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一身紅色香奈兒名貴套裝,瞅着對面男人笑吟吟。
英挺帥氣的男人啊,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西裝,英姿颯爽。微蹙的眉,一抹淡淡憂鬱,讓人覺得嚴肅不好親近,卻散發成熟男子的魅力,唉,好迷人。
身家顯赫的郝小姐陶醉的瞧着季英鵬,看得如痴如醉。
坐在兩人中央位置的,是設計公司老闆王強,專門聘請優秀的設計師加入他的團隊,由他的公司負責對外承接CASE和居中協調。王強熱絡地向季英鵬說明——
「郝小姐特別跟我們強調,她的書桌預算無上限,她是百分百信任『季何』出品的手工傢具。」
這些年在手工傢具市場,季何品牌訂單不斷,銷量極佳。由季英鵬設計,專業木工何明親手打造,他們連手創造出的手工傢具,深得上流仕紳名媛們喜愛。季何的獨特商標,是一條龍,並鑄刻兩人的簽名及作品完成日。有時,季英鵬也會設計家飾,自己動手製造。兩位才子,在設計界頗負盛名。
王強口沫橫飛地炒熱氣氛。「能得到郝小姐的青睞真是我們的榮幸……我啊,跟這麼漂亮的女人開會就很緊張,等一下要是講錯話,妳不要介意啊,哈哈哈……」王強捧得郝小姐心花怒放。
季英鵬打開公文包,取出六塊木板,木板顏色材質木紋都不同。
「請挑選妳喜歡的木料。」他對郝小姐說。
「好啊……」郝小姐笑咪咪,盯着他看。「我不懂木頭,幫我介紹一下這些木料,OK?」
季英鵬很專業的一一解釋,他低沈的嗓音、專註的態度,更讓郝小姐傾心了。
「這是柚木,不易變形,耐久性高,木質優美。這個是台灣櫸木,櫸木的花紋漂亮優雅,木材刨光後會發亮,像塗了雞油,所以又叫雞油木。紅褐色的是山毛櫸木,很有光澤,紋理呈直或斜,結構均勻,是很不錯的木料。至於這個,是松木,松木分泌的樹脂帶有香味,可以防蟲,因為氣味芳香,所以很多客人指定用松木……」耐心講解一陣,季英鵬發覺郝小姐沒在聽,她一直盯着他笑,看也不看木料。他目光微凜地問:「妳決定哪一種?」
「都可以,你覺得哪一種好就用哪一種,我這個人配合度很高的。」她哈哈笑。
既然這樣還要他介紹什麼?季英鵬瞅着郝小姐,將木料移到一旁。「請告訴我,妳對書桌有什麼期待?」
「期待?」
「喜歡L形的,還是一般的書桌?抽屜希望有幾個?要不要附書櫃?」季英鵬翻開設計簿,取出鋼筆,準備紀錄。
郝小姐看他認真的模樣,格格笑得更燦爛了。「我沒什麼期待,這些我都不懂,全交給你啦!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出我喜歡的書桌……」說著,塗著艷紅指甲的手指,嫵媚地描着桌面,曖昧地瞅着他笑。
「晚上有空嗎?我家有Party,要不要來小酌一杯?你喜歡喝什麼牌子的酒?要不要派司機接你?如果有愛吃的點心儘管說,我讓傭人準備。」很明顯,她沒興趣了解書桌,但是對設計師興緻勃勃。
郝小姐下單前打聽過了,這位鼎鼎大名的季英鵬設計師,正逢感情受創期,非常需要女人安慰。聽說年初時他的老婆跟好朋友搞外遇,鬧了大丑聞,設計界的人都知道,現在應該在辦離婚吧。以搜集男人為樂的郝小姐,真希望跟大設計師來段羅曼史。
季英鵬不響應她的邀請,繼續討論正事。「至少決定一下妳的書桌希望多大?L型還是方型?」
「你這一型呢?」郝小姐說完哈哈大笑。
這位小姐在幹麼啊?王強驚愕,看她三八的亂亂笑,又看季英鵬臉色越來越難看,慘了——
季英鵬合上設計簿。「我拒絕妳的訂單。」
郝小姐愣住。「拒……絕?」她瞪向王強。「他拒絕我?他拒絕我?!」到哪消費都備受禮遇的郝小姐,從沒受過這種侮辱。
「這個……如果我們設計師不接妳的訂單……」王強低頭,交握的雙手,拇指互繞打着轉。「我也沒辦法……我的信念是設計師最大。」這是他獨特的經營理念,可以犧牲客戶,不能犧牲設計師。可以讓客戶不爽,不能讓設計師不爽。因為他千辛萬苦邀請到的全是一流的設計師啊!
