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蒼天呀!你到底是想怎樣?給個痛快行不行她很想這麼吼,但她沒力氣。
就這麼要死不活的反覆煎熬之下,在迷迷糊糊間,她被餵了一碗安神湯后,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雖然還是渾身散架般覺得上下無處不疼,可臀上那熱辣燒騰劇痛感已變成了隱隱抽疼,幸好,這種疼感她尚忍得住。
鼻端像是聞到了熟悉的香氣,還有種隱隱約約、奇異的溫暖和安心感包圍着她。
她眼皮沉重得不得了,直想繼續睡下去,一直睡到地老天荒。
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用再去想、再去承受……
彷佛察覺到她醒了,一個溫柔得像水般的嗓音在她耳畔輕喃,微涼的觸感抵在她乾裂蒼白的唇邊。「乖,喝一口水再睡,嗯?」
她習慣性地依從着張口,儘管清涼的水通過乾啞火燒般的喉頭時一樣痛得令人顫抖,在恍傯迷離間,她仍舊一口一口地喝掉了杯里的水。
全身軟綿綿的沒有半絲力氣,她只能被動地偎在那人溫曖堅實的懷裏,努力擺脫腦中混沌的迷霧,試圖振作清醒些。
她艱難地抬起了眼皮,愕然僵住,「皇、皇上?」「你嚇死朕了。」玄清鳳溫柔地看着她,絕艷臉龐透着疲憊的蒼白,「往後要是再這麼自作主張,胡亂領罪,朕就親自打你板子,聽見沒?」
她應該是還沒醒,一定是還沒醒……還在胡夢亂夢來着。
見她獃獃地望着自己,眼神渙散,他心下一揪,又惱得咬牙開口:「阮、阿、童!」「奴……妹在。」十二年來訓練有素的宮規,將她恍傯的心神硬生生拽回來。
「不準離開朕。死也不能。」他目光灼灼地盯牢着她。
「嗯……」她只覺有說不出來的累,眼皮又不爭氣地沉沉搭落了下來。
阮阿童再度昏睡過去了,沒有瞧見玄清鳳眼底那驚軎萬分的燦然光芒,也沒有瞧見他小心輕柔,珍而重之地攬着自己,穩穩置於他懷裏最妥貼安適的地方。
宮紗燈靜靜透着辜黃光影,寢殿內悄然寧靜,突地,一個高姚身影默默閃現,半跪在離垂着明黃紗帳龍床不遠處的地上。
「說吧。」紗帳後方的帝王嗓音溫柔地壓低了,唯恐擾了懷裏人兒的安睡。
「回皇上,頭兒已命屬下查明清楚了。」禁衛軍副統領鐵戢低聲稟道:「下死命執杖的太監喚吳煬,本是吳妃娘娘象生於,兩年前改投白淑妃門下。借白淑妃之手想除掉阿童姑娘,乃為一箭雙鵰之策。」
「看來是閑太久,讓人以為朕睡著了呢!」玄清鳳似笑非笑地哼了聲,「詩貴妃那兒呢?有何動靜?」他不信宮裏此次這麼大的事兒,景詩宮那裏沒存什麼蠢蠢欲動的念想。「貴妃娘娘按兵不動。」「她是想,朕不至於會疑心她那小小知府的爹能牽扯到多大的亂於里去,所以一動不如一靜罷了。」他笑眼彎彎,眸底卻一絲笑意也無。「朕還當她多聰明,是把後宮堪用的刀,沒想到還是教朕失望了。」
原想着嬪妃內鬥,就不會有人有閑情分神去注意阿童、對付阿童,看來他還是把女人的齷齪心思看淺,愚蠢程度看輕了。
鐵戢沉默,沒敢多言。
「去,跟阿范說,你的鐵哥兒寒兵朕要了。」他淡淡道,「明日起就讓他暗中保護阿童,朕再不許她有事。」「屬下領命。」鐵戢抱拳應道。
「至於那個吳煬……「一半兒」送給吳妃,「一半兒」送到白淑妃宮裏。」他眸光殺氣一閃而逝。
「是.」
「順便叫禮公公自領十板子,打完就出宮養老去。」玄清鳳的語氣很淡,怒氣很濃。「不知變通,冥頑不靈也就罷了,連差事都辦不好,朕也不能容他。」「遒旨。」
玄清鳳微微一頓,終有一絲笑意在唇畔揚起。「叫你家頭兒改日自己乖乖把他家小娘子送進宮來,陪阿童說說話,朕就不找他麻煩。」
鐵戢忍住一聲疑似嗆笑,悶聲道:「是。」「去吧!」他懶洋洋道。
燭影一晃,鐵戢已然消失在寢殿之中。
「阿童,」玄清鳳低頭一嘆,輕柔地撫摸着懷裏蒼白小人兒的眉眼、冰涼無血色的唇辮,「為了你,朕簡直操碎了心,為何你就是這般固執?做朕的女人,為嬪為妃,就這麼痛苦嗎?」
就算給不了她唯一,可其餘的,她就當真半點也不眷戀、不稀罕了嗎?
