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震剛傻眼了。
這算什麼?不告而別嗎?
回到家他發現家裏已找不到屬於黑歆亞的任何東西,她的手機關機找不到人,他耐着性子問了雜誌社的總編,對方回說她突然離職,也沒交代原因,再尋到她原來的住所,已人去樓空……她就這樣人間蒸發。
而她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正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何廣明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怕惹得上司抓狂。
“總裁,我去找……”也不用頭兒再多交代,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不用了。”白震剛卻一反常態說不。
“不用嗎?”
“我知道該去找誰。”
何廣明鬆了口氣。“也許黑小姐只是去哪散散心。”
“散心?!”白震剛瞄了一眼辦公桌上的離婚協議書。看來歆亞早計劃奸一切,她居然給他搞失蹤,難道不怕氣得他再次心肌梗塞?
他會找到她的!白震剛暗暗立誓,他一定要找到他的逃妻,然後讓她知道他有多憤怒。
五年前,他硬是拆散了白震剛和女兒的愛情,沒想到五年後,他竟主動找上他,為什麼?還是歆亞嗎?
“你找我有事?”黑逸民在自家旅館的辦公室里見他。
經過了五年的淬鍊,眼前的白震剛已從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變成一個成熟、內斂的商界人士,對財經、投資有獨到的看法。
看來黑逸民並不知道歆亞和他結婚的事,白震剛暗忖着自己該不該說。
“伯父,你看起來沒什麼變。”但他已非五年前那個毫無優勢,只能任人宰割的男孩。
“我好得很!”黑逸民聲音了亮。“不過,你登門造訪,不是要來看我好不好吧?”
“您知道歆亞現在在哪裏嗎?”白震剛特別用“您”字稱呼,畢竟他有求於他。“我想找她。”
“你找歆亞做什麼?”
果然黑逸民什麼都不知道,歆亞連最愛她的爸爸都隱瞞。
沒等到他回應,他主動開口,“你還沒有說你找歆亞做什麼?”時光流轉,這小子已不可同日而語,想來自己也是有一點貢獻,若不是他的資助,白震剛又怎麼會有今天。
“有些事還沒有了結。”白震剛含糊帶過。
“都五年了,還沒有了結?”
“伯父,很多事你在狀況外。”他意有所指。
“歆亞結過婚,你知道吧?”黑逸民並不後悔自己安排了那樁婚事,他是為了女兒着想,只是沒料到新郎會在新婚之夜車禍去世。
“我所知道的……出乎伯父的意料之外。”
“所以你是來示威的?”黑逸民眼角一揚。“還是來算帳的?”
“都不是!我只是來找歆亞。”白震剛態度謙卑,並不想和岳父搞砸關係。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想見你。”黑逸民傲慢的抬高下巴。
“告訴我哪裏可以找到她就行。”
“你憑什麼見她?”
“憑我在兩年前就還清我向你借的每一分錢;憑我謹守我的承諾,沒有向歆亞透露我們之間的協議:憑我說到做到,沒有對歆亞苦苦糾纏,從她生命中消失了五年,這樣夠不夠?”白震剛不卑不亢的回道。
五年前他或許不是那麼欣賞或是喜歡白震剛,但五年後,這小子令他刮目相看。
“歆亞出國了。”他卸下心防,誠實回答。
“出國?!”白震剛的心一抽。
“她說要去馬爾地夫玩幾天。”
“玩?!”
“她不能出去玩嗎?”聽他的語氣,黑逸民有點不爽了。“白震剛,這幾年雖然歆亞沒說,可是她過得並不開心,我不知道五年前我是否做對,但那是一個爸爸對女兒的愛。”
“伯父,我了解。”白震剛完全同意,在未公開他和歆亞結婚之事,只能稱他伯父。“五年前若不是因為你,或許不會有今天的我,得與失之間是很難講清楚的。”
“你到底有什麼打算?”黑逸民是個實際的人,既然他主動找來,表明想找歆亞必然有其目的。
“讓歆亞回到我身邊。”他的口吻自信滿滿。
“回到你身邊?!”