郝小姐忿忿不平地質問:「季英鵬,你說,你為什麼拒絕?」
「因為妳提供的信息太少,不清不楚的,我不知道怎麼設計。」
「所以才需要設計師啊!你可以從我的氣質揣摩我要的書桌不是嗎?」
「我對妳的了解不夠,無法揣摩妳的喜好。」
「這簡單,多了解我不就行了?多喝幾次咖啡培養感情不就行了?就像作曲家為了幫歌星寫歌,也要多和歌星相處不是嗎?」她把自己當大明星看,可惜季英鵬不追星。
看着她,他身子往後退,靠着椅背,很不給面子的說:「我、沒興趣了解妳。」
「你……」郝小姐拍了桌子,還想講什麼。
「會議結束。」季英鵬直接中止話題。
*
王強把氣呼呼的郝小姐請走。回到辦公室,看季英鵬長腿交迭,啜飲咖啡,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王強嘆息,在他身邊坐下。
「你就隨便做一個書桌給她就好了啊,幹麼非要弄到大家不高興?」
「事先不問清楚,事後很容易有糾紛。」
「事先就算知道得再清楚,計算得再仔細又有什麼用?還不是有出錯的時候,有時你要變通一下嘛。」
季英鵬瞪他一眼,知道王強暗示什麼。
王強抹抹臉,問:「簽字了沒?拖到十月,快滿一年了,解決了沒啊?」他清楚季英鵬越來越難相處的的原因。
季英鵬轉過頭,看着落地窗外。
秋陽沐浴着菩提樹,枯黃的葉片翻飛着,一隻斑鳩飛下來停在院子花圃啄食。看似平靜一如往常的秋日風景,這是他最喜歡的秋天。
然而他的人生卻處於暴風之中,這場暴風已經颳了將近一年,把他的情緒掏空耗盡。他做什麼都提不起勁,每天醒來都很疲倦,到了晚上卻睡不着。除了女兒純真的笑顏,一切都令他厭煩。
他渴望瀟洒地甩脫這場感情風暴,但為什麼胸口被大石壓住的感覺一直糾纏,讓他無法輕鬆的呼一口氣?為什麼只要安靜下來,那塊大石就會更具體地霸在胸口,教他難以平靜。
王強注意着他憂鬱的側臉,手肘頂頂他的肩膀。「喂?還不簽?她和你朋友外遇被我看到,你也都知道了,她不羞愧得趕快跪下來求你原諒,還敢跟你提離婚?這種女人你還想留着幹麼?她連女兒都不要了,這麼狠心的女人,你應該要告他們才對,她還敢囂張的說要離婚?有夠扯!」
「我不想聊這個。」季英鵬冷淡道。
王強抓住他手臂。「喂,你真的沒事?真的這麼鎮定?真的這麼寬宏大量?你不怨恨也不嘔?看你是要去山上大吼大叫,還是要對那個女人咆哮,什麼都好,就是要痛快的發泄出來。你會不會罵人啊?要罵出來啊!幹麼裝君子默默承受?明明痛苦得要死。」
「你說得倒很容易。」季英鵬苦笑,發泄出來大吼大叫的咆哮,又能對事情有什麼改變?
