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雖然很不想承認自己活該,可是她自個兒向全府宣佈要趕畫稿,故此閉關兩天,等她趕得天昏地暗,終於把「卧虎床龍野鴛鴦」最後三張圖畫完,待乾透后再小心翼翼用牛皮油紙密密卷實了,還恐嚇警告當跑腿信差的單子不能拆開偷看,偷看的小雞雞全爛光。
不過她也不忘一手棒子一手蘿蔔,痛快地答允了待書一印刊發行,免費送他三本並帶大師親筆簽名。
單子簡直是捧着聖旨般戰戰兢兢又珍而重之地把畫卷護送到好書肆的。
花春心看着他樂顛顛消失的背影,不由捧腹大笑倒在榻上,然後就睡著了。
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一夜,她呼呼大睡不省人事,渾然不知關陽好幾次進房來看着她都氣到牙痒痒的。
「又糟蹋自己的身子了?不吃不睡盡熬着畫畫兒,這又是誰人慣教出的壞習慣?」他又是心疼又是氣惱,想把她按在大腿上好好收拾一番,卻在瞥見她烏青的斗大黑眼圈時,怎麼也下不了手。
他坐在床畔,傾下身去,額頭輕輕地抵着她的額,低低喟嘆,「我竟錯失了你那麼多年,那麼多事……」
繾綣依戀至今,她寧可用花春心的身分同他日日無名無分地纏綿,也不願和他相認,他深知她的顧慮和戒備,故而這些日子來,也只能任由太多太多的疑團和懸念繼續堆積在胸口,始終不敢稍加碰觸,捅破這層隔紗。
但是她可以疏懶地渾不在意,他卻是鐵了心地為他倆共同的未來做打算,無論橫亘在前頭的是什麼,甚至即將來臨的風暴有多狂烈,天上地下,再無人可以阻攔他護她一生的決心。
「……你回來了?」身下的人兒迷濛地嬌噥了一聲。
「嗯。」他心頭一暖,低啞柔聲道:「我回來了。」
「唔,那陪我睡……」花春心半夢半醒間,玉臂摟上他頸項,環着他后又安心地蜷在他懷裏睡著了。
關陽一顆心幾乎融化成了一團,他緊了緊臂彎,將她抱得更緊,彷彿揣着這世上最最獨一無二的珍寶。
午後暖照,清風徐來,歲月如斯靜好……
然而在大將軍府另一端,關國公夫人心亂如麻地摩挲着杯沿,碧綠沁心的茶湯映出的是她複雜不安的神色。
「表姨母,」薛寶環坐在一側,屏息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也莫名心下惴惴起來。
「您別生氣,再怎麼說,表哥總不會為了一個女子便落您的面子的,他向來孝順,現下只是一時想岔了,不定過些時日就會想明白了。」
「你也替他說話了。」關國公夫人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這臭小子自小就是這拗脾氣,認準了便打死不退,以前在宮——唉,罷了罷了,總之表姨母是不會由着他委屈你的,那女子再好,他再喜歡,頂了天也就是個侍妾.,不過你也得有當家主母的氣度,以後搶先替他納了進門,你都這般賢淑地一心為他,他也不會不領你這份情的。」
這還是表姨母第一次這麼明確地向她保證了這「未來主母」之位,薛寶環忍了忍,嘴角終究逸出了管不住的喜悅笑容。
「環兒知道。」她又是暗喜又是嬌羞地小小聲道,「以後一定會好好侍奉夫君,孝敬尊長,必不辜負表姨母和表姨父的期望。」
「好孩子。」關國公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陽表哥性子清冷嚴肅,又是帶慣了兵的大老爺,有時候脾氣大些,你千萬別跟他蠻着對干,要善用自己女兒家的柔情,須記滴水能穿石,百鏈鋼還能化繞指柔呢!」
「是,環兒明白。」薛寶環含羞帶怯,眸光卻閃閃發亮。
關國公夫人慈藹地笑了,在暗暗吁了口氣之餘,心下也迅速做了個重大決定。
無論如何,兒子的婚事都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早些替他定了,也好斷了他那份苦守多年的執念。
縱然可能落得兒子一時的怨惱,可天下父母心,她從以前到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決策,還不都是為了這個獨生愛子好?
