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項阿康,我最近常常覺得胸悶,」她愀然不樂地喀啦喀啦咬着洋芋片,「我想我應該也被傳染……得了心臟病吧?」

「心臟病不會傳染。」他失笑。

「誰說的?」她對他皺眉頭,臉上表情很是陰鬱。「明明就會……不然我心臟這邊怎麼會覺得越來越難受?」

項康的笑意剎那間消失,怔怔地注視着她。

「有時候也覺得好辛苦……」她打了個小小的酒嗝,一手托支着下巴,喃喃自語,「為什麼活着會變得這麼累呢?」

「陳蘭齊,我不准你胡思亂想!」他聽得心驚膽戰,臉色都變了。

「我知道啊,」她疲倦地改趴在吧枱上,看着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那杯柳橙汁,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描繪着杯座。「我從來就不敢胡亂奢望什麼,你放心,你是很安全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心一痛,聲音有些沙啞。

「我明白,完全明白。」陳蘭齊側過頭去,眼神悵然又溫柔地望着他。「你知道嗎?聽說世上有一種珍貴稀有的紫色水仙花,當花開的時候,幽香沁人肺腑,綻放的香氣能夠給守護它的人帶來幸福。」

「紫色的水仙花?」他凝視着她清秀卻蒼白的臉蛋,胸口不禁絞擰疼楚了起來。

難道心臟病真的會傳染……

「如果真的有這種花就好了,那麼……」她輕輕嘆了口氣,伏在吧枱上,聲音低微,然後就睡著了。

雖然她的聲音細小若蚊,項康還是聽清楚了,眼底浮現一抹疼惜。

如果真的有這種花就好了,那麼,也許有人就會願意愛我了……

才喝了一瓶又兩口的啤酒就嚴重宿醉得腦袋活像被老虎鉗夾住,陳蘭齊在睡醒的那一剎那,還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頭摘掉。

她申吟着慢慢翻身下床,幸虧床墊距離地面很近,否則扛着像脹成了兩倍大的頭,難保不會一個重心不穩又摔得腦震蕩,然後舉步艱難地蹭進浴室里「大解放」。

正當她一邊捧着像是隨時要掉下來的沉重腦袋,一邊勉強刷牙的當兒,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她只得匆匆漱口,胡亂擦了臉,小心翼翼地踩着虛浮的腳步,到桌邊接起了手機。

「喂?」她氣若遊絲。

「蘭齊,天大好消息!」如姊快樂地大喊。

她腦袋痛得瑟縮了下,把手機拿離耳朵遠一點。「真的嗎?有什麼好消息?」

「你的『影子公主』不是去法蘭克福參展嗎?德國一間童書出版社已經買下版權,要翻譯成德文版發行哦!」

「真、真的嗎?!」陳蘭齊驚喜得心臟幾乎停了。

簡直……簡直像在作夢一樣。

不,也許這本來就是夢境,她只是以為自己醒着,但其實她是睡著了,而且還大作美夢……陳蘭齊用力捏了一下自己大腿,隨即痛得差點喊出來。

不是夢,是真的!

「老闆剛剛從德國傳回來的好消息,怎麼會有假?」如姊笑得合不攏嘴。「而且德國方面想請你畫一張800cm×110cm的彩色手繪圖,他們要做宣傳海報用。老闆要我問你,大概什麼時候可以完成?」

「半個月,不,十天,十天就可以了!」她興奮得聲音都顫抖了。

「老闆還說,想請你到德國去配合巡迴簽名及朗讀會,大概為期一個月。你知道嗎?他們國外宣傳活動都很注重作者親自上陣,尤其是童書,在一堆有爸爸媽媽陪同下的小孩面前朗讀、說故事,往往可以達到很好的銷售效果哦!」

「可是我不會說德文……」她心跳得好快,囁嚅道。

「德國那邊會有翻譯啦!」

「可是……」她又是心動,又是忐忑躊躇。

「你好好考慮一下,如果真的能親身參與宣傳,對你後續作品推上國際有很大的幫助,假如這次『影子公主』在德國能大賣,你以後就是國際童書作家了,那就大紅大紫了耶!」如姊比她還興奮萬分。

「我……想想……」陳蘭齊還是很猶豫。

能夠出國巡迴宣傳她的作品,這簡直是作了一輩子的美夢終於成真。可是一去就要一個月,在這一個月內都不能看見項康……

打從國小認識開始,除了他出國念書的那幾年外,他們兩個從來沒有過一個月都不聯絡、沒碰面的。

驚慌隱隱啃咬着她的胃,她心知肚明自己真正在害怕什麼——她怕極了自己遠在德國的這段期間,他和官香華的戀情會迅速開花結果。

雖然她並不確定留在台灣,就能阻止些什麼。

「拜託你積極的想!而且聽老闆的口氣,關於你那一部分的簽約金,好像有幾十萬跑不掉耶……」如姊的聲音突然壓低,「到時候你千萬別忘記請我們童書部門的編輯吃下午茶哦!」

「沒問題,一定一定。」她用力點頭。

「就這麼說定了。不過現在還是正事要緊,別忘記快趕圖,我們等着要呢!」

「我馬上動工!」

結束通話后,什麼憂鬱、宿醉、頭痛、暈車現象統統不見了。

天,她的作品真的即將在德回出版了!

頭一個竄過腦海的念頭,就是想告訴項康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可是上次可怕的經驗浮現眼前,她撥電話的動作僵住,隨即像被燙着了般,猛地把手機丟回桌上。

「算了。」她搖搖頭,甩去腦袋裏又突然飛來的一片烏雲,改為高興地拿起椅子上的「海賊王」抱枕,對着露出雪白牙齒和大大笑容的魯夫傻笑。

「魯夫,我們成功了!我們真的成功了!」

毫無意外的,一個星期後,由項康升任×大醫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心臟科主任。

當天中午,項康拿着外帶咖啡,緩緩走到醫院中庭的荷花池畔,在大理石椅上坐了下來。

他掏出手機,按了一組熟悉的號碼。

「喂?」電話那端傳來一個心不在焉的嗓音。

「中飯吃了沒?」他饒是心情沉重,一聽見陳蘭齊的聲音,嘴角還是不禁微微上揚。

「中飯?」電話那頭可疑地停頓了幾秒鐘,「……吃了。」

他登時不悅的皺起眉心。「是嗎?」

「……等一下就吃。」她承認。「有什麼事嗎?」

「你在幹嘛?」

「畫圖。」

「後天晚上七點,到晶華酒店地下三樓的晶英會館。」

「為什麼?」

「我升職了,」他輕描淡寫地道:「所以有個簡單的慶祝餐會,我們選在晶華酒店地下三樓的晶英會館,用餐方式是你最喜歡的buffet,穿着簡單舒服大方就好……你不是有件米色洋裝嗎?穿那件挺好看的,後天就這麼穿吧。」

「恭喜你升職。」她遲疑了一下,歉然道:「但是我後天恐怕不能去。」

他作夢都沒想到陳蘭齊會有拒絕他的時候,不禁愣了好半晌,回過神后不由得臉色一沉。「為什麼不去?」

「呃,我得趕一張圖……」

「有差那三個小時嗎?」他心底渾不是滋味,明顯不高興了起來。

這次升職雖是他職場生涯上的一大勝利,卻建立在至今仍卧病在床的徐醫師的失敗和痛苦之上,像這樣的升職酒宴,對他而言何等諷刺?

如果不是礙於交際上該盡的禮儀,他根本不願這麼大張旗鼓地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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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心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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