「換作我,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沉默只會得內傷、死忍只會得癌症,為了長壽絕對不能默默承受痛苦,一定要大鳴大放地發作,像這樣——」王強捶胸表演。「啊——妳對不起我,妳這個不要臉狠心無恥下流的壞女人,我恨妳我恨妳我恨妳——我要告你們,我要讓你們後悔認識我,我要報仇啊——」
他誇張地掄搥胸口,逗得季英鵬哈哈笑。
王強說:「你像我這樣徹底發泄完,才能清掉心裏的垃圾,然後再去談戀愛。像你條件那麼好,剛剛郝小姐的表現你也看到了,我敢說只要你一通電話,她家包你暢行無阻。」
「我對她沒興趣。」
「我知道,我是比喻。還有,大哥,兄弟我先跟你上課一下。下次不要再愛你老婆那種女人了,看起來溫柔嫻淑,文靜有氣質,脾氣非常好,從來不發飆……記得嗎?這都是當初你們結婚時你說的——她是完美的女人。」當初季英鵬是這麼的以老婆為傲,所以現在更受打擊。
「這種事你幹麼記得這麼清楚?」季英鵬冷冷看他一眼。
王強坐直身子。「來,告訴我,你心目中認定的好女人是什麼樣子?」
「我不要講。」
「唉,大家聊聊嘛,聊聊啊,純屬聊天啊。」
「好女人?」季英鵬笑着。
「是啊,好女人,你心目中完美的女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看在朋友這麼積極要逗他開心,季英鵬稍稍配合一下,他想了想,說:「當然是不煙不酒、安靜、溫柔、脾氣好、廚藝佳——」
「以上這些全丟掉!」王強雙手交叉,做打叉手勢。
「為什麼?」
「照你以前的標準戀愛結婚,結果得到這種下場,可見沒有絕對這種事。既然這樣,應該放寬標準,不對,應該要沒有標準,不要先入為主,要客觀的去認識女人,尺度放寬,說不定適合你的會是你意想不到的那種女人!像我,我以前最討厭講話大聲的女人,沒想到我後來娶的老婆是大聲公,笑聲更是誇張,可是我現在只要一天沒聽到她大咧咧的笑聲,我就渾身不對勁。所以這世上沒有一定的事……沒錯,不煙不酒溫柔賢慧很會下廚看似乖巧的女人,結果卻背着你跟你朋友外遇整整三年,三年耶?!要不是被我發現,你還會被瞞多久?更扯是原來很多人都知道,你是最後發現的,夠嘔了,換作我早就吐血了!而且你那個姓李的朋友也有老婆孩子欸,真是亂來——」
「我回去了。」季英鵬收拾東西,不想再聊。
王強好聲好氣地勸道:「真的,想一想我的話。不要再悶了,快點簽字,你也該早點重新開始你的人生啊——」
*
深夜十點,二十層樓高的商業大樓,只剩八樓這層還亮着燈火。位於這一層的是「季何工作室」,沿着走道,一整片的黑色玻璃牆,做了防窺處理,在亮着白日光燈的深夜走道,黑色玻璃顯得性格又神秘。
書桌上,一盞黃色枱燈散發著柔和光暈,映着離婚協議書。季英鵬看着它,沈思良久。終於坐直身子,提筆簽下名字。這時,一個人影閃過防窺玻璃牆。
又是她?這是她第三次溜進這裏。季英鵬看着玻璃外走道,看那個女人拎着高跟鞋,躡着腳溜進來,往盡頭走去。她鬼鬼祟祟,注意左右動靜,卻不知道身邊的暗色玻璃牆,完全暴露她的行蹤。
季英鵬興緻盎然地欣賞她鬼鬼祟祟的行徑,已經第三次了,她無視管理員的存在。季英鵬開始認真考慮要將她的照片公佈在大樓佈告欄,提醒警衛注意。
第一次她闖進這裏時,一頭蓬鬆亂髮,一身黑衣褲。當時是深夜十一點,他還以為見鬼了。當他跑出工作室逮住她時,她晶亮有神的大眼睛,讓他驚艷。那次聽過她的理由,他放她走。
第二次,上禮拜五,下午四點。那次她把鬈髮束成高高的馬尾,穿着深V領超貼身的白襯衫,搭着藍色緊身牛仔褲,當他正在品嘗黑咖啡時,她像貓悄悄溜進來,又一次被他逮住。
當時,她慌張的睜大眼睛,因驚訝而微張的唇、略微緊促的呼吸,令他心神不寧,沒來由的煩躁起來。那次他嚴厲地警告她不準再犯。
「要是再讓我逮到一次,我會公佈妳的照片,把妳交給警衛。」
「拜託拜託,再原諒我一次。」她搓着雙手求饒。
「妳發誓不會再犯?」
「我發誓。」
季英鵬好笑的蹙眉瞪視她,原來這女人的誓言像衛生紙,用過即扔、說過就忘。狡猾的傢伙。
這次他可不會輕易饒過她了。
季英鵬嘴角上揚,準備出去逮人,他驚訝自己竟然很興奮。大概是苦悶太久了,難得有這種荒謬的事轉移他的注意。他記得每一次逮住她時,她臉上驚慌又鮮活的表情。從令人沮喪又多雨的春天,到氣候乾燥微冷的秋天,他困在婚姻低潮里,沒有胃口、情緒沮喪,變得孤僻難相處,然而在面對這陌生女子時,那麼短暫的時間裏,他可以忘掉那些苦惱,這一點讓他很困惑。
這次,也是嗎?
