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準時六點半,一行三十人團團圍坐大會議室,雪芹將印好的劇本發下,大夥不約而同打開讀著。

“總經理交代,雖然我們是業餘演出,但因為尾牙會邀請許多合作廠商過來同歡,所以大夥還是得拿出最精湛演技、做最完美的演出。”

“雪芹。”扮演茱麗葉乳母的同事發問:“你旁邊那位先生……不是我們公司的人吧?”他說的是穆法。

說話這人叫李澤昆,有個綽號叫“小李子”一一當然沒人敢在他面前喊。“小李子”是總經理妹婿,全公司員工都知道,他很喜歡雪芹,凡聚餐表演開會什麼的,總會想盡辦法要雪芹來他身邊。

雪芹點頭。“剛好趁這機會幫大家介紹,他是我特別請來演出茱麗葉角色的“男主角”,穆法,是我大學學弟,我們經理同意我可以自行挑選搭檔合作。”

“小李子”繼續抱怨:“我就不懂,幹麼一定要請外人來演茱麗葉……”

前兩天他一得知雪芹將扮羅密歐,立刻表態他願意“犧牲”扮演茱麗葉,想來圖的該也是那一親芳澤的機會。

“拜託!”一旁扮演勞倫斯神父的海姊仗義執言。“你先低頭看看自己,再看一下人家穆先生,你那個樣子願意穿女裝上台,我們還沒人想看咧!”身為公司人事部主管的海姊向來很照顧雪芹,每次“小李子”糾纏,總是她幫忙攆退。

旁人一陣竊笑,“小李子”氣恨地瞪着海姊,海姊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誰怕誰!

“好了,兩位,”雪芹打圓場。“等會兒有特別嘉賓要過來支援我們,萬一被嘉賓看見我們這樣子,很糗的!”

“特別嘉賓?”海姊問:“誰?我沒聽說?”

雪芹笑得賊賊,現場只有穆法早知個中秘密。“再二十分鐘你們就知道,保證你們會嚇一大跳。”

果真如她所說,名聞國際的劇場導演一現身大會議室,眾人一陣驚呼,紛紛掏出紙筆要導演簽名。

“等等等等,大家都別動!”眼看情況快變成暴動,雪芹忙爬到椅子上呼喊要大夥鎮定。“要請導演簽名可以,但一天只有兩個名額,就看誰當天表現最好,誰就最早拿到簽名。”

一陣抱怨四起。

“人家導演真的很忙,導演好不容易挪出空檔幫我們排戲,總不好每次來都把時間花在簽名上吧!”

導演幫忙說話:“看大家表現吧,如果大家表現理想,我多挪一點時間簽名也沒關係。”

“太棒了!”對賴導這提議,大夥無二話表示同意。

接着開始排戲。導演要大夥先按扮演角色念過劇本,然後分派組群,戲分關聯兩人為一組背熟劇本。

導演看着雪芹、穆法、海姊、“小李子”與姚姚說道:““羅密歐與茱麗葉”裏邊戲分最重就你們幾個,所以你們每次練習都得出席,除非有非常重要的事,否則不得請假,尤其是你們兩個。”

雪芹、穆法看着導演點頭。

“你們是情侶?”導演多補了一句。

雪芹忙搖頭。“只是好朋友,穆法是我大學學弟。”

“不是情侶……就比較麻煩,我剛看這劇本吻戲很多,你們這樣接觸沒有關係?”

“我沒問題。”穆法表態。

一旁雪芹則一臉悲怨地說:“我是不能有問題。”她一指指著天花板,一切盡在不言中。

導演笑了。“好了,大夥開始動作,其他人開始背劇本,雪芹還有穆法跟我來。”

導演將兩人帶進小會議室,同時交代:“第十五到第十九頁念完再出來叫我,我要你們邊念邊揣摩戀愛的神情動作,我十分鐘后驗收。”

小會議室門一關上,雪芹立刻嘆了口氣。人說“多事之秋”還真沒錯,事情真是有夠多!她拿起劇本瞄了一眼穆法。“練習吧!”

