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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老太太真不簡單。

離開外婆的家門,子山說:“我帶你去一些你未曾去過的地方。”

他們找到一間小館子,地方有點邋遢,設備簡陋,可是越是這種地方的食物越是美味,子山叫了一碟生煎包子,告訴福怡:“你試試,包子裏邊還有一口湯,當心熨,整個兒吃。”

福怡咬下,“唔。”她說:“唔。”

“可是鮮美絕倫?這是真正生煎饅頭,用滾油泡過,然後在鐵板上煎熟,一般廚房只蒸熟算數。”

福怡問:“你幾時發現這類小店?”

之上忽然說:“在我愛上你之前。”

“什麼?”

福怡嘴裏還有一口食物,本來高雅的她再也不會開口,可是此時也顧不得儀態,露出憨態,十分可愛。

子山忍不住說:“我想我愛上了你。”

福怡微笑,“你一直那樣說,只有今日比較誠意。”

她胃口很好,吃下整碟包子,子山又囑她喝下濃香壽眉茶。

“來,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何處?”

子山把她帶到船屋碼頭,一整排都是小小船屋,各有特色:福怡還是第一次見到,十分驚異,這時,有鄰居與他們打招呼,其中一個是小女孩。

“誰這麼浪漫住在船上?”

“一些負擔不起岸上貴租的市民。”

“是合法的住所嗎?”

“市政府眼開眼閉,否則又把這些人趕往何處呢。”

福怡點頭,“說得好。”

子山打開船艙,扶福怡下船,他推開窗門叫空氣流暢,斟出咖啡。

福怡十分欣賞,“船可以駛動嗎?”

“當然可以,按照法律,船隻必須每日駛離三數次。”

“這是誰的家?”

“一個朋友。”

“我不知道你有干藝術的朋友。”

“福怡,我們可以重頭認識對方。”

福怡凝視他,“你自小摔我手臂拉我辮子推我進水池,林智科先生,我對你十分了解。”

兩個人都笑起來,福怡許久沒有這樣開懷。

子山讓她看睡房,只得小小床鋪,另外一張繩床。

福怡又驚訝地問:“睡得舒服嗎?”

“屋寬不如心寬。”

“林智科先生你忽然會說話了,叫我不停詫異。”

子山不知為什麼福怡仍把他當林智科,而不發覺他是完全另外一個人,粗衣,布褲,家在船屋。

子山扶她進繩網床,輕輕一推,繩床搖晃,她說:“舒服極了,可以睡一覺。”

這時,兩人的手提電話一起響起。

他們笑,知道是羅佳羅祖追上。

果然,羅佳問子山:“你們在什麼地方?”

“就回來了。”

“子山,我絕對信任你,可是小心!否則受傷的是你。”

“明白。”

“你們在船屋碼頭?我派車接你們。”

子山這才知道電話上附有衛星追蹤儀器,當然,他們難道還會用指南針不行。

那邊福怡也掛上電話,她說:“羅祖像是擔心你會誘拐我,你說奇不奇。”

“告訴他們,下個月我倆就要結婚。”

福怡抗議,“我仍在考慮。”

子山一拉繩床,網身翻側,福怡驚呼一聲,子山又扶住她。

福怡駭笑,“你仍在欺侮我。”

這時他們聽到船艙外一聲咳嗽,羅佳的聲音:“你們在裏邊嗎?”

他們兩人自船艙鑽出去。

羅佳見福怡衣裙稀皺,朝子山投去甚有深意的一眼。

他送福怡回家,然後對子山說:“船屋是你的家吧。”

“正是在下窩(應為蝸)居。”

“子山,我們都很羨慕你。”

“嘿,太客氣了,要做我還不容易。”

羅佳嘆口氣,“是,只需四個字:放下,自在,可是,誰也捨不得,都是紅塵里的痴人,只有子山你是名士。”

好話人人愛聽,朱子山覺得羅佳真是他的知己。

“不過,子山,福怡可是我們的人呵。”

子山黯然,“林智科情況如何?”