“伯父,等事情告一段落,我會向您解釋的,您可以再等一陣子嗎?”白震剛不想現在說明,是因為他得先解開黑歆亞的心結。
黑逸民注視着他,他的眼神告訴自己,他說到絕對做到。
“好吧!只要是對歆亞好,我想我可以等一下。”他考慮的還是女兒的幸福。“但不准你傷害歆亞!”
“請相信我,這輩子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
在馬爾地夫待了六天,優遊在海水、藍天、沙灘之間,她一直在沉澱心情,反覆思考她和震剛的下一步,她明白他不會離婚的,可她並不想危及他的生命。
這個結要怎麼解?
原來人與人之間不是光有愛就可以克服一切,她無法再承受可能得再親自“送走”丈夫的命運,尤其是震剛——她此生最愛的人,她做不到!
五年前他們錯過彼此,五年後他們抓住了第二次機會,只可惜命運不讓有情人終成眷屬,但至少他們曾有過一段快樂的生活。
她和震剛都該認了!
拉着行李箱,沒有度完假的輕鬆,反而像是剛從傷心地回來一般,黑歆亞低着頭,腳跟着夾腳拖鞋,一身T恤、短褲,戴着遮黑眼圈的太陽眼鏡,她這會只想趕快回到……回到哪裏都不重要了,沒有震剛的屋子,哪裏都一樣……
“玩得開心嗎?”擋住了她的去路,白震剛語帶輕鬆的問。
原本低着頭走出入境室的黑歆亞,猛地停住腳步抬頭一看,訝異他怎能這麼精準的在機場堵到她。
先摘掉臉上的太陽眼鏡。“誰告訴你的?”清楚她行程的只有她親愛的家人。
“伯父。”白震剛直截了當的說,一邊不着痕迹的拉過她的行李。
“我爸爸?!”怎麼可能!“但你並不認識我爸爸啊!”
“這個……”他賣了個關子。“我們可以晚一點再談。”
她想拉自己的行李箱,這才發現行李箱已到了他手上。“我想我已經把話說清楚了,我要離婚。”
“那你可能得和我打官司。”白震剛瀟洒的回她一句。
“打官司?”
“由法院來判決。”
“我們的婚姻不需要法院來介入或是判決,我們倆就可以處理了。”
“那我的回答是我不離婚。先回家再說吧!”
“震剛,不要把一件簡單的事搞得複雜。還有我現在住的地方——”
“回我們的家。”態度堅定,他說了算。“不要逼我弄個‘警告逃妻’的啟事!歆亞,我們之間又沒有什麼無法解決的歧見或是難以溝通的鴻溝,為什麼要離婚?”
“我不想再在這問題上兜圈子。”她想了很多天,做了全盤的分析后才做下這個決定。
“那好,我當你根本沒有提過。”
“震剛,你無法二十四小時關住我。”他悠哉的態度惹惱了她。
他的雙眼微眯。“你是說……你還會出國散心?”
她加重語氣,“我是真的要離婚,不是兒戲!”
“我們先回家。”不想和她繼續爭辯,他拉着行李箱就走。
“震剛,”黑歆亞叫住他。“我無法再和你一起生活下去。”
頓下腳步,鬆開拉着她行李箱的手,白震剛知道如果現在硬把她帶回家,他只要一轉身,她還是會再度消失。
“那你說現在你想如何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但我絕不離婚。”他表態。
“不然……”黑歆亞先讓一步。“我們分居吧!”
“分居?!”
“先分開來住,然後彼此再好好想一想。”
他覺得自己快被她逼到抓狂的邊緣。見她態度堅決,他沉重的問:“不分居不行嗎?”