穆法依言翻至第十五頁,很巧,這部分昨晚他曾念給雪芹聽過。剛開頭問題不大,兩人目光看着劇本用甜蜜聲音對戲,只是隨著劇情進展到“一個深情的吻”處,雪芹突然笑場。

“哎呦!我快笑死了……”她捧著肚子笑到流淚。“太難了啦,光想就覺得好笑,你要我怎麼吻得下去……”

“不應該這個樣子的。”穆法捲起劇本往她頭上一敲。

“不然是哪樣子?”她邊擦着眼角邊問:“我已經很努力裝得像在談戀愛了。”

“就是那個努力裝不對。”他看着她說:“你沒發現我們眼神一直沒對上?”雪芹心想,眼睛沒對上已經那麼好笑,要對上還得了,不笑破她肚皮才怪!

“哎呦一一”她想說演戲嘛,幹麼那麼認真?

穆法看着她搖頭。“事關敬業精神。”

他再度翻回第十五頁。“從現在開始眼神要對着我,不用裝甜蜜,用你最自然的方式念台詞就好。”

羅嗦!雪芹佯怒一瞪,但心裏也知他說得沒錯。“好啦好啦,從頭來。”她一清喉嚨后開始念:“那個人是誰?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

“羅密歐走到茱麗葉面前。”穆法補上動作。

雪芹接著說:“不知我有這個榮幸與你跳支舞?啊!我的手……不知會不會沾污了你,原諒我,請讓我獻上最虔敬的一吻,乞求你的原諒……”

“別這樣。”穆法看着雪芹皺眉。“你並沒沾污我什麼,牽我的手已經足夠了。況且你我初次相見,吻一一怎麼可以?”

不知不覺雪芹入了戲,當穆法真的是在拒絕她一一對她向來百依百順的他竟然拒絕她!“你不願意?!如果不能吻到你,我生這嘴又何用了?”

“你可以跟我說話。”穆法照劇本念。

“但我要的不止這樣,我想更了解你一一可以吧?請不要拒絕我!”說到這雪芹早已忘了手裏劇本,她一個傾身向前,穆法眨眼,還來不及說出話不對白,她突然唇貼上。

“就是這感覺一一”她唇抵着他喃喃,看着他的眼如此滿意迷濛,當真有種感覺,她就是羅密歐的化身。

穆法氣息不穩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雪芹。天吶,小芹吻了他一一他腦子除了這兩件事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

一陣鼓掌聲響驚動兩人,雪芹如夢初醒,倏地嚇彈數步。

她剛做了什麼?她驚愕地捂嘴。

“我本來還擔心你們會沒辦法入戲,很棒很棒!兩個人都很有演戲天分!”導演不知什麼時候進來,兩人竟都沒有發現。

由此可見,兩人入戲之深。

導演走過來說:“我剛想到一件事,服裝、樣式決定好了嗎?”

雪芹搖頭。

“你們剛的排演我很有感覺,我想把你們塑造成比較另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服裝力求華麗搶眼,你放心,”看着雪芹驀地瞪大的眼睛,導演笑了。“服裝我來設法,你們就安心地把台詞背好,融入劇情。”

“謝謝導演。”雪芹爽朗答謝。她對舞台劇服裝一知半解,導演願意伸出援手,自然再完美不過。

“我到外頭看一下其他人狀況,你們繼續。”導演說完又轉了出去。雪芹一瞄旁邊的穆法,方才被導演驅散的曖昧氣氛,霎時又溜回兩人之間。

“呃,我剛不是故意吃你豆腐,你應該知道吧?”穆法知道,自己只要這一刻說錯話,以後大概很難再讓她吻他了。

“傻瓜!”他伸手揉揉她發。“這種事還需要問?”

雪芹鬆了口氣,笑了。

“嚇死我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麼那麼快就入戲,看着你眼睛念著念著,就真覺得我是羅密歐、你是茱麗葉——”

“繼續吧。”他端起劇本催促,而心底,早開始期待那個“深情的吻”。

四十分鐘後排演結束,雪芹與穆法正打算送導演下樓,她手機突然響起。本不想理會,不過一看來電號碼,她馬上跟導演告罪。

“對不起,是雜誌社打來的電話一一”

導演要她去忙。“我剛好有話跟穆法聊,他送就好。”

“導演明天見。”雪芹朝導演九十度鞠躬,又用眼神暗示穆法好好表現,這才快步跑回辦公室。

電梯門關上,穆法朝導演點點頭。“導演找我有事?”