這次,他不會輕易饒她。
這次,她還是一頭囂張的蓬鬆亂髮,穿着卡其色弔帶牛仔短褲,在白皙修長的美腿下,赤着的腳丫圓潤可愛,手上拎着紅色高跟鞋,溜過走道。明明是熟齡女子,竟可以把少女樣式的吊帶褲穿得淘氣可愛,一點都不突兀。
這女人每次出現都讓他驚嘆。她打扮多變,每次都展現不一樣風情。穿黑衣褲是顯得時髦帥氣;穿弔帶短褲時又顯得甜美可愛;穿白襯衫時盡顯性感風情。季英鵬無法將她歸類為哪一種女人。是瀟洒帥氣的個性女?或是性感時髦的都會熟女?還是傻乎乎的甜姐兒?可是當她哀求他時又楚楚可憐,令他心軟。
季英鵬走出工作室,他微笑的想着,這次,非給她一點教訓才行。這膽大妄為的女人,把他這兒當成遊樂場擅自出入,無視他的勸告,濫用他的寬宏大量。還是,乾脆通知警衛來逮她出去?或是更絕一點,叫警察來,告她非法入侵?
或是——
季英鵬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異常活絡地運動着。
嗯……他還是喜歡最後一項,親自去逮她。這次,不管她闖進這裏的理由多麼值得同情,他都不會再忍了。
這女人的目的地,是走道底的另一間辦公室。那是他答應媽媽,無酬借給妹妹傅紫琳的編劇工作室,他必須快點制止,在那女人闖進那兒之前——
*
鄭文雯心跳加速,終於溜到傅紫琳工作室門外,終於,伸出去的手碰到門把,接下來,只要扭開這扇門,真相就可以揭曉,她就可以解脫了!
「小姐。」背後有人喊。
Shit!鄭文雯翻個白眼,一個彎腰轉身,扭頭就跑。
季英鵬追過去,看她動作敏捷的拐進茶水間,他跟進去。以為她是從安全梯逃走,不過……沒聽見開門聲,也沒聽到跑下樓的腳步聲。
季英鵬站定在茶水間中央,瞇起眼睛環顧四周,她應該還在這兒。
但茶水間空空如也,四周是發亮的白磁磚,不見人影。地上遺落一雙紅色高跟鞋,他蹲下,拾起高跟鞋。難不成,她會穿牆術?
季英鵬納悶着,視線停在角落的綠色掀蓋式大垃圾桶,難不成她……
季英鵬走過去,敲敲垃圾桶的方形蓋。
「小姐?」
垃圾桶沒響應。
他微笑了。「我希望妳不是真的在裏面……」
垃圾桶還是沒動靜。
季英鵬掀開蓋子,看見剛剛那位小姐捏着鼻子,脹紅面孔,坐在垃圾堆里仰望他,晶燦燦黑眼睛,好生氣地瞪着他,小嘴也緊抿着,不高興呢!