阮阿童終於真正蘇醒過來時,已是五、六天後了。
當她睜開眸子,看見了躍入眼前的明黃色宮帳時,沒有詫異,心底卻是一片清明。
在傷病得昏沉茫茫然期間,隱約聞到那抹熟悉的龍涎香,殿裏角落的桂花香,還有身下柔滑珍貴絲緞被褥,那時,她已經知道在夜裏總是緊緊擁着自己的人是誰了。
唉,他這又是何必呢?
自六歲至十八歲之間,十二年來往事歷歷流轉在目,她的心思已經從初始的震蕩怦然忐忑和期待,漸漸涼了,淡了,成灰了。
現在的阮阿童,只想平平順順熬完這最後的七年。
二十五歲一到,依宮制她就得被放出宮去,然後重獲自由,從此海闊天空。
「阿童姊姊,你終於醒了?!」阿瑰驚害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阮阿童眨眨眼睛,側過頭看着一臉欣慰的阿婉,擠出一個微笑。「對不起……這些天來一定嚇着你了。」
「你醒了就好,沒事了就好。」阿婉頓了頓,小臉半是欣喜半是羞紅地悄聲道:「這幾天皇上每晚都回寢宮,親自幫你擦身換衣,還命我們退出殿外,誰都重來打擾。」
那麼俊美妖艷得令人色授魂銷的皇上,居然像個愛寵極了妻子的溫柔夫婿般,事事都不假手他人,不管是更衣、侍飯、喂葯,看得她們這些小宮女也不禁萬分艷羨啊!
阮阿童聞言心下悸動,蒼白臉龐浮現掩不住的尷尬紅暈,隨即又是一凜.
君恩再重,她也無福消受。
「行了,這事兒過了,往後都再不許提。來,幫我一下,我得回宮女房……」她深吸了一口氣,顫巍巍地試圖撐起身子。
過去幾天是身不由己,只能「大逆不道」地癱賴在皇上的龍床上,可是現下她已經醒來,再不速速離去就是掉腦袋的事兒了。
「不不不,皇上說了,你還不能下床。」阿婉登時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
「阿婉!」她蒼白的臉色微沉,「你究竟是站哪邊的?」
「阿婉心疼姊姊,皇上更心疼姊姊,所以這事兒阿婉自然得聽皇上的。」阿婉難得調皮地道:「阿童姊姊,你平日不是教導我們,得以主子的命令是從嗎?」
「你、咳咳咳……」阮阿童臉一陣紅一陣白,情急之下被口水嗆住了,咳得撕心裂肺。
阿婉頓時慌了,急忙幫她拍背。「阿童姊姊……來人啊,快叫太醫!」「別……」她邊咳邊喘的嗆出了淚花,極力搖頭阻止。
高姚優雅的明黃身影才走至寢殿門口,聞聲急急沖了進來。
「阿童,你怎麼了?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太醫呢?都滾哪兒去了?」玄清鳳心疼焦急地將她擁入懷裏,一迭連聲嚷道。
「奴婢……咳咳,沒事……」她拚命想自他臂彎里掙脫出來。
「別動!」他厲聲一喊。
她頓時嚇住,僵在他懷中一動也不敢動。
見她汗濕發亂,憔悴清減的容顏因嗆咳染上了抹淡淡的腥紅之色,他心下一痛,放緩了嗓音輕道:「別怕,朕不是吼你,只是你傷還沒好,怕你傷口又迸裂了。你疼,朕比你更疼。」
阮阿童聞言眼眶灼熱濕潤,心口沸騰翻攪着萬般滋味,有歡喜,有不安,有苦澀,有心酸,有悲哀……
他的柔情,是世上最最溫柔卻鋒利無雙的劍,在寸寸沒入心臟之除,還能令人深深着迷地笑着死去。
十二年來,她比誰都要明白。
可不是每個人,都承受得起如斯「恩寵」的。
她默默低下頭,不言不語,不再徒勞無功的掙扎,只是做消極的抗拒。
