跋扈點,你現在反應就夠我摘掉你腦袋!”嵐音氣虎虎地往前走。走了一陣感覺身後沒人。她回頭,又罵:“你站那做甚麼?”

任已星看得出來她現在很氣他,因此他不知道該不該再繼續跟。

一到她身邊,嵐音手環胸瞪着他說:“見我不高興,你就不會說個好聽的讓我解解氣?”

任已星只能道歉。“惹公主不快,下官跟公主陪不是。”

討厭,誰說她想聽他說這個,氣死,氣死她了!

嵐音雙腳直跺,見他一臉呆愣,她冷不防抓他手臂一咬,痛死他活該!

“公主!”任已星吃痛低呼。

“不錯嘛,你還有感覺!”她恨恨甩開他手,實在是拿他的不解風情沒轍,她才會沒品地動手動腳。

氣到都咬人了她!

任已星再一次道歉。“下官並非有意惹惱公主……”

“下官下官。”嵐音打斷他。“我現在命令你,在我面前,以後不準再提下官兩字,不然我就……我就……”她一時想不出威脅話語,氣得又是一拳揮過。

任已星直覺閃身,可現兩人站在屋脊上,哪能像在平地上行動自如。

只見他身子一晃,嵐音急忙拉人。“小心吶!”一下注意跌下,萬一傷着了怎麼辦?

女人就是這點麻煩,要氣着人家同時又要護着人家!

“我站穩了。”任已星望着喜怒形於色的嵐音,知道她剛才的擔心是真。“公主不生已星氣了?”

算他聰明,知道該要改口喊自己“已星”。

“氣,要我怎麼不氣!”她忍不住抱怨:“瞧你。明明一副聰明相,怎麼腦筋嘴巴這麼直,一點都不懂替我想想。”

“不知公主想聽已星說甚麼?”

“我想聽……”嵐音結舌。她想聽甚麼,這種話怎麼教啊?教了就沒聽的價值了。“算了算了!”再跟他說話她會氣死。

嵐音大嘆口氣,一雙眼突然往他手臂上溜。剛那一咬可說使了勁,就不知咬壞人家沒?

“你那裏,很痛嗎?”

任已星瞧瞧自己手臂。搖頭。“還好。倒是公主,黃帝內經上寫怒傷肝,如果咬咬已星能讓公主消氣,已星義不容辭。”

他當她咬人魔啊,沒事啃人家手臂為樂?嵐音嘟嘴。“哪萬一咬了還是氣呢?”

“那……”他伸出左手臂。“公主如果不嫌棄……”

真是,敗給他了!嵐音一瞪。“你要真怕我生氣,就不該把我送你的木牌收在衣箱,你明知道我送它給你的目的。”

他真心道歉。“是已星不對,已星回去馬上取來收在身邊,片刻不離身。”

嵐音抿嘴想想,決定放他一馬。難得機會跟他好好說話,她不想浪費時間。

“吶。”她突然將手伸到他面前。“只要你牽着我走上一段,我就原諒你。”

任已星本想說不合宜。嵐音是公主,而他不過是她的臣屬,怎麼可以大膽觸碰公主萬金之軀,可一想到自己剛才讓她那麼生氣。任已星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依言握住。

寬厚的掌心一接觸纖自如鴿的柔荑,任已星心窩突然一緊,那股勁,活似會從他胸口躍出來。

嵐音心情大好,笑逐顏開地領他前行。“你知道我要帶你去看甚麼?”

“不知。”

她嫣然一笑。“是你娘還有你爹生前親手辟的葯圃。”

聞言,任已星雙眼一亮,見他反應,嵐音就知自己這着棋下對了!

“不過話說在前,那葯圃我很久沒去了,是昨夜瑞草說我才想起。我昨晚要她今早找人先去理一理。”

跟在她身側的他靜了半晌,才開口問:“為甚麼?”

嵐音身一轉手點他胸口。“當然為了討你歡心!”

啊……任已星耳根一陣紅。

“不說回來,我也是有那麼一點懷念你爹娘的心情。”想起他爹娘待她的好,嵐音眸里湧出一陣淚花,只是她揉揉眼睛硬把眼淚逼回。

“他們真的是好人,非常疼我。可我自他們走後卻不再進葯圃整拾,想想我還真沒心肝,竟然把那葯圃忘得這麼徹底。”

要早些聽她這麼說,他定會被她自責語氣給矇騙;可聽了明武帝一番話,他對她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已星不這麼想,反而會覺得是公主您心腸太軟。怕睹物恩情,才勉強要自己忘了曾有這麼一塊地。”

換嵐音耳根脹紅。“你怎麼會這麼想?”平日看他愣得跟木頭一樣,偏在這時候開了竅,有沒有搞錯?