「又是你,你都不用下班啊?」這麼晚了,這傢伙怎麼還在?!她挫敗嘆息。
季英鵬看着她,挑着眉頭,嘴角揚着笑意提醒道:「妳發過誓,記得嗎?」
「嘿。」她傻笑,又搓着雙手。「拜託——你就當我不存在,好不好?」
季英鵬從長褲口袋拿出手機,對準她的臉。
鄭文雯驚駭:「幹麼?」
喀嚓!被照相了。
「你拍我在垃圾桶的照片?」鄭文雯揪着頭髮慘叫。
「我要公佈在大樓佈告欄,照片旁邊寫着——小心這個女人!」
「因為她會跑進這裏的垃圾桶偷東西吃嗎?」鄭文雯冷哼。
她的回答教他笑了。
「要出來嗎?」季英鵬很君子的朝她伸出手,提供協助。
她生氣地拍開他的手,自己爬出垃圾桶,吹掉額頭的紙屑,又狼狽的拍去身上的灰塵。
她不悅地癟癟嘴。「我有值得同情的理由,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都跟你說了啊。」真沒同情心。
「鞋子?」他拎高鞋子。
她脹紅面孔,一把搶去,氣呼呼地穿上。
「在我最後一次請妳離開前,以及妳的玉照即將被整棟大樓人士觀賞前夕,要不要喝杯咖啡鎮定一下?拿鐵?美式?義式?」他英挺的下巴朝向流理台看起來很高級的銀色咖啡機。「我有頂級的牙買加藍山咖啡豆——」
「要不要順便來塊蛋糕?你覺得我現在有喝咖啡的心情嗎?」
「妳沒有喝咖啡的心情,但我有。」他無情地自顧着操作機器,沖了杯香噴噴的咖啡,悠閑地品嘗起來。
鄭文雯雙手抱胸,瞪着他。「就給我五分鐘,我只是看一下傅紫琳在不在。」
「這次又是怎麼瞞過警衛的?」上次她拐騙同大樓工作的先生帶她進來,上上次則是趁警衛收包裹時闖進來,這次呢?
「我埋伏很久,直到警衛尿尿去。」
他微笑。「真有耐心。」
「所以看在我這麼有耐心的分上,你就做個順水人情幫幫忙——」
她轉身跑,又被他揪回來。
「為什麼這麼頑固?!通融一下嘛。」她像只小雞扭開他的掌握,氣呼呼地跺腳。
「喂,有些事不需要親眼看見吧,還讓自己狼狽到鑽進垃圾桶里,值得嗎?」上次逮到她時,他就問清楚了——她的男友偷偷跟傅紫琳交往。她三番兩次闖進來,就為了逮住那個男人劈腿的證據。
鄭文雯昂着下巴說:「先生,你不知道判人家死刑需要證據嗎?我需要親眼目睹,讓那個男人百口莫辯才能爽快分手,你該不會因為都是男人,就是非不分站在同一陣線吧?為什麼一直阻撓我?嚴格說起來這跟你無關,你只需要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我跟傅紫琳的工作室這麼近,我們守望相助是應該的。」
「守望相助?」鄭文雯冷哼,打量他。
當她瞇起眼睛,這樣審視他時,季英鵬感到很不自在,臉龐一陣灼熱。
她冷笑。「少來,你看起來不像那麼熱心的人。你的眼神內斂冷漠,穿着一絲不苟超嚴謹的。每次看見你,你都穿深色衣褲,上上次是黑色,上次是鐵灰色,這次又是黑色。你喜歡黑色對不對?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對不對?就算不爽也不知道怎麼咆哮吵架對不對?你從頭到腳看不到一咪咪熱情,你看起來就像旁邊的人撞車了還能聽着古典音樂享受高級轎車超涼冷氣的成功人士。很怕惹是非、自掃門前雪的那種人。我敢保證你一定很少和人講電話聊天對吧?交心的朋友五根指頭都數得出來。討厭熱鬧、討厭交際應酬、討厭討好任何人,也不屑諂媚別人,你喜歡獨處,不愛外出,想健身時就到高級健身俱樂部報到。嘿,以上我全說對了吧?」
厲害!完全說中他的性格。季英鵬驚訝着,為著她敏銳的觀察力。
「怎樣?幹麼不吭聲了,我全說對了?」鄭文雯得意地笑了笑。「看在我把你分析得這麼徹底的分上,你就透露一點消息給我吧,我不貪心,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告訴我,晚上是不是有個男人來找傅紫琳?頭髮很短,身高大約一七○,身材微胖,皮膚白,穿着時髦貴氣,他現在是不是和傅紫琳在工作室?」