“醫生說他有進展,期望他會康復。”

“那我可以退下了。”

羅佳不同他說那個,“福怡好像很久沒有這樣高興過,我還得感謝你。”

子山忍不住說:“羅佳,不必瞞你,福怡的母親劉志雲原本是統元先生意中人,可是陰差陽錯,她卻與廣東籍同學伍某結婚,統元先生雖然失意,仍把他們視為好友。”

“後來發生什麼事?”

“後來打仗了,政權改變,伍先生因事下獄,老太太與志雲南下,投靠林統元,統元先生一直把她們視為親人,對福怡尤其無微不至,供書教學,一肩承擔,福怡與智科智學一起長大,她一向是林家的人,自母親病逝,福怡與外婆相依為命。”

“嘩,三代恩怨,故事動人。”

“我們覺得智學比智科更喜歡福怡一點,但是福怡的外婆比較屬意智科。”

“智學不是有赫珍珠嗎?”

羅佳微笑,“智學甚多女朋友。”

“那麼,周老這角色,幾時進場?”

“他一直是林統元的得力助手。”

“你們二人呢?”

“明人眼前不打暗話,我們兄弟是周老的侄孫,自幼跟着他學習。”

子山越問越多:“這麼說來,羅氏兄弟與林氏兄弟一起成長?”

羅佳忽然欷歔,“是呀,他們是主,我們是仆。”

子山連忙說:“不可妄自菲薄,每個人都有工作,總理亦為國民服務。”

“子山,你若真是林智科,我們就好辦事,林氏昆仲一點也不似父親,我與羅祖幾次三番有離心,可是周老不允。”

子山有感:“林統元一定是個人才。”

“他一點架子也無,同我們說:‘你們幾個年齡相仿,大家像同學,一般叫名字就好’,背後,我們叫智科林一,智學林二,他叫我們羅一羅二。”

“福怡呢?”

“福怡是福怡。”

看情形他們也曾有過天真快樂時光。

凡事問到此地為止,人家已經十分慷慨,子山他那麼多嘴,人家都沒有見怪。

他們兩家緊緊相織,朱子山是唯一的外人。

羅佳這時說:“子山,明早來接你。”

“又有什麼事?”

“與小股東簽署合約,你與福怡都需在場,我們要宣佈婚期。”

“這怎麼可以?”

羅佳滿臉笑容,“外界傳說甚多,懷疑林一林二遲婚是因為健康問題,如果你與福怡明日雙雙出現,可慰民心,一般人都覺得已婚人士可靠負責。”

子山按住羅佳的手,“我的參與到此為止。”

“子山,請幫我們渡過難關,直至智科蘇醒。”

子山不出聲,講得難聽點,倘若林智科永世不醒,難道朱子山就得繼續頂替他身份,與伍福怡結婚生子?荒謬。

這班人如許聰明,一定有他們的辦法。

子山說:“羅佳,我已決定離開牌桌。”

羅佳遲疑一會,“朱兄,呢定要為我們保守秘密。”

“我收了酬勞,一定盡義務。”

“子山你真是奇人。”

“哪有你們說得那麼好,我只是一個落魄藝人。”

“子山,統元若有意投資電影事業,找你擔任編導演如何?”