“分開一段時間,或許我們看事情的方式會不一樣。”只要他可以健健康康的活着,她不在意自己只能遠遠的看着他,愛着他。
想了一分鐘,白震剛終於點頭。
“只是分開住,那我可以每天接你一起去吃早餐嗎?”她的工作辭了,他沒有機會送她去上班。
“震剛……”她一臉為難。
“或是只要我晚上沒有應酬,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飯?平時,我可以在你那邊過夜,或者是你願意回來我們的家住上幾晚?”他倆成為前衛的夫婦,相愛、有婚姻關係,但是不住在一起,但前提是——“只有這一陣子。”
“震剛,我要的是暫時分開,完全沒有接觸。”因為愛,她才忍痛做出這抉擇。
“這真的是你要的?”白震剛神情變得嚴肅。
“是,這是我要的。”她堅定的回答。
五年前已經經歷過一次,五年多后她又再次失去白震剛。
又回到一個人的生活,只是少了工作的她,變得有些慌,有好幾次她想衝到白震剛的辦公室,或者是乾脆回他們的家,但萬一他發生意外……
於是她反覆的想,一再的猶豫,一天過一天,每一天都像煎熬,尤其是當白震剛來電,關心她的生活起居,叮嚀她要好好照顧她自己時,她就覺得自己的心被兩股力量拉扯着。
她的心要她回到他身邊,可是她的理智阻止他。
她已經亂了方寸,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嚴綺香的到來全然不在她的預期之中。
“我們不是很熟……”嚴綺香風趣的打開話匣子。“我是說還來不及變熟,這麼冒昧的就跑來找你,希望你不會介意。”
黑歆亞客氣的請嚴綺香入座,送上咖啡,像一個稱職的主人。
“說真的,我不知道你和震剛之間是出了什麼事,但是……”嚴綺香爽朗的笑說,“我覺得天底下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問題,只要雙方之間還有愛。”
“嚴小姐——”
“叫找綺香吧!”
“我和震剛之間的問題我自己最清楚,是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只是……不能再繼續。”
“你愛震剛吧?震剛也愛着你。”嚴綺香搖搖頭。“但你說你們不能再繼續,那就有趣了。這陣子震剛天天找我老公喝酒,而且不喝個爛醉不回家。”
黑歆亞聽了之後忍不住揪心,酒是穿腸毒藥,就算他再氣她,也不必這麼折騰自己。
“五年前,我和志緯也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那陣子他也是天天喝,直到有一天,他說他當完兵要出國念書,我們都以為他瘋了,因為他哪來的錢,但是他真的出了國,而且成功的學成回台。”嚴綺香逕自說起了往事。
五年前,和她有關嗎?但黑歆亞只是靜靜聆聽,沒有插嘴。
“震剛從沒在我們面前提過他曾交往的女性,即使回來台灣后,拿了什麼黃金單身漢第五名,也不曾聽聞他和誰有過深交。”
“我以為他很搶手、很熱門。”黑歆亞不是在挖苦,而是表述事實,憑他的條件,可以追到任何女人。
“然後你出現了。”嚴綺香伸手指向她。“他是全心全意愛着你,不過他還是沒多說他和你的事,我們只知道他很快樂,直到你離開他。”
“我有我的理由。”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可以透露嗎?”
“對不起,綺香,我不能說!”黑歆亞痛苦的拒絕。“我的恐懼對你而言或是對任何人而言可能是荒誕的,但是我無法承受可能的後果,所以我不能再和震剛一起生活。”
“心肌梗塞嗎?那只是突髮狀況。”
“不!那是……”她難以啟齒。
“歆亞,每個人都會遇有生死交關的一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發生了那樣的事,震剛一定會更加小心、更注意自己的身體,你應該感到慶幸才是。”嚴綺香很正面的勸說。
“如果是這麼單純就好了。”
“歆亞……”為了好友的幸福,嚴綺香決定說出她私密的事。“三年前……我得了子宮頸癌,第二期。”
黑歆亞怔怔的看着她。
“當時我已經和志緯在一起,因為癌症,我決定離開他,不想拖累他,不想他用同情、施捨的心和我在一起,在育幼院長大的我,自認沒有什麼苦不能吃,所以我堅決分手。”想到了那時的自己,嚴綺香也忍不住笑出來。
“那他……”黑歆亞緊張的問。
“他沒有離開,不管我怎麼罵他、趕他、刺激他、羞辱他,他一直陪在我身邊,先是說等我開完刀,然後又說等我化療完,之後又說等我康復、要陪我到最後……他一直沒有走。”
黑歆亞咬着下唇,眼眶已經濕了。
“到後來是怎麼和他走進禮堂結的婚,我自己都忘了。”說完,嚴綺香哈哈大笑。
“他一定很愛你。”
“歆亞,震剛也很愛你。”
“不一樣,我們的情形不一樣。”
“一樣的是,震剛不會走開。”嚴綺香點到重點。“震剛絕不會從你的身邊走開。”
黑歆亞無所適從了……給嚴綺香這麼一弄,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夜半時分,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黑歆亞幾乎是立即拿起電話。
“黑小姐……”
“何廣明。”她聽得出電話那頭是誰,這種半夜打來的電話,通常不是好事,她的心臟已經快要從喉嚨跳出來。“怎麼了?”