玄清鳳沒有忽略懷裏人兒的僵硬和戒備,波光瀲瀟的陣子掠過一抹痛楚,卻仍然固執勒道地將她緊抱在懷裏,說什麼也不放。
太醫心驚膽戰地上前診治,在皇帝含笑卻偶測商深的危險目光下,不敢唐突地直接伸指搭脈,而是用上對待後宮妃嬪的規格,掏出紗帕放在她清瘦細小的腕上,這才敢把脈起來。
「如何?」玄清鳳按捺不住心焦地問。
「回皇上,阿童姑娘的脈象已經穩妥了許多,只是……」太醫有點冒冷汗,硬着頭皮續道:「許是近日有些憂思過甚,心脈受損了些,微臣開些滋補理經順氣的方子,調理個幾日,便無有大礙了。」
「好好,那你快去開方子,命人速速煎藥來!」玄清鳳微鬆了一口氣,可想起「憂思過甚,心脈受損」八字,又高高懸起了心.「心脈受損能根治嗎?是不是治好了后就不會再犯了?還有,若需要什麼靈芝人蔘的大補之品,儘管到內庫拿去,別給朕省那些個勞什子——」
「是,微臣遵旨。」
太醫抹着一頭汗下去了,阿婉也識相地領着其他宮女太監悄悄退到殿外。
阮阿童面無表情,半晌后才低聲道:「皇上,可以放開奴婢了嗎?」
「阿童,你……生氣了?」他心一跳。
生氣?她只是深深感到無力。
經過這麼大陣仗,往後她在這宮裏究竟該如何自處,如何生存,想必他從來就沒有想過。
他做的這些事,對她的好,就像是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女身上塞了一大把珍貴珠寶,只會讓旁人眼紅得厲害,恨不得伺機撲上來咬死她搶了個乾淨。
「奴婢不敢。」她平靜地開口,「皇上關愛奴婢,奴婢感激不盡,怎敢有氣有怨?」
「不,你明明就在怨朕。」玄清鳳懊惱無奈地看着她,滿心憐惜,偏偏又不知該怎生待她才好。「阿童,朕真不懂你,難道朕對你的心意,你半點都不放在眼裏嗎?」
「皇上,以前我們談過這些了。」她輕聲道,眼底波紋不興。
「朕說過,只要你願意,朕隨時可以封你為妃。」他深邃眸光堅定而真摯。
「謝皇上。奴婢也說過,奴婢不願意。」
「你……」他有一絲着惱,素來漫然懶散的嗓音再止不住地氣急敗壞,「阿童,你這比茅坑裏的臭石頭還硬的脾氣,究竟幾時才能改?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一國之君,你就不能稍稍示弱,給朕一點面子一」
可是為全了他的面子,得豁出、耗盡她所有的情感,她再忠心,也不願。
然而阮阿童心知肚明,他終究是尊貴無雙的帝王,再怎麼抵抗,此時此刻也不能當真與他硬碰硬。
所以她在他語氣終於冒出一絲煙硝味的剎那,選擇住了嘴,微微挪動了下身於,毫無意外地疼得臉色慘白、冷汗直流。
「嘶-」
「怎麼了怎麼了?傷口又疼了不是?要不要再喝帖安神湯?還是再換個葯?」果不其然,玄清鳳所有的怒氣瞬間驚得飛散無蹤,慌得急急檢查起她的傷勢來。
她搖搖頭,咬着下唇。
這倔強勇敢忍痛的模樣,卻令他更加心疼,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回床上,親自去取了清涼鎮痛的葯育來,顧不得她的羞憤馗尬,不由分說地硬是褪下了她的裙褲上藥。
肌膚相觸,指尖憐愛流連,這一瞬非因春心痴纏,而是溫情脈脈,這才更加教人惶惑忐忑,深恐已默默沉淪而猶不自知。
情之一字,無象無形,又最是刻骨銘心、斷人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