沒想到導演劈頭就說:“你喜歡雪芹,對吧?”

他怎麼會知道?穆法眼一瞠,頓時說不出話來。

“你的眼神。”導演見過多少人,尤其他倆不是專業演員,神情舉動根本逃不出他的眼。“你別誤會,我不是對你的感情有意見,只是要提醒你,茱麗葉對羅密歐的感情是循序漸進,從開始的驚艷到後來的深深戀慕,你的眼神跑太前面,要稍微收斂。”

原來是他眼神泄漏了秘密一一穆法尷尬一笑。“我明白了,我會注意。”

導演又問:“你喜歡她多久了,她一直不知道?”

沒想到導演也看出了癥結,穆法苦笑。

“七年多了,可能是我守護的方法錯誤,我讓她太習慣我的存在,反而把我自己卡死在好友這個位置上。”

導演馬上懂了。“所以你才來演茱麗葉,想加點刺激?”

“您真厲害。”穆法笑得靦腆。他的確這麼想,如果兩人之間能摻點什麼變化,說不定小芹會因此“發現”他的存在。

“算是我心有不軌,我是想如果能因此讓小芹改變對我的態度,當然是最好,只是很難說,說不定演了半天,結果還是一樣。”

“但不管怎麼說,這段時間她至少會是你的“羅密歐”?”導演一拍腦袋。

“想不到現在社會還有你這麼純情的男人,早知道我剛就幫你一把,直接要他們改演正統“羅密歐與茱麗葉”一一”

“不不不,這樣很夠了。”為了飾演“茱麗葉”,穆法知道自己跟雪芹撒了多少謊。她向來最討厭人說謊,不管那理由有多充分。況且,能被雪芹親吻、聽她連喚自己三個月“親愛的”,這已經是天大恩賜了。

“你越這麼說我越是想多做點什麼一一”導演也是性情中人,尤其穆法眼神端正,看了就讓人心起好感。

“總之我會盡量幫忙,多讓你們有時間私下相處。”

“謝謝導演。”穆法發自內心答謝。導演拍拍他肩,算是鼓勵。

電梯來到一樓,一待導演坐上計程車離開,穆法轉回樓上。

才剛跨出電梯門,便見雪芹急呼呼衝來。

“幫我按電梯,我要下去一一哎呀!跑下去了!”

見她一臉急慌,穆法忍不住問:“發生什麼事了?”

“印刷廠出問題!”她邊說邊又多接幾下按鍵,明知這麼做電梯也不會快點上來,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心裏焦躁。“後天一早雜誌就要上市,雜誌社編輯卻突然告訴我印刷廠上P膜的廠商出問題,問我可不可以照以往方式印一一”

“不可以?”瞧她表情,他想像得出答案。

“當然不行!”她抱頭哀嚎。“我們每次刊登都得先傳給總公司看過,你知道外國人最重視整體形象,我要膽敢改成普通彩頁印刷一一”她捧心做了個深呼吸。“我沒辦法想像那後果。”

“臨時找得到其他印刷廠幫忙嗎?”

就是這點讓她焦頭爛額,她剛打了好幾通電話,情況很不樂觀。“只能拜託比較熟的編輯問問,有沒有印刷廠願意幫忙一一”說到這她手機突響,她連忙接起。“我是雪芹。什麼?不行!那一一還是你願意給我電話,我親自過去拜託,說不定一一咦!好,我知道,謝謝。不會,別這麼說,再聯絡一一”

她合上手機,搖頭。第一個希望破滅。接近月底,每家跟雜誌社合作的印刷廠全忙着趕工,誰想臨時接手燙手山芋,況且她開出的條件並不特別優渥。

電梯上來,穆法跟她一塊跨進電梯。“你現在要去哪?”

