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要再說了。」她倏地站起來,淚霧模糊了視線,哽咽得幾不能言。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一個嚴肅平析的聲音--
「郡主,王爺有命,要您半盞茶辰光后動身上車轎。」
雅魚和小朝不約而同僵住了,彷彿聽見了喪鐘敲響。
就在臨上車轎的那一剎那,雅魚的手緊緊扳住了轎板,穿着繡花鞋的腳怎麼也抬不起、踩不上轎子。
面無表情的聚豐王爺負着手,注視着女兒猶豫不舍的神情,冷冷一笑。「你還在躊躇什麼?」
雅魚匆促回頭,「父王,我沒有躊躇,我只是!」
「別說父王不近人情。」他打斷女兒的話,「我給你一個機會向太子道別,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我給你一個時辰。過後,你就得給我上轎回王府,並且乖乖嫁人。」
淚霧迷濛的眼兒倏然亮了起來,她簡直不敢相信父王會施給她如此大的恩情。
「父王?」
「趁我還沒有後悔前。」他一揮手,冷哼道。
「謝……」她狂喜不已,拚命忍住落淚的衝動,拎起裙擺就想往外奔去。「謝謝父王!」
「慢!」他突地喝了一聲。
雅魚一震,一顆心直直往下沉去。
父王後悔了嗎?
聚豐王摘下常系在腰間的一隻紅陶小酒罈子,唇角輕輕一揚,似笑非笑。「拿去。」
「父王,這是?」她上前,深感疑惑地接下小酒罈子。
「我的珍藏秘釀花雕,去,敬他一杯,和他訣別。」聚豐王嚴肅的國字臉上浮起了一抹關愛的疼惜。「不過別告訴他你要走,只要和他說上幾句話,喝上一杯酒。魚兒,別怪父王只給你這麼一點寬限,畢竟你就要成為威遠侯的兒媳了,你該自重檢點些。」
雅魚不知該悲抑或是該喜,小臉一界愁難禁,卻還是只能默默接受。「是。」
「記住,什麼都不準泄漏。」他臉上難得一見的父愛之情又倏然消失。「否則你就是對不起父母,並存心將親人置於不忠不孝不義之地!」
好沉重的指控,壓得她幾乎抬不起頭,只能再次點點頭。「魚兒明白。」
就算父王不說,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反抗、背叛父母的決定。
「小朝,盯着郡主。」聚豐王警告地眯起雙眼,對微微發抖的侍女命令道:「如果你敢碎嘴多說一句,壞我大事,本王就要你人頭落地!」
「奴、奴婢知道,奴婢決計不敢多嘴。」小朝嚇得跪在地上。
「父王,小朝她不會的!」雅魚心一驚,忙護住了小朝。「要不、要不就讓小朝留在這兒等吧?」
「她跟你去。」聚豐王語氣不容反抗。
雅魚不敢再多說,只得牽起小朝,怯怯離開。
雅魚踩着細碎、卻一步比一步還要沉重的步伐,來到了太子寢宮的宮門。
「什麼人?」守宮門的禁衛軍神情警戒的上前,在看清來人是誰后,連忙朝她行禮。「參見雅魚郡主。」
「不用多禮。」她雙頰掩不住羞窘的紅暈,又微帶一絲蒼白。「太子殿下在嗎?」
「回郡主,太子殿下到御書房和大臣們議事去了。」
雅魚一愣,隨即臉上湧起了失望落寞之色,憂傷地低嘆,「是嗎?他不在……」
幾名禁衛軍互覦了一眼,其中一名忍不住道:「不如讓卑職前去幫您通報一聲吧?」
「不不,不能打擾他。」她搖了搖頭,忍住鼻酸的衝動。「太子殿下在商議國事,那才是要緊事,至於我的事……微不足道。」
「可是郡主,若是太子殿下知道您來過,而卑職卻未曾通報,太子殿下會很不高興的。」
「真的沒什麼了不得的事……」她強顏歡笑,將那小罈子花雕遞上。「那麼就請兩位幫我將這酒送給太子殿下,就說承太子錯愛厚待,雅魚無以為報,僅以此陳年花雕殊為薄禮相贈。」
一名禁衛軍恭敬接過,「卑職定會將郡主的話一字不漏說予太子殿下知,請郡主放心。」
「謝謝你們。」她面上帶着深深的悵惘之色,憂傷地望了那熟悉的宮殿一眼。
最後一次來這兒,她去福薄緣淺地無法再見他最後一面。
也許這一切就是命吧?