子山的心一動。

羅佳太善解人意了,每個讀演藝系的學生多多少少,以天才自居,時常嗟嘆沒有機會,無人投資,曲高和寡,以致懷才不遇,倘若有人願意資助……子山喉嚨咯一聲響,那真是美夢成真,他有現成的劇本,以及後備班底,他們全是投契他的好同學,一呼即至。

當下他不出聲。

“子山,大膽嘗試,成敗不論,你立刻着手做計劃書,交給我看。”

“我手上有現成計劃書,只需整理一下。”

“子山,你的作品一定是個最佳題材,快讓我等大開眼界。”

子山等這句話已有多年,奈何他到處碰壁,看盡冷麵孔,今日忽遇知己,不由得鼻子發酸。

他定定神,“我回去就做給你。”

“子山,拜託你今晚開夜車,一定要有信心,明日我一早來取。”

羅佳絕口不再提明日簽約的事,子山不是傻瓜,每件事都要付出代價,同學們常說:“我願以一條右臂來換這個角色”。或是“把媽媽賣給你也值得”等殘酷語,就是因為機會難得。

這次,他想問羅佳:要肉體還是靈魂?

那天晚上,他徹夜在床底搬出幾隻鞋盒,把收在裏邊劇本與計劃書取出整理,那晚風大,船屋微微蕩漾,他鼻端似聞到一股香氛,奇怪,福怡並不用香氛,什麼地方來的香味?

臨天亮之前,子山盹了一會。

這兩日遭遇似木偶的奇遇記:木偶碰到一隻狐狸與一隻貓,被拐賣到奴隸營,變為驢子,回不得家鄉。

夢中船艙打開,有人叫他:“子山。”

他睜開眼睛,那是羅祖。

他們兄弟同樣長着圓面孔以及濃眉大眼,雪白整齊的牙齒尤其討人喜歡。

子山看時間,才凌晨六時,他詫異,“這麼早?”

“聽說有佳作可讀,先睹為快。”

子山不由得感動,他越是推辭他們,他們越是客氣,這樣禮賢下去,更叫子山汗顏。

他把鞋盒交給羅祖。

羅祖畢恭畢敬雙手接過,“字字皆辛苦。”

子山答:“士願為知己者死。”

後邊有聲音說:“那又不必。”

羅佳也來了。

“難為兩位不是文字創作者也明白其中艱苦。”

一般管理級人員看到本子通常隨意一摔,甩到一角,那處像是劇本墳墓,起碼有一兩百部本子躺着不動。

而羅氏兄弟卻如此恭敬把子山的心血結晶捧在手中。

子山已知道該怎麼做,他輕輕說:“去開會吧。”

羅佳說:“子山你如果真不願意——”

“羅佳,quidproquo。”(“Quid?pro?quo?”拉丁文,意思是“An?equal?exchange?or?substitution,?one?thing?for?another;?something?for?something公平交易”。Quid?pro?quo?原意指?Something?for?something,但它在不同的語言中卻有不同的解釋。在英文中,它被當作是?A?favor?for?a?favor;?但在法文或葡文中,它被用作誤解混合的意思)

羅祖說:“我去取衣服。”

他們早已知道結果,料事如神,知彼知已,百戰百勝。

子山梳洗,聽見兩兄弟在翻閱劇本,發出讚歎之聲:“頭三頁就叫人不忍釋卷,你也來讀”,“我在看演員表,出人意表,主角不是美女”,“不不,她厭倦了美麗,扮作醜人,試探人心”,“喔,啊,這麼精彩?”,“我想把本子寄到荷里活,環星片場不是租用我們在洛城的辦公室嗎”,“可以一試”。

子山正在剃鬍須,手一滑,割傷上唇。

他太感動了,不管是真是假,這樣的假話他也愛聽。

他用液體膠布止血,換上羅佳帶來衣服。

那套西服顏色比較深,剛在慶幸,穿上才發覺在陽光下料子會變色,一會藍一會綠,十分精彩。

子山只得嘆口氣。

太遲了,即使金色三角泳褲他也得穿着出場。

子山問:“去看過林智科沒有?”