“印刷廠,還是得去確定一下狀況。”只是確定好狀況之後該怎麼辦,她腦子一點頭緒也沒有。

“或許我幫得上忙。”他突然說:“我認識一家特殊印刷的老闆,我記得他那裏有上P膜的機器。”

“拜託你!”雪芹突然抓住他。

“我先打電話看他人在哪,他有時候會出國看展一一”

“快快快,你快打,我等你。”她一臉心急地看他掏出手機。

在穆法跟對方聯絡的幾分鐘內,雪芹也連續接了幾通拒絕電話。每個編輯都說他們沒辦法幫忙,對不起。

很巧,穆法說的那老闆現在就在印刷廠里。

“穆法一一”雪芹緊抓着這根最後的救命浮木。“我只剩下你這個希望,求求你一定要幫我!”

“好好,你別慌,我去開車,你現在打電話跟雜誌編輯要藍圖,我們拿完就過去。”

“沒問題。”雪芹趕忙按照吩咐聯絡。

一個小時后,深藍色MiniCooper快馬加鞭趕來台北縣泰山,雪芹藉着車燈瞄了一眼標示上文字——“尋山路”。

“快到了嗎?”

“再一下。”穆法方向盤一轉駛進無名小路底端,一間偌大鐵皮倉庫隱約矗立前方。

車子引擎一關,裏邊馬上傳來狗吠聲。

“就這。”

“這印刷廠,會不會太偏僻了……點?”她中間這一頓,是因她目光與一表情嚴肅的中年男子對上。男人看起來大概五十歲,一身黑衣黑褲,一頭灰長發用一條橡皮圈緊緊扎在腦後。

“他就是老闆,”穆法小聲說:“姓麥,我們都喊他麥大哥。”

雪芹立刻朝來人鞠躬,正想站近點說明來意,冷不防男人身後冒出七、八條身影。幾個穿着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立在老闆身後,表情不善,向來斯文來斯文去的雪芹哪見過這陣仗,自然愣住。

“麥大哥。”穆法拉着她往前,被他喚作麥大哥的男人哼也沒哼,手一伸就是要看圖。

路上穆法提過麥大哥怪癖,案子難度越高他越有興趣,所以一見雪芹送上的彩頁樣本,他沒看完就把它扔了。

“我的圖!”雪芹吃驚大叫,低頭彎腰拾圖。

這些圖她還得帶回公司資料室存檔的,怎麼可以隨便亂丟!

“走了走了,回去工作。”麥大哥根本不理雪芹,他一定他身後男人也跟着把倉庫門關上。

穆法及時卡進門裏,雪芹跟進。不管這姓麥的男人再沒禮貌、再難伺候,她還是得想辦法說服他點頭幫忙。

一進鐵皮倉庫,印刷廠特有的嗡嗡聲旋即將兩人包圍。

雪芹朝麥大哥行九十度鞠躬禮。

“麥大哥,穆法跟我說過,您向來不接普通案子,可是今天真的真的,請您務必幫忙!”

“那東西誰都能印。”殺雞焉用牛刀?!麥大哥揮揮手。他印刷廠專營特殊印彩,套用日本行話就是“印刷控”,特別喜歡鑽研所有稀奇古怪印法。要他接受這種極沒挑戰性的普通彩頁,他實在提不起興趣。

“問題這時間沒有印刷廠有辦法趕印!”想到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雪芹急得語無倫次。

“後天雜誌要上市,負責印刷的工廠卻出了問題,拜託!我知道您覺得您大材小用,但是請您一定、一定、一定……”見麥大哥還是一臉漠然,穆法拍拍雪芹要她喘口氣,然後手一搭麥大哥肩膀要他旁邊說話。

“幹麼?”

“你之前說的畫我會設法拿來,幫幫忙吧。”麥大哥眼一亮。“說真的?不唬弄我?”

“絕不說謊。”穆法允諾。

麥大哥與穆法淵源來自穆法的插畫集,他正是印製的廠商。

當時麥大哥對裏頭一幅名叫“維也納剪影”的畫作極感興趣,還打電話問過穆法出價多少才肯割愛,問題那原稿早是他人收藏。穆法一年前把畫送給一個朋友何立信當新婚賀禮,意義非凡,何立信一口拒絕,說什麼也不肯賣。

“畫什麼時候給我?”