任已星難得大膽,抬手輕碰她眼角,“公主不瞧瞧自己,眼眶都紅了。”

討厭!被看穿脆弱心思的她惱羞成怒,明明應該高興他主動碰她的,她卻選擇將他手拍開。

要她大膽示愛可以,但要她坦露自己是脆弱的,她不行。要知道。她可是日後整個大武國百姓的指望,她怎麼可以教人發現她身上還有着弱點?

嵐音直覺想迴避他探究的眼,也顧不得被他牽手感覺多好了,她手—抽人就往下跳。突來舉動嚇住任已星。回神要拉,她早已飄飄下了地。

就這麼一點時間,嵐音已重新收拾好情緒,她抬頭看着仍站在屋脊上的任已星。揚聲喚:“你還站在那幹麼?下來啊!”

“您剛才舉動,嚇着已星了。”他忍不住抱怨。

嵐音一瞪,誰要他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看你還是保持愣傻傻的好。”

他一下變得敏銳。她怕她心會受不了。

“這點,恐怕已星做不到了。”

他這話甚麼意思?!嵐音吃驚地看着他,卻被他清亮的眼眸瞧得心發慌,臉一熱,只好故技重施,匆匆鑽進花園避難去。

這回任已星沒再遲疑,快步跟上。

須臾。兩人穿過叢生的林木。便見一頹圮圍籬擋在面前。嵐音停步,難掩眷戀地觸碰竹籬上的繫繩。

過往回憶如浪涌人她心底,她一時受到衝擊,只能獃獃瞪着籬笆發獃,一旁的任已星,則是完全被眼前葯網吸走了注意力。

就像她說的,這葯圃荒蕪已久。一方約莫六塊床板大的圃地,早已被蔓生野草密蓋,不過還是藏有不少寶貝,任已星眼尖地瞧見蔓生的淮山藤,一拉藤莖。一肥大塊根很輕易冒出,一看就知土地極沃,非常適合栽種藥草。

他正想說話,卻不意撞見嵐音悄悄拭淚的動作。他驀地想起聖上在“華和殿”上說的話,一般人回憶只是紛亂的思緒,但天賦異稟的她們,卻得時時承受歷歷在目的疼痛。

他心一動,腦子剛閃過“憐惜”兩字,他身子馬上跟着做出動作。他走來她面前,輕輕擦去她腮邊眼淚。

嵐音狼狽轉身。想到被他瞧見自己哭泣的模樣,她真恨不得鑿個地洞將自己埋起。

“這地方,勾起您許多回憶?”任已星心疼地望着她逞強的背影。

“幹麼用這種口氣說話?”她佯怒一瞪。“你又知道了甚麼?”

“先前聽聖上提過一些。”他一瞟被她推開的竹籬。“說您可以從東西上頭瞧見回憶。”

討厭!母皇沒事跟他提那個做甚麼?嵐音跺腳。

見她動了氣,任已星知道不該再追問。他一轉身望着葯圃問道:“這地方確實需要好好整治,就不知附近有沒有鐵鍬鐵鋤之類器物?”

嵐音吁口氣走向葯圃另一角,掀開掩上的板架,露出瑞草一早準備的東西。

“吶。”她說道。

任已星脫去玄黑朝服扎高衣擺,走來挑了把稱手的鐵鐮,麻利地釗起雜草來。

“我也來幫忙。”嵐音依樣畫葫蘆,抓起鐵鐮便釗。

任已星嚇一大跳,急忙阻止。“不不不,怎好意思讓公主做這等鄙事!”

“什麼鄙事你做得我做不得?”嵐音推開他。“小時我在旁邊幫忙,你爹娘從沒吭過一句,就你意見多!”

“但公主貴為王儲,萬一被別人瞧見—一”

“怎麼?”她兩手插腰理直氣壯。“被人看見我割草。我身上會掉塊肉是不?”

任已星搖頭。“還是讓已星自個兒來吧!”

“我就是要幫忙!”她護寶似地抱着鐵鐮不放。

他回頭瞧瞧葯圃。又瞅瞅一臉執拗的嵐音,嘆口氣。“整地除草,又不是甚麼好玩事兒,公主又是何苦?”