“醫生說瘀腫正消退中,明日也許可以解除迷藥,待他蘇醒,看查病情。”

子山略覺安慰。

“剃去鬍鬚,子山更像林一。”

“兩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竟會如此相似,真是奇事。”

他們乘車到一間鄉村俱樂部,踏過草地,穿露肩紅裙的赫珍珠第一個迎上來,看到子山的腫唇,她笑問:“喲,剃了鬍鬚,同誰接吻,如果暴烈,一定不是福怡。”

他們三個男生不去回答,只見林智學過來,喝住女友,“珍珠,噤聲。”

福怡由周老陪着走近,“這邊,智科。”

子山過去握住福怡的手,她輕輕說:“周老說今日宣佈我倆婚事,你看呢。”

子山說:“我也不明兩人結婚為何要向股東交待。”

周老笑:“大家高興是辦喜事目的。”

福怡微笑:“我倒是無所謂。”

子山問:“你答應了?”

福怡輕輕說:“我昨天已經答應了。”

子山又驚又喜:

林智科如果還不快快酲轉,伍福怡就是朱子山的未婚妻了。而且,福怡喜歡的明顯是朱子山,不是林智科。

周老笑說:“訂婚期長半年,你們還有時間發展。”

都安排妥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八世紀標準。

出席貴賓聽到喜訊,出科意料高興,掌聲雷動,要求喝喜酒,氣氛熱鬧。

子山忽然明白華人愛喜慶的原因,找個籍口:新年、結婚、孩子滿月、端午、重陽,不顧一切,大家共聚一堂,說說笑笑,過一年算一年。

他靜靜坐在一角,發覺林智科的西裝褲有點緊,站着還好,坐下有點痛苦。

他同羅佳說,“我只有一個條件,讓我穿回自己的衣服。”

羅佳搖頭,“這個不可答應你,我已着人縫製一批大一號的西裝。”

“金色還是銀色,亮片珠子要釘密一些。”

“子山,一個能幹的人,無論穿什麼,都是一個能幹的人。”

子山問:“我做對了嗎?”

羅佳羅祖異口同聲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十分義氣。”

回程,子山與福怡坐在車子後座,福怡輕輕說:“剃了鬍鬚顯得精神。”

子山伸手摸摸光滑的下巴,可是,他們仍然認為他是林智科。

先送福怡回家,子山輕吻她的手背道別。

羅佳說:“我們去醫院,子山,你先回去吧。”

“我也想見一見林智科。”

羅祖說:“子山真是熱心,這樣吧,一起去。”

車子停在醫院後門,他們仍然從地庫進去。

鄧醫生低聲說:“今日後門有人鬼崇出沒。”

羅祖不出聲,他們隔着玻璃看病床上的林智科。

鄧醫生說:“已停止用藥,等他自然蘇醒,情況穩定,一切在控制之中,但是日後病人必須戒煙戒酒,多運動多休息。”

這時,看護忽然進來,匆匆在鄧醫生耳畔說幾句話,鄧醫生啊地一聲,示意羅氏兄弟一起出去,他們沒向子山交待,子山不便尾隨。

他在病房外等候,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病人朝他招手,子山怔住。

是他眼花?不,病人的確虛弱地再次向他招手。

子山十分錯愕,身不由主,推開玻璃門入病房。

只見病人微微睜眼,聲音微弱,“你是誰?”

“我是朱子山,木屋裏的客人,記得嗎?”

病人點點頭,自枕頭下取出一小團紙,塞到子山手中,“通知智學。”

子山俯下身子,“誰?”

“通知智學救我。”

子山驚駭,剛想追問,看護推門進來,“這位先生,請你出去,你可能感染病人。”

子山不得不退出,再看病人,他已閉上雙眼,面孔浮腫,似昏睡過去。

子山把紙團藏進褲袋,滿心疑惑,可是這時鄧醫生與羅氏兄弟已經迴轉。

羅祖說:“子山,我們走吧,他們已經起疑。”

“誰是他們?”