“至少給我點時間說服他,三天內一定給你。”有了上回交涉經驗,麥大哥學聰明了。“好,那我也三天後印。”

“期限最晚是明早八點,八點之前一定要印好送過去。”

麥大哥手一攤。“你畫什麼時候給我,我就什麼時候動工。”

雪芹在後邊探頭探腦,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都九點了,剩不到十二個小時,不知道印那些東西需要多少時間?!

穆法一咬牙。“好,我現在去拿,畫一到手,你馬上動作。”

“成交。”一見穆法轉身,雪芹立刻迎上前。“怎麼樣?麥大哥願意幫忙了?”

“他答應,但有條件。”他頓了下。“小芹,你一個人在這有沒有問題?”她眨眨眼。“你要去哪?”

“我得回台北找立信,說服他把畫還我。”穆法簡單說明剛談的條件交換。

雪芹知道“維也納剪影”,何立信跟他老婆婚禮她也有去。

“但立信不是很喜歡那幅畫嗎?”

“我會想辦法補償他。”他拍拍她肩膀。“重點,我畫一拿到馬上打電話給你,你立刻叫麥大哥動手印製。”

時間急迫,能掙多一時是一時。

雪芹一陣窩心,他這麼盡心儘力,甚至還不惜連夜開車台北泰山兩趟,那明明是她的工作,他大可不理她的。

“穆法……你這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傻瓜。”他搔搔她頭,回頭吩咐麥大哥照顧雪芹。“我現在就出發,說好了,我畫一拿到你馬上動工。”

麥大哥握拳敲敲胸口,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等我,”他輕拍她肩。“最多三個小時。”

“路上小心。”雪芹目送他快步上車,深藍色MiniCooper轉眼被夜色吞沒。她回頭看早已忘了她存在的麥大哥,一拍臉頰要自己打起精神,不能只靠穆法,她也要多少做點努力。

她記起經理常掛在嘴邊的七字箴言,所謂公關,就是“造出溝通的橋樑”。她想,她所能夠做的,大概就是想辦法融入現場氣氛,想辦法讓他們“看見”她,跟她說話。只要做到這一點,或許就有機會說服麥大哥提早開工。

皇天不負苦心人,雪芹觀察良久,終於等到機會。

“阿旺,”一個穿藍色工作服的男人突然喊道:“你旁邊桌上藍色的紙,幫我拿過來一一”

雪芹馬上走去取來。“是這張紙嗎?”

男人回頭看了一眼,沒錯。“謝謝。”

“不客氣。”雪芹笑。“需要幫忙儘管說。”其他工人一聽,老實不客氣也跟着使喚起來。

“茶。”

“旁邊箱子推過來。”

“把這些搬過去一一”

本來一開始只是覺得好玩,想看這城市來的漂亮女生能做到什麼程度。一小時過去,幾個喊肚子餓的男人看着她穿着高跟鞋洋裝奔進廚房,變出一鍋干拌面跟紫菜蛋花湯,連向來難伺候的麥大哥,也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那條“溝通橋樑”,總算被她造出來了。吃飽喝足,麥大哥眼看着開始收拾餐碗的雪芹。“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黎雪芹,請麥大哥多多指教。”雪芹抹乾手把名片送上,麥大哥瞧她香汗淋漓模樣,終於動了側隱之心。

“你說你那幾張東西很趕?”

“是,因為還要裝訂,所以明天早上八點前一定要一一”麥大哥將名片往口袋一塞,旁邊人會意,紛紛抹抹嘴巴站起。

開工嘍!

“圖。”麥大哥一伸手,雪芹大喜過望,飛也似趕去拿來。

“有勞麥大哥!”

一個小時后,穆法打電話來,雪芹笑盈盈報告,麥大哥已經動工了。

“你是怎麼說服他的?”穆法好不詫異。麥大哥多難搞,瞧他現在還在路上奔馳就知道。

“我只是很努力展現我的誠意,好在麥大哥感受到了一一”雪芹話還沒說完,身後已傳來麥大哥吆喝聲。“我得去幫忙,待會兒聊。”她一收線,穆法瞄一眼車上電子鐘,23:15,不到九個小時,應該來得及吧?六點半,黯黑天空緩緩亮起,機器嗡嗡響的鐵皮倉庫突然傳出一陣歡呼聲。

“弄好了!”