相信以後等他成了家,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兒,他就能明白她這做母親的心了。
【第九章】
「同薛寶環訂親?」
關陽不敢置信地瞪視着母親,俊臉上怒氣隱動,花了極大力氣才抑下幾欲咆哮的吼聲。
「是。」關國公夫人少見地固執堅決,夷然不懼地望着盛怒的兒子。「來南地前,我已命人到薛家交換你倆的庚帖,現在環兒已經可以算是我們關國公府定下的兒媳了。」
關陽只覺胸口怒火和痛心感劇烈翻騰着,黑眸盯着母親高高昂起的美麗臉龐,半晌后怒極反笑,「我不娶,誰也強迫不了我。母親,你這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關國公夫人聞言一窒,有股心虛感油然而起,但她面上仍毫不退縮地強硬道:「庚帖既已交換,這親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我們關國公府向來令行禁止,一言九鼎,定下的兒媳也是薛家的掌上明珠,你現在說聲『不娶』,又置環兒於何地?須知古往今來,被退婚的女子不是死便是進家廟,難道你忍心這樣毀了一個清白無辜的好女子嗎?」
他不為所動,神色越發冰冷。「母親,想用霸王硬上弓的方式是徒勞無功的,父親也不會同意你擅自做出這樣的決定。況且,就算今天是父親下的命令,只要我不答應,誰也別想左右我的終身大事。」
「你——你——」關國公夫人氣得臉色通紅,手指著兒子,半晌才說得出話來,「我是你娘,難道娘會害你嗎?環兒哪裏不好?她又哪裏配不起你了?!」
「我只喜歡過一個女子,」他淡淡地道,「其他的女子在我眼中什麼也不是;過去這些年來,兒子的心志從未改變過。」
「你……」關國公夫人臉色刷白,嘴唇有些微顫,努力鎮定心神后才道:「陽兒,娘當然知道你心裏始終念着一個人,娘也心疼,可是……她畢竟已經不在了。」
不!小花還在,小花沒死。
關陽衝動到嘴邊的話又強咽了回去,眼神溫和了許多,低聲道:「母親,你信我,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至於和薛家的婚事……其實,您根本沒有和薛家交換庚帖吧?茲事體大,您不可能專斷獨行,也不可能事前沒有半點風聲傳出。」
「我不管!」關國公夫人面上掛不住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不禁惱羞成怒,不管不顧地使起性子來了。
「你若是不聽娘的,成心讓娘在母族娘家面前顏面掃地,往後連個小輩都瞧不起娘這個表姨母姑奶奶……你就別認我這個娘了!」
關陽英毅臉龐瞬間鐵青成一片。
關國公夫人見狀,不由暗暗哆嗉了,可是向來被國公爺捧在手掌心上嬌寵了數十年,就是刁蠻闖禍了也有丈夫這座大山撐腰,所以儘管這個比起丈夫來威嚴不遑多讓的兒子看起來像是要翻臉了,她還是挺直腰桿,決心這次就跟兒子耗上了。
「母親水土不服,心火旺盛,還是早些回京調理靜養好些,」他冷冷地道,「明日一早,兒子就『親自』護送母親回關國公府!」
「你敢?!」關國公夫人一口老血險些嘔出來,嬌貴雍容的貴婦作派全拋九天外了,氣急敗壞的指着他的鼻頭就大罵,「不肖子,你、你就為了個已經不在了的人忤逆你娘?」
「母親——」他神情緊繃,眸底有一絲無奈之色。
「我就知道你魔障了,為了一個、一個——」多年前驚怖的隱憂和這些年來暗藏的焦慮與不安,在這一瞬終於全面爆發了,關國公夫人心口焚燒着熊熊大火,理智盡失地厲聲喊道:「她到底是給你吃了什麼符水下了什麼蠱?你們當年才幾歲大,你怎麼就為了她連性命都不要,現在連母親也不要了?」
「娘,」關陽心頭一痛,眸光微黯,緩聲想解釋,「當年我便答應了要護着她一輩子的,她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命——」
「她不過是仗着金枝玉葉的身分,卻把我兒支使得跟奴才似的團團轉!」關國公夫人眼眶赤紅成一片,痛心憤恨地咬牙切齒道,「你是世襲貴胄關國公世子爺,是大鳳武將,不是她皇家的狗,她當年才三歲便相中你,死纏着硬讓皇上皇后召你進宮當她的暗衛……一個被嬌慣寵壞了的小公主,竟將堂堂名門世族出身的武將使來喚去,因為她,你在金羽衛的副使位置只得拱手讓人,到她背後做個見不得光也不得見人的暗衛,這些娘都忍了,可她千不該萬不該,後來還想着要你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