“一定是林智學派人在醫院附近打探。”

子山吃驚,可是,病人卻叫他去通知林智學。

他想說病人剛才曾經蘇醒,但他似有預感,終於沒向任何人提及。

回到公寓,前思後想,覺得林家的陰謀下似乎還有許多陰謀,但都與他朱子山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們爭的遺產與權益,子山均無興趣,他為什麼還留着不走?

不幸朱子山也是個貪婪的凡人,他貪戀伍福怡動人的微笑,他也希望藉着羅佳的關係,把劇本送到製片人手中。

所以他才留下來淌這個渾水。

現在還來得及,他同自己說,立刻走。

子山掏出紙團,打開,看到上邊潦草地寫着:“智學,我有危險,救我。”

是否應該拿着紙團到警署把他知道的都告訴警方?

他取出冰凍啤酒喝了一口。

會不會是林智科神智不清,半明半滅間誤以為智學是好人?也許,他想起少年時與兄弟無憂無慮的日子留戀不已。

他不能輕舉妄動。

剛在頭痛躊躇猶疑,門鈴響起,子山以為是羅氏兄弟,門一打開,外面站着赫珍珠一個人,子山嚇一跳。

珍珠豐滿的嘴唇似一顆櫻桃,她向子山呶呶嘴,“可以進來嗎?”

夜半艷女到訪,肯定是禍不是福。

“我有話說。”

“珍珠,我不方便請你入內。”

她一手推開他,“智科你一向婆婆媽媽,我都知道了。”

子山一驚,“你都知道什麼?”

“智科,醫院裏是什麼人,你們為何頻頻出入醫院?”

子山怔住。

“放心,智學還不知道,所以你我必須一談。”

“談什麼?”子山越發緊張。

她委屈地說:“我不願失去智學。”

子山大惑不解,“你怎麼會失去他?”

“快點與伍福怡結婚吧,以免夜長夢多,智學愛福怡,你看不出來?”

子山看着珍珠,“這就是你知道的事?”

珍珠說:“當心失去福怡。”

“你愛智學,不一定每個人都愛他。”

珍珠搶着說:“福怡優柔寡斷——”

“你錯了,福怡十分有主張,她只是涵養好,有事放在心裏,不大聲嚷嚷。”

珍珠頹然,“你們都把最美好的形容贈予福怡。”

“珍珠,請勿誤會我們偏心。”

“智學近日坐立不安,情緒煩躁,他喝得很多。”

子山正想安慰,門鈴又響起來。

珍珠不安,“這是誰?”

子山取笑,“既來之,則安之。”

外頭已有人在吼叫:“赫珍珠,你給我出來。”

珍珠變色,“是智學,怎麼辦?”

子山不禁好笑,“你我光明正大,有什麼可怕?”

門一開,林智學衝進來,酒氣噴人,他紅着雙眼握着拳頭叫:“赫珍珠,跟我走。”

珍珠大聲嚷:“你要打人?”

林智學咆吼:“我殺死你!”

子山心想,虧他還叫智學,又有智慧又有學識,他們兩兄弟一般魯莽。

說時遲那時快,他朝珍珠撲去,子山本能擋在珍珠面前,忽然刀光一閃,林智學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已握着一把彈簧刀,子山也不覺得痛,左手臂血流如注。

他連忙按住傷口,沉聲說,“林智學,你快走。”

林智學看到鮮血,酒醒了一半,退後幾步。

“珍珠。”他嚎叫。

子山喝道,“你火遮眼,珍珠不能跟你走,你還不速速給我離去,我要召警察了。”

林智學扔下小刀踉蹌逃出公寓。

子山立刻用電話通知羅祖。

羅祖趕來,只見公寓地板血跡斑斑,驚問,“子山,發生什麼事?”