“其實我去就可以了,但是……”
“震剛怎麼了?”一定是他出事了!
“總裁在警察局。”
“警察局?!他為什麼在警察局?”
“打架。”
“他?!”黑歆亞已經邊說邊下床,他心情到底有多糟,又到底喝酒喝到什麼程度?“我去!我去保他出來。”
沒有到鼻青臉腫的地步,但就是一副干過架的模樣,不只白震剛,龍志緯也是,早過了血氣方剛年紀的他們,實在不該發生這樣的事。
白震剛看了黑歆亞一眼,他是打電話給何廣明,並沒有要她來,更不希望她看到他這一面。
“員警說對方可能會控告你傷害。”看來對方比較慘,黑歆亞不禁一嘆。
“那就告吧!”
“震剛……”她還想說什麼,卻被龍志緯拉到一邊。
現在絕對不是再去挑戰震剛耐性的時候,他心中的怒火也只有她可以平息。
“我們談談。”龍志緯一臉正色道。
和嚴綺香談過後,黑歆亞對他留下不錯的印象,幸好這陣子有他陪伴震剛抒發情緒。
“怎麼發生的?”她主動問。
“我和震剛本來只是安靜的坐在吧枱喝酒。”
“那應該不會有事才對。”
“突然有個辣妹過來,說要請震剛喝一杯。震剛馬上就表明自己已婚,要對方識趣的走開,但是那個女生回他一句:她不介意他是已婚男人。震剛臉色突地大變,脫口一句“Shit”,那個女生就很生氣的走了。本來我們以為事情到此為止,沒料到一會有群男人衝進來,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不難想像。
“一開始我是勸架的,但是當我看到震剛的眼神……知道他很想大打一架發泄情緒。”
“打架是不對的!不管理由有多充足。”
“歆亞。”龍志緯直接叫她的名字。“我實在想不透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一個那麼愛你的男人?”
黑歆亞沉默。
“他很痛苦,你知道嗎?”
她可以理解,她也痛苦,但她的出發點也是愛他、為他好,痛苦過後,他和她都可以有新的人生。
“今晚只是打一架,再這麼下去……”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黑歆亞望向白震剛,這時白震剛也正定定的看着她,兩人四目相交。
猛地,她發覺,夠了!人是活在當下,不是活在未知的恐懼里,再這樣下去,震剛沒有因心肌梗塞而死,但可能被她害死。
她邁步朝白震剛走去,發現自己的腳步變得輕快。
“我們回家吧。”她柔聲說。
白震剛的眼睛一亮,整個人好像重新活過來了一般,馬上彈站起來。
“嗯,回我們的家。”他強調。
“回我們的家。”她附和。
龍志緯無聲說了句“YES”,這一場架總算沒有白打,那一點點血也沒有白流。
“你們不用管我,我想綺香很快會來保我出去。”他開口趕他們。“你們快回家吧!”
“謝了,哥兒們。”
“什麼話!”龍志緯朝白震剛眨眨眼。“把這陣子我們喝掉的酒錢貼給我就可以了。”
“沒問題。”他拉着黑歆亞的手。“我會加倍貼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