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護院們面面相覷,再也不敢提起要上報官府的主意。
四姨娘很滿意他們的反應,手一揮。「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去找?」
「是。」
【第三章】
時間很快溜走幾日。
一天過午,杜老爹一離開家門幹活,鑰兒立刻帶着兩根削好的拐杖,來敲穆瀟的房門。
「來來來,看我帶了什麼東西給你!」
她攙他站起,再把兩枝堪堪等長的木棍塞進他臂下。
木棍上頭,她早央着磨坊的馮叔安好了短棍,正好可以支着他手臂。為了怕磨疼穆瀟,她還迭了幾條碎布綁着,感覺挺有那麼一回事。
在床上躺了這麼多天,說真的,穆瀟真躺膩了。杜老爹找來的冊子他不知看了多少遍,甚至連窗外爬蔓子的黃瓜開了幾朵黃花長了幾條瓜,他也來來回回數了不下千遍。他想動,腳踝卻動不了,頭也稍稍使力就疼。想找人來說話,偏偏杜老爹不肯讓鑰兒跟他多親近。杜老爹在的時候,鑰兒是不能接近他房間半步的。
什麼事多由杜老爹代勞,偏偏兩個爺兒少了鑰兒就尋不到話頭,說不到幾句,又沉默了。
他很清楚杜老爹在防他什麼,不是怕他愛上鑰兒,就是怕鑰兒愛上他。而他很懷疑,這事兒,說不定不是杜老爹小心提防就能避得了的。
他發現自己實在喜歡跟她處在一塊兒,絕不是因為他腳傷動彈不得,才喜歡跟她消磨,實在是因為她太過可人。
不管她來他面前說什麼,甚至不說什麼,只是架着竹簍做她的針線活兒——光她能待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就給了他莫大的滿足。
他也不明白,自個兒怎麼會依賴一個姑娘依賴成這樣子。
她一不在眼前,他就悵然若失,成天豎著耳朵捕捉她的一點笑容跟聲音,渴盼她能偷空過來看他一眼。
也好在她體貼——或許她跟他一樣渴望他的陪伴,他心裏偷偷祈願,只是找不到時間問仔細,總之杜老爹前腳一走,她後腳就會溜進他房裏,站在他面前毫無心機的笑。
他多希望永遠都能看見她的笑臉。
「怎麼樣?站得穩嗎?」見他試着撐力,她在一旁關心地問。
「有點——」不太好使。他沉吟着,大概是頭一回用拐杖,還找不着施力的地方,手臂氣力也不是那麼足夠。
他嘗試跨出一步,不意扭着痛腳,痛得他縮起了身子。
兩根拐杖「砰」地橫倒,鑰兒眼捷手快地抱住他。
「嚇死我了!」她瞪大一雙眼。「好在我反應得快,不然這一跌,你又得在床上多躺好幾天了!」
他覺得好笑,瞧她的表情,似乎比他還震驚。
不過因為靠得近,他倒發現了一個從沒細瞧過的東西。
「你唇上有顆痣。」他說的是她嘴唇到鼻下這段指尖兒寬的部分,有一顆很小、不細看看不見的黑痣,星星似地停在她唇角上方。她一笑,那瘡就會微微上揚,帶着一點淘氣。
她瞪他一眼,攙着他坐回床沿后,才負氣扭過頭去。
「怎麼了?」他仰看着她。
她嘟着嘴說:「幹麼還特別提——」唇上的痣算是她的心頭痛,是長大了才變小,不然小時候還會聽見她爹拿那顆痣取笑她,說她剛才吃燒餅忘了擦嘴。
女為悅已者容,雖說爹老說她像個娃兒不長心眼,可在她的「雲龍大哥」面前,她還是希望自己看起來有那麼一點美姑娘的樣子。
「我覺得它長得很可愛。」他目光定在那小痣上,心裏有股衝動想湊上去親吻它,總覺得那痣嘗起來是甜的。
似感覺到他的慾念,她扭開的頭慢慢轉了回來。
兩人眼睛對上,她發現他眼裏藏着一抹自己說不清楚的東西,以前也曾在前村幾個少年眼中看過,只是她不喜歡,但一出現在他眼裏,她知道自己一點都不討厭。
不討厭他這樣直勾勾,一副想把她吃掉似地看着她。
她耳根倏地燒了起來,不敢再看着他那深井似的眼瞳,胡亂找着話說。「我本以為做兩根拐杖,就能把你帶到外頭,沒想到它們不太中用……」
「你會因為我使不好拐杖,就覺得我不中用,不像個男人?」他突然問。
她嚇了一跳。「我才沒這麼想——」
「不只想,你還說過,就前幾天,當時你爹也在,你說你沒把我當成男人。」他點明。
她眉頭一擰。「我不過隨口說說。」
哪能讓她馬虎帶過。他直勾勾望着她。這事兒悶在他心裏好幾天了,一直找不到機會問清楚。在他心裏,她始終是他內心渴盼,最想親近的女人。但她呢?她還是跟從前一樣,只是因為他受傷,才出於善意地待他好?
她看他的每個眼神、每個笑臉,全都不帶情意?
覺得他眸光太熱、太深,壓抑着撲通亂跳的心窩,她硬是把話題岔開。「你到底想不想到後院走走?想,你就得學會靠拐杖走路——」
「你還沒回答我。」他執意問個清楚。
幹麼打破砂鍋問到底!她惱怒皺眉。
兩人四目相對,瞪看了好久,居然是她敗陣下來。
「你想也知道,我怎麼可能沒把你當男人,是因為我爹老愛說『男女授受不親』,我搪塞他的嘛!」
「不覺得我不中用?」他很在乎她的評價,畢竟他現在做得到的事實在太少了。
「你快學會用拐杖就不會。」她故意說。
「來。」衝著她這句話,今天就算拚死他也要學會!
這麼禁不起激!她瞅着他一扮鬼臉,再次攙扶他。
大抵是有了前回經驗,這一回他小心不壓痛傷踝,很快找着竅門。他在房裏試走了幾趟,確定他勝任得來,她才開門,小心翼翼護着他往後院行去。
「這兒當心,有個門坎,別摔着了。」
一小段路,也讓他額上脖上沁滿了汗。終於踏出後門看見蝴蝶飛舞的後院,他忍不住閉起眼睛,就是這個味道他滿足地吸了一大口,泥土的氣味、不知名花兒的香氣,還有陽光灑落在身上的暖度。他從不知道,光是感覺到這個,就能讓自己熱淚盈眶。
「很舒服對吧?」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幾天前杜老爹就想帶他到後院坐坐了,可惜大夫交代,說他的傷勢嚴重,得乖乖在床上躺個幾天。
不過悶久了也不是辦法,眼看一本冊子快被他翻爛,鑰兒才想,還是帶他出門活絡活絡筋骨,這樣夜裏也好睡嘛!
看着他喜悅的神態,她很高興自己做對了。
「等一下。」她踮起腳用帕子幫他擦臉。「小心着涼。」
他垂眼承接她的好意,她身上有股甜甜的香,隨着她的舉動鑽進他鼻里,腦中閃過「鄉澤微聞」四字,不覺心旌搖曳。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她,燦爛得讓他移不開眼。
「好了。」她收起帕子,低頭看看他腳踝,確定無事後,才抬起臉望着他笑。
她眼神如此單純,一看就知道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