子山說,“我被酒杯割傷。”

“嗯,皮開肉綻,傷口足有兩吋長,立刻要縫針,我給你叫鄧醫生上來。

子山鬆一口氣。

羅祖卻有疑心,四周張望,可是找不到可疑之處。

“子山,林智學已知我們頻頻前往醫院。”

子山輕輕說,“彼此是兄弟,有事應該攤開說個明白。”

“子山,多年夙怨,不易解決。”

鄧醫生匆匆趕到,親自替子山止血,他是國手,什麼沒見過,子山向他道謝,“殺雞焉用牛刀”,鄧醫生笑起來,替子山把傷口縫合。

前後才二十分鐘,他告辭離去。

羅祖說,“會者不難,鄧醫生,子山你,全是專業人士。”

羅祖無時不刻恭維他,叫他心花怒放,羅氏兄弟若要討好一個人的話,那人一定覺得受用,這一招在商場上想必非常重要,他們是專家。

鄧醫生體子山注射過,他已昏昏欲睡。

“子山,你好好休息。”

子山順勢倒在沙發上,只會點頭,他已不能動彈。

電光石火間,子山想到病床上的林智科,他也昏迷不醒,難道,他也身不由己?

來不及了,他已昏睡過去,夢中看到伍福怡,她用手托着頸后,正在看書,側着頭,濃密烏亮秀髮垂在肩后,在每個女子都把頭髮染黃燙焦的歲月,她那把黑髮特別珍貴,她有點倦慵,搓搓脖子,抬起頭說,“子山,你來看這首俳句多麼有趣,一隻蝴蝶,在黃昏時,需要歇腳處。”

她叫他子山,她終於知道他不是林智科,子山滿心歡喜。

這時他覺得手臂疼痛,睜開眼睛,好夢醒了。

羅祖斟出咖啡,原來他整夜在公寓看守,子山不好意思。

他手裏拿着一份傳真,交到子山手中,子山一眼看到加州環星片場的標誌,信這樣說,“我的好友祖,問候,長遠不見,你寄來劇本《奇遇》已經收到,我親自細閱,覺得精彩新奇,好友你認為值得投資,我已將計劃書交製片猶太人夏洛克叫他着手推動,女主角適合周宜,你認為可是,她在芸芸眾華裔女星中算略為清秀,不似一些鄉土味實在太重,手指腳趾似捆着黑邊…”

讀到這裏,子山忍不住大聲笑出來,渾忘傷口疼痛,如此刻薄,可見真是影藝界人才,信件署名咸默斯,子山聽過這個名字。

羅祖也笑,“他的確有看過劇本,我也認為周宜大眼睛配合劇中人。”

子山點點頭,他的夢想第一步已經實現。

羅祖問,“屆時你可會親自客串一角?”

子山有點汗顏,“言之過早。”

“子山,為什麼所有戲中主角都是俊男美女?”

子山微笑,“你可喜歡接受年輕漂亮的朋友?”

“當然。”

“人心如是,眾望所歸。”

羅祖笑,“你看我問的蠢問題。”

子山這才發覺公寓內凌亂物件及血跡已被清理,羅祖辦事的確神速。

“子山,請更衣我們到辦公室去簽字。”

朱子山不是笨人,知道簽名之前必須細閱文件上每一行字。

他輕聲問,“什麼文件?”

“與環星簽約授權他們擔任製片,美國電影公司合約如一本書那麼厚,不過放心,

我已安排律師。“

子山梳洗跟隨羅祖出門。

幸虧昨夜百忙中逐走林智學,送走赫珍珠,否則他們的怨對必然更深。

到了統元辦公室,秘書迎出,招呼他們進會議室,已經有人在等。

雙方律師各坐一邊,像棋盤上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各自為當事人說話。

子山決定不收取酬勞,改收百分之三紅利,他在合約上籤上名字,羅氏兄弟當他的見證人。

大家握手散會,他的劇本版權宣告易手。

這裏秘書捧進鬆餅咖啡,羅祖把圈餅浸入咖啡,一連吃了兩個果腹。

“這邊,周老在等我們呢。”

只見另一間會議室里也坐滿了人,他們看到朱子山,都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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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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