季英鵬口風嚴實。「我不清楚別人的私事。對一個變心的男人,妳何必浪費這麼多時間跟心力?」
變心的人?鄭文雯瞇起眼睛,後退一步。「所以他在裏面?」
「我沒這麼說。」
「喂、」鄭文雯臉色冰冷。「我、絕不會浪費心力在變心的臭男人身上,我在意的是他有沒有欺騙我的感情,在我面前口口聲聲說愛我,一邊又讓我聽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就是因為逮不到他亂來的證據,我也不想誣賴他,結果沒辦法好好交往,也沒辦法痛快分手。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她突然走近,掐住他脖子。
「像這樣,被勒住脖子,不能好好呼吸。你能體會我的痛苦嗎?一直猜他講的話、猜他的去向、猜他的行為,像那樣損害腦細胞的事讓人發瘋,所以……」
季英鵬震住,聞到她身上一股他很熟悉的一種奇特的氣味,他一時失神,那是什麼味道?他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來。突然鄭文雯鬆手,往外跑。他怔了一秒,追出去,已來不及制止。
鄭文雯扭開傅紫琳工作室門把,大門推開,大叫——
「劉子騏?!你果然在這裏,你還敢說跟她沒什麼!」
季英鵬聽見裏面傳來妹妹得意的聲音——
「鄭編劇,妳好不好笑?憑什麼他不能在我這裏?你們又沒結婚,我違反哪一條法律了?給我出去……劉子騏?站住,你過去試試看?」
劉子騏拉鄭文雯出來,兩人拉拉扯扯。
劉子騏纏着鄭文雯手臂哀求着:「寶貝,我跟她沒什麼啦,我愛的人只有妳,她計算機故障拜託我過來幫她看一下嘛,妳一定要相信我,喔寶貝,妳不高興嗎?我以後不會再來找她了,文雯啊?!」
「計算機沒修好,倒是有親熱了一會兒。」傅紫琳火上加油。
劉子騏回頭嚷:「妳這個惡毒陰險的壞女人,妳故意挑撥我跟文雯的感情,我是被陷害的我是無辜的!文雯,妳要相信我……」死拽着要走的鄭文雯。
季英鵬看見鄭文雯是怎麼對待背叛她的男人——
「相信你是不是?」她揪住劉子騏頭髮,雙手狠狠地揪着,劉子騏疼得哇哇叫。「相信你是不是?」她像甩鐵餅那樣抓着他頭髮,揪着他旋轉一圈,在劉子騏唉唉叫的同時,將他像鐵餅那樣甩向牆壁——
劉子騏撞牆,慘叫,呻吟。「我沒關係……只要妳原諒我……」流鼻血了。
季英鵬驚訝地看着,這女人處理感情不忠的對象,手段真兇殘。
鄭文雯朝雙手吹了吹氣,痛快地瞪着地上的劉子騏。「明知道我跟傅編劇不合,還跟她搞曖昧?劉子騏,你要是再敢出現在我面前,下次就不是拿你當鐵餅擲了,而是把你當鉛球那樣咻地拋到地獄去。聽好了,我要跟你分手!」
「真瀟洒啊,鄭編劇。」傅紫琳拍拍手。「聽說鄭編劇留不住男人,果然是真的,呵。」
「是啊,因為我淘汰爛男人的動作很快,這樣妳可以搜集我不要的男人,請享用。」再補上一腳,將劉子騏踹到傅紫琳腳邊。
鄭文雯走了。
劉子騏身心重創的爬起來,發著抖,瞪着傅紫琳。「她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裏?是不是妳搞的鬼?妳這個陰險的女人!妳利用我?」
啪!傅紫琳甩了劉子騏一巴掌。
「沒種,說什麼我漂亮性感為了我失眠睡不着,結果一看到她就嚇成這樣,你是不是男人?幹麼怕她?對!是我故意放的風聲,我讓她知道的,怎樣?不爽嗎?你以後也別來找我了,滾。」
「原來妳這麼陰險?妳根本不能跟文雯比。怪不得妳寫的戲只要跟文雯對打,收視率就很慘,金鐘獎也輸給文雯,因為妳是個惡毒的壞女人!」劉子騏咆哮着。
「你再說?」傅紫琳又想打他。
季英鵬攔住妹妹。「鬧夠了吧?跟我進來。」
*
季英鵬揪着妹妹進工作室。
「妳胡鬧什麼?為了讓鄭編劇難堪嗎?有必要做這麼無聊的事?」