“什麼?”靠着牆睡着的雪芹驚跳起,穆法早先幫她蓋上的外套掉落在地。

“印好了,瞧瞧。”穆法拿了張成品給她。她又驚又喜撫著上了P膜閃閃發亮的彩頁,彩頁里穿着大紅外套的模特兒站在黃金球前,亮面質感如實呈現雪芹公司商品的高貴典雅。

“對,就是這種感覺,好漂亮!麥大哥,謝謝。各位,謝謝你們。”

她看着完美的彩頁微笑道,緊繃了一夜的情緒一放鬆,眼淚竟滴滴答答流了滿臉。

“哭什麼!”麥大哥拿着填好的請款單走過來,幾個男人衝著她大笑。

“我也不知道,我平常不這麼愛哭的……”她尷尬地躲到穆法背後。

“別逗她了。”穆法笑着摟住她。

這時麥大哥說了句真心話。“說來你要謝的人是穆法,我之所以會幫,全是看在他願意送我畫的面子上。”

她很清楚。雪芹拉拉穆法衣擺想跟他說謝謝,還沒開口,他已把她嘴壓住。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客氣,我很高興我幫得上忙。”

“這一次沒你,我看我一定完蛋了……”他越不居功,她眼淚掉得越凶。

他忙擦她眼淚,邊哄:“好了好了,瞧你哭的。”

見旁邊人看得一臉欣羨,麥大哥冷不防一推。“看什麼?!還不快去把貨車開出來!”

“喔喔。對對對!”

“其他人把東西搬到外頭,小心點別掉了。”

“我也來。”雪芹抹去眼淚,扛了一箱跟在最後,迎著早晨太陽望着齊齊排列的十二個紙箱,不知怎麼搞的,她又想哭了。

麥大哥倚在車窗邊說話:“雖然那些圖設計得很沒挑戰性,不過看在你這丫頭廚藝不錯的分上,有需要再來吧。”

“一言為定!”雪芹與麥大哥擊掌道別,穆法車開動,領著後頭貨車駛出了小徑。

七點半,雪芹將印好的彩頁,安安穩穩送進雜誌社配合的印刷廠里。

“厲害耶雪芹!”雜誌社編輯一拍她肩膀。“我本來還要打電話提醒你,沒想到你已經弄好了。”雪芹邊打呵欠邊說:“你跟我約八點,我當然要想盡辦法在時間內送來一一”

“嗯嗯,沒錯,吶,收貨單拿去。”雜誌社編輯簽好單據,本該接手的雪芹卻沒動作。“喂!發什麼呆啊!”她一頂雪芹手肘,沒想到她身子突然一歪,嚇得編輯忙將她抱到一旁椅子上。

“喂,雪芹,你沒事吧?”

雜誌社編輯摸摸她額探她呼吸,只見歪頭倚在椅背的雪芹動也不動,呼吸均勻,看起來不像昏倒,比較像……睡著了?

一確定她只是睡着,雜誌社編輯笑着走去叫穆法。

穆法進來看見,也是一陣笑。

“她累壞了,昨天到現在睡不到兩小時。”穆法幫她解釋。

“快帶她回去休息吧,我會打電話請她同事幫她請半天假。”

“謝謝你。”穆法將喝光的咖啡紙杯丟進垃圾桶,打起精神抱雪芹上車,一路她動也沒動,只是歪在副駕駛座上睡得好沈。

“辛苦你了。”穆法想起她昨晚表現,一夜沒睡的她一直不斷幫忙端茶送紙收垃圾,是後來有了空檔坐下,才歪在牆邊勉強睡了兩小時。

那段時間麥大哥跟他聊了些她的事,廠里每個人都對她十分滿意。穆法也覺得與有榮焉。

真不愧是他喜歡的女人一一

再怎麼天生麗質,熬了整晚眼角皮膚絕對難掩疲態,可是在他眼中,卻覺此刻的她好漂亮,好有魅力。

趁著紅燈,趁著四下無人,趁著佳人睡得正香,穆法很輕很輕,在她額上偷了個吻。

然後他手扶著方向盤,無比幸福地將車開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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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愛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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