強忍着撕心裂肺的強烈痛苦,雅魚一手緊緊壓住就快要窒息的心口,急急轉身,腳步跟蹌地離去。
「郡主!郡主等等我……」拚命忍着不敢說話的小朝再也忍不住,哽咽地急喚着追了上去。
幾名禁衛軍疑惑而不安地相視一眼。
雅魚上了車轎,心碎地揮別驪山別宮,也揮別生命中最心愛的男人。
但她萬萬沒想到,兩天後,驪山卻傳來太子暴斃的巨大惡耗!
行屍走肉般正被眾人擺佈着縫製嫁衣的雅魚,聞訊登時吐血昏厥了過去。
隨即國家巨變迭生,三日內,先是皇后因喪子之慟而傷心病幫,隔日玉貌帝駕崩,大興王朝蒙上前所未有的愁雲慘霧。
聚豐王就在遺詔的宣佈下,登基為新皇。
恰恰好符合了街頭巷尾人人傳唱的那首曲子!
李花落,不結子,李代桃僵的天命;
悲送舊,喜迎新,風起雲湧歌太平。
百姓們開始議論紛紛,這就是老天爺的意思,是上天註定要讓舊皇損逝,新皇登基,這樣才會開創大興王朝另一個繁華富錦的太平盛世。
只有雅魚知道這一切的國殤變故,並非是上天註定,而是出自她父王的一手策劃。
榮晉皇后之位的母妃得意洋洋地向她炫耀,訴說了這一切。
暗中籌劃十年,暗中攏絡勢力七年,分化、消彌地主上百姓對玉貌帝的愛戴之心五看,並在短短六日內崩毀舊朝,建立新朝。
那壺花雕是斷腸酒,要她嫁予威遠侯世子是談好的條件,唯有如此,威遠侯才會在第一時間鎮壓住南方諸將領的起疑、蠢動,也不讓他們回京勤王。
雖然,已無王了,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玉貌帝號年代正式結束消逝。
但她就是要被送給威遠侯當兒媳的禮物,她的存在,只不過是個被用來攏絡,可供饋贈的物品而已。
在那一瞬間,她心死如灰。
而且她竟間接成了毒殺麒麟太子、害死皇后和皇帝的兇手,她才是那個真正的千古罪人,就算死上一千一萬次都不夠賠給那三條靈魂高貴、純潔美好的寶貴生命……
「公主,事情已經發生,而且這根本不是你的錯,你完全不知道王爺……皇上,他給的是一壺毒酒啊!」小朝從事發第一天起,就開始安慰她,苦勸她。「你每天都哭,再這樣下去會哭瞎眼的……」
雅魚的淚水從沒有一刻干過,並從那時起就不吃不喝,她決心速速求死,要到黃泉下找他,深深向他懺悔。
聚豐帝來看過她之後,面如玄鐵的他只是冷冷丟下一句話:「你死了,我就讓你宮裏所有奴才跟着殉葬!」
就因為這句話,她竟連求死也不能。
「別喚我公主,我恨當這個公主!」她目光悲傷地望着窗外黝黑夜色,淚流滿面,心如槁木死灰。「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他們,是我。」
「公……呃,郡主……」
「你放心,我不會死。」她低聲道,「我是紅顏禍水,而禍害遺千年……所以我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