傅紫琳冷哼:「因為他是鄭編劇的男人,所以想勾引看看,沒想到還真讓我勾引到了,你也看到了吧?鄭文雯氣炸了。」真爽。
「妳做得太過分了。」季英鵬覺得她無可救藥。
「不然要像哥這樣嗎?」傅紫琳瞇起漂亮的大眼睛,洋娃娃般水汪汪的眼睛看似無辜,說的話卻很毒辣。「痴心寵着心愛的人,直到自己傷痕纍纍?哥好像沒資格教訓我吧?」
季英鵬臉色一沈。「妳幾歲了?行為舉止還這麼幼稚任性。」
傅紫琳得意地說:「看到那個臭屁的鄭編劇吃癟,真是太爽了,Yes!」她朝空中擊出一拳。
「妳就那麼討厭她?」
「我們有仇,你不知道女人的戰爭是很可怕的嗎?」
季英鵬凜着臉警告:「如果妳再胡作非為,我會把工作室收回去,不準妳使用。」
「幹麼?」傅紫琳嘟着嘴抗議:「這麼凶……哥,你越來越難相處了知道嗎?一點都不關心妹妹,鄭編劇太臭屁了,讓她吃點苦頭又怎樣?我是你妹,你幹麼幫着外人氣我?嗟!」
*
凌晨,季英鵬完成新的設計稿,到茶水間沖咖啡。啜飲咖啡時,發現磁磚地板上有一隻星形銅製耳環。
是她的?他撿起來,放在手掌間端詳。又摸摸頸部皮膚,彷佛還殘留她暖熱的指溫,他有種悵然若失感……
返回工作室,他坐回桌前,桌子上堆棧着設計手稿。
他忽然無心工作,一股深沈的疲憊湧來。他想到王強勸他的話,又想到鄭文雯對待變心男友痛快的處置方式——
她跟他簡直是兩個極端對照組。
他把被背叛的痛苦憤怒全悶在心裏慢慢消化,她卻是像王強說的那樣大鳴大放,那種把人當鐵餅擲的方式實在是夠經典了,他又笑了,很久沒有這麼輕鬆地笑着。
基於好奇,還是心頭莫名的騷動,季英鵬心血來潮,上網查詢鄭文雯的信息。
他知道妹妹為何那樣妒忌她,鄭文雯的編劇成績亮眼,妹妹參與的戲劇只要跟鄭文雯同檔期,就會被擊敗。有一回她跟妹妹同列金鐘獎最佳編劇,妹妹輸了。他記得那回妹妹氣得病倒。那時,鄭文雯對季英鵬來說,只是個名字。
現在,這名字,卻連上了一個美麗臉孔。她眼睛太耀眼,衣着多變,神采飛揚。她靈活的大眼睛,像可以攝住人的心魄。忽然,季英鵬的視線,被一則關於鄭文雯編劇課的信息吸引——
優活文創學院,特聘名編劇鄭文雯擔任編劇課講師。六人開班,可在鄭編劇工作室學習。僅此一文件,對電視電影編劇有興趣的青年才子,切莫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課程說明會日期訂在……
季英鵬將課程數據打印,打印時想到了手機里的照片,他把手機連接上計算機,透過打印,把相片彩印出來。
片刻后,打印機吐出那個女人滑稽的表情。
她張大嘴巴,坐在垃圾桶內,一雙震驚清亮的眼眸,誇張地張着嘴,襯上一頭鬈鬈毛燥的頭髮,還有很青春的牛仔吊帶褲,實在很搞笑。季英鵬拿起相片,看着、笑着,將它跟課程數據通通收進公文包。其實,不太清楚自己打印她的編劇課數據做什麼……
但是,深夜上床睡覺時,他好像明白了。
當對面大樓餐廳,巨大的冰箱運轉聲,在冷清的黑暗夜裏,聽起來讓他感覺凄涼又孤獨時。當他躺在舒適寬大的床鋪里,一如這陣子的狀態,又失眠了時。當他閉上眼睛,又一次想像起老婆羅佩馨跟李卓緯外遇的事……當他又數算並猜測過去和羅佩馨相處時,她哪些話是假的、哪些話是真的?當他煩躁地坐起,又一次心痛到不能呼吸時……
他實在厭倦這樣悲慘的生活了,像困在個泥沼里,載浮載沈。
他嘆息,拿來一旁的公文包,取出鄭文雯的照片。看着她誇張的很卡通的表情,他又一次笑了,被過往糾纏的頭腦忽然間平靜了。
鄭文雯?
就像溺水的人,突然瞥見浮木漂來。
或事出於一股直覺,他隱約覺得,接近這個女人,似乎就可以跳脫這陰暗到簡直快發霉的悲慘生活。
是啊,他需要新鮮空氣,需要能讓他暫時忘記現狀的嶄新事物,譬如和過去生活完全不同的人來往……
但是……他又蹙緊眉頭了,拿不定主意。
這女人……OK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