“就是想幫忙。才叫瑞草拿了這些東西。”她從他身邊穿過,面着葯圃蹲下。“我不懂藥草,你得教我哪些能釗哪些不能。”

“已星是擔心傷了公主鳳體—一”

她沒好氣回道:“要是有個萬一,我保證自負全責,絕不拖你下水。現在可以動手了吧!”

看她表情,就知她非做不可,也明白了她有多固執。任已星不再阻勸。翻開野草叢幫嵐音介紹。“這是淮山藤,您順着上莖鑿鑿,瞧,這就是淮山的塊莖。現這時節再植淮山是晚了些,但還是可以試試。”

嵐音不懂。“既然挖起來再種會太遲,幹麼挖它,擺着不就好了?”

他耐心解釋。“淮山藤一長數尺,整地很難不弄傷它,索性掘起再種,再造個竹架好讓它攀附……啊!那兒,還有幾株赤蘇草。”

一見熟悉的藥草,任已星忽然忘了身份。拉着嵐音便往圃心邁去。

嵐音斜眸瞄他,不過是些草,也能讓他雙跟發亮、笑逐顏開,真是搞不懂!她低頭瞄瞄兩人握住的手,想到他頭回主動牽她,卻是為了幾根一草。感覺實在泄氣。

“眼前這幾株草前草也釗不得,啊!沒想到竟然還有‘葉子菜’跟‘紅根’……”

嵐音回頭細算被他點過名的草藥。“你這麼一說,這圃子裏還有什麼能釗?”

還真的是!任已星直起腰來。“這樣好了。雜草我來釗。您就專找一味淮山。有多少拔多少。”

不羅嗦。嵐音按他吩咐,彎身鑿起上里的淮山。兩人分頭動作,好一會兒葯圃里再無聲響。只有粉白蝶兒在草花上紛紛飛着。

若不是抬頭便可瞧見黃頂紅牆的文淵宮,任已星還真當自己仍身在美麗的翠雲山頭。

回眸,只見埋頭鑿土的嵐音流了一臉汗,也不嫌煩熱。袖子一抹連句抱怨也無。望着她被日頭曬得紅撲撲的頰,任已星心裏又出現那股不熟悉的躁動。

他發現,要喜歡像她此等真情至性女子並不是難事,她的不矯揉造作、大方率真的性格,雖常會教他手足無措,卻也讓他覺得新鮮有趣。他知道他是比她固執古板許多,也真虧她不嫌他無趣。

嵐音渾然未覺任已星一直在偷看她,她只是忙得起勁,直到確定工作完成,她才抹着汗挺直腰。“我巡過了,你說的淮山差不多都被我挖出來了。現在呢?”

“休息一下。”任已星走向圃邊,拉動懸在井上的桔槔。一下便從井裏汲出水來。他掏出汗巾沾濕,遞給嵐音。她接過擦擦臉,又將汗巾遞迴去。

任已星問:“口渴不渴,要不要找人送點水來?”

“我沒你想得嬌貴。”她自己走來汲了桶水,彎身捧水喝了幾口。通體舒暢。“待在這兒讓我想起小時候,我常到這兒玩耍,雖然只是掘掘土抓抓蛐蛐兒。但也覺得很快樂。你呢?”她抬頭看他。“平常在翠雲山都做些什麼?”

“跟現在一樣挖土種草。”他邊說邊看看整拾了一半的葯圃。“我本來以為進了宮裏,再沒機會做這些事了。”

難怪他表情這麼開心!嵐音還發現,他頭回在她面前用上了“我”字。她故意不提,就怕打草驚蛇,讓他記起兩人身份之別,壞了眼前好氣氛。

“對了,我記得錦娘大人曾說,‘御林使’也有種神奇的能力?!”

他一訝。“我娘沒在您面前使過?”

“不行使。”她嘟嘴。“錦娘大人說‘御林使’能力,只有屬於他的主子能見。”

話說錦娘的“主子”是當今明武皇帝,嵐音自然無緣見得。

“我明白了。”任已星彎身,自泥地上揀了株曬得奄奄一息的雜草。

嵐音湊近,只見他雙手罩住雜草根部,不過眨眼,頹軟的草株突然變得生氣蓬勃。

“哇!”嵐音吃驚低呼,要不是事實擺在眼前,她還以為剜自己眼花了。“我想起來了,有一回有人送了株很珍貴的牡丹給我母皇。三色瓣的。但路途太遠,還沒到我母皇手上就蔫了。錦娘大人說她有辦法救,說也奇,才一夜,那牡丹花真的就活過來了!”原來錦娘大人是使了這能力。“所以被你碰過的花花草草,都不會死嘍?”她朝他的手一望。

“還是會。”任已星解釋:“我這能力有限制,每做一次,就會損耗我一些精氣。”

什麼?!嵐音嚇着,忙丟開手中雜草。“那以後不許你再使那能力了!萬一你能力用過頭傷了身體。那我——”

那她——會怎樣?任已星看着她,等她把話說完。

呆鵝!這種話還要她講白?她腳一跺。“我會很難過的。”

噢。任已星心裏頓時一甜。

“還不快答應我?”

“知道了,我以後會注意。”

“不是注意,是絕不許再用!”嵐音嚴正警告。

這他可不敢答應。“萬一將來有甚麼特殊情況……”他不想先下了承諾,日後再來違背。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嵐音長長一嘆。“早先我一直想不透,當年錦娘大人怎麼會因為一點傷就死於征途,我猜她一定是路上做了甚麼事,耗損了精力,才會……撐不到凱旋歸來。”

嵐音是真的喜歡錦娘,私心裏。她早已把她當成她另一個娘親。嵐音絕口不提當年得知錦娘大人死於征途時,她偷偷掉了多少眼淚。

像現在,一想起當時,她眼眶又紅了。

“總之不許你再用!”她一吸鼻子。“我猜我母皇一定不知道這件事,我得找機會告訴她。真是的,這種事錦娘大人應該坦白說才對,怎麼可以隱瞞呢?”

就她眼中的淚,任已星可以理解他娘之所以隱瞞的原因。試問。世上有多少王公權貴,會為了一介小官的死而傷心掉淚?

所以她值得底下人為她拋頭顱灑熱血。

任已星重新擰了巾帕遞給嵐音,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被他逮着她哭,她沒像先前那般惱怒尷尬了。

“不準把我哭的事說出去。”她瞪着濕紅的眼警告他。

“您放心,我不會提的。”

嵐音瞧瞧沾着眼淚的巾帕,突然害羞起來。“這汗巾我先留着。洗好再還你。”

“沒關係——”他沒細想她為什麼堅持,只是想不過一方汗巾,不需要這麼周折。

“我說洗好再還你,就是洗好再還你!”開玩笑,上頭有她的眼淚耶!被他瞧見她哭已經很過分,還讓他把她哭濕的帕子帶回,她面子要往哪兒擺啊?

直到瞥見她赤紅的耳根,任已星這才想到她為何如此堅持。

他忍不住大笑。想不到作風大膽率直的她,竟會為了幾滴眼淚羞得面紅耳赤。

可惡,竟敢取笑她。嵐音惱怒一踢,只是想給個教訓,提醒她不是那麼好欺負,可沒想到任已星卻眼明手快跳閃了過去。這一躲卻激起嵐音好勝心,她一抖右臂,曲起右手像爪子似地攻向他頸脖,任已星急忙擋架。

她來真的!

“上回在你房裏沒機會打個過癮,這地方正好!”她邊說,一矮身朝他欺上。

任已星也被她逗起了興緻。身子一旋,腳踢向頹圮的竹圍,借力使力往上躍。她反手一掃,手掌堪堪搭上他胸口,又馬上被他擋了出去。

可惡!老近不了他身。

嵐音一拳揮向他胸口,順勾了個大車輪,逼得任已星不得不往後退。

身後是竹籬,前頭是嵐音風風火火的掌勢,任已星只能暗施巧勁靠向籬笆,想借它一彈避過她攻擊。

不意竹籬上卻早盤了條青蛇,兩人動作擾動到它,三指寬的身子咻地立起,張口便咬。

“小心!”嵐音一見忙擠到任已星身邊,任已星還沒看清發生何事,她已代他就了蛇口。

任已星回眸,正好瞧見青舌森白利牙狠狠刺進她白嫩的手腕。

“嵐音!”任已星大吃一驚,一湊身擊斃青蛇,兩個深洞如泉似湧出暗色黑血,他接住腿軟倒跌的她。“忍忍,我馬上幫你吮出毒液!”他撕破裏衣下擺在傷口三寸上用力紮緊,抽出薄刀,兩刀將傷口劃開。

麻痹似的疼竄過嵐音身體,她忍不住哼痛。她頭一側瞟見落在地上的蛇身,碧綠蒼翠的身子,尾巴還帶着一點赭紅;她突然覺得一陣頭暈,縮着身子乾嘔了起來。

糟糕!

他抬手點住她穴道,不讓蛇毒太快侵心,然後抱起她竄上矮林,再一蹬。人已上了屋脊。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任已星快步急奔。一